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抱怨
“剛來大學時買的那輛自行車啊,我是一下也不想再碰了。又舊又醜又難騎,除了還有兩個轱轆在那撐著,簡直就是一堆爛鐵。”我懊惱地撥弄著餐盤中的魚香肉絲,越說越氣忿,“真的是……如果心裡認定了某樣東西是壞的,無論你再怎麼看,它都注定只是個彆扭的殘次品。喂,這坨東西還好意思叫魚香肉絲?肉在哪裡?這分明就是一盤胡蘿蔔炒青椒有沒有?!”
“這裡是食堂哎大哥,你還在那抱怨個屁啊!”坐在對面的杜梓聰握緊手裡的筷子敲了一下我的額頭,最後還是把他的糖醋裡脊撥了一半給我,“其實我的戰車也不中用了,除了車鈴不響以外幾乎哪裡都響。不過算算騎了也有兩年多,差不多夠本了。要不這週末咱倆再到批發市場去買輛新的回來?”
“不要。”我夾起一塊裡脊塞進嘴裡,“這都大三了,除去實習滿打滿算還只剩一年多的在校時間,你讓我再花五百多去買輛新的,我可捨不得。喂,這什麼裡脊啊,這分明是搾乾油水的肥肉有沒有?”
杜梓聰沒好氣地瞪了我一眼,“喬千畔同學,你要是再敢挑三揀四地大呼小叫,我就直接把你的頭按進餐盤裡!”
“你才不敢!”我滿臉都是蓄意的挑釁。
杜梓聰立馬擺出一副凶狠的嘴臉,伸出右手搭上我的頭頂,可僵了片刻後不過是撫了撫我的劉海,“看這大風把我們千畔的頭髮都給吹亂了。”杜梓聰好像也被自己給噁心到了,厭惡地瞟了我一眼,將餐盤往旁邊用力一推,“你小子怎麼和食堂的飯菜一樣讓人討厭?算了,哥帶你出去吃好的。”
我自然是無比贊同這個提議,於是趕緊拿起課本就往食堂門口跑,卻被杜梓聰一把拽住。
“你可不許反悔唉,是你自己答應要請我的。”我緊張地澄清。
“去!我杜梓聰還不至於吝嗇到賴你一頓飯的程度。”他揉了揉下巴,“我是突然想到,我有個老鄉好像是賣二手自行車的,車子都八九成新,但價錢卻只是市場價的一半。”
“真的?”我喜出望外,這可比被請吃飯讓我興奮多了。
杜梓聰的手掌在我的額頭上拍了幾下,“當然是真的。不過喬千畔,能不能拜託你先把眼中閃閃發光的小金幣掩飾一下,我都幾乎看不見你的黑眼球了。”
“喂!杜梓聰!”
“哎呀我開玩笑的,不過我得事先跟你聲明……”杜梓聰悄悄靠上我的耳旁,“這些二手車可都是黑車。”
我先是愣了愣,隨即立馬反應過來,我說無緣無故怎麼會這麼便宜,不過還是笑著回應道:“沒關係吧,車子再黑也擋不住省下來那些錢的四射光芒嘛。”
“你不介意?”杜梓聰試探性地再次詢問道,嘴角牽起的笑紋透著股濃濃的莫名和誘惑,“那好,我現在就給他打電話。”
2交易
不知道你在大學時有沒有這樣一種朋友:是入學後認識的第一個同齡人,認識後又意外發現彼此竟是同專業同班級的同學,甚至是在同一個寢室睡對鋪的室友。而且因為學號挨著的緣故,就連統一辦理的校內電話卡都只比對方的號碼在末位上大了一個數字而已。又有著同樣喜歡的歌手和同樣喜歡的衣服品牌,從而常常一起上課自習,一起吃飯打球,似乎參加的幾個社團也是一樣。杜梓聰於我喬千畔而言,就是這樣一個如同親兄弟般的存在。
我的大學離商業區並不太遠,只是無奈劃分了太多的校區。我住的新區和平時上課的西區有著一段不短的距離,所以自行車自然成了學生們首選的交通工具。
杜梓聰的老鄉小心翼翼地把分散置於公用車架上的自行車一一推出來。數量不多,只有四輛,供我們挑選。其實樣式都是那種小型的簡易折疊車,看得出應該都是剛被車主買回不久便被“黑”了的貨,因為連車軸和車圈都還尚且光潔無污。
“因為是梓聰介紹的嘛,每輛就收你們二百好了。唯獨那一輛可能要稍微貴幾十塊錢,因為本身就是少有的好牌子,我賣給別人得要三百呢。”賣車的老鄉向我們解說道。
我原本根本沒有留意那輛車,因為它整個車身都被噴成了銀白色,毫無美感可言。想來此舉必是刻意為之,以期掩蓋本質吧。我不由得細細重新打量起它來:車頭的把手曲線流暢,配有減震裝置的車座厚實柔軟,騎上去也是格外輕便舒服。我甚是滿意,心想就算貴一點也是物有所值。
杜梓聰的眼裡也忍不住流露出對這輛車的喜愛之色,對我說:“想好要哪輛了嗎?你要是嫌這車不好看,我就要了。”
我怎麼捨得輕易錯過這個天大的便宜,趕緊掏出錢包把錢遞給賣車的老鄉,“難得的是它好用嘛,我就要這輛了。”
杜梓聰好笑地在我額頭上拍了一下,“慌什麼啊你,我又不和你搶。”說罷從另外三輛車裡隨意推出一輛,對我說,“吃飯去吧,這頓你請。”
“沒問題啊!”我撐在車子上喜笑顏開。
我們要離開前,賣車老鄉又刻意小心地囑咐了我們一下:“千萬別和外人說起這件事啊,這車……你們也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不是熟悉可靠的人,我還真不願意賣呢。”末了,又像不放心似的單獨交代我,“尤其是你。這車確實不錯,可你騎的時候千萬要小心啊。”
我茫然一笑,雖然禮貌性地點了頭,心裡還是忍不住暗自嘀咕起來:車好還小心什麼,總不至於發生個靈異事件吧。要我說他一定是怕被原本的車主發現。不過學校裡這麼多自行車,又被噴漆喬裝過,就算車主在這個學校裡,也不見得會輕易發現得了。
3受傷
買了划算的新車後,心情自然也好,我每天和杜梓聰騎著它往來於兩個校區之間,心裡竟還有一點點隱晦的炫耀和虛榮。
可是好景不長,麻煩便開始陸續跳了出來:不是車鈴斷裂就是車鏈鬆脫,再不就是車帶爆胎,接二連三的小事故攪得我心煩意亂。終於有一天在出校門的時候,眼看要和迎面駛來的女生撞在一起,我連忙緊握剎車,可剎車竟然失了靈。我一下子慌了起來,下意識地就從車上往下跳,企圖用雙腳將車身穩住。我和女生自然是沒有撞在一起,但我卻向路旁歪了過去。可能是落地的時候用錯了力,把腳脖子扭傷了。
杜梓聰背著我從醫務室往宿舍走,一邊走一邊指責我:“你怎麼就那麼笨呢?連個車子都穩不住。”
“你要是再笑話我,我可就要在你背上撒尿了唉。”
“哎呀厲害的你哎,你尿一個試試看。信不信我直接把你從樓梯上丟下去。”說罷就轉著身子把我往外甩。
我嚇得趕緊圈在杜梓聰脖子上的手臂,因為我恐高。現在受制於人我也不敢再得瑟,只是依舊不想承認是自己蠢笨的緣故,“其實是車子的問題啦。要不然都是一起買回來的,你的怎麼就什麼毛病都沒有,唯獨我這邊狀況不斷。”
“你可真能找借口。關車子什麼事?難道那上面坐著一隻鬼嗎?”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哦!”
杜梓聰無奈地翻了一個白眼,“我看你根本不是扭到腳脖子,你是扭到大脖筋了吧!還車子有問題,就算車子有問題也是被你傳染的。”杜梓聰小心地把我放在床上。
“傳染啥?”
“既矯情又愛折騰的秉性嘍。”還不等我反應過來,杜梓聰早已拍了一下我的額頭後快速跑到了宿舍門口,“我去上課了,你自己好好在宿舍玩腳吧,拜拜!”
無處撒氣的我只能狠狠錘了下床鋪,可不小心扯到腳脖子,疼得我又是一陣齜牙咧嘴。
4糾纏
“你誰啊?”床邊不知何時端坐了一個男生,正悠閒地望著我。
男生並不急於回答,而是歪過頭看著我腫起來的腳,問:“睡醒了?傷……嚴不嚴重?”男生見我滿眼的警惕,臉上又堆滿了敵意,才訕訕地笑道:“我是你的好朋友囉!”
我有點厭煩這種不知所云的對話,於是扯過床頭的小說,打算對這種莫名其妙的傢伙不予理會。
“我其實是你那輛黑車的前任主人啦!”男生笑得有些神秘。
我卻不免心裡一緊:完了,肯定是被他發現了痕跡,興師問罪來了。他該不會是把我當成偷車賊了吧!會不會已經報了案就等著我去派出所做筆錄……我咬緊嘴唇並不搭話,但是腦海中的思緒已經紛繁繚亂起來。
男生像是知道我在想什麼,忙擺擺手似是安撫,“放心吧,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況且我現在也沒辦法再騎車。”
“嗯?”我納悶地挑了下眉毛便往他的下肢望去。難道……殘廢了嗎?
可下一秒男生卻不見了蹤影。我揉搓著眼睛正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扭到了大脖筋時,男生饒有興致的語調竟從燈罩上面傳了下來,“這回,你曉得我話裡的意思了嗎?”
我用力抓緊手下的被單,雖然抑制不住身體的微微瑟縮,卻仍兀自逞強做出鎮定的表情,“你這樣來去自如,豈不好過可以騎車?”
陰涼的氣息吹拂在耳後,像是突襲前的矜持預告一般,聲線牽絆著若有似無的繾綣勾引,“是呢,很不錯的體驗呦,你要不要也變得和我一樣?”
我緊閉雙眼連大氣也不敢出,心裡自然是怕到不行。都怪平時和杜梓聰鬼扯成了習慣,此刻竟然真的和一個鬼貧上嘴了,我只恨不得把自己亂說話的舌頭咬下來。
“你究竟想怎樣?”
“當然是想你幫我報仇啊!”理所當然的、輕鬆的口吻。
“嗯?”惶惶然睜開眼,裡面閃爍著疑問。
男生重又一本正經地坐回我床邊,沒有表情的臉陰暗冰冷。“你該不會以為我是自尋短見吧。”刻意停頓下來的空當裡,深邃的瞳孔裡早已匯滿了怨毒,“我是被人害死的。被我最好的朋友。”
我緊皺眉頭,心裡閃過一絲同情,可替鬼報仇這樣的事情……“為什麼要我幫你,你不是鬼嗎,要報仇豈不是很容易?”
“因為你騎了我的車,所以我只能纏上你,而且……”一抹詭異的笑紋綻在男生的唇角,“只有你幫了我,我才會考慮到底要不要幫你。”
“幫我什麼?”我心裡的不安又鋪天蓋地地席捲而來。
“你總不會天真到以為你車子的幾次故障,都是偶然吧?”
我不屑地冷哼,“難道那不是你藉機恐嚇我幫你報仇而做出的鬼把戲嗎?”
“我要是想耍你,根本不會用那些不痛不癢的小手段,你早就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了。”男生定定地盯著我,調侃道,“你們學生會馬上要換屆了吧,最熱門的後備人選不就是你和……”
“不可能!梓聰是我哥們!他才不會害我!”我忍不住吼起來。
男生摸索著自己的臉頰,淡淡道:“沒什麼不可能。人嘛,總是黑暗和醜陋的代名詞,越是被親近的人傷害,那種感覺才越是陰森恐怖呢!”他的指甲輕輕摳進皮膚的紋理,像翻書一樣將整個臉皮都掀過了頭頂,露出血肉模糊的一片。男生緊緊貼上我的臉,濃厚的血腥味嗆得我直欲嘔出來,冰冷刺骨的笑聲貫穿了耳膜,“你看你快看啊!我就是最好的例子。說不定過不了多久,你就會以與我相似的模樣到地下陪我了呢。你快睜眼看看我啊!”
我拼了命地向後縮,淚水早已濕了滿臉,求救的呼喊也發了瘋般從喉間爭搶著竄出。唯獨那股恐懼久久地鬱結在胸口,固執地紋絲不動……
像是破繭的蝶,終於從黑暗中解脫得以觸碰傳說中的光明,我終於從拖沓凶險的夢境中全身而退,胸前的小說已經被汗濕的手指揉捏得破皺。
坐在床邊的杜梓聰擔心地詢問:“做噩夢了?”見我沒有回答,又準備伸手幫我擦拭額頭的冷汗,卻被我嫌棄地舉手揮開。
我大口喘著粗氣,猶自驚魂未定,耳畔中迴響的依舊是夢中男生絕望的吶喊:“去找景亮!一定要給我報仇!”
5預約
也許我是真相信了夢中的那個提醒,從而不免對杜梓聰多了幾成戒備,以至於我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樣熟絡親暱的和他整日廝混在一起了。杜梓聰或許也從我的日漸冷淡中體悟出了什麼,但他不動聲色的依然待我如往日般,並不甚理會我的刻意疏遠。我只把這理解為做賊心虛的寬容。
下周就是院學生會主席競選的日子,而同為副主席的杜梓聰和我,無疑成了最為首推的備選。其實我們二人的成績相差無幾,於師生間的口碑也皆不錯,唯獨相差的就是同現任主席的感情深淺。畢竟,杜梓聰比我多出一個“老鄉”的溫情身份,以至於他們的私交總比我更為親密一些。
我忍不住腹誹:這麼多老鄉聚在一起都快能成立一個學院了,這是特地跑來外省的大學上演兄弟情深嗎?我揉著腳脖子,慶幸著自己的傷勢不大,如果再嚴重一點的話,可就真要錯過下周的競選了。
我拿著手機擺弄了半天,終於還是給主席師哥撥了電話。
主席師哥到達約定的餐館時,我已忐忑地等了二十多分鐘。
“梓聰呢?”他開門見山地問。
“我們同學有點事情找他,梓聰說忙完了就過來。”我隨意編了個謊話。自然是不能把約他出來吃飯的事情告訴杜梓聰,所以不論過多久他都不會來。
主席也沒多問,坐下來開始翻看菜單。其實我們三人之前沒事的時候總是一起出來吃飯,所以就算今天少了杜梓聰,也不會顯出什麼尷尬和不妥。
師哥是愛喝酒的類型,再加上我慇勤勸酒的意圖,當我們從餐館出來的時候,他走起路來已經有了明顯的搖晃。
我攙住師哥,正打算穿過車流湍急的十字路口,我忽然想起了什麼,便隨口問了一句:“師哥啊,你認不認識一個叫陳穩的人?”
他像被人打了一拳般,迷離的眼睛瞬時瞪得老大,“你怎麼會知道他?”他的眼裡交織著奇異的光,臉上的表情糾結又痛苦。他甩開我的手,在我還迷糊不解的時候已經步履凌亂地踏上了斑馬線。
“師哥……”我淡薄的叫喊被掩蓋進刺耳的剎車聲裡。
我之所以設計景亮是因為怕他偏袒杜梓聰,而我設計杜梓聰,是因為怕他參與競選。歸根究底,我真的覬覦學生會主席的那個位置,好久了。我絕不能容忍任何人,擋住我想踏上的道路。
在現實中太渴望一件事,它就會被帶進你的夢中。在夢中發生的某些橋段,又會不小心映射進現實。現實與夢境,究竟誰才是誰的投影。
一周後,我終於如願成為了新一屆的學生會主席。
清早醒來,我正在低頭刷牙,刷著刷著卻發現牙膏的泡沫都成了鮮艷的血紅色。我驚慌抬頭,只見鏡中自己的面皮正緩緩變得褶皺皴裂,並且鮮血淋漓的翻捲了起來。眼珠兀自鼓脹凸出,流出粘稠腥膩的膿水,密密麻麻的蛆蟲自鼻孔裡浩浩蕩蕩地湧出來。
我的額頭漸漸凹出一個洞,兩隻小手用力地攀住洞口的邊緣,費力地從中擠出一個畸形的小腦袋,正衝著我得意的怪笑著。
“你……你誰?”發出的聲音似乎都已經不再是我的。
“哈哈——老朋友,你也太健忘了吧!”一個熟悉的聲音像是符咒一般一字一頓地從他那怪異的口裡蹦跳而出。
我掩飾不住自己的驚恐問道:“陳穩?”
一絲鄙夷輕劃而過,“哼,什麼陳穩啊,那明明是你自己的意志強加給我的名字好不好,不過是為了讓你做的那些壞事有個名正言順的理由而已。其實我的真名叫做喬千畔啊!你知不知道,最恐怖的惡鬼,就住在你的心裡哦!你就是我,而我就是你啊!哈哈——”
我看見我的身體正在逐漸地潰爛。雖然只是一點點,卻一直在持續著,不斷擴大的趨勢下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我努力掙扎著拒絕,可卻無濟於事。
是了,我用自己編織的夢境終於成功地腐蝕了自己,而此刻,我沉淪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噩夢裡,再也醒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