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據說,南美和非洲一些古老的部落都有吃人習俗,其中一部分吃的是敵人,而另一部分人則相信,吃下最親愛的人就能和他們合為一體永不分離。後者其實和螳螂很是相似,母螳螂在和公螳螂交配後就會將公螳螂吃得一乾二淨……
這是我和張寧最後一次談話的內容。我研究昆蟲,大概由於職業病的關係,不管什麼話題,只要一點點的相似我也能聯繫起昆蟲來說上一通。這不,張寧興致勃勃跟我說他才看的一部關於非洲部落習俗的書,我卻又說起了螳螂。他不樂意了,丟下一句:“我可不是黑貓警長,要調查螳螂夫婦的血案……”轉身就走,之後又是幾周都沒再出現。
我跟張寧從小青梅竹馬,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越來越不樂意和我在一起了,一點點的事情也能惹得他大動干戈,他再不願耐著性子聽我講昆蟲,卻寧願陪著一個不知哪冒出來的小女生到處轉悠。可能是我這書獃子真的跟不上時代了吧,像我這樣呆板又沒情趣,怎麼能拴得住一個男人,我總不能像蜘蛛一樣結個網,把他網起來吧?
“小菲,電話!”同事站在走廊叫我,我回過神,飲水機早把我的杯子灌得滿滿的了。
“小菲啊,怎麼你最近都沒來家裡玩了?和張寧又吵架了吧?”原來是張寧的媽媽,老太太對我到是沒得說,疼愛有加。
“伯母,我們沒事,就是最近我身體有點不舒服,所以沒來。”
“要是沒事,下班來吃飯嘛。年輕人總鬧彆扭也不是事,你有委屈就說,我做主……”老太太又嘮叨上了。盛情難卻,雖然自從上次螳螂事件後我們就一直沒聯繫,可他媽都開口了,我也只有去了啊。
家裡正好還有熬好的皮蛋瘦肉粥,我想起張寧他媽愛吃粥,下了班又先趕回家盛上一些帶去。他家裡好不熱鬧,哥哥姐姐的全回來了,惟獨張寧一直沒有露面。他們一家子客客氣氣的招呼著我,可總讓人有些不舒服,這和原來來他們家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
“呃……小菲,我們知道張寧最近在外面玩得是有些不像話,我們也想說他呢。可他好長時間都沒回來了,我們今天就是想問問你,知不知道他上哪去了?”張寧他哥突然問我,席間接下去是一陣尷尬的沉默。我放下碗筷,感情今天是鴻門宴啊,寶貝小兒子不見了,找我來啦。我那又不真是盤絲洞,難不成他還被我吃了?想著我臉上就掛不住了,沒好氣的說:“他好幾星期沒跟我聯絡了,我也找他呢。”一時間大家都沒了話說。
張媽媽出來打圓場,忙著張羅大家夾菜吃飯。我也把帶來的粥拿了出來。
“小菲,你這粥熬得可真香啊。不過,這肉怎麼吃起來不像是豬肉呢?”
“這是我同學從澄江帶回來的閌閬魚,肉質特別嫩特別香,據說在扶仙湖每年只開湖幾天打撈這種魚,很難遇上的。”
“哦,原來是魚肉啊。不過怎麼吃著都有點不像呢……”
很多時候,只需一句話不合,人和人間就很難再交談下去,我笑一下,沒有再說什麼。
晚上麗麗來我這住,我這死黨是個活寶,跟她在一起什麼話都可以亂說,反正沒人會當真。很自然的,我跟她提到了張寧的事,失蹤幾星期也真不算小事了。
“小菲,聽說張寧最近不是在外面玩得挺歡的嘛,叫他家裡到盤絲洞找那個女妖精問去啊。真是,什麼都要來問你。就不問問你的委屈啊……”
“好了好了,他家也只是隨便提一下,吃消夜嗎?”粥煮得太多了,我怕再不吃完要壞,到處找人推銷。
“要吃。那怎麼不找別人提去啊。哎,不過話說回來,你在男人面前這麼沒情趣,如果張寧真的喜新厭舊拋棄你,看你怎麼辦!”麗麗接過粥笑著靠了上來,打抱不平完了,我知道她又要來耶挪我一翻了。
“哼哼,他如果真的敢,我就學螳螂一樣吃了他,拿他做皮蛋瘦肉粥!”我凶巴巴的說著,手在空中揮舞著像要捏死一隻蟲子。
“小菲,你別嚇我,說得這麼噁心恐怖!還要不要我吃粥啊?”麗麗差點沒嗆死,一口粥全噴了出來,碗裡的也灑了,心疼得我趕緊擦拭,那閌閬魚肉可不是好買到的啊。
“小菲,你什麼時候學會這麼說話的?要是你在他面前也能這麼著啊,他也就不會找別的女人去嘍……”剛收拾乾淨,麗麗又開始貧嘴,我們打鬧起來。
是啊,為什麼我在男人面前就這麼放不開呢?
我們單位出差很辛苦,因為去的地方大多是野外,而昆蟲多的地方一般蚊蟲也多,所以當我在外面呆了一個月回到家時,大家幾乎都認不出我來了,曬得又黑又醜不說,還被當地的毒蚊子咬得滿身包。所長特地放了我一周假,要我好好保養,省得去了單位嚇人,我雖被他的話氣得牙癢癢,卻也很高興能輕鬆一下了。好久沒跟張寧聯繫,不知道他怎麼樣?
我洗完澡,收拾完滿屋的灰塵和凌亂,坐在沙發上發起呆來,很寂寞啊。麗麗的電話一直沒人接,那丫頭不知又瘋哪去了,要不要打一個給張寧呢?我猶豫著,即使要結束,也該說清楚啊,這樣消失算什麼男人呢。
門鈴不識時務的響起,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打開門,竟是警察。“有什麼事嗎?”我問,我的頭髮還沒完全乾透,濕濕的亂披在肩上,我隨意的攬了一下。
“杜菲小姐,我們是想請你協助找一下張寧,他失蹤快兩個月了,家裡報了警。據說他失蹤那天來見過你?”哼,警察說話也會這麼禮貌的嗎?我向來對穿制服的人就沒有好感。
“他是我男朋友不錯,可那天我們鬧得不歡而散後就沒再聯繫過。我出差已經一個月了,這事單位上都知道,也就是說我不知道他在哪。”我聲音很冷淡,他去哪了呢?
“是嗎?那最好是請你跟我們回去一趟,只是做些記錄,需要你簽字。”
從警局出來後我心情很不好,張寧他失蹤得很突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一路想著,不知不覺走到了麗麗家。門敲了很久才開,麗麗還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我注意看到門口有雙男人的鞋,臥室裡似乎有其他人的影子。
“小菲,怎麼突然跑來了啊,我這還有人呢……”麗麗有點不高興。我於是離開。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好朋友也是需要獨立的空間的,這我很明白。
一周很快就過去了,我再回所裡去的時候突然發現多了很多平時對我視而不見的目光。有同事好心的跟我說:“公安一早就來了,在所長的辦公室等你呢。”我不覺皺起了眉,真煩,怎麼都鬧到單位來了。我敲門,所長滿臉不樂的走了出來,只放進我一個去,我吐了一下舌頭——若得所長不快,這下可慘大了。
這次是兩個新面孔了,模樣比上次那兩個嚴肅得多。見我進去,他們開門見山的告訴我:我的好友麗麗死了,就在我去找她的上週五!
驗屍報告
死者,女,25歲左右,全身滿佈鐮刀切割型的啃咬傷痕,每個傷痕3至5厘米不等,深約5厘米左右。皮膚翻起,肌肉部分遺失。預計死亡時間為兩天前(週五18:30左右),傷口已潰爛。死前約一小時曾有性行為。其餘待查。
我看完這份簡短的報告,大熱天的突然感到很冷很冷,“鐮刀切割型的啃咬”這幾個字不覺又讓我職業性的想到了螳螂。螳螂用前足捕獲獵物時,就形似斧砍鐮割,因而又有“斧蟲”的別稱,日本人叫它“鐮切”。“母螳螂在和公螳螂交配後就會將公螳螂吃得一乾二淨……”我想起張寧失蹤那天跟他講的話來,不寒而慄。
“警官先生,我想去看看屍體。”
麗麗靜靜躺在停屍房裡,再沒有了原來的活潑和浮躁,她再也不會在我面前跳來跳去挖苦我了。我鼻子一酸,眼淚就掉了下來,畢竟能得到一個知己是不容易的啊。王姓警官幫我拉開了蓋在麗麗身上的白布,她的屍體慘不忍睹,全身佈滿了紅腫外翻的傷口,傷口中缺了不少的肉,還有一些殘缺零散的粘在皮膚上,真正動物咀食後的模樣!而且我的職業敏感性還告訴我:那就是螳螂的傑作。
可怎麼會是麗麗呢?她是女人啊。就算那天我說錯了話,最後也不該是麗麗離開啊。我突然間有了深深的負罪感,如果那天我沒習慣性的說起螳螂,張寧可能就不會失蹤;如果我沒說起過螳螂,麗麗可能就不會慘死,這些事和我到底有什麼關係?
“杜菲小姐,希望你合作我們破案。你能給我們提供什麼線索嗎?”
“她是被螳螂吃了的。”我麻木的說。
“什麼?你不要開玩笑了,那種小蟲子,怎麼可能嘛。”
“不,螳螂是昆蟲裡很恐怖的一種,它的整個獵獲過程只需0.05秒鐘!如果很多只螳螂一起撲向麗麗的話,麗麗就有可能遭遇不測了。你不知道南美就曾有人被螞蟻吃掉嗎?”
“這……”
我們大家都沉默了,因為我的設想是匪夷所思的。
第二章
晚上我獨自去了麗麗的家,她在本市並沒有親人,只有我去給她收拾了。桌子上、牆上到處都有她的照片,她是一個喜歡做秀的女孩子。那些照片裡有我們的合影,還有張寧我們三人的。那時過得是多麼無憂無慮啊。她在每張照片上都笑得很燦爛。
我打開抽屜,開始整理她的信件和雜物。之前說過,我們都認為即使好朋友也該互相有所保留,所以除了我們共同的熟人和她告訴過我的一些事情以外,我對於麗麗的生活其實是陌生的,她自己另有社交圈子,那些我並不瞭解。
麗麗保留的信件多是讀書時同學之間相互寫的,看她平時大大咧咧,沒想到竟存下了這麼多舊物。一個以近破損的信封裡突然掉出半支吃冰激凌用的小木勺來,我眼淚一下就下來了。這是上學那會,我們兩個吃同一個冰激凌時用的。一個勺分成了兩半,兩個好朋友嬉笑著在回家的路上吃同一樣東西,完了相約藏好那半支勺以做他日相見的信物……我從錢夾裡拿出另外那一半,將兩半湊在了一起。事隔這麼多年,展轉了幾個城市,當年掰開的缺口處早已不甚完整,可這木勺畢竟又湊成了一整個。後來我和麗麗再沒提起過木勺之約的,可兩個人私下竟都不約而同把它保存到了現在,所謂知己,就是這樣了啊。相見的信物齊了,可人卻已陰陽相隔,這是怎樣一個玩笑!我泣不成聲,發誓要找出兇手。那時突然有預感——線索就在麗麗的抽屜了,而且一定會被我找到!
後來在她的日記本裡我發現了這麼一段話:
95年4月2日晴
今天是小菲18歲生日,再過9天我也18歲,9是我們共同的幸運數字。我終於在這一天見到張寧,小菲口口聲聲經常提起的那個男生,他在13中讀高三。他跟小菲在一起時盡力迎合小菲的嚴肅,乍看確實是個安靜的男孩子。其實他向我一溜眼時我就看出來了,他在外面一定也不是什麼好人,而根本不是小菲說的那種好學生。對待男生小菲太老實也太無趣,張寧決不是喜歡這種女生的人!
短短一段話,於我來說卻無疑青天霹靂。沒曾想張寧這麼早就出現在麗麗的日記裡,還是這樣的一段評述!很多事情,當局者迷,或者即使知道了也會有意開脫,最後傷害的還是自己。麗麗從不是搬弄是非的人,見我和張寧這麼多年也相依著走過來了,她自然不會跟我討論她眼裡不同的張寧,我們的友誼都太獨立於他人之外。我歎口氣繼續往下翻看,想著麗麗此時就在冥冥之中注視著我,那會是怎樣一種目光?
97年10月1日晴
是不是我和張寧見面的日子都注定會是晴天?小菲在武漢肯定不回來了,沒想到張寧卻從南京跑來看我。他一反在小菲面前的正經樣,盡跟我說混話。我果然沒有看錯他。
97年10月6日雨
送張寧離開北京,我不知道怎樣形容自己的心情。他來小菲不知道,這可算一種背叛?我跟張寧兩個人對小菲的背叛。不可否認張寧是很有殺傷力的,但我也不輸他,對男人,我比小菲有自信……說這話時心裡痛了一下,小菲是我最好的朋友。記得我跟她說起過,要是一起喜歡上一個男人,我會跟她公平競爭的,可她笑笑,說她從不染指好友的情人,寧願選擇一輩子不跟那男人說話也不跟朋友鬧不愉快。她說話時眉目間有少見的堅毅。我可是做錯了?
跟張寧接吻的滋味很不錯……
看到這,我的心裡也痛了一下,很痛。麗麗是比我招人喜歡,她天生無須修飾的濃眉大眼,髮質和專業模特有得一拼,再加上活潑開朗,著實引得很多男人垂涎,她也向來來者不拒。但我怎麼也沒想到張寧竟會招惹上她!或許我真的認錯張寧的為人,但麗麗……我合上日記本不願再看下去,我寧願從不知道這些,那樣我還能保有兩個最親密的人。現在,一個失蹤了,一個死了,而我知道了一個隱瞞多年的秘密……
等等,麗麗的死和張寧失蹤會有什麼關係呢?我被這個突如其來的靈感嚇了一跳,隱約記得麗麗死那天我看見的男鞋是一款黑色鱷魚皮製暗紋方頭鞋,去年我曾送過張寧一雙同樣的!冷汗倏忽就濕了背,我抓起日記本,從去年麗麗到本市後那段時間翻看起來。
01年5月13日陰
我告訴小菲很想她,想搬來她現在的城市,她幫我聯繫好工作租好了房子快樂的等我。可她不知道我早一周就到了。當然來的原因有一半因為張寧,另一半——我確實想小菲啊。張寧是不適合小菲的,我想同時擁有他們兩個,我從來都是自私的人。
昨天張寧說要帶我去一個很奇特的地方,我一定喜歡。長久沒見,他變了很多,比原來更喜歡出入各種光怪陸離的場所,衣著打扮也明顯的花俏起來。小菲沒有發現這些,她永遠那麼實在。可我真不明白他們兩個,怎麼就能彼此遷就著過這麼多年?每每說起,張寧就悶頭抽煙,我再罵他沒出息也無用了。
螳螂酒吧,其實是一個地下俱樂部,據說由一個神秘的女人操控著一切運轉。張寧帶我去的就是那。穿過大廳有架隱蔽的樓梯可以下到地下室,裡面部滿了暗綠和灰褐的色調,四周幔圍低垂,暗綠的幔圍上輟滿了層層疊疊的葉片狀紋樣,果然容易讓人聯想起螳螂生活的環境。剛開始我是猶豫的,但很快就沉浸在那個氛圍裡了。音樂並不吵,人影在各個角落的昏暗光線下憧憧如鬼魅,大家都很安靜。張寧幫我要了馬爹尼,接著又介紹了好幾種這兒獨有的雞尾酒,他自顧自把酒放在我面前,跟熟人打招呼去了。
或許是那樣低糜的音樂特別容易讓人放鬆自己,我不知不覺把灌醉了自己,睡眼朦朧裡最後的印象,好像是張寧用火機在烤一張錫紙……
螳螂酒吧在西門外的鬧市區,門面不甚起眼,我帶著麗麗錢夾裡的會員卡找到這來,直覺告訴我他們兩人的意外都跟這裡有關。今天特意戴了隱型眼鏡,用了麗麗買給我的酒紅色口紅,下樓時,鄰居也用奇怪的眼光看著我說:“杜小姐很少見你打扮得這麼漂亮啊!”是恭維還是純粹驚奇的感歎?難道我真的是該改變一下自己了?
就這麼一路惴惴不安的亂想著,我走下了樓梯,剛挑好個角落的位置坐下,一位奶油面色的服務生就跟了上來。
“小姐一個人嗎?請問要點什麼?”訓練有素的問話裡多了些嫵媚的調調,讓人聽著很不舒服。
“呃……橙汁,就先來杯橙汁吧!”我說。
“小姐你該不會是第一次來吧?我們這只提供酒水的。”不提防那軟軟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來,且近了幾公分。一雙長眼含笑看著我,反到讓我紅了臉。
“那先來杯水吧,我不舒服,要吃藥!”極快的說完,怕他再拒絕似的,水總有了吧?
水很快送了上來,另一個同樣柔媚的服務生向我討價80元,這麼一小杯水值得嗎?可是我真的不舒服起來,頭開始持續疼痛不能自制,於是只有快快打發了他,就著水吃下兩片隨身帶的阿司匹林。那服務生臨走望著我迥異一笑,笑裡暗藏了陰柔。那水入口竟滲出絲絲清香來,香味隱約在舌間象小蛇一樣纏繞久久不散。“不會吧,水怎麼會有味道呢,一定是桌上香燭的味兒”——我開脫自己緊張得草木皆兵的神經。
這家酒吧還真是奇怪,每張矮桌上都置了形態各異的螳螂型燭台,有的高高立起,有的靜臥待食,甚至有兩隻螳螂正交配著的形狀,香燭就在這些螳螂頭上搖曳著,映得每隻螳螂的眼都紅得似要滴出血來。老闆佈置這確實是費了不少心血呢。
環顧著四周,我又回想起了麗麗日記後面的內容——
01年6月8日悶
我發現張寧和原來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了,來之前根本不曾想過他竟吸毒。我承認自己是放縱的,但這不等於墮落,憤怒的一瞬間裡我只想給他兩耳光再轉身離開。但他最後還是消磨了我的堅決。他控制得很好,從沒有現出過吸毒者的醜態。這世界本是平等的,如果他沒有傷害到其他人的利益,那麼還有什麼好苛求的呢?照此說來吸毒就變成了別人的私事。是嗎?不是嗎?我被張寧的一套套說得頭暈,乾脆不去想他。就在這快樂裡墜落好了,我跟他,是本來就沒有明天的啊。小菲……我最好的朋友……
01年6月9日陰晴不定
螳螂酒吧,真不知張寧是怎麼找到的。這個充滿詭異的地方,柔媚的招待、妖艷的主人、低蘼的音樂、這一切跟我們陽光下的生活都格格不入,彷彿另一個世界。
另一個讓人著迷的世界。
第一次見著綠妖是一周前。早聽說螳螂的老闆娘是個神秘人物,我卻怎麼也沒想到她竟如此年輕,最多也不過二十五、六歲。
那晚只見一個身著綠色長裙,眼眉用褐色淡掃直入雲鬢的妖媚女人婷婷娜娜一路走來,無數男人像狗看見骨頭一樣起身招呼著,大有三千寵愛在一身的感覺——三千男人的寵愛都在那女人一人身上了。張寧也起身招呼,熱情得讓人泛酸。
“綠姐好!很久不見了。這是麗麗。”他介紹我,名字前並沒加什麼多餘的修飾。
“麗麗,這就是神秘老闆娘綠姐,我跟你提過多次的嘛。”回轉頭來跟我說,笑得假了點,熱情得過分點,一望而知是在討好。我笑著點頭,請綠姐坐下聊。她下沉身體時帶起一陣清香,和香燭的味一樣。
“我叫綠妖,你別像他們那樣叫我姐,我還不老呢。”她眼裡嘴邊全帶了笑,說話語速極快,連名字也要暗合了這酒吧的情調,未免做作,不過快人快語到也不失爽快。這樣的一個環境,再加上這樣一個女人,彷彿跟外界完全隔離,不是在經營生計,到似刻意的臆造出了另一個世界,封閉的在裡面生活。這女人不簡單,二十多歲就撐起這麼個酒吧,多少都有些背景。她佔有欲很強,剛才張寧介紹我時那掩藏在笑臉下高挑起的眉毛已經洩露了。天知道她有沒有對張寧出手,張寧是個經不得誘惑的人。
那晚第一次喝了“小蛇”——據說是綠妖自己調配的一種液體。不是酒,可也不算飲料,味淡而透明就像是水。但入口卻有一陣若有似無的清香,像一條小蛇在舌間纏繞,也正是因此得名。那東西特別易醉,也特別易讓人放鬆,你真能感覺到全身的毛孔都張開了嘴在呼吸一樣。我想我已經迷上小蛇了。
不知道是已經疼痛得麻木還是仍然清醒著感受背叛的煎熬,我已無力再做任何掙扎,虛弱的抬起頭,用手把鬢髮往後梳去,卻突然看見,一個全身著綠的女人,正款款向我走來。
綠妖?沒想我第一次來就遇上她,她或許正是所有事件的關鍵呢……可我還沒有做好準備,要怎樣來應對這個女人?
“我是綠妖。”她從容的在我對面坐下,用看透一切的眼神看著我,嗓音有些低沉。微笑在她臉上象盪開的一朵神秘之花。
“看你的衣裙就知道你是老闆娘了。我是杜菲。”我勉強點頭微笑。在她面前,有一種無形的壓力,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真不知張寧和麗麗怎麼跟她交談。
接下來一陣難堪的沉默,我是不善言辭,她是有意的不語,只在那饒有興致的看我,像看著自己的獵物。
我抬起水杯掩飾自己的緊張,奇怪為什麼會有如此奇怪的想法,感覺自己像是她的獵物?燭光搖曳,她在對面向我舉杯,隔了玻璃的朦朧,那詭秘的笑被搖碎在水裡,使我喝下時也感覺有她身上的香味。等等……那淡淡的幽香入口逐漸蕩漾開來,就像一條小蛇,倏忽流躥於口中,纏繞著久久不散。小蛇?!我驚恐著,心裡不禁咯登漏跳了一拍。難怪那服務生要笑得神秘,難怪收我80元,小蛇果如麗麗所說那麼神奇,他們真該再多收點才對。而對面那張臉,也笑得更神秘了。
“你,不想見張寧嗎?”
我驚駭得張大了眼。雖有所準備,可從沒想過會是這樣的一種情景下提出他來,而且是這麼平靜的語氣,平靜得好像在說天氣一樣。張寧果然沒死,果然就在這裡,那麼麗麗呢?我發現阿司匹林絲毫沒有作用,想不通的太多,一切來得太突然,這不是一起簡單的兇殺……我頭越發痛了。
“也許外面太吵,你願意跟我到裡面去談談嗎?”她給我遞過那杯小蛇,我沒有猶豫的喝下,用手把鬢髮往後梳去,天!頭要痛死了!鎮靜一秒鐘,然後我告訴她:“走吧,去裡面。”大概是那杯小蛇給了我勇氣吧。
掀開厚重的簾子走進去,我發現自己馬上置身在了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長長的走廊似乎望不見盡頭一樣幽深,走廊兩邊落地玻璃牆後映出了包廂裡的眾生百態。幾乎一半的包廂裡跳著艷舞,有女人,也有男人,在他們的客人前極力扭動身軀,狂野而煽情,有的衣服已所剩無幾,有的乾脆已變做追逐嬉戲。還有幾個房間裡正安靜的注射嗎啡,或隔了一張錫紙用火烤過白粉後吸入。所有這些在我看來簡直就是不可思議的荒誕,可他們無聲卻真實的在我面前上演。
“歡迎來螳螂酒吧做客!希望你以後會喜歡這裡。”綠妖有一個招牌似的微笑,可以隨了對象、環境的不同隨時改變。比如現在,就更加的放縱和輕浮。
“不,我不會喜歡這裡。張寧在哪?”其實說這話時已是用盡了所有的意志,不知道是頭痛還是小蛇的緣故,我眼前已漸漸模糊起來。麗麗曾說,小蛇是及易讓人醉的……
“寶貝,你只生活在現在,可永遠也不要給未來下定義啊!”綠妖突然靠近我,不期然的攬住我腰,吻了我一下。於是我更醉了……
清醒過來已不知過了多久,我一絲不掛躺在床上——那是一張足以睡下五個成年人的大床。房間和螳螂酒吧如出一轍的佈置,裡面並沒有其他人。所有衣服已不知所蹤,我裹了毯子站起身來,突然聽見隔壁傳過一陣男歡女愛的沉重喘息。
“現在她來了,你不見見嗎?”喘息中斷斷續續的低沉女聲說。那是綠妖。
“都是你害我成現在這種見不得人的樣子!”男人語氣凶狠而扭曲,可我還是聽出那是張寧!
“麗麗又不是你殺死的,你老神經什麼啊?”
“你住嘴!她是我殺死的!”聲音壓低了許多,緩慢的語調把聲線拉長,更顯出沉重陰翳。
我兩眼一黑,再也承受不了這連續的打擊,又暈了過去。
第三章
再一次的醒來伴著淚水,因為夢裡麗麗一直不讓我接近,而我只有不停的哭泣追趕,張寧在一旁拿無奈的眼光看著我。我就這麼哭醒了,夢境延續到現實,我不知什麼時候已躺在了自己的床上,而張寧坐在床邊,果真和夢裡一式的看我。
“你走……”我低聲說。
“小菲,這兩個月你黑了,瘦了……”他一如既往的嚴肅和溫柔。我眼淚又止不住流了下來。
“你跟我說,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在一起這麼多年了。你說實話,我總願意相信你的!”哭著背轉了身子,不願把妥協和讓步明明白白的給他看。女人總是這麼的容易傷到自己啊,很多道理,明白的,卻偏不會去做,寧願做了傻女人,換得自己心痛。麗麗可是也和我做過一樣的掙扎?不知道她當時怎麼想,只知道,她最後還是選擇犧牲了自己。如果不是她願意,完全該有機會逃開的。
“你先冷靜一下情緒。你聽我慢慢說——你一定要保持鎮靜呵……”張寧象多年來一樣,幫我輕柔的整理了一下頭髮,他總是有這些討人愛戀的小細節,可現在什麼都結束了……我拉緊被子,眼淚象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滑落不停。
“小菲,你是我和這個正常世界的唯一聯繫,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會感覺自己是個正常人,但我的生活從來就很亂……”他開始敘述我不知道的另一個張寧,開始得很是艱難——
“不錯,自從見了麗麗我就很喜歡她,他跟我有更多的共同語言而你沒有,我們可以一起出入很多場合,那些你不願意去我們也從來沒一起去過的場合。我漸漸更喜歡和她在一起而冷淡了你,你是一個不多得的好女人,但你沒有情趣……你不要難過,這些話我憋在心裡很多年了,今天既然要說,就全說出來吧。
麗麗來後一直要我跟你分手,其實我也知道這對大家都好——我真恨自己的優柔寡斷,要是那時真跟你說了,後面的一切都不會發生了……”他懊惱的揪著頭髮,狠狠吸了口煙,說話有些雜亂了。
“本來我跟麗麗打算離開,可那時我已經認識了綠妖。我喜歡她的酒吧,也不自覺的喜歡上了她的人,當然去她那的每個男人都喜歡她的。我在她那染上了毒癮,我離不開螳螂了。可不知道為什麼,麗麗也愛上了螳螂……小菲,你別哭……”我忍不住抽泣出聲來,是螳螂毀了我們三個,我寧願讓他們走,也不要看到現在的局面。
“綠妖誘惑力太大了,誰也不知道她的來歷和背景,她好像完全是從空氣中來的一樣。她誘惑我,但又不讓我接近她,當著麗麗的面跟我親密,可轉過身馬上又和麗麗樓腰扶肩。傳聞她是雙性戀者,男人女人通通都上。可有時候我真懷疑,她更喜歡的是女人,男人不過是她的玩偶,是她征服女人的工具。她讓我吸毒,又讓麗麗喝小蛇,那小蛇並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隨便用錢買的。
後來我發現麗麗變了,我不知道和那小蛇有沒有關係,反正她真的和綠妖勾搭上了,我們吵了好多次……有一次找不到她,我單獨去了螳螂,可看到的是她正和綠妖接吻,你知道……”
“夠了!我不想再聽!”我低吼。他憑什麼還要象訴苦一樣跟我講這些?我理不清他們三人間的感情糾葛,我不願去想交往多年的男朋友是癮君子,也不願去想最好的朋友被一個女人誘騙。畸形戀愛或者說畸形的性慾帶來今天的後果,我處理不來。麗麗的日記到6月9號就結束了,後面留下大段空白,況且已被警察二次取證的時候拿走,現在我只剩下耳朵,但我不相信我的耳朵所聽到的。
我背轉身再不願說話,淚干了,在雙頰上留下兩道傷心的小河。良久良久,張寧終於轉身離開。
我是個失敗的女人……
時間一天天在手指間溜走,我沒再見張寧,他也沒再找我,我並沒把那天發生的離奇事情告訴任何人,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回家。
麗麗早已火化,她家鄉趕來的老母親哭得呼天搶地。警察無法找到確實的線索,去螳螂查證時一切正常,案子一時懸而未結。
由於上次警察的造訪,所長也對我看不順眼起來,我的世界一片灰暗。太陽一樣朝升暮落,月亮一樣陰晴圓缺,抬頭看生活著的這個的城市,四處是壓抑的高樓,自己象螞蟻一樣渺小和不能自主。昔日還是學校女生的時候,那歡笑、那無憂無慮的日子一去不返,物是人非。
閒暇時候出去亂逛,偶爾就走到螳螂。彷彿有魔力一樣,我不知不覺的走進去,一次、兩次……一直用的麗麗那張會員卡,時間長了,服務生都知道我是麗麗小姐,一塔進螳螂,我也這麼認為自己就是麗麗了。在這裡我漸漸感到少有的平靜和輕鬆,喝著原來沒有想像過的每一種酒,我都彷彿能到麗麗當時喝這酒時的樣子;聽著這裡低糜的音樂,我就好像看見了張寧和綠妖第一次見面時相遇而糾纏的目光。
而張寧和綠妖並沒有再出現,他兩成心躲著我似的。不可否認,每次從螳螂出來,沒遇見他兩,我都會有些許的失望。張寧的柔情,綠妖的神秘都是吸引我的致命傷。我一次次想掀開簾子走進後堂,卻沒了第一次的勇氣。極度失落的時候,我竟開始懷念小蛇那若有若無的味道。我突然明白,一些事情,不用做太多,但真的可以上癮。
秋去冬來,所裡決定派我去下面一個基地蹲點。其實冬天裡並沒有太多事可以做,我知道這只是調離的借口罷了。
最後一次去跟麗麗告別,我把我們兩相認的那點“信物”埋在了她墳前。以後不會再回這個城市了,希望可以開始全新的生活吧。就在我抬起頭竭力抑制眼眶裡淚水的時候,初冬第一場雪開始飄落下來,撲落在臉上冰涼的。麗麗也希望我一切重新開始的吧。
然而世間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就在我離開麗麗的前一秒,就在她墳前,我又看見了那個身影。依然是全身的綠,依然是那樣妖艷,這在一片茫茫白雪中是醒目的。我不明白她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但就是那一瞬間,這本該隨著我離開結束的故事被改寫了結局。
“聽說你要走?”綠妖兩手插在墨綠的風衣口袋裡,褐色長靴輕輕踢著腳下碎石,偏頭淺淺笑著。她今天用了銀灰色的眼影,長髮披散,在風中陣陣飛舞,看得人眼花繚亂。
“你怎麼會在這裡?”我由於吃驚,倒退了一步,可不久就後悔自己這樣的沉不住氣了。因為綠妖馬上看出了我的驚疑,嘴角的笑更輕快起來,我亂了自己的陣腳。
“哪裡有故事發生,哪裡就會有我啊。況且,還真有點捨不得你,來看你這個單純寶貝最後一眼嘛。”她說著,向我走近來,伸手攏了一下我的頭髮。那動作自然極了。
我渾身一顫,這只是個極簡單的動作,可作用於我身上,卻感覺象觸電一樣了,就像很多年前,張寧第一次這麼溫柔的觸摸我一樣。
“要是沒什麼事,到我店裡坐坐吧。我可早就聽說,現在常有一位‘麗麗’小姐光臨呢。”她那樣的語氣,彷彿早已看穿了我的一切,對我的答覆有十萬分把握一樣。
我懊惱自己的不堅決,為什麼在這樣一個女人面前就無法申明自己的主張,可咬咬牙,我只是點點頭說:“好吧。”
下午的螳螂人很少,空氣是外面不曾有的曖昧的暖和。綠妖告訴服務生,要一
杯馬爹尼和一杯小蛇。我的心一下子狂跳起來,小蛇!又是這奇怪的飲料,那麼綠妖一定是有什麼陰謀了。我以為我是緊張,實際卻是期待的興奮和激動。這會是我嗎?
“也許你聽說過我的一些傳聞。我確實對女人很感興趣,特別是你這樣的,會讓我——”她停頓一下,以便服務生放下東西走開,她吧小蛇放在我面前,舉了一下杯。“你會讓我更有征服的快感。”
是當時的空氣太曖昧還是她的聲音已經蠱惑了我,我沒想太多,隨著她舉杯,喝下小蛇。頭又開始尖銳的疼痛起來。
“我是不會強迫你的……”綠妖的臉好白,在我面前晃動時我就更暈了。我漸感覺一張柔軟的唇在無限接近我,我不知不覺陷入了那片香味的包圍之中。
“你會發現,其實女人實在比男人有趣得多……”綠妖的聲音呢喃著,縈繞在我的耳邊,我的脖頸。我感覺自己的呼吸好沉重。
“你一定會喜歡上我的,忘了張寧吧……”她繼續說著,那聲音就是一種蠱惑。一種原始的衝動在體內慢慢甦醒四處流竄,在我喝下第二杯小蛇的時候,我已經完全陷落。
不可否認,綠妖的魅力足以同時誘惑男人和女人,而她的技術也真的很好——我當然是指的在床上。潛意識裡還在懷疑,自己怎麼能有這麼大的熱情爆發?但連這唯一的意識也越來越模糊不清了,在綠妖巨大的床上,我已經失去了整個自己。
門突然撞開,一個滿身酒氣的男人闖了進來,我因為驚訝而清醒過來,那是張寧!
從沒想過他會變成今天這種樣子,瘦得只剩下骨頭,背駝著,頭髮鬍子都又長又髒象蓬亂草,兩眼紅腫著,現在正像動物那樣喘著粗氣兇猛的看著綠妖。
“麗麗已經毀在你手裡了,你還妖對她下手嗎?”張寧的聲音已變得嘶啞,我又不爭氣的流淚了。
“那你打算要怎麼樣呢?”綠妖側身躺在床上閒閒的說,一隻手還撫弄著我,我下意識的躲開,她笑笑,伸手拿過一支煙點燃。毯子一角滑落了,她白嫩的胸就完全暴露出來,而這一切看來竟會讓人感覺很自然!
“我……”張寧的表情是痛苦的,他無法反抗綠妖。我看在眼裡,心裡更多了一份為麗麗的不值。
“請給我藥……”他突然抱頭蹲了下去,抽搐著靠在門上,漸漸完全癱倒,嘴角不斷流出白沫。天!他的毒癮竟然這麼大了,我驚恐的睜大了眼,不願相信這就是原來那個乾淨漂亮的張寧。
“你看見啦,他現在就是這樣子了,我的一條狗而已。還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呢?”綠妖口氣極輕蔑的說,同時向我飛個媚眼,親暱的擰我一下,赤條條走下床去,在張寧腳邊仍下了一個白色小包,然後裹件風衣出去了。門關上的時候,我聽見她嘟噥“沒意思”。
房子裡只剩下我和張寧,空氣中依然流動著螳螂那曖昧的暖和潮濕。他完全喪失了理智一樣的顫抖抽搐著撿過小包,把白粉倒在錫紙上用火機烘烤,然後用一個鼻孔深深的吸了進去,並開始從最初的狂亂漸入幻境。我失望的起身穿好衣服,喉嚨幹得象著火,於是順手抬起桌上的水喝下,可發現那竟是小蛇,頭還隱隱痛著,以至眼前一切都成了幻想中的現實。
“小菲,你肯聽我說話嗎?”張寧的聲音象從8000里外飄來一樣輕輕的沒有份量,我不知道這是他的緣故還是我的。
“你說吧。”
“我快死了……你還不知道麗麗的事吧,你、你千萬不要跟綠妖再在一起。你有沒有喝小蛇?那會害死你……你一定喝了。我愛你啊……”他顛三倒四說著,神情還在毒品的世界裡雲遊。
“你、你愛我?你真的愛我嗎?”我什麼都沒聽清,就只抓住這一句,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
我撲在張寧身上,兩個人一起滾在了地下。頭痛,痛死了。可我什麼也不要去想,經歷許多以後,只在這瞬間,我又和張寧抱在一起,那一刻,什麼都不管了,去他XX的道德禮儀,去他XX的理智冷靜!腦海深處有什麼聲音在說:“就這麼墮落了吧,就這麼墮落了呀……”那聲音輕輕柔柔蠱惑著我最後的意志。
“小菲,小菲,我需要你……”張寧在哭,哭得很投入。我也在哭,哭得很傷心。今天晚上一定有人會以為螳螂鬧鬼,因為有兩個人在拋開一切的抱頭痛哭,彷彿哭真的就可以忘記所有發生過的事情,就可以撫平傷口一樣。
我和張寧糾纏在一起。還需要說什麼呢?體內一股熱氣一直在往上竄,像要爆炸一樣,讓人急於找到缺口發洩出來。我想我要爆炸了……
張寧的手讓我飛了起來,我在他的撫摸下不斷飛不斷飛,好像身體已經脫離思維的控制,飛昇到了天外,而我的腦袋卻越來越沉,越來越不清醒了。我知道綠妖正在某處看著我們陰柔的笑著。
“小菲,你還好嗎?你全身發燙啊!”張寧在我耳邊說。
“我不知道啊。不要管……好難受,我要飛了……”我開始胡言亂語起來。身體裡彷彿很多蟲子在爬一樣,那些蟲子不是幻覺,而是真實存在的!突然感到這一點,我驚恐得顫抖起來,這是怎麼回事?!
“小菲,你怎麼了?天,你不會真的喝了小蛇吧?”張寧停下來問。我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聲音裡充滿了恐懼。
感覺到他熱熱的氣息在臉旁浮動,看見他的喉頭就在我眼前放大,我不可節制有了一種衝動,很想咬下去,我相信那衝動一定把我的眼都映成了紅色。
“不!”
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可我聽見張寧長聲慘叫起來。我使勁張開眼,但我只看見眼裡慢慢化開的紅色,那紅深得刺眼,一滴滴落在我臉上,滾燙的。
體內萌動的小蟲們仍不滿足似的四處爬行著,我的衝動不斷擴大,突然意識到,那是嗜血的衝動!!我現在好像一覺醒來的昆蟲,舒展肢體,準備要為食物奔忙,我需要食物!
我抱著張寧的手突然收緊,以至指甲深深嵌進了他的背,好像什麼東西正撕裂著我的皮膚要往外爬,我抓下張寧背上的一塊皮肉塞進嘴裡,體內的萌動瞬時小了,彷彿是千萬隻蟲子都爭先恐後去咀嚼那塊帶血的熱乎乎的肉,而暫時忘記了要撕裂我一樣。
張寧再一次慘叫,驚恐萬分的用最後一分力氣推開了我。我的意識正陷於體內千萬隻蟲的咀食中無法自拔,再找不到自己在哪裡。我這是怎麼了?我做了什麼?模糊知道張寧那鮮血淋淋的傷口和自己有關,腦海裡突然閃現過麗麗屍體上的無數傷痕,我一下子吐了。
從嘴裡吐出的是無數綠色小蟲,那是螳螂!我像口袋一樣一旦張開就無法自行合攏,非要傾倒完裡面的所有東西一樣不停嘔吐,那些翠綠的小小生物就源源不斷從我嘴裡奔湧而出,同時撲向張寧和我。
張寧已經倒在一片綠色的潮水之中,他艱難的爬向我,但他再也不能開口向我說話。我看見他的嘴最後張開,那樣子彷彿在說“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算什麼?大家都已經完了,完了或許才是最好的結局吧。我這一生最後一次流淚,為著麗麗,為著認識了張寧,為著自己。我已經知道麗麗怎麼死的,她一定像我一樣,被自己孕育的螳螂吃掉。而那一次,張寧逃得太快了。
“再不負責任的逃開,逃得再遠,最後還是一樣的結局啊。”
我真的飛昇起來了,離開那個千瘡百孔的身體,輕飄飄來到半空。我看見麗麗是怎麼的痛苦著在地上掙扎,張寧就在窗外觀望;我看見綠妖在調配小蛇,那神秘汁水能讓喝下的人孕育滿懷螳螂,而正如螳螂的習性一樣,倘若沒能及時吃掉那個交合的男人就只有等待自己的死亡。
最後,我看見綠妖裊娜的走了進來,她彎腰撫摸著我身體唯一完整的地方——頭髮,惋歎“可惜”。我不知道她是誰,她一如既往保持神秘始終沒被拆穿。可我知道,她對女人是更感興趣的,因為她在最後撫摸我時,眼裡閃過了一絲溫柔。不遠處,張寧孤單的躺著,屍體由於痛苦和恐懼而極度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