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蟲,又名繭,古代妖怪。
因變而生。
1
我第一次感到異樣,還是暑假結束後和王海、阿英的一次聚餐。那一次,唐可沒有出現。
我和唐可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從幼兒園一直到高中,都在同一所學校同一個班級,緣分這種東西在我倆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哪怕到了大學我們依然形影不離。
高考那年我們考取了同一所學校,那是坐落在江南的一所名校。雙方父母都很開心,也很放心,他們覺得我們兩個發小一起離家求學,起碼有個照應。說起這個,我不免有些慚愧,遠離家鄉,異地求學這一年多,多半是唐可在照顧我這個老弟。
往年寒暑假回家鄉時,禮物和火車票向來不用我操心。
只是,今年暑假唐可沒有和我一起回家,他說要留在這裡打暑期工。不過我覺得是借口。
阿英和王海是我和唐可在學校新認識的好友,他們都是本地人。王海是我們足球隊的好哥們,雖然認識不到兩年,儼然已是無話不談的知心好友。阿英是學校宣傳隊骨幹,王海說他第一次見到阿英時,就被她深深吸引,經過三個月的玫瑰情書戰略,終於抱得美人歸。
說實話,有他們陪著唐可,我心裡也放心。
可我居然沒有見到唐可。
我說不出不對勁的具體地方,但王海和阿英就是讓我有種奇怪的感覺。整個飯局他們很少說話,偶爾抬頭也只對我笑一笑,笑中藏著一絲尷尬。最主要的是,他們誰也沒提過唐可,即使我主動問起,倆人也很快岔開話題,說其他的,好像我們根本沒有唐可這個朋友。
王海以前不這樣,他和唐可都是足球隊主力,關係很好,阿英也是個大大咧咧的人。當時,我並沒有多想,也許他們鬧矛盾了。可很快我就發現,事情並非如此,這個暑假似乎發生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在即將開學時,我仍然沒有見到唐可,他的電話一直處於關機狀態,找不到他我有些著急,開始四處打探他的下落,好不容易找到他打工的地方,老闆居然告訴我暑假沒結束前他就辭職不幹了。就在我焦急地準備報警時,王海和阿英找到了我。
王海和阿英帶我去了一家醫院。
在醫院裡我見到了唐可,只是我怎麼都想不到唐可會變成這個樣子。這是一家精神病醫院,唐可被關在單人病房裡,身上套著白色的病人服,眼神呆滯,跟以前判若兩人。我當時就傻了,想要衝進病房,但被醫生和王海、阿英攔了下來。
醫生簡單向我介紹了一下唐可的病情,術語一大堆,我沒聽明白,但我從醫生的口氣和表情判斷,唐可病得很嚴重。離開醫院時,我心裡沉甸甸的,不知道該怎麼跟唐可的父母說這件事,最起碼我要知道原因為何。
回到學校宿舍後,我迫不及待地向王海詢問原因。
王海歎了口氣,很愧疚地對我說:“對不起,這事都怪我。你走以後,唐可因為工作出眾,很快拿到一筆獎金,他很高興,聽說郊區無名山風景非常不錯,於是買了很多東西,邀請我和阿英一起去野炊,可那一天卻出了意外。我們在山上無意間發現了一處很漂亮的莊園,主人很熱情,我們很高興地借住在莊園中,可是一不小心食物中毒了。”
“食物中毒?”我有點聽不明白。
王海點頭說:“是的,是我們在山上採摘的野果,當時覺得很好吃,沒想到居然有毒。我們昏迷了很久,若不是莊園主人及時發現,將我們送回城來,恐怕我們早就死了。唐可吃得最多,醒來後就變成這個樣子,我們也不知道為什麼。”
我氣憤極了:“這麼大的事,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王海不好意思地說:“我和阿英都挺害怕,本以為唐可在醫院治療一陣就會慢慢好轉的。誰知剛剛接到通知,說唐可的病越來越嚴重,已經被轉到精神病醫院,我們知道事情鬧大了,必須告訴你,這才帶你去看唐可。”
2
我不知道怎麼辦了,左思右想之下,暫時先幫唐可遞交了休學手續。王海覺得我應該盡快告訴唐可父母,讓他們把唐可接走,好好醫治。雖然他說得很對,但我還是有些猶豫,唐可和我一樣都是獨生子,若是阿姨和叔叔知道他變成這個樣子,不知道會不會崩潰。
那天去醫院走得太急,我一句話都沒和唐可說,我決定再去一趟醫院,看一看唐可的病究竟有多嚴重。
再一次來到醫院,我在醫生監視下和唐可見了面,他見到我之後一點反應都沒有,呆呆地望著我。看到他這副樣子,我很傷心,正準備起身離開時,他突然朝我撲過來,將我壓在身下,保安和醫生見狀急忙將我倆拉開。
那一瞬間,唐可輕聲在我耳邊說了一句話,他說:“想辦法把我弄出去。”
不管唐可這句話是不是瘋話,從醫院離開後,我輾轉反側想了整整一晚上,還是決定暫時不告訴唐可的父母,因為這句話讓我感到一些蹊蹺,讓我覺得唐可在那一瞬間是非常正常的。又猶豫了幾天,最終我決定將唐可暫時接出醫院。
我用身份證和學生證作抵押,將唐可從醫院接了出來。可他這個樣子我還是有些顧慮,不知道該不該帶他回學校,沒想到唐可剛上出租車,就對我異常冷靜地說:“我們不能回學校,帶我去一個僻靜的地方吧,我有事要跟你說。”
這句話讓我更加確定唐可是個正常人。
我帶唐可去了一家小旅館,暫時在那裡為他租了一間房。剛進門,他就迅速鎖死房門,緊張兮兮地將我按在沙發上,沒等我說話,已經開口:“林吉,接下來我要說的,不管你信還是不信,都請你聽我說完。”我茫然地點了點頭,他下一句話卻讓我覺得他真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林吉,我不是唐可,我是王海!”
我差一點笑出來:“你是王海?那唐可是誰?”
唐可想了一下:“我就揀最重要的跟你說吧,你走之後,唐可拿了一筆獎金,說要請我和阿英去郊外野炊,我們在山上發現一個大莊園,不小心在那誤食有毒的野果,被莊園主人送回城裡,可醒過來後,我發現我變成了唐可,而我現在可以確定,你身邊的王海才是真正的唐可。”
“靈魂互換?”我終於笑了出來,“好了,你要再這個樣子,我真的要送你回醫院了。”
唐可慌了:“是不是王海最近一直催促你告訴唐可父母,讓他們趕緊接走我?”我點了點頭。他立刻急了,“千萬不要這樣做,如果唐可的父母把我接走,那我永遠都變不回自己了。林吉,你仔細看一看我,我真的像你的發小唐可嗎?”
我仔仔細細端詳唐可,這張臉毋庸置疑,我看了二十多年,能有什麼錯。可是在那一剎那,我真真實實感覺到某種不一樣,和以前的唐可相比,現在的唐可確實有一種說不出的陌生感,但很快我就排除了這種想法,覺得自己是受了唐可的言語蠱惑,開始胡思亂想了。
我推開唐可,說:“好了,不要鬧了,你要再這樣,我真的要告訴唐阿姨把你接走了。”
唐可頹然地坐在地上,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了他幾句,準備回學校,臨走時,他再一次抓住我,說:“林吉,哪怕你不相信我,也請你試一試,多和王海接觸,你總會發現古怪的地方的,給我個機會,求你了好嗎?”
我沒說話,不管唐可說的話有多麼可笑和不真實,我還是覺得他不像個瘋子。離開旅館後,回學校的路上我一直在思索唐可的話,回到學校後,王海也已經回來。我和他一個宿舍,他剛剛踢球回來,正捧著一碗泡麵吃得很香。
我走到王海面前,看了很久,說:“泡麵好吃嗎?”
王海笑呵呵地說:“好吃啊,你要不要也來一碗?”
我笑著搖了搖頭,心裡有點慌亂。我和唐可都是北方人,王海和阿英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以前我們聚餐時,王海從來不吃北方的麵食,不管是饅頭還是麵條,一嘴也不碰,更不要說這種泡麵了,可現在他居然轉性一樣吃得如此之香。
我突然混亂了,不知道該相信誰了。
3
阿英就坐在我對面,一如以往地大大咧咧,我今天特意把她單獨約出來,主要是想從她嘴裡得到更多的內情。我小心地將話題轉到他們三人野炊的事情上來,阿英一邊喝飲料一邊說:“那一次真是有驚無險啊,不過林吉,說真的我還想再去一回。”
“你還想再中毒一次?”我打趣道。
阿英撇嘴說:“你是不知道,那莊園可大可漂亮了,跟電影裡演的一樣。”
我笑道:“是嗎,你還記得那個莊園叫什麼名字嗎?”
“蟲草園!”阿英毫不遲疑地說。
我巧妙地把話題又轉到王海身上:“不過就算你敢,王海也不敢了吧,看他這樣子最近似乎因為唐可的事受到了不小的打擊,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
阿英連連點頭:“沒錯沒錯,最近我也覺得他奇怪,他和以前完全不一樣,性格和愛好都有好大的改變。最受不了的是,他居然忘了好多事,比如我倆第一次約會的地方,這麼重要的事他居然敢給我忘,我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他,讓他長點記性!”
通過和阿英聊天,我心裡的天平愈發傾向旅館內的唐可了。阿英說得對,有些事當事人是永遠不會忘的。我想到一個辦法,一個百分之八十可以確定誰真誰假的辦法。
幾天後,我單獨將王海約了出來,美其名曰找他一起喝酒。王海很高興地答應了,我們在學校附近的小酒館一直喝到深夜,當然,我的主要目的是將王海灌醉。我的酒力一向很好,幾瓶二鍋頭後,王海就暈暈乎乎的了,見時機到了,我帶他結賬走人。
攙扶王海回學校時,我開玩笑地說:“咱們兩個可別碰見打劫的,不然一個醉漢一個白面書生可不是人家對手。”
王海大著舌頭說:“你怕什麼,你忘了我可是學過功夫的,小時候我還幫你報過仇呢,要不是我,你早就見閻王了……”
王海這句話一出口,我狠狠打了個冷顫。我有一個秘密,在我上初中時曾自殺過。那一次,放學後幾個高年級的學長將我堵在空無一人的教室中,毆打辱罵勒索,甚至扒光我的衣服拍照取樂,他們走後,絕望的我一時衝動爬上了天台。
是唐可救了我,他在學校大門久等不到我,折返回來時看到站在天台邊緣的我。他把我拉了下來,也幫我報了仇。第二天他仗著自己身強力壯,狠狠教訓了那個帶頭的學長,刪除了他們手機中的照片。然而這是我人生中不願回憶的黑暗,我希望他替我保守秘密,他也發誓說絕對不會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
這麼多年來,唐可遵守承諾,哪怕我們兩人也從未提過那段往事。
然而現在,我身邊的王海,我這個大學才認識的異地朋友,居然會知道這件事。無非只有兩個原因,一個是唐可背著我告訴了王海,另外一個就是他真的不是王海。我更傾向於第二個揣測,因為王海剛才說話的口氣,根本不像從別人嘴裡聽來的。
翌日早晨,我特意請假,徑直去了小旅館。
當我告知唐可,我現在已經相信他之後,他很是不可思議。我不想提原因,再三詢問他暑假野炊的細節,並確定他們最後一站確實是蟲草園後,決定讓唐可帶著我故地重遊一次。唐可不明白為什麼,我告訴他,如果他說的是實話,那蟲草園一定有問題,食物中毒不可能將他們二人身體互換。
不過,為了方便我還是暫時叫他唐可。
很快,星期日時我和唐可秘密出發了。我們直接去了無名山,這座山比我想像中要大,在山上轉了一圈,快天黑時我們才找到蟲草園。和阿英描述的差不多,它很宏偉,老式的明清建築,大紅色的建築底色給人一種詭異的感覺。
敲開大門後,一位風韻猶存的少婦熱情地接待了我們。她自稱姓夢。唐可偷偷告訴我,這位姓夢的女子,就是這裡的莊園主人。不過,看樣子她好像已經把唐可忘了。更讓我意想不到的是,這裡不僅是莊園,還是一家綢緞莊。
4
江南自古養蠶織錦,帝王時代起就有許多皇宮貴族從這裡挑選華貴衣料,各種綢緞種類也是數不勝數。我對這些並不驚異,初來這裡在小城中就看到許許多多各色各樣的綢緞鋪子,到了二十一世紀依然買賣興隆,只是沒想到這荒郊野嶺居然會有這麼大一家綢緞莊。
雖然大,但除了夢莊主以外,只有幾個工人,搞不清楚他們靠什麼生活。
夢莊主很歡迎我們的樣子,親自將我們安頓在一處僻靜的小院廂房之中,讓人拿來食物茶水後,囑咐我們早些休息便離開了。我和唐可都沒敢動這裡的東西,吃了一些自己準備的食物,便躺在了床上,外面很靜,我們都睡不著。
我問唐可:“你們第一次來時,有沒有在莊園裡轉一轉?”
唐可點頭說:“有,夢莊主人很大方,隨便我們轉,惟一不准去的地方是她的臥房和南邊的大廂房,人家是主人,我們自然遵守規矩,也只有那裡沒有去。”
我點了點頭,說:“擇日不如撞日,今晚我們就去那裡看一看。”
深夜時分,莊園裡的人都睡下後,我和唐可躡手躡腳地來到南邊的大廂房。這是一處很寬敞的院子,房子很高很大,每一扇窗戶都蒙著厚重的黑色窗簾,似乎是為了遮擋陽光用的。我試探了一下,大門都鎖得很死,惟一可以進去的地方,只有房頂的通風口。
商量了一下,我和唐可一前一後爬上了房頂。
打開通風口後,我們沒有費多大力氣就鑽了進去。屋裡很黑,我們打開手機燈,藉著微弱的光線,我們看到很多碼放整齊的綢緞,兩個人立刻呆住。這些綢緞太美了,哪怕是我們兩個大男人看到,也不免驚歎。它們顏色各異,在手機光芒下泛著月光石一般的螢光,如同美女的頭髮一般柔順。我忍不住摸了一把,簡直和嬰兒肌膚一般滑嫩。
我長這麼大,都沒見過如此奪人眼球的綢緞。
我們正驚歎時,廂房大門吱呀呀地打開了,夢莊主拿著手電走了進來,手裡還抱著一卷綢緞,小心翼翼放置妥當之後,她一邊緩緩撫摸綢緞一邊自言自語地說:“太好了,今年還算順利,再來十幾個人,貨主們定下的貨就齊全了。”
夢莊主走後,我倆從藏身的架子後跳出來,爬出了大廂房。剛剛夢莊主的話我聽得很清楚,她說“再來十幾個人,貨主們定下的貨就齊全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覺得有必要去她的臥房看一看。
夢莊主的臥房坐落在另外一處院子,離大廂房並不遠,我們很快摸到了她的院子裡。她還沒有睡,房間內亮著燈,好像不止她一人,我們蹲在窗戶根下向內窺去,發現還有兩個女工在她的臥室內,三個人似乎在忙活什麼,等我看清楚後,差一點叫出來。
臥室內擺放著兩具骨架──人骨架,兩條碩大的蠶蟲盤踞在骨架上,足有小孩胳膊粗細。蟲子呈青色,懶洋洋地一動不動,夢莊主正拿著毛刷,一點一點逗引其中一隻,那隻大蠶蟲很快被引到她手上,蛇一般盤繞在她胳膊上,與此同時,另外一名女工也用同樣的方法將另一隻盤在人骨架上的大蠶蟲引到自己胳膊上,兩人交換位置後,又各自將蠶蟲驅趕上骨架。
那兩隻大蟲子剛才還懶洋洋的,重新爬上骨架後,立刻精神百倍,鑽到空洞的肋骨架子中,開始忙著吐絲結繭。它們的速度非常之快,大量的蠶絲在人骨架上纏繞盤踞,森白的骨頭很快就被密密麻麻的蠶絲覆蓋,繼而變得越來越厚。
半個小時後,兩隻大蠶蟲已將自己完全裹入蠶繭。
兩具人骨架也變成了橢圓形的、金黃色的大蠶繭。
我和唐可都看傻了,不知何時,唐可突然悶哼一聲,我還沒來得及扭頭,就感到腦袋被人重重擊打了一下,昏了過去。等我們醒過來時,已在夢莊主臥房內,幾個五大三粗的女工站在她身後,她一邊喝茶一邊望著我們兩人。
“別以為我忘了你。”夢莊主盯著唐可,“今天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覺得你無事不登三寶殿,果然,半夜跑到了我這裡。”她說著淺淺地笑了笑,意味深長地對唐可說,“不過,現在我該叫你什麼呢,反正你也已經不是你自己了……”
5
其實在看到那兩具人骨架,看到那兩隻大蠶蟲,尤其是聽到夢莊主那句“反正你也已經不是你自己了”的時候,我就已猜到其中的蹊蹺。唐可和王海互換身體,肯定和夢莊主還有這兩隻蠶蟲有關,換句話說,一定是她一手策劃的。
我以為夢莊主不會不承認,沒想到她大方得讓我有點無法接受。
夢莊主喝完茶之後,沒等我們開口,便很自傲地指著唐可解釋起來:“你們來這裡,一定是想知道他為什麼不是他自己了,對不對?來者是客,既然你們費了這麼大力氣,想要搞清楚原因,我就跟你們好好地說一說。”
夢莊主說著,走到身後,命人挪開身後的大屏風。我們兩人順勢望去,立刻目瞪口呆,和大廂房一樣,內房裡擺滿了床一樣的木架子,只是架子上方的不是綢緞,而是人,或者說有的是人有的是繭。
我們被女工推搡著走到近處後,才看清這些是什麼東西,的的確確是人。只是每一個人都像睡著了一樣,昏沉不醒。可怕的是,每一個人身上都爬著一隻碩大的蠶蟲,更加可怕的是,這些蠶蟲居然在食人,它們一點一點蠶食著人的血肉,有的已經被啃了一半,露出白森森的骨頭,有的剛剛被吃掉手腳,殘缺不全。
我和唐可開始發抖,夢莊主依然很平和地和我們解釋著:“別害怕,這些人還會復活的,我從來不殺人。”她說著隨手抓起一隻蠶蟲,在手裡把玩,“知道這是什麼嗎,它可不是一般的蠶蟲,學名草蟲,以人血肉果腹,以人骨架作繭,用它們吐出的絲織造出的綢緞光滑柔順,是天下最美也是最珍貴的衣料,只是飼養條件極其苛刻,想要取絲也是難上加難。”
我冷靜了一些,問道:“我們不想知道這麼多,我們只想知道你如何讓兩個人互換身體的?”
夢莊主放下手裡的蠶蟲:“不要著急,聽我慢慢說。知道我為什麼說它們飼養起來極其苛刻,取絲更是難上加難嗎?這種草蟲的蟲卵只有寄生在人身上才會破殼生出幼蟲,就像外國的一種黃蜂,它們會把卵產在另外一種蟲子體內,幼蟲便以這種蟲子為食漸漸長大,草蟲生長的原理和其差不多。”
唐可有點不耐煩了:“你快點說,你到底在我身上做了什麼!?”
“很明顯,你就是其中一個寄生體。”夢莊主毫不在意地說,“人喝下草蟲卵後,它們會在一天之內破殼,再一天食完寄生食物,再一天以骨架作繭。不過作繭之前需要易骨。我祖祖輩輩飼養這種珍奇草蟲,一直難以讓它們作繭取絲,總是食完寄生食物後,幼蟲盤踞骨架漸漸死去,直到我爺爺那輩,才找到問題所在,他無意中發現,待到草蟲食完寄生食物準備作繭時,必須另換骨架它們才肯吐絲作繭。”
她說著,走到一具快要被蠶食完畢的人體旁邊,繼續說,“易骨之後,再需一天,草蟲就會完成吐絲結繭。這時候更為神奇的事情就會發生,寄生體包裹在蠶繭之內血肉滋長,再一次重生,只是因為草蟲易骨作繭,此時作為食物的寄生人也會易身。”
唐可聽到這裡似乎明白了:“我懂了,是你在我和唐可身上種下了蟲卵,我們被草蟲蠶食後,你交換了我們的骨架以此讓草蟲吐絲結繭,我們重生後,身體便互相交換,他變成了我,擁有了我的肉身,我變成了他,擁有了他的肉身。”
夢莊主拍了拍手:“你說的沒錯,真是一點就通,不過也有一點不對。來我這裡的人,有一半是自願的。我還記得你的朋友,你不知道的是,他早就來過我這裡,是他故意將你引來蟲草莊,野果中毒昏迷也不過是他下的藥,原因很簡單,他說他想變成你。”
“你混蛋,你怎麼能這麼做!”我憤怒了。
夢莊主無所謂地說:“你知道每一年有多少財閥巨富需要我這草蟲錦打造新衣、裝點門面嗎?你又知道我這草蟲錦是以毫米論價的嗎?所以,我才不管他們的理由原因,只要他們願意做我的寄生體,只要他們自己想辦法把另外一個寄生體騙來這裡,我為什麼不順水推舟,他們得到了他們想要的,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生命依然在,美麗依然在,何樂不為呢?”
那一刻,我恍然大悟,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唐可在一次酒醉後,曾對我酒後吐真言,他說他喜歡阿英,很喜歡很喜歡,可惜,他不是王海。
這或許就是他的原因吧。
6
我們安全地離開了蟲草園,因為夢莊主說她一點也不在乎,沒人會相信我們的話,聽到的人只會以為我們瘋掉了,更主要的是,她沒有殺死過一個人,最最重要的是,我們答應她會幫她再一次織造一批絕美的草蟲錦。
是的,這也是我們找到這裡的目的。
只有再讓唐可和王海做一次寄生體,才能令他們的肉身互換。
回到學校後,唐可依然住在小旅館。夢莊主給了我們一人一顆草蟲卵,血紅色,大棗一般大小。她告訴我們,只要讓王海和唐可吃掉這枚卵,只需一天草蟲就會破殼而出霸佔他們的身體,控制他們的大腦,這個時候的人已完全失去意識。她會立刻派車將我們接去,三天後就可以將他們原來的身體還給對方。
我一直在等待機會,如何讓假王海吃下這枚蟲卵。
幾天之後,我終於找到機會。學校食堂難得做了我們北方學生愛吃的棗卷子,假王海買了很多回來,他大快朵頤時,絲毫沒有想到我早就知道一切,絲毫沒有想到那個棗卷子裡藏著一枚草蟲卵。
當晚,假王海就昏昏沉沉地一睡不醒,我立刻給假唐可打去電話,並通知了夢莊主。趁著夜色,她派車將我們三人接走。重新來到蟲草園,假唐可異常興奮激動,在夢莊主那間充滿大蠶繭的房間內,他安靜地躺在木架子上,吞下了蟲卵。
房間內漸漸安靜,似乎兩個人都已死去,連呼吸聲都聽不到,只有旁邊草蟲們大口大口吃食的聲音。我這才狠狠踹了假王海一腳:“起來吧,這小子已經被控制了,醒不過來了。”
假王海睜開眼,站起來,笑瞇瞇地對我說:“你小子,沒想到比我還能騙,比我還狠!”
我懶得理會他,從身上摸出那顆我一直珍藏的草蟲卵,得意洋洋地吞了下去。
是的,我騙了他。其實,從蟲草園回來後,我確實想要幫助他們換回身體,只是沒想到,最後一刻假王海會認出草蟲卵。他不愧是我從小長到大的老友,一點也沒有激動,只是很怪異地望著我,我無可奈何,只好將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他。他依然滿不在乎,又把蟲卵遞給我,然後湊到我耳邊,很輕微地對我說了一句話。
他說:“我知道你也想……”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多年前被人凌辱的場面,是的,我不想當我自己。自從那次自殺未遂事件之後,我一直想要變得像唐可一樣強壯,變成一個再也沒有人敢欺負我的人,我不想一輩子被唐可保護,那仍然是一種恥辱,為此我跑步鍛煉,參加校足球隊,可我依然還是那個我。
這枚蟲卵對於我來說,是一次機會。
我可以靠它脫胎換骨,我可以靠它變成我一直羨慕嫉妒崇拜的唐可,既然他已經不要自己的身體了,我為什麼不要呢。其實,在假王海將蟲卵還給我的那一瞬間,我早就想到了這一點,對於不知內情的人而言,他其實就是真正的王海,沒人會懷疑,他可以毫不費力地得到王海父母的認可,得到阿英的愛情。
當他告訴我,他願意幫助我,並永遠丟棄自己之前的皮囊時,我想當然地動心了。我和他合力演了一齣戲,那個假唐可果真上當了。至於夢莊主,她會繼續遵守承諾,就像她之前說的,她才不在乎我們這些人的理由,她只想得到那些美麗的草蟲錦。
而我現在要做的,就是乖乖躺在木架子上,等著草蟲蠶食我的身體,等著另外一隻食盡唐可肉體的草蟲在我的骨架之上吐絲結繭,讓我血肉重生。
三天之後,我重新回到了學校,同學們對我的好友林吉突然發瘋被送進醫院的事頗為關心,我和王海只是會心一笑。我想,他這一次是真的發瘋了吧,我想,我應該盡快給我的林阿姨和林叔叔打電話,讓他們把那個叫林吉的瘋子接回家去,再也不要送他回來。
這樣想著,我忍不住笑了起來,感受著新身份、新身體給予我的充沛力量。
變成唐可、變成別人的感覺真好。
你想不想知道蟲草園在哪裡,你是否甘心情願做自己,你想不想和另外一個人互換身體呢,你想不想變成那個一直比你漂亮的人,你想不想變成那個一直比你強壯的人,你想不想變成那個一直比你優秀的人,你想不想破繭重生,讓自己這只蟲子變成別人那只翩然起舞的美麗蝴蝶。
你的理由可以千千萬。
只要你想,或者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