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我在Z縣文化局工作,就在這年3月初,省文化廳、文物局聯合轉發了國家文物局關於對長城進行全面考察的通知。縣級沒有單獨設立文物局,整個文物工作歸文化局統管,下面只設了一個文物保護管理所,編製3人,設所長一人。在我們縣境內,僅明長城就有100多公里長,還有殘存部分燕、北齊長城。考察工作量很大,內容包括:現存的長城各關(口)、建築、較完整的城牆、敵樓、碑刻等全部進行拍照並要作文字記錄。這麼大的工作量文管所3個人根本無法按期完成,局裡領導決定從文化系統抽出6名同志組成一個考察組。其中有搞攝影的、搞測繪的,搞文物鑒定的,我也是成員之一,負責文字記錄和整理。文管所老所長王永祥老師擔任組長,經過一番準備後,在王老師率領下我們一行6人背著行囊直接奔赴東南縣界的峪門口。
峪門口地處崇山峻嶺之中,是明長城的一個重要關隘。省文化廳的文件中特別強調,對一些險要地段的城牆、城樓不能有一絲疏漏,而且又要從不同角度拍攝,文字記錄也必須詳盡。考察工作十分艱苦,登山爬嶺,穿峽谷越山澗,通過一個多月的艱苦努力,收穫頗豐,發現好幾處珍貴的實物資料。那天,我們要去一個叫鸚鵡山的老邊牆考察,在一條羊腸小道上攀登,6個人都累得氣喘噓噓汗流浹背,登上山頂後,便坐在一座比較完整的城樓裡休息。大家身上的汗水剛落,突然從外邊走進來一個四十多歲的農民。農民進來後便對考察組人員說:“你們哪位是領導?”王永祥老師面帶微笑說:“您有什麼事嗎?”那位農民便在王老師面前坐下,然後便和王老師聊了起來。農民自我介紹說他叫劉三強,聽說縣裡來人考察長城,特意前來報告一件事。他說,這座城樓下原來有一塊石碑,那塊石碑上的碑文詳細記載著修築這段長城的領頭、工匠、督工的名字和完工日期。“文化大革命”中,許多文物被做為“四舊”被砸爛、燒燬,古長城遭到了嚴重破壞,山下的好多農民拆長城的磚、條石,運回家建房壘牆。那塊石碑被山下村莊一個叫張二魁的人弄到家裡砌門前的台階用了。劉三強又很痛心地說:“這樣寶貴的石碑,被常年累月地踩在腳底下,字跡都快磨平看不清了,實在可惜呀……”
王老師覺得劉三強報告的情況很重要,長城上的碑刻都是修建長城時留下的真實資料,是不可多得的珍貴文物,對研究明長城具有很高的價值。王老師對劉三強愛護長城保護文物的可貴精神給予高度讚揚和誠摯的感謝,並問劉三強家住哪裡,下山後一定登門拜訪。劉三強說他家就住在山下村莊,歡迎各位老師光臨……
當天下山後,考察組就找到了大隊幹部,提出要大隊領導幫助動員張二魁把那塊長城碑刻交出來。大隊幹部找到張二魁一說,張二魁聽說那塊石碑是國家文物不敢不交,當時就從石階上拆了下來親自送到大隊部。53歲的王老師是搞文物鑒定的專家,尤其是對古建築的研究造詣頗深。王老師叫年輕的隊員提來一桶水,把石碑上的泥土清洗乾淨。然後王老師戴上老花鏡對石碑上的文字仔細辨認,最後確認其文為:
保定府西河塢民營頭領趙國春等修完一等邊城長九十丈,接西山頭起於朝等修,陳文接修東山頭止。
督工把總張振英
民營頭領趙國春
石匠 劉三強
泥水匠 侯東和
大明萬曆四十年五月吉日同立
王老師看完碑文問大隊幹部們說:“劉三強家在哪兒?我們要去拜訪拜訪……”大隊幹部說:“我們大隊根本沒有叫劉三強的人,附近的村莊也沒有劉姓人家。”王老師說:“這就奇怪了,向我們報告此碑下落的人說得清清楚楚他叫劉三強,並且說他就住在山下的村莊裡。再說,遠處的人對此碑的下落也不可能知道得這麼詳細啊……”考察組的幾個同志都感到事情很蹊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大家不約而同地把目光落到那塊石碑上——碑面上工工整整地刻著“石匠劉三強”幾個字,幾個人嘴上沒說什麼,可心裡都劃上了一個大大的問號:難道說報告人就是碑文上這位修築長城的石匠?莫非他看到他和夥伴們辛辛苦苦修築的長城和他親手刻制的石碑遭到破壞而感到痛心,因此才顯靈向考察組報告?這太不可思議了!世上真的會有這種事?“劉三強”到底是什麼人?想查個水落石出既不可能似乎也沒必要,只好不了了之。
經過一年半的奔忙,境內長城考察工作全部結束。那通石碑被運到縣文物保護管理所後,王老師親自將碑文拓下來進行裝裱,作為珍貴文物立檔保存。在整理縣境內長城全線考察文檔時,關於這塊石碑的發現過程,按照文化局領導和王文祥老師的意見,隱去了“劉三強”向考察組報告這個帶有“迷信”色彩的情節,只寫了“有人向考察組報告”等字樣。事情已經過二十多年了,但這件不可思議的怪事我一直沒有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