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康亢。”
“班級?”
“高三·二班。”
“好。行李都帶全了?進去吧。”
女孩康亢離開拿著登記冊的老師,提著自己的大行李袋子,艱難地走向前方的集訓區。迎面吹來一陣詭異的涼風,寒人肌骨。康亢不由得打了個冷戰,此時已進入初夏時節,集訓區為什麼冷得這麼奇怪呢?
康亢所在的高三·二班,本來是全校有名的尖子班,但進了尖子班並不意味著就可以進名校。相反,尖子班的學生壓力更大,因為他們身上背負了太多期望。
幾天前,康亢的班主任宣佈,校方將在學校的舊校區內舉行畢業班考前集訓,高三班的全體學生都要參加這次集訓。為此班主任還特地召開了一次家長會,調動家長參與名校衝刺行動的積極性。
於是,這天晚上,康亢帶著必備品來到了集訓區。這裡是學校最後面的老校區,高高的老牆裡,圍著幾排平房,男女寢室離得很近,此外就是教室。
康亢的耳邊還響著她來這裡之前母親對她的囑托:“乖女兒啊,一定要聽老師的話,聽老師的話才能考進名校。要不然,跟你老媽我一樣,混個普通大專文憑,想找好工作都難啊……”月亮朦朧,康亢覺得集訓區怪影幢幢,每一道牆縫裡似乎都有東西在動。她畏懼地停下了腳步,身後傳來“眶當”一聲,大門被鎖上了。 班主任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還愣什麼!給你五分鐘放好行李,然後迅速來教室!”聽起來此時的他頗為不耐煩。
所有即將參加高考的學生都擠在那間教室裡,汗味和夏日裡的腐臭味混在一起,十分難聞。
康亢注意到,這間教室裡沒有電扇,更沒有空調。而維持照明的只有天花板上那兩個黃色燈泡,還不時發出滋滋的聲音,隨時都有可能“歇班”。桌椅板凳則殘缺不全,有的少了桌腳,有的只剩下半張桌面,有一張桌面上留下了清晰的半月形痕跡,湊近一看,才發現那是牙印。教室裡的通風性倒不錯——窗玻璃沒有一扇是完整的。康亢敏感地認定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情。
真要在這個地方舉行集訓?班主任不會是開玩笑吧?學生們在教室裡竊竊私語。
班主任沒有出現。過了好久,才有一個中年人從教室後門走了進來。他低著頭,亂糟糟的長髮似乎從來沒整理過,一張長臉蒼白得可怕。他穿著一件老式的中山裝,衣領上掉滿了白花花的頭皮屑。
這個人一走進教室,所有人都靜了下來,在那一瞬間,只有頭頂上的電燈發出滋啦啦的怪叫。
男人佝僂著腰站在講台上,長髮從額頭垂下,遮住大半張臉,像是在臉上蓋了一張黑色的窗簾。他過了好久都沒說話,學生們都很奇怪,但同時也都感覺到那人身上透著一種懾人的壓力。
“我姓馬。從今天開始,我擔任你們的集訓講師。”
長髮人終於開口說話了,他的聲音冰冷而沙啞。
學生們中間起了一陣小小騷動,有入問道:“我們的班主任去了哪裡?”
“他有其它事要做。”長髮人的語調平板,不帶任何感情,而且也從不說一句多餘的話。
“集訓持續到什麼時候?”又有人問。
“高考的前一天。”那人說,“還有問題嗎?沒有的話,集訓開始。”
集訓就此展開,那人沒有安排任何習題,只是讓大家將以前的習題拿出來看。坐在康亢身邊的是她的好友崔乘乘,崔乘乘悄悄對康亢說:“我看這個老師沒什麼本事,集訓多半還要靠班主任來主持。”
“可是班主任不在啊。”
“那人不是說班主任臨時有事離開了嗎?他遲早要回來的。”
“那班主任能去哪裡?這裡就這麼幾排房:男女寢室已經上鎖了,另外還有一間應該是老師住的地方。”康亢指著教室外的一棟小屋,“可那裡的燈沒亮,班主任會在那裡嗎?”
“也許……他離開集訓區了。”
“集訓區的大門上鎖了。夜深人靜,如果有人開鎖,打開大門出去,我們會聽不到嗎?”
“也許在廁所吧……”
“也有這個可能。不過,集訓期間只有這個長頭髮的人來做講師嗎?我們那麼多科目,他不可能一個人講吧?”
“我……我不知道……”
正在這時,長髮人的聲音響起:“那兩位同學,請不要聊天。”
康亢和崔乘乘噤聲。
好不容易捱到了十一點。往常這個時候大家就可以回家睡覺了。所有學生都放下書本,盯著長髮老師,看他有什麼安排。
“所有人先別回寢室,你們的抽屜裡都放了一個錄音機,戴上耳機,聽裡面播放的音樂。”
錄音機?那樣老掉牙的玩意還有人用?這不都二十一世紀了嘛!
長髮老師的安排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學生們莫名其妙地從課桌裡拿出耳機。一個學生插嘴問:“老師,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嗎?”
“可以讓你們的休息更有意義。”說完這句話之後,長髮人就閉上了嘴,看樣子他是絕對不肯透露更多信息的。
康亢按下開關,耳機裡飄出沉悶的鋼琴聲,是莫扎特的《D小調安魂曲》,康亢更喜歡輕鬆一點的流行音樂,不過既然是老師的安排,那只能如此了。她對錄音機這樣的老古董也沒有好感,心想,早知如此,不如帶自己的PSP和MP3來了。
錚錚,叮咚……鋼琴聲在呼喚黑色的睡意,康亢覺得眼皮像灌了鉛一樣越來越沉。外面不知何時起了一陣柔和的風,吹得她連髮根都麻酥酥的,青苔與泥土的氣味似乎也不那麼難聞了,康亢覺得整個桌面暗了下來,向她漸漸逼近……
不,還沒有回寢室,怎麼可以在這裡睡覺。康亢甩了甩頭,想站起來,她用手扶住桌子,剛一用力,才發現腿腳已經麻木了。教室裡什麼時候變黑了?是誰把燈關掉了?
耳機裡的鋼琴曲還在奏嗚,康亢想把耳機拿掉,但那玩意緊緊地夾在耳朵上,比緊箍咒還要結實。康亢的頭上冒出了冷汗,她不曉得這是怎麼回事,鋼琴曲依舊平板肅穆地演奏著,每一聲都在康亢的靈魂深處迴盪。她以為自己中暑了,張大了嘴想要叫出聲,但那聲音卻被憋在喉嚨裡,連往外挪一公分都不肯。
最終,睡意像一張厚實的毯子一樣,蒙了上來,蓋住了她最後的意識,康亢重重地趴在了課桌上。圓珠筆抗議著,咕嚕嚕滾下課桌。
教室裡靜悄悄的,學生們姿態各異地趴在課桌上,唯有低沉的鋼琴曲兀自演奏著。
長髮人站在講台前,眼睛掃視著面前睡倒的學生們,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康亢是被一隻柔軟的手搖醒的。她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昨晚一定做了什麼噩夢,她感覺自己的心依然在怦怦狂跳,對了:夢到了什麼,她無法回憶起來。腦子裡依然昏昏沉沉,自己竟然在課桌上睡著了,這樣的狀態如何才能應付今天的課程呢?快要高考了,集訓班的課程一定異常繁重,否則,也不會把大家關在這與外界隔離的區域。
錄音機已經自動關閉,耳機也掉了下來,像黑乎乎的死蛇一樣蜷縮在課桌上。康亢抬起頭來,看到崔乘乘散亂著頭髮站在面前,把康亢搖醒的正是她。
奄乘乘的眼圈黑得發青,眼皮腫脹著,幾乎要睜不開了。她嘟著嘴說:“我覺得腦子裡暈坨坨的。”
康亢扶著桌子站了起來,她望著教室裡,同學們都搖搖晃晃,沒精打采,每個人臉上都帶著莫名其妙的表情。大家不會都在這裡睡了一整夜吧?!
班長嚴苛慢吞吞地走到講台上,清了清嗓子,說:“現在開始今天的集訓科目,先從數學開始。每人一張試題,兩個小時後要收卷。”
“兩小時做題?!”學生們異口同聲驚叫起來。平時的模擬考試至少也要兩個半小時,這次竟然要人在睡眼惺忪的情況下兩小時內做完一套試卷,實在有些苛刻。
嚴苛苦笑道:“沒辦法,我也沒睡夠。一大早就被馬老師叫起來了,他讓我等大家都睡醒了,就把試卷發下去。不過大家不要太在意,這是集訓營裡的第一張試卷,最後得分多少無關緊要,老師只是想看看大家的水平。”
話雖如此,大家從班長手裡接過卷子的時候,依然忐忑不安。康亢在班長髮試卷的時候低聲問他:“馬老師去了哪裡?”
班長搔著頭說:“不知道。他把卷子給我之後就說他有事情要出去一下。今天一天的試題他都準備好了,放在講台後面。”
康亢瞪大了眼睛:“一整天的卷子都準備好了?就是說他有可能整個白天都不在?”
班長點頭:“好像是這樣。”
後面的人伸著手在索要試卷,班長繼續自己發卷子的工作。
卷子剛剛發完,就有一位同學從座位上跳了起來,他大聲問道:“怎麼回事?這卷子上竟然還有微積分的題!班長,咱們只是高中生而已,你是不是錯把大學試題發下來了?”
“沒有!絕對沒有!”嚴苛連忙擺手,“這真的就是馬老師發下來的題。大家不要多想,馬老師說了,不會做的題跳過不要做就可以,先把會做的題目做完。”
教室裡響起一片騷亂聲。康亢歎了一口氣,她現在覺得,這個集訓營純屬扯淡,自己正在這裡浪費時間。名校夢離自己越來越遠了……騷亂聲漸漸低沉了下去,直至消失,教室裡只剩下筆尖劃紙的沙沙聲。當康亢發現情況有點不對勁的時候,她已經把卷子做得七七八八,她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鐘錶,從開始做題到現在,剛剛過了四十多分鐘。
竟然這麼順利就把題做了這麼多,數學可是自己最頭疼的科目啊!
翻看前面做完的題目,那道微積分題赫然在內!
康亢覺得腦子裡嗡地炸開了:怎麼會!自己竟然連微積分都會做了!不可能,自己從出生到現在,從來沒看過一本有關微積分的書!
她扭過臉,想把這件事告訴崔乘乘,卻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
只見崔乘乘的眼睛凸了出來,而且完全變成了白色,宛如在眼眶中嵌入了一對巨大的白色燈泡!
更可怕的是,崔乘乘似乎對這件事並未察覺,她埋頭做著題,筆尖在紙上劃來劃去,速度之快,幾乎讓人眼花繚亂。
就在康亢看得呆若木雞的時候,崔乘乘停住了,她將筆丟在桌上,撫摸著那張被寫滿的試題,臉上帶著滿意的微笑,就像某位藝術家剛剛完成了一幅佳作。那對巨大的白色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試卷,分外駭人。
她好像察覺到有人在盯著自己猛地抬起頭來。白色的眼睛死死盯住康亢,康亢看到崔乘乘張開嘴,露出一口焦黃的牙齒,每顆牙齒都又尖又長。
康亢尖叫著跳了起來,掀翻了課桌,整個教室的人好奇地打量著她。班長嚴苛高聲問道:“怎麼了?”
康亢指著崔乘乘,哆哆嗦嗦地說:“她……她……”
崔乘乘站了起來,柔聲問:“你怎麼了?不舒服?”
此時的崔乘乘已然恢復了平日的樣子,一雙烏黑發亮的大眼睛裡閃著友好與溫柔。她的牙齒潔白整齊,上面沒有鋒利的尖芒。
康亢張著嘴說不出話來。剛才的一切是夢魘,還是現實?
交卷的時候,全班只有一個人沒有做完,這個人竟然是班長嚴苛!連他自己都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坐在椅子上悶悶不樂。
接下來是語文測驗,外語測驗……試題的難度在逐漸增加,康亢卻發現自己越做越快。當她把外語試卷上那篇三千字的作文完成的時候,發現同學們幾乎都放下了筆,開始複習其它功課。
只有一個人還在面對試卷冥思苦想。這個人是班長嚴苛。
“時間到。”有人嬉皮笑臉地湊到嚴苛身邊,“班長大人,您不是班裡的尖子嗎?怎麼今天腦子不靈光了?” “閃一邊去!”嚴苛不耐煩地擺擺手,眼睛依然盯著試卷。
那人臉上猛地騰起片青氣,嘴巴張大到常人無法想像的程度,下巴幾乎垂到桌面上。這張詭異的臉漸漸湊近嚴苛,嚴苛卻對此一無所知。
康亢以為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睛,但她很快發現自己沒看錯。“嚴苛!”康亢忍不住尖叫起來。
嚴苛茫然抬起頭來,身邊那人頃刻間恢復了正常,走回自己座位上去了。
康亢衝到嚴苛身邊,拉過他的手,說:“跟我來!”
兩人來到集訓區的角落,遠離了教室,嚴苛甩開康亢的手,問:“到底怎麼了?”
康亢盯著嚴苛的眼睛,看了他好一會兒,直到這個男孩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才說:“我覺得整個班裡就你一個人還算正常。”
“你是不是在說反話啊?明知道我今天發揮失常……”
康亢搖頭:“不對,試卷裡有七成的題是從沒見過的。就算叫個大學生來都未必做得出。可班裡的人都做得太快了。包括我在內,我用了半個小時就做完了整張英文試卷,之前我寫英語作文都要半小時的。”
嚴苛皺起了眉:“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奇怪了。”
身邊刮過一陣涼風,康亢緊張地四下看看,她總覺得在這集訓區裡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自己。那些眼睛裡閃著貪婪,飢渴,殘忍的光。
“我感覺從昨晚到現在,所有人都變了,集訓區裡一定有什麼東西,在無形中影響了我們。不過我感覺奇怪的是,你沒有受到影響。”
“這集訓區以前倒是發生過一些事情。”嚴苛說,“不過那是老掉牙的傳說了。我認為影響你們的應該是……你昨晚有沒有聽那音樂?”
“聽了啊,我戴上耳機之後就睡著了。難道你沒有聽?!”康亢驚訝地張大了嘴。
“我沒聽。”嚴苛吐吐舌頭,“我討厭鋼琴曲,一聽耳機裡播放的是那個,就把錄音機關掉了。”
“原來如此!”康亢幾乎跳了起來,“我早覺得那鋼琴曲有些不對勁。今晚我不聽了。看看會發生什麼。”
身後響起一聲咳嗽,有人說:“你們兩個在這裡幹什麼?”原來是馬老師,他不知何時來到了兩人身邊。
嚴苛和康亢趕緊向老師行禮,然後回教室去了。
收上去的試卷堆在馬老師面前,但他看都沒看。他站在講台上,清了清嗓子,說:“大家做了好久的試題,應該累了。聽音樂休息一會兒吧。請戴好耳機,打開錄音機。”
大家在馬老師的監督之下照做了,從耳機裡飄出的是《藍色多瑙河》。馬老師安排好這些之後就大踏步離開了。康亢好奇地發現,他打了一把遮陽傘。從教室到教師寢室沒多遠的距離,就算皮膚再敏感,也無需打遮陽傘吧,太誇張了。
康亢平時還是很喜歡《藍色多瑙河》平緩優美的旋律的,因此她沒有急著將錄音機關掉。一曲快播完了,她還想再聽—遍,於是伸手去按“倒帶”鍵。
但她自小接觸的就是MP3,對這種老式的錄音機並不熟悉,錯按了“慢放”。
《藍色多瑙河》立刻以比平時慢好多的速度播放起來,康亢意識到自己犯了錯誤,正要去糾正,卻被一件事吸引住了。
她發現音樂聲中夾著一些其它的聲音,但十分微弱,聽不清楚。
當把聲音放大之後,她清楚地分辨出,音樂聲中夾雜著人的聲音。
“呃……呃……啊……啊……”那人的聲音痛苦無比,就像飽受折磨一般。
康亢趕緊放下了耳機,在教室裡喊道:“大家都別聽了,這音樂有問題!”
沒人回應她,她赫然發現連嚴苛都在聽那音樂!整個教室裡的人都表情木然,閉目端坐。
情急之下的康亢先捅了一下前面的同學:“喂,別聽了,這音樂……”
前面的人原本臉朝著前方,被她捅過之後,脖子與肩膀未動,頭卻猛地向後轉了一百八十度,變成面對著她。
康亢吃了一驚,差點從椅子上滑到地上。前面的人又慢慢把頭轉了回去。在此過程中,那人的眼睛一直沒有睜開過,就像一個人偶。
康亢用力去搖身邊的崔乘乘,希望她可以從音樂中醒過來。崔乘乘的眼皮忽然掀開,露出比上次還要突兀的白色眼球……
康亢幾乎是連滾帶爬地來到嚴苛身邊,摘下他頭上的耳機,拚命搖晃著他。嚴苛醒了過來,一臉茫然地說:“我剛才好像做了一個夢……”
康亢急道:“別做夢了,這裡的人都變得不正常了!我們得去求救!”
康亢拉著嚴苛跑向寢室,她的手機放在寢室的抽屜裡。
寢室的門緊緊關著,康亢去擰門把手,卻發現那東西冰冷刺骨,而且產生了一種無形的吸力,手放上去之後幾乎要被粘住。她“啊”的一聲縮回手來,發現手指已經被粘掉了一小塊皮。
“退後。”嚴苛讓康亢閃開,自己則奮力地撞了上去。
寢室的門發出一聲呻吟,緩緩地打開了。
康亢在抽屜裡翻出了自己的手機,飛快地撥了母親的號碼,手機嘟嘟作響,兩人盯著手機屏幕,焦躁地等待著。
過了好久,手機無人接聽。嘟嘟聲越來越悠長,手機屏幕上顯示信號越來越弱,最終變成了“無信號”。
康亢的臉上變了色:“我們只能從大門那裡出去了!”。
“可鑰匙在班主任那裡……”
“班主任現在是否還活著都成問題!”康亢低聲說。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此時,夕陽的光從門口透了進來,將兩人的影子拉長之後投到牆上,像是一幅怪誕的畫。
“已經傍晚了,我們一天沒吃東西,也沒有喝過水,竟然不覺得飢渴……”嚴苛艱難地說,“這裡確實不對勁,我該早點發覺的。”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康亢咬咬牙,“我們先去大門那裡,看看大門的鎖是否能被破壞掉,如果不能,我們就想辦法翻牆出去。”她一邊說一邊攥緊了拳頭。
兩人來到了大門前,透過鐵柵欄可以看到遠方的校區。但門上掛著一把巨大的鐵鎖。嚴苛用力扭了扭鐵鎖的鎖頭,那東西紋絲不動。
“我們還是去找找工具吧。”康亢說。她看了看漸漸暗下來的天,心中的不安漸漸擴大,遮住了她的五臟六腑。自己能活著離開這裡嗎?
“我想起了這裡以前發生的事情。”嚴苛低聲說。
康亢問:“什麼事情?”
嚴苛答道:“我聽人說,學校的集訓區以前開放過,那是在很多年以前,一位老師向校方推薦封閉式集訓,經校方和家長同意後,他把學生們帶到這裡,鎖了起來。每天除了高壓學習之外,就是聽古典音樂……據說古典音樂可以提升人的記憶力……”
康亢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不是和咱們現在遇到的情況一樣嗎?後來呢?”
“後來……”嚴苛忽然住了口。他轉過身說:“我去找塊磚,把鎖砸開。”
“後來怎麼了?”康亢急忙攔住他,“你先告訴我!”
嚴苛苦笑了一聲:“那老師把學生們在集訓區關了幾個月,每天不斷地測驗、聽音樂、測驗、聽音樂……學生們與世隔絕,連家長的面都見不到……有個學生受不了那裡的高壓生活,精神崩潰了。據說他在發瘋的時候刺死了那位老師……”
康亢睜大了眼睛。
嚴苛繼續說:“後來,那學生被送進了精神病院,在那裡一待就是這麼多年,前不久剛剛死去了……”
“他是怎麼死的?”康亢問。
“是自殺。”嚴苛恐慌地看看四周,就好像四周隱藏著什麼東西正在偷聽他們講話,“他一直抱怨有音樂聲在他腦子裡響起,於是他就跳進游泳池,想用水徹底阻隔掉音樂聲,結果在那裡把自己給活活淹死了。在跳進游泳池之前,有人聽他呢喃道‘那個人復活了’。”
頭頂的樹梢沙沙作響,今晚說不定要降溫了。
康亢顫抖著問道:“這件事……你是聽誰說的?”
嚴苛嚥下一口唾沫,艱難地說:“是班主任。他是當年參加集訓的學生之一……據說當年那位老師,也姓馬……”
耳邊忽然響起一陣嬉笑聲。原來,有幾個學生正從珊欄門外經過。他們臉上帶著燦爛的笑,看樣子一定不是高三生。
“喂!”嚴苛和康亢趕緊拍著珊欄門向那幾個人高聲叫喊。但那些人彷彿根本沒聽到,他們自顧自地一邊嬉笑一邊遠去了。
又有幾個人從珊欄門前經過,但依然對嚴苛和康亢的求救無動於衷。
康亢感覺自己被關到了另一個世界,真正的“與世隔絕”了。
天色已經全黑了下來,可以看到遠處校區裡的燈光。集訓區卻顯得格外黑暗,教室裡的電燈沒有亮起來,那裡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嚴苛找到了一塊方磚:“躲開,我要砸開這鎖。”
方磚砸到了鐵鎖上,鐵鎖紋絲未動,方磚上卻裂開了一道口子。方磚從嚴苛手中滑落,他的虎口處已經破開了,流著血。
這把鐵鎖看來是無法打開的。
康亢無可奈何地坐在地上,嚴苛的臉繃得緊緊的,他再次拿起磚塊,狠狠地敲擊鐵鎖。
匡當匡當的敲擊聲傳出很遠,鐵鎖未曾有絲毫傷痕,磚塊卻不斷碎裂,變小。
“你們在做什麼?”
康亢轉過臉一看,不知何時,集訓營裡的同學已經站到了身後,他們的樣子看起來都很奇怪,臉上都已全無血色,動作僵直,看上去就像一隻隻木偶,有兩人的嘴角還掛著長長的涎水,目光呆滯。就連許久不見的班主任也出現在人群裡,一向西裝筆挺的她此時只披了一件襯衣,紐扣只扣上了一半,他耳朵上掛著耳機,從裡面音樂傳出低沉的鋼琴曲,他嘴裡還喃喃自語著什麼。
夜已漸漸深了,星光黯淡,天空黑得讓人絕望。
康亢下意識地退了幾步,後背貼上了鐵珊欄門。
嚴苛擋在她的面前,但此刻他的身體已經在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同學們已經在一步一步靠攏過來,將他們圍在中央。
“你們看起來很害怕的樣子,是在害怕我們嗎?”
“我們是同學啊,嚴苛,來加入我們吧,只要加入我們,你就會再次成為尖子生的。”
“對啊,考入名校絕對沒有問題!”
那些人眼睛裡閃著異樣的光芒,將手伸向嚴苛和康亢。
“不!我絕不加入你們!你們已經不再是我的同學,不再是我的朋友!不知道你們到底是什麼!我絕對不和你們在一起!”
嚴苛奮力將那些手撥開,將康亢推向鐵門。
“走啊!向上爬!踩著我的肩向上爬,你會爬出去的!”
康亢被他推著向上爬去。當她的腳離開嚴苛的肩膀時,下面傳來嚴苛的一聲慘叫。同學們的喘息聲、推搡聲與嚴苛的尖叫聲摻雜在一起,康亢不敢回頭看,她不敢想像下面發生了什麼。
當她的手抓住鐵柵欄門的頂端時,一隻手伸過來,拉住她纖細的足踝。康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低頭一看,是乘乘。她踩著別人的身體,這才摸到康亢的腳。
“為什麼要走?”乘乘哭著說,“我們不是約好一起去考名校的嗎?你要丟下我一個人嗎?”
“這……”康亢的手又縮了回來。
“別……別聽她的!”嚴苛從人堆裡掙扎著喊道。但隨後他就發出了一聲慘叫,那聲音已不似人聲。下面塞滿了人,後面的人還在不斷湧來,越來越多的人將前面的人壓在下面。嚴苛的身體已經被壓在了最底下。他再也發不出聲音了。
正在這時,乘乘的手上加大了力氣,康亢差點被拉了下來。她再低頭看的時候,只見乘乘的眼睛又變成了白色,鼓出了眼眶,而且這次變得比以前還要大,巨大的眼珠與頭顱已經變得極不協調,而那緊箍在康亢腳上的手,也變得冰冷無比。康亢忍不住叫了起來,她覺得腳上的那隻手像是剛從冰窖裡拿出來的鋼箍。
康亢奮力一掙,終於擺脫了崔乘乘的鉗制。她爬上了鐵柵欄門的頂端。
她爬在那裡,小心地抓住柵欄,向下望去,只見無數雙手在黑暗中上下起伏,像掀起了一陣詭異的波濤。遠處還有一個人影影綽綽地走了過來,長長的頭髮掩住了大半個面孔,是那個姓馬的人,他走路的時候腳幾乎不接觸地面。康亢覺得那人在笑!
康亢跳向鐵柵欄門的另一側,當雙腳著地的時候,她回頭望去,只見身後只是一扇普通的鐵柵欄門,藉著微弱的星光,透過柵欄間的空擋,隱約可以看到裡面有幾排房子,但剛才的人影,則全都不見了。
嚴苛不見了,那些學生不見了,班主任不見了,姓馬的人也不見了。
路燈發出昏黃的光,康亢跌跌撞撞地走在路上。她又累又餓,但眼前終於可以看到燈光了,這裡是學校的值班室。她激動得差點叫出聲來。
現在要先報警。她推開值班室的門,裡面有人正在看電視。紅色的電話機就放在桌子上。此時這電話看起來是如此親切。
“我能用下電話嗎?!”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那人點了點頭,眼睛依然緊緊盯著屏幕。
康亢撥通了110,電話那頭有人詢問道:“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康亢張開嘴正要回答,這時候,電視機裡傳出的聲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本台最新消息:今天是高考成績公佈日,也是令應屆高中畢業生最提心吊膽的日子,但今天,市第一中學的全體考生創造了一個奇跡,他們全部達到了滿分!這是令常人無法想像的……據稱,該批考生在考前曾參加了一次在校內舉行的集訓,他們異口同聲地表示,是這次集訓讓他們的成績有了如此高的提升!”
康亢一愣,扭頭去看電視屏幕,只見屏幕上出現了幾張她熟悉的面孔,有乘乘,還有嚴苛,甚至還有班主任!他們面無表情地對著鏡頭,但有無數雙拿著話筒、錄音筆的手伸向他們,相機的閃光燈在他們面前閃個不停。
今天是放榜日?!
今天明明距離高考還有好幾天啊!為什麼一下子就到了放榜日了?!
電話那頭傳來接線員的催促聲,但康亢不知自己該說什麼。
電視機裡忽然出現了一張照片,隨即傳出畫外音:“此外,市第一中學的一名學生,在參加集訓的時候因壓力過大,導致精神失常,隨即失蹤,現在該生的家長以及公安部門仍在尋找。請發現其行蹤者速與公安部門聯繫。該學生的家人正在焦急地盼望她回家……”
康亢手裡的話筒滑落到地上:電視屏幕上出現的正是她的照片。她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
值班室裡忽然響起了一陣陰惻惻的笑,那笑聲十分熟悉。康亢緩緩轉過頭,只見那坐在電視機前的人正在轉過身來,他的頭髮很長恨長,遮住了面孔……
是那個姓馬的人。他緩緩站起身,向康亢走了過來……
“我家孩子明年要高考了,可他的成績總也提不上去。這可怎麼辦啊?!”
“聽說市第一中學的學生高考成績都很好的,我正想讓孩子轉到那裡去。”
“那我也讓我家孩子轉學過去!”
一批又—批的考生即將來到市第一中學,新一輪集訓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