01
那天下午五點,許菲接到了金莎影樓的電話,電話中那個人彬彬有禮地告訴她,她的婚紗照已經壓膜裝訂完畢,問她是明天來取,還是打算現在就要,他們可以快遞上門,但是要加收十元送貨費。
女人對自己的婚紗照,就像小孩對待糖果一樣,這種東西,總是要先睹為快的。
許菲說,你們送過來吧。
此時剛剛進入四月,樓外的黑暗中瀰漫著初生青草的味道,它們透過窗戶的縫隙爬進來,屋內也都是。許菲放下電話,把目光投向牆壁的日曆,略顯灰白的燈光下,又看到了那個刺眼的日期。
日曆上4月13日這天顯得頗為古怪,先是被人用紅筆畫了個圈,後來又被用黑墨水打了個叉,打叉的人想必胸懷怨恨,那個叉很猙獰,很用力,幾乎劃破了銅版紙。
圈和叉都是許菲畫上的,不同的時間,出自兩種迥然的心情。
4月13日,原定是她和程祥婚禮的日子,但就在一個月前,程翔的父親,也就是她未來的公公程思危在公司裡突發了腦溢血,現在正木然地躺在醫院裡,被各式各樣的管子環繞,不死不活,無知無覺,醫生委婉的通知他們,老人的這種狀況基本上很難逆轉,只能由著他在昏沉中走向生命的終點。
婚禮自然被無限期推遲了。這令許菲的焦慮也如青草般瘋狂的滋長。
從認識程翔開始,許菲就急於嫁給他,程家家境殷實,在西京擁有三家公司,許菲曾暗暗盤算過,這些資產不下幾千萬。
交往五個月後,許菲“不小心”懷上了程翔的孩子,談了幾次,許菲甚至連以死相逼的招數都用上了,程翔最終同意與她結婚,他們的婚期定在4月13日。許菲盼望著這一天的臨近,心裡的喜悅如水一般,每天都會漲上一點,可眼見勝利在望,老頭的突然發病就像一隻不期而至的手,把這一切都打翻了。
沒有別的辦法,只有等待,愁眉苦臉地等待,心有不甘的等待。
02
5點半,一個紅色的紙盒準時送到。簽收完,許菲關了門,翻出剪刀剪掉紙盒上面的紅色緞帶,緩緩打開盒子。
心情有著隱約的期待,竟有些像小時候拆開生日禮物的感覺。
盒子裡是一本黑色的影冊,封面燙金,很華麗,典型的歐洲古典風格。
打開,第一張照片映入眼中。鬼大爺鬼故事
程翔穿了件黑色的燕尾服,頜下打著寶藍色的領結,微笑站立著,只是笑容顯得有些不太自然,旁邊的新娘則身著一身白紗,白紗上還點綴著些紅色的花紋,她坐在一把高背椅上,把頭輕輕搭在程翔臂上。背景色調陰冷晦暗,像是歐洲古堡空曠的大廳,背後還有一個黑色的壁爐,燃著朦朧的火。
一股寒氣驀地從許菲心底升起。
照片上的女人根本不是她!
那是一張陌生的臉,塗抹著厚膩的白色粉底,面無表情,臉色中隱隱還透出一點青色,很像一個殯儀館裡被化過最後一次妝容的屍體,她的眉心裡有顆豆大的紅點,應該是一顆有著美好名字的美人痔,更在照片晦暗的光影裡倒更像是一顆觸目驚心的槍眼,最令人感到詭異的是,這個女人的眼睛居然是緊緊閉著的,裸露出的胳膊上和肩背上分佈著一塊塊青紫色的淤斑。
這女人明顯就是個死人!
程翔面帶微笑的和一個渾身屍斑的死人親密地偎依在畫面上。
許菲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尖叫,把影冊用盡全身力氣丟出去,就如同扔出去一條蠕動著的黑色長蛇。
03
晚8點,剛剛進門的程翔一張張地翻看著手裡的相冊,發出輕微的啪啪聲。他臉上的表情陰陽不定,水晶吊燈散發出的慘淡光線斜射到他的身上,在客廳乳白色的地毯上投下一道灰色的影子。
放下影冊,他點燃了一隻煙猛吸一口,煙霧從他的鼻腔裡噴出來,頭頂上方的空氣立刻變得渾濁起來。
“找上門來了。”聲音從煙霧中鑽出來,他黑著臉,表情凶得像剛殺過人。
許菲心越縮越緊,她還是頭一次看到程翔這樣。
“到底是怎麼回事,照片上這個女的是人是鬼,跟你有什麼關係?”許菲問。
程翔斜了她一眼,臉上的表情緩和下來,他掐了煙,走過來俯身抱了抱許菲,用哄孩子的口氣小聲安慰她:看你想到哪裡去了,我根本不認識她。
許菲一把推開他:你別哄我?
她的眼圈微微發紅,像是馬上就要哭出來了。
程翔的口氣冰冷起來,“你不要胡思亂想,我說不認識就是不認識,再說這件事跟你無關,問多了對你自己也不好。”
他站起身,鎖著眉頭默默地站立了一會,抓起外套,匆匆地朝門外走去。
04
許菲踏進飛往三亞的航班艙門時,心情還有些忐忑。天空湛藍如洗,但她想要解開的謎疑比這天空更加深邃。
她想到去三亞,是因為那本影冊的最後一頁。
早晨,陽光透進窗紗,給了她一些勇氣,她狠下心將那個相冊從頭至尾翻看了一遍,照片大約有四十多張,每一張背景雖不同,但畫面上都是程翔與那個女人,無一不是口鼻淌血,一副死氣沉沉的陰森模樣。她又拆開那面巨大的像框,沒有鑲嵌照片,只是塊白色的塑料板,寫著幾個暗紅的大字:三亞 忘川海灘,用命來還。
三個巨大的感歎號,觸目驚心,像是用毛筆蘸著血來寫的,許菲心中一陣陣地陰冷,她可以感覺得出,這幾個字裡散發著莫大的恨意。
有一個瞬間,她感到照片上那女人就站在她的身後,白膩的臉幾乎貼在她的脖頸上,她的表情似笑非笑,嘴角的血紅艷而粘稠,就像涎水似的,一滴,又是一滴,滴落在她的腳邊,慢慢滲進地毯。她驚恐地回頭,身後卻只是空空蕩蕩的房間,傢俱錯落,牆壁雪白,只是空氣中那股陰冷詭譎的氣息始終揮之不去。
無論是鬼,還是裝神弄鬼,許菲感到這件事一定另有隱情,這個隱情程翔心知肚明,卻不吐一字,彷彿是什麼難以言說的秘密。
許菲腦中亮起一道閃電,她想起一個月前,程翔曾到外地出差一周,當時說的是去東北的瀋陽,回來後許菲發現他的皮膚黑了許多,她問了,但被他搪塞過去,現在想來,東北的太陽很難毒辣到如此地步,程翔極有可能就是去了三亞的。
去那裡做什麼?去和別的女人曬太陽?
那這個女人是誰?
許菲猜測,這個女人也許是程翔瞞著她秘密交往的一個情人,程翔決定同許菲結婚後,想甩掉她,但女人不願放手,於是程翔很可能對他做了什麼。
罵了她?打了她?或是殺了她?
無數的電視劇裡都有過這樣俗套的情節,許多報紙的社會新聞版塊中,不少女屍的背後也都勾連著類似的故事。
雖這樣想,許菲還是不相信程翔會殺人,尤其是像他這麼聰明的男人會為了一個女人去殺人。所以,她更傾向於相信那個女人根本就毫髮無損,只是嫉火中燒的躲在暗處,用這樣裝神弄鬼的方式來平息心中的恨與怒。
她打電話詢問了那家影樓,她們的婚紗照片還正在製作中,根本沒有派人給他們送過什麼照片。
說不定那個賤人正躲在家裡快意地笑著。
猜測只有證實才有意義,否則一錢不值。
三亞 忘川海灘,拿命來還!!!
那就去那個忘川海灘瞧瞧吧。
在許菲走進機艙的同一時刻,程翔正在上島咖啡幽暗的包廂裡與兩個男人談著什麼,昏暗的光線下,他的神色有些憔悴。他將一張照片壓在桌上,聲音有些沙啞:看到這個人出現,立刻通知我。
其中一個男人叼著煙,漫不經心地抓起照片,剛看了一眼,臉上就露出愕然神情。“程總,你沒有搞錯吧?”
05
飛機降落已近黃昏,出了機場,許菲打了輛出租車,問司機三亞是否有片名叫“忘川”的海灘,司機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滿臉胡茬,熱情,想都沒想就點點頭,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告訴她的確有這個地方,但路程不近。
許菲說,現在就去。
在暮色中行駛了兩個多小時,天黑時,出租車停在一片海灘前,看樣子這片海灘應該屬於被開發的旅遊區,儘管此時遊人寥寥,但並不像野灘涂那樣黑不見五指,每隔十幾米就有盞方形的射燈,將白亮的光柱打向黑黢黢的夜空,海風很猛烈,吹得衣抉翻滾,嘩嘩作響。
離海邊不遠處矗立著一幢近二十層的大樓,霓虹燈很招搖,忘川賓館幾個字極為醒目。許菲沿著海灘走了一段,燈光漸漸稀少,越走越黑,海浪在黑暗中翻騰,湧過來拍打著海灘,就像無數的溺水者伸著手在朝著沙灘上抓撓著,見沒有任何頭緒,許菲便在那家賓館裡定了個標間。
晚上,服務員進房間送餐,是個圓臉的小姑娘。許菲裝作無意地跟她攀談:入住你們賓館的人多嗎?
“夏天還好點,現在這個季節一般,我們這裡是新開發的,地段有點偏,來得人不是特別多。”
“那你記得一個月前,有沒有一對二十七八歲的男女住進來,像是一對情侶。”
女孩笑了:“來這的都是情侶,多了,我怎麼記得住啊?”
許菲皺了皺眉頭,心說這附近只有這一間賓館,如果程翔真和那個女人來過這裡,十有八九會住在這裡。雖然服務員未必能對所有客人都有印象,但是值得碰碰運氣。
她轉身從旅行包裡掏出那本影冊,又掏出一百塊錢放在床上,笑著說:你幫姐看看照片上這倆人來過沒,姐也不白麻煩你,這有一百塊錢,見過沒見過你如實說就可以了,然後這錢就給你。
女孩有點不好意思,嘴裡說著客套話,人卻已經湊了過來。
許菲一手按在照片上,事先提醒她:這照片有點嚇人,你可別害怕。說著,把手慢慢移開。
但女孩還是被嚇到了,目光剛一觸及照片,便呀地驚叫了一聲。
許菲嘴裡編道:你別怕,現在流行個性婚紗照,像這種就是恐怖題材的。
女孩猛地抬起頭驚恐地望著她,像是看著什麼奇怪的動物,然後大驚小怪地叫起來:姐你別逗我了,什麼個性婚紗照,這不就是上個月海裡淹死的那個女的嗎?
06
女孩說,上個月照片上這對男女的確投宿在賓館,次日下午兩人下海游泳,女的就莫名其妙地淹死了,屍體被打撈上來後,停在沙灘上半個多小時,她們也去圍觀了,她是長這麼大頭一次看到屍體,因此對這女屍印象深刻,尤其她眉心中間還有顆美人痔,很顯眼,所以她一眼就認了出來。
許菲問她,那個男人後來出現了嗎?
女孩搖搖頭:沒注意,好像再沒看到過,也許也在海裡淹死了也說不定,這片海灘經常淹死人。
那後來那女人的屍體呢?
在沙灘上停了半天,後來不知道被誰給拉走了。
許菲頹然靠在床上,擺擺手:行了,你忙你的去吧。
女孩沒動,眼睛一下下瞟著床上那一百塊錢,許菲醒悟過來,拿起錢塞到她手裡,女孩這才說聲謝謝,歡天喜地地出去了。
房間空曠起來,海浪湧動的聲音遙遠地傳來。許菲心裡也像這房間般空蕩蕩,看來事實已經塵埃落定,程翔的確是帶這個女人來過此地的,女人淹死在海裡,他卻悄悄地回了西京。
淹死的?會這樣巧麼?許菲在心裡隱隱覺得,這女人的死與程翔脫不了干係。
她把目光投像窗外一望無際的黑暗虛空,忽然打了個冷戰,她彷彿看到那女人正躺在樓下不遠處黑漆漆的沙灘上,被海水泡得浮腫的臉上,兩隻眼睜得大大的,正死氣沉沉地跟她對視著。然後,她在黑暗中慢騰騰地坐起來,無聲無息地朝賓館的方向爬過來……
許菲忙拉上窗簾,將黑暗和恐懼阻擋在外面,房間裡似乎更靜了。她忽然又冒出了別的念頭,一個月前程翔同那個女人會不會就住在她現在的房間裡?那麼,也許床墊下,角落裡的某個地方就殘留著她的頭髮,她剛才喝水的玻璃杯子上在不久前也曾被她捧在手裡,她的汗液乾涸在上面,還有她身上的氣味,也許仍在這空空的四壁間淡淡的繚繞徘徊著,附著在她的頭上、臉上、身上,就如同她正輕飄飄地伏在她的背上,壓在她身上……
總之,那個死人遺留下來的痕跡可能在這間房中無處不在,觸手可及……
這想像令許菲毛骨悚然。
但更為恐怖的是,既然那女人已經死了,那麼這些婚紗照上的她是怎麼回事?
難道真的是她的冤魂把自己的死狀呈現在照片上,來警告與懲戒那個負心的殺人兇手?
對於這個神頭鬼臉的解釋,許菲始終不願意相信。
次日一早,許菲詢問了幾個賓館裡的服務員,她們都去海灘看過女屍,答案和圓臉女孩基本差不多,看來女屍和照片裡是同一個人已基本確鑿無疑,她簡單收拾了下行裝,匆匆飛回西京。
她要聽聽程翔的說辭。
07
回到西京,許菲發現程翔竟離奇地失蹤了。
家裡房門緊鎖,房間內的情形同她離開時沒有絲毫變化,他似乎一直沒有回來過。
打他的手機,關機,到公司去找他,所有的員工眾口一詞:程經理從昨天就沒有過來。一個姓劉的副總苦著臉埋怨:我也正在找他呢,有個合同急等著他簽字,我這都要火上房了。
給他周圍的一圈狐朋狗友打了一圈電話,沒人能說得清他在哪裡。有一個人遲疑地告訴她,昨天他曾和程翔通過一個電話,雖然只是閒聊了幾句,不過從聲音上感覺,程翔像是遇到了什麼事,感覺他有點怪怪的。
掛了電話,許菲也有些慌亂起來。難道程翔出事了?
她不甘心,又跑了程翔平常喜歡去的幾個酒吧,可仍舊沒有發現他的影子,許菲站在一家酒吧門口,裡面一個長頭髮的小伙子正在彈琴,如泣如訴地唱著首老歌,霓虹燈把黑藍色的夜空塗抹得一片虛假,許菲忽然覺得茫然起來,自己這兩天的經歷恍如夢境,半年來和程翔的往事更像是籠入了一片濃霧中,越來越不真切,她以為自己很瞭解程翔,到現在才發現根本不是。她想,如果明天再沒有他的消息,那就只好報警了。
回到家已經是晚上十一點,許菲在一口等電梯,紅燈閃爍,顯示電梯在負二層停了好一會,緩緩爬升上來。
負二是車庫,有車的住戶通常將車直接開往地庫,再搭電梯上樓。
電梯門慢慢打開,許菲一愣,她怎麼也沒想到,程翔居然在裡面,他身穿一套黑色的西裝,站得筆直。
電梯內燈光微弱,許菲感到程翔的臉色鐵青,看她的眼神十分陌生,他的全身上下像是帶了股冰冷的難以名狀的氣息,許菲心中猛的顫抖了一下。
在將近午夜時分的狹小電梯裡,她忽然覺得此刻的程翔不像個活人,倒像是個站在不銹鋼棺材裡的僵硬屍體。
只一天沒見,程翔居然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在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你跑到哪去了,手機也不開,你是不是躲著我?”許菲衝他嚷道,回音讓她的聲音有些失真。
程翔看了看她,忽然沒來由地笑了,身體往邊上挪了挪,示意她進來。
他的笑容令許菲感到有些詭異,她猶豫了下,咬了咬嘴唇,還是跨進了電梯。
門緩緩關閉,電梯啟動了,無聲無息地朝11樓提升。
電梯裡靜悄悄的。鬼大爺鬼故事
程翔望著他,一聲不吭,他的眼神裡像是藏了些什麼,許菲的心裡愈發有些毛毛的了。
“你倒是說話啊,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頓住了,心中的恐懼像是冰冷的潮水,慢慢漲了起來。
在慘淡的光線裡,她突然發覺程翔好像比平時矮了一點。
程翔的臉上再次浮現起那陰森莫測的笑容,他終於開口了:“發生了什麼,一會你就知道了。”
他的聲音粗啞,還帶著一點曲裡拐彎的南方口音。這是一個許菲完全陌生的聲音。
許菲的耳邊轟的響了一聲,如同炸了一個雷。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從看到他時就有種怪異的感覺,那是因為,眼前這個人根本就不是程翔,他只是一個跟程翔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陌生人。
她的尖叫聲剛要出口,男人的手已經蛇一般的躥起,一把摀住了她的口鼻,許菲只覺得一股軟膩的香味探入鼻腔,她的眼前漸漸瀰漫起了濃重的黑色。
08
程翔在落華山莊的一間客房裡和人喝酒。
這家渡假山莊座落在西郊,是他的一個最鐵的朋友的產業。
只有他和朋友兩個人,朋友給他倒滿一杯啤酒,小心翼翼地問他,有什麼事能不能跟我說說?
程翔一飲而盡,用手背胡亂抹抹嘴唇,咬牙道:有人要殺我。
朋友拿酒瓶的手定在空中,愣愣地看他。
程翔臉色陰鬱起來,僵硬地笑笑:咱不說這個了,我這次來是找你來借樣東西,等一會我還得趕回去。
他抓住這位朋友的手:聽說你有把槍,能不能借我用幾天,我拿來壯壯膽子。
那天晚上11點多一點,一輛銀灰色的SUV在黑暗中開出落華山莊大門,沿著彎曲的土路朝市裡駛去。副駕駛上放著個黑色的小包,隨著車身在路面上顛簸,它如同一隻黑色的小獸,不時在座椅上跳躍一下。
09
許菲的臥室,午夜靜如深海。許菲醒來時,發現自己被捆綁在一把椅子上,週身無法動彈。
那個外貌幾乎跟程翔完全一樣的男人就坐在他的對面,像一條蛇那樣微笑著,手裡擺弄著一把細長鋒利的匕首。他抬頭看了看許菲,“你家不錯,裝修得像皇宮似的,看來程家的家底滿厚實的。”
“我不是程翔,”他繼續說,“這二十幾年來我一直姓黃,這是我媽的姓。但我小時候曾經有個怪好聽的名字,叫程飛。現在你可能已經猜到了,沒錯,我是程翔的孿生哥哥,不過,我們只是在娘胎裡共同呆過幾個月,一出生就天南海北了,我媽帶著我去了南方。
他把椅子往前拉了拉,“二十六年前,我們在同一個子宮裡彼此親密無間,這二十六年來,我們彼此不知道對方的存在,形同路人,那麼,你知道我為什麼今天會拿著刀子出現在你的面前?”
見許菲瞪著眼睛望著他,他慘然一笑,“因為他殺死了我的妻子。”
男人的講述不緊不慢地展開了,就像逐漸拉開了一副畫軸,呈現出的事實簡直令許菲完全無法置信,原來,整件事情背後的秘密與她的想像大相逕庭。
男人告訴許菲,他出生後由於父親的不忠,母親一怒之下帶著他遠走湖南,而程思危則帶著程翔留在了北方,後來輾轉到了西京,多年摸爬滾打後居然創出一片家業,成了西京的名人。這麼多年來,他們早已斷了音訊,甚至,程飛都不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跟自己模樣酷似的兄弟。
八年前,程飛的母親病逝,十八歲的程飛隻身闖蕩上海,經過幾年打拼後在一所散打學校做起了教練,生活終於安定下來,二十三歲那年,他結識了一個叫韓雪的女孩,墜入愛河。
兩個月前,他命運的輪盤忽然瘋狂的旋轉起來。程思危不知通過什麼渠道,居然尋找到了程飛的下落,並特地帶著程翔飛來上海來見這個失散多年的長子,他老淚縱橫向程飛懺悔,希望能夠獲得他的原諒,重回到自己身邊,他將竭盡所能來補償他這麼多年的虧欠,但程飛只冷冷地說了一句話:你去問我媽吧。然後摔門而去。
從頭至尾,程翔一直冷眼旁觀,未致一詞。
一個月後,程思危突發腦溢血,當時的程飛並不知情,他剛剛同戀愛多年的愛人結束愛情長跑,正在三亞的忘川海灘歡度蜜月,可就在那天下午,他們在游泳時遭到了一艘來歷不明的遊艇的高速撞擊,在一瞬間,他看清了駕駛那艘快艇的人,正是程翔。
他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程思危在遺囑中涉及到了他,而他的弟弟卻不願意把父親遺產的一半分與他人,即便是他這個有著一面之緣的所謂哥哥。
程飛依仗著身手與運氣逃過一劫,但韓雪卻葬身海水。
程飛收殮了韓雪的屍體,他答應韓雪回到上海就去最好的影樓拍攝婚紗照的,他不能辜負她,於是,他蠻橫地命令那輛載著韓雪屍體的麵包車開上繁華的街市,終於找到一家具有超常膽量的婚紗影樓,在那天夜裡,他以十倍的價格同他死去的愛人拍攝了一套婚紗照片。
攝影師從頭到尾臉色都是蒼白的,按快門時手指也不很利索。
拍完了這套照片,第二天,韓雪成為一堆輕飄飄的骨灰,永遠不見。
許菲一直以為那套婚紗照是程翔和某個女人拍攝的,原來大錯特錯,照片上的女屍,跟程翔本來就毫無關係。
再後來,就是程飛的報復了。他第一次踏上了西京這塊陌生的土地,下飛機的第一件事,他就去買了把匕首。
那套影冊是程飛派人送去的,目的是告訴程翔他來了,他要程翔在恐懼中死去,以全天下最痛苦的死法。
那麼,先殺了他的未婚妻怎麼樣呢?
程飛朝著許菲黑黑地笑了笑,慢慢地站起來。
10
程飛走到許菲面前,看到了她的恐懼。
“我本來打算先殺了你,讓程翔跪在你的屍體旁哭泣,就像兩個月前的我一樣,但現在我改主意了。”
“如果程翔不在乎你,我殺不殺你根本就無所謂,如果他愛你,那我殺掉你對他的懲罰還是太輕了。””他背著手踱了幾步,“咱們換一種玩法又如何?既然沒有人知道他有個哥哥,那麼我有個新的想法,我決定剝奪他的全部,然後讓他眼睜睜地看著我享有他的一切,直到他老死”。他猛的轉向許菲,眼睛裡流露出瘋狂的光彩,“其中自然也包括你。”
“我要割掉他的舌頭,然後把他砌到臥室這堵牆裡,像養豬一樣養活著他,我會給他在牆壁上鑿一個小孔,讓他每天都能看著我們是如何快樂生活的。”
“當然,我不會逼迫你,我們可以好好談談,這完全出於你的自願。”他溫柔地為許菲整理了下額上的亂髮。
“到時候我們會有幾千萬,其中有一千萬會是你的,一千萬的現金,你想想有多少。作為交換,你只需要跟我共同生活在這間房子裡,表演幸福,表演恩愛,國內一流明星的片酬也不過如此。”
他彎下腰,問許菲:“你同意接下這場戲嗎?”
許菲望著他,沉默不語。
程飛笑起來:“你的眼神告訴我,有商量的餘地,其實你想一想,我那個弟弟對你未必有我這麼大方。”
客廳裡忽然傳來了開門的聲音,這聲音在午夜時分顯得分外刺耳,程飛把臥室門開了一道縫,悄悄朝門外看了一眼,壓低聲音笑著對許菲說:他回來了,等我出去擺平了他,再來問你的答覆。
他一閃身出門,門砰的關上了。
片刻之後,許菲聽到客廳傳來了有男人的驚呼,接著是扭打聲,有拳頭擊打在身體上的鈍響,也有沉重的喘息聲,持續了有五分鐘,隨後是兩聲沉悶的槍響,聲音不大,像是抵在什麼上面發出的。
然後四周再次回歸一片沉寂。
然後,像是有一個人從地上艱難地爬起來,慢騰騰地朝臥室的方向走過來。
門把手緩慢地旋轉起來,門被輕輕打開了。
一個人影無力地站在門口。
許菲抬起頭,低低地問了一聲:你……你是程翔,還是程飛?
11
2008年的秋天,西京人見識了一場氣派十足的婚禮。五十輛黑色的奔馳在那天上午幾乎堵塞的交通。
在全市最大的萬豪酒店,在寫著程翔先生許菲小姐新婚致喜的巨大橫幅下,在眾多賓客的掌聲中,新郎新娘長長一吻。
許菲仰起臉,朝新郎露出了溫柔一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