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失蹤案
香瓶長得像她的名字一樣別緻。
她的臉蛋、眼睛、鼻子、嘴巴都很嬌小,像洋娃娃一樣玲瓏。
她的男朋友是個畫畫的,年紀不大,卻留著一臉長鬍子,大家都叫他“老子”。
香瓶和老子正在熱戀中,可是,不幸的事情發生了——香瓶去紅都劇院看電影時,神秘地失蹤了。
這是溝鎮市第三起失蹤案,都跟紅都劇院有關。
聞聽這個消息後,老子的眼睛當時就紅了。
第一個失蹤的女孩叫張焱,16歲,讀高中。一天,她和一個女同學一起去紅都劇院看電影,晚場,結果再沒有出來。
據那個女同學說,當時她去廁所了,回來就發現張焱不見了,她以為她也去了廁所,就坐下繼續看電影。可是,直到散場,也不見張焱回來。
張焱就這樣失蹤了。
警方在劇院裡裡外外偵查了一番,包括廁所,又搜索了附近的街道,連一根頭髮都沒有找到。
警方在報紙上刊登了一個啟事,尋找那天在紅都劇院看電影的人,希望他們為警方提供線索。
報紙登出幾天後,只有幾個觀眾打電話來。他們都肯定地說,當時劇院裡什麼都沒有發生,更沒有暴力。
一個月過去了,張焱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警方還在為張焱神秘失蹤事件焦頭爛額,接連又有兩個女人在紅都劇院看電影失蹤了,第三個就是香瓶。
二、1939年4月17日
這段時間,溝鎮到處都在添枝加葉地傳說,紅都劇院鬧鬼,誰坐在24排4號誰就會被蒸發。
紅都劇院的經理姓文,屬於油光滿面、笑口常開那種人。
自從紅都劇院連續發生失蹤案之後,票房直線下降,他被弄得焦頭爛額……
他很快瘦下來,他減少的體重已經等於他瘦小的老婆的體重了。
這一天,張大爺拿著笤帚,磕磕絆絆地走進了文經理的辦公室,低聲說:“經理!鬧鬼了!”
文經理驚了一下:“怎麼了?慢慢說。”
張大爺坐下來,驚魂未定地講述事情的經過。
文經理聽著聽著,眼睛瞪大了。
昨天的晚場電影散了後,人陸續走光。
張大爺開始掃地。
整個劇院裡顯得空蕩蕩,只有他掃地的聲音:“嘩啦,嘩啦,嘩啦……”
他是從後朝前掃的,當他掃到最前排的時候,偶爾抬起頭,看見有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劇院裡,正是24排4號!
他拿著笤帚傻傻地站著,不知道怎麼辦。
那個人的頭髮很長,好像是個女人。
剛剛演過的是一部立體電影,她的眼睛上還戴著綠色偏光立體眼鏡,露出的臉很白,她就那樣木木地看著什麼都沒有的銀幕。
剛才人都走光了,這一點張大爺很清楚,否則他也不會開始掃地。
可是這個人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她為什麼坐在那個恐怖的座位上?
她是不是那幾個失蹤女人中的一個?
張大爺壯著膽子喊了一聲:“哎,演完了,你還坐在那裡幹什麼?”
劇院裡有回聲,他的聲音顯得更可怕。
那個人聽見了張大爺的喊聲,慢騰騰地站起來,也沒有摘掉眼鏡,慢慢朝外面走去……
張大爺是紅都劇院的老職工了,文經理瞭解他,他不可能說謊。
平時,張大爺工作也極認真,大家都很尊重他。
這麼多年來,他在門口收票從沒有為熟人走一次後門。他的另一個工作是保持劇場裡的地面一乾二淨,可是,他卻做到了一塵不染。
平時他很沉默,卻一言九鼎。
文經理對售票員小孫說:“小孫,以後你每次賣票的時候,把24排4號這張票撕下來,不要賣。”
小孫小聲問:“難道這個座位真的……”
文經理說:“事情還不清楚。但是,我們還是別再冒這個險了。”
小孫說:“好的。”
從此,她再也沒有賣過24排4號這張票。
失蹤案從此再沒有發生過。
大家似乎鬆了口氣。
這一天下午,老子來到紅都劇院。他很正式地到文經理那裡買了一張票——24排4號。
他要坐在那個恐怖的座位上看一場電影。
他豁出去了。他要看看自己到底能到哪裡去。即使那是一個極其可怕的去處,他也要闖一闖,他要看一看那三個失蹤的女人到底在哪裡。
文經理苦著臉勸他,他卻沒有動搖。
紅都劇院是一座老劇院,建於1939年,在文革期間,好像翻修過一次。一共有576個座位。也就是說,建院已經60多年了,每一個座位都可能坐過已經死去的人。
還有很多已經死去的人,曾經在那舞台上花花綠綠地唱過戲。他們的姓名曾經在鮮麗的海報上神采飛揚,如今卻在野外墳地裡的一塊塊墓碑上殘缺不全……
電影已經開演,老子小心地走到24排4號這個座位前,打開自帶的手電筒,仔細查看。
座位都是固定在水泥地上的。坐人的椅座可以平放,可以翻起。他翻起這個椅座,仔細查看,竟然獲得了一個重大發現——木椅座的背面深深地刻著一行字:1939年4月17號。
他又翻看了另外一些椅子,別的椅子下什麼都沒有。
這是什麼意思?
老子的心一下就提起來了。他覺得這個數字的後面一定隱藏著很深的秘密。
這行字是誰刻上去的?為什麼?
這個遙遠的日子與這幾個女性的失蹤有什麼必然的聯繫?
他覺得這件事有鬼氣,一股陰冷之氣侵入他的骨髓。
這場電影觀眾依然很少,稀稀拉拉只有幾十個人,劇院裡顯得空蕩蕩的。
老子的旁邊沒有人,他的眼睛不時地朝左右張望,沒有什麼可疑的人出現。
演的是一個老片子,日本導演黑澤明的《六個夢》。
一個軍人走在夜路上。
那是在夢中。
四周黑糊糊,遠方的山上有昏暗的紙燈籠隨風飄擺,好像是陰間。
他走進了一條長長的隧道,很黑很黑的隧道,那好像是一條穿越生死的通道。他的腳步聲很響:“匡!匡!匡!……”
老子看了看腳下,地上黑糊糊的。
他用腳踩了踩,很硬實。
然後,他又朝前面看了看,一排排空椅子,稀稀拉拉坐著一些觀眾,沒有人回頭。
突然,有一個女人出現了,她來到最後一排,走進來,坐在老子右側的座位上。
老子的心提起來。
那麼多的空座位,她為什麼緊緊挨著自己坐下來?
這個女人一定有問題!
他的心狂跳起來,但是他不能轉過臉去看她,他假裝還在專注地看電影,但注意力全部都在身邊這個女人的身上。
他能感到她的臉色在銀幕光的映襯下,很蒼白。
那女人一動不動,看電影。
電影快演到一半了,她還是沒有進一步行動。
老子實在承受不住那種心理上的壓力,猛地一轉頭,看了她一眼。
那是一個挺漂亮的女子。
她感覺到老子在看他,也轉過頭來,木木地看了他一眼。
她的臉果然很白,陷在劇院無邊的黑暗中。
老子又覺得她好像不是在看他,而是透視了他的腦袋,看他的另一邊。那眼神很瘆人。 老子吸了一口涼氣,趕快把頭轉回來。
這時候,他感覺到左側的座位上也來了一個女人,她緊緊挨著老子坐著,看電影。
老子一下覺得自己被挾持了,他有點窒息感。
他意識到,他要想走出去似乎是不太容易的事了。
他情不自禁扭過頭,看了左側一眼。這一看,差點魂飛魄散——左側這個女人,和右側的女人長得一模一樣,而且也穿著黑色的雨衣。
這個女人也漫不經心地看了他一眼。那眼光好像是在看他,又好像不是在看他,而是穿過他,看右側的那個女人。
這時候,銀幕上的畫面突然變了,出現了紅都劇院!
不過,不是現在的紅都劇院,很新,它旁邊的建築低矮而破舊,那店舖門匾的字都是繁體字。街上的行人穿的都是舊時代的衣裳。
那好像是60年前的場景。
老子忽然想起了那行字——1939年4月17號。
劇院裡其他人似乎沒有感到這有什麼奇怪,仍然很安靜。
接著,他感到自己像犯了羊角風一樣,腦袋“轟隆”一聲,全身都抽搐起來。
他飄飄忽忽看見銀幕上出現了這樣一個畫面:
有一個男人穿著長衫,在劇院門口徘徊,他站在那顆比現在年輕60歲的太陽下,四處張望,焦急地等待著什麼人。
終於,一個女人走來了,他跟她一起走進去了……
老子想在銀幕裡尋找香瓶,或者另外兩個女性,可是,人海茫茫,根本沒有她們的蹤影。
很快那個畫面就過去了,《六個夢》繼續做。
好像剛才是幻覺。
當他的身體恢復了常態的時候,看旁邊的兩個女人,她們都不見了。
散場了。
燈光大白。
原來是個夢。
三、1939年11月3日
文經理接到小孫的丈夫打來的電話,說小孫出事了,好像得了癔病。
文經理立即到她家探視。
小孫坐在床上,披頭散髮,又哭又叫,歇斯底里。
她丈夫抱著她,不停地安慰著她。他面容愁苦,極其憔悴。
“小孫,你怎麼了?”文經理輕輕地問。
“你管不著!”小孫面露凶相。
她丈夫抱歉地搖搖頭,示意他們坐下。
“她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文經理問她丈夫。
“昨天她還好好的,晚上下班回來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別說我!我不愛聽!”小孫凶悍地吼道。
“你帶她去醫院了嗎?”文經理沒理睬她,繼續問她丈夫。
“去了,醫院給她打了點安定劑,好了一些。今天早上,又犯病了。每次犯病大約半個小時就好,問她剛才的情形,她一點都不知道。”
“你才不知道呢!”小孫齜牙咧嘴地說。
文經理偶爾看了看小孫,發現她正盯著自己。他覺得,她的眼睛後面還有一雙眼睛,那雙深藏的眼睛殺氣騰騰。他的心抖了一下。
小孫突然嘻嘻地笑起來,她說話了:“我姓袁。”
文經理和她丈夫愣愣地看著她。
“你叫袁什麼?”文經理認真地問。
她怔了一下,似乎答不出來。但是,她馬上說:“你們去看看1939年11月3日的《溝鎮民眾報》,那上面就有你們要找的謎底。”
什麼謎底?這莫名其妙的話讓文經理有點發蒙,他想起那個執著的年輕人老子,於是給他打電話,把剛才的情況告訴了他,想聽聽他有什麼想法。
1939年11月3日?
這又讓老子想起了24排4號下面的那行字。都是1939年,怎麼這樣巧?他震驚了。
老子對文經理說:“我去圖書館查一查。”
“好吧。有什麼情況,你立即給我打電話。”
老子直接來到了圖書館。
他翻找了好久,終於把那張舊報紙找到了。
1939年11月3日的《溝鎮民眾報》上有這樣一則新聞:
一個叫薛保山的銀行職員,他剛剛交了一個女友袁某,她是一家洋人診所的護士,兩個人很合得來。
今年4月17號,薛保山買了兩張電影票約袁某去看電影,到了開演時間卻突然來了一個急診病人,袁某就沒有去。
那男人怎麼等都不見袁某來,很生氣,臨時找來了另一個女人跟他一起看電影了。
這個女人是唱評劇的戲子,一直暗暗喜歡薛保山。這一場電影成了他跟她關係的一個重大轉折,薛保山竟然乾脆甩了袁某,跟這個戲子好上了。半年後,他和戲子舉行了婚禮。
那個袁某又悔又氣,在他們結婚的那個日子,她跳河自殺了。
有一天夜裡,那個戲子突然驚醒,惶惶不安地對丈夫說,她做了一個夢,夢見那個袁某回來了,她七竅流血,追著她大叫:“你還我的票!你還我的票!……”
從此,袁某就跟這個戲子形影不離了,日日夜夜在她身後大叫“你還我的票”——戲子瘋了。
老子嚇傻了。
那上面有那個袁某的照片,印得很粗糙。老子竟然覺得她有點面熟,很像夢中坐在他身邊看電影的女人。
難道那個戲子坐的正巧就是24排4號這個位置?
難道一切都是那個袁某的陰魂在作怪?
她仇恨所有坐在這個座位上的女人?
老子感到這事情真的很恐怖。
四、又一個不幸的女子
小孫的病好了,她繼續來上班。
大家發現她的心理好像受了重創,變得沉默寡言,很少說笑。上班匆匆地來,來了就低頭工作,工作完了就匆匆地走。
她遵照文經理的囑咐,再沒有賣過那個可怕座位的票。
可是,過了不久,又發生了一起失蹤案——有一個女子去看電影,再沒有出來。
她的身上已經有了5個月的身孕。
那天看電影的人不多,因此多數座位都空著,大家猜測那個女子一定是無意中坐在了24排4號座位上,才遭到了厄運。
出事的第二天上午,警方又來調查,劇院的員工一個個被詢問。這一次,他們同樣沒有調查出任何有用的線索。
第二天一早,小孫來文經理家找他,雙眼充滿了驚恐。
“找我啥事兒啊,說吧。”文經理用鼓勵的眼神看著她,他覺得,她的心裡藏著一個很大的秘密。
文經理看見她的眼淚流出來。
小孫像下了很大決心似的,“文經理,其實我沒有任何東西附身……”
“那你為什麼又哭又鬧?”
“都是張大爺讓我這樣幹的!”
“張大爺?他為什麼讓你這樣幹?”
除了週末中午有加場,平時,紅都劇院只有晚上放電影(或演出)。因此,售票員小孫平時一般提前兩個小時來售票。
紅都劇院所在的長安道那天晚上停電,文經理早就接到了電業局方面的通知。下午,他就讓張大爺在劇院的大門口貼出了通告,今晚不上映電影。
他知道小孫今天要上班,給她打過電話,讓她明天再來。可是,她當時不在家。他就打通了她丈夫的手機。可是,她丈夫在外面有應酬,忘了告訴小孫。
正是因為這一連串的偶然,使得小孫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秘密。
她看見昏暗的暮色中,張大爺蹣跚地走近劇院,用鑰匙打開門,一閃身就進去了,然後,那扇門就關上了。
停電了,劇院裡黑糊糊什麼都看不見,他進去幹什麼?
她沒有聲張,從抽屜裡摸出手電筒,輕輕走出去。
她走進劇院,裡面一絲光亮都沒有。
“張大爺!”
她叫了一聲。
劇院裡有回聲,她的聲音跌跌撞撞地又反彈回來,很恐怖。
沒有人答應。
她把手電筒打開,一束慘白的光柱射出去,慢慢地移動……
如果是一盞燈,那麼劇院裡的情景都會顯露在她的視野中,她在剎那間就能夠知道這個地方有沒有險情。可是,手電筒的光只能照到一個座位那麼大的面積,其餘的地方都是一片不見底的黑暗,這讓她更加害怕。
那個圓圓的光柱緩緩移動。
一個個椅子空著。
舞台空著。
過道空著……
“張大爺!”她又顫顫地喊。
還是沒有人答應。她明明看見他走進來了,他能到哪裡去呢?
難道他藏在了哪個座位的下面了?
她驀地感到了危險!
她後悔不該走到劇院的最深處來,現在,她想回到入口,中間的路途變得十分遙遠,很難跨越了。
她要走過那狹窄的過道,而兩邊的空椅子下都黑糊糊的,哪一排都可能突然伸出一隻枯槁的手!
“張大爺!”她的聲音裡都透著哭腔了。
她多希望張大爺此時一下打開劇院裡的燈,笑哈哈地出現,說:“小孫,我逗你玩呢!”
可是,劇院裡一片死寂。
她猛地朝外面跑去……
從銀幕到入口,那一段過道不過幾十米,但是她卻覺得她跑了很久很久。
突然,身後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猛地回頭,看見張大爺正在她身後站著,他的臉似乎不像平時那樣和善。
小孫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今天怎麼來了?”張大爺盯著她問。
小孫快要嚇死了:“我,我不知道今天停電……”
“就是那天晚上,他讓我裝瘋賣傻,說自己姓袁,還要我告訴你們去找1939年11月3號的報紙。如果我不這樣做,他就殺了我。”
“他為什麼這樣幹呢?”
“不知道。我有一個直覺,他是一個很可怕的人,而這些失蹤案跟他絕對有關。我怕他,我覺得如果我不按照他說的做,他一定會害死我……”
“你今天怎麼想說出真相了呢?”
“又一個女人失蹤了,而且她還懷著孩子,都是女人,我很同情她。如果我不把真相說出來,不知道還有多少女人倒霉呢。”
文經理想了想,說:“咱們立即到公安局去。”
專案組的幾個人聽了小孫的講述,簡單研究了一下,決定立即傳喚這個姓張的看門人。
他叫張四涪。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訊問室的冷板凳上,神態木然。他身上的衣服都是舊的,卻十分潔淨,襯衣領子露出一圈來,雪白雪白。
在訊問中,他的態度似乎還很配合。
“你為什麼讓孫麗裝瘋賣傻?”
“我沒有讓她裝瘋賣傻。”
“你沒有威脅過她?”
“我沒有威脅過她。”
“那天晚上在劇院裡,你對她說了什麼?”
“我讓她保重身體。”
怎麼問,他都是這些話。
專案組的警察有點沒轍了。
“有那麼多人在紅都劇院失蹤,你知不知道是誰幹的?”警察跟他玩起心理戰。他們嚴密地觀察他的表情。
“不知道。”
“跟你有沒有關係?”
“沒有。”
“跟袁某有關係嗎?”警察突然問。
“袁某?哪個袁某?”
“解放前自殺的那個女人。”
“死了的人怎麼能作案呢?我不信。”他說著,臉上流露出嘲笑的意味。
警察有點洩氣。
由於證據不足,第二天早上,警方把張四涪放回了家。
老子躺在床上,久久端詳著床頭擺放的香瓶的照片,心情極其難過。
窗外的風越刮越大,人間一片飄搖。
他一直堅信他的香瓶還活著,在一個天氣晴朗的日子,她會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像平時那樣,調皮地嚇他一跳。
可是,這個夜晚,他忽然有一種預感:他的香瓶永遠永遠也回不來了。
大風似乎正在向他傳遞這個不祥的消息……
他猛地爬起身,朝外面走去。他覺得好像有一個女人的聲音正在急切地呼喚他。
這天晚上,另外一個女人到派出所報了案。
她就是那失蹤了的懷孕女人。
她回來了!
五、地下
那個女人正在看電影,突然,腳下敞開了一個方形的洞口,伸出來一雙蒼白的手!
那雙好像來自地獄的手,準確地抓住她的雙腳,猛地把她拽了下去。
她還沒來得及叫出來,已經掉進了另一個世界。她第一個念頭就是求上帝保佑她的孩子千萬別出事。
頭上有什麼東西重重地合上了。
她陡然感到了恐懼和絕望。
上下兩個世界隔絕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下來的,更不知道應該怎麼上去。況且,她能夠感覺到她是掉進了一個很深的地方,那個美好的人間高高在上,她很難返回去了。
四周黑糊糊的,像墳墓,死氣沉沉。她聞到一股地窖的霉味,還有一股屍體的臭味。她甚至懷疑自己是死了。誰說死就是這種感覺?誰說死不是這種感覺?
她根本不知道這是一個什麼地方,對四周的面積、地形、陳設等等也毫無所知。但是,她能感覺到前面有一個人,他離她很近很近,她幾乎都聽到了他的喘息聲。
“你是誰?”她驚恐地問。
那個人不說話,猛然伸過手卡住了她的脖子……
她頓時就窒息了。
那一瞬間,她感到這個人就是索她命的。他沒有提出任何交換條件,甚至一句話都不想說,直接就來掐她的脖子,而且掐得是那樣果斷、準確、有力,就是想把她置於死地……
她失去了知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一點點甦醒過來。
她看到有了一點亮光,是一根蠟燭在閃閃跳跳。
一個人站在蠟燭旁,低聲嘀咕著什麼。那是一張蒼老的臉。
她的頭皮一下就炸了。
他是誰?
他在說什麼?
她一動不敢動,只是眼睛轉了轉,她發現這是一個很大的空間,好像有很多椅子。接著,那個人一口吹滅了蠟燭,慢騰騰向她走過來。
那腳步聲很沉重,一下下踩在她緊繃的神經上……
她嚇得連氣都不敢喘了。
沒想到,他準確地從她的身上邁了過去,到了她的身後,好像爬上了一個梯子,那攀登的聲音越來越高,終於他好像打開了一個蓋子,一縷微弱的光流淌下來,接著,那蓋子又關上了,她又陷入黑暗中。
他走了。四週一片死寂。
她還是不敢動。
一直過了很久,她確定他肯定不在了,這才一點點爬起來。 她感到身體極其虛弱,一點力氣都沒有,可是,她肚子的孩子給了她一種神奇的力量,驅使她要活著爬出去!她掙扎著伸手摸索,竟然摸到了那個梯子,她哆哆嗦嗦地朝上爬去。
她堅信,這個梯子能夠把她送回人間,她的心中燃起了一絲希望之光。
她又朝上爬了幾步,感到體力嚴重透支,在黑暗中,她不知道那梯子還有多長,再次聚集力氣,朝上爬……
又爬了幾步,她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她停下來,幾乎要放棄了,意志一鬆軟,身子就朝下滑去。她趕緊抓緊了梯子。
這時候,肚子裡的那個小生命踢了她一下,是很弱的踢。她的身上驟然又有了力氣!……
當她終於鑽出那個黑暗的世界,紅都劇院的電影已經散場。劇院裡的燈都關了。
她跌跌撞撞地衝到入口的大門前,發現門已經鎖上,她一邊用拳頭擂門一邊大喊起來:“救命啊!救命!”
外面有開鎖的聲音。
一個人打開門,驚訝地看著她。
這張蒼老的臉,已經深深地刻進她的腦海裡——他就是那個要害死他的人!
她呆如木樁。
他似乎不明白:你怎麼活了?你怎麼出來了?
不過,他僅僅是怔忡了一下,立即反身把門關上,朝她撲過來。
“救命啊!”她又一次聲嘶力竭地喊叫起來。
那個人死命把她按倒在地,慌亂地用那雙蒼白的手再次卡住她的脖子。
這一次,他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聽見他的嘴裡發出野獸一般的怪叫。
她知道這一次自己真的要完蛋了。
就在這時候,劇院的門被人撞開,老子衝了進來,他上前抱住兇手,猛地把他摔倒在地,然後,他拉起這個懷孕的女人,快步朝外面跑去……
老子最近一直在紅都劇院附近轉悠,他想伺機捉住張四涪的尾巴。
六、一個驚天的秘密
這個建於1939年的紅都劇院,地下還有一個“劇院”。
這個“劇院”跟地上的劇院面積一樣大,座位一樣多,好像一個克隆品。
這個地下“劇院”和地上的劇院相隔三米厚的土層。
這個地下“劇院”沒有光明。
張四涪的父親快60歲的時候,比他小30歲的太太為他生下了這個豁唇的孩子,可是,接著那個短命的女人就死了。
他知道自己也活不了多少年了,於是,對這個孩子以後的生活充滿了擔憂。他家祖祖輩輩吃皇家俸祿,吃民膏民脂。到了他這輩子,徹底跟官場告別。
他擔心這個孩子長大之後,孤苦伶仃,他想至少要給他留下一個保命的東西。
正巧他的一個朋友請他建造這個劇院,他就跟那個朋友商量,在劇院下面建造了一個格局相同的地下室,留給他的孩子,作為永久的遺產。
那個朋友答應了。
作為交換條件。他沒有收那個朋友一分錢建築費。
他希望他的孩子長大之後能經營這個地下劇院,那樣的話,不管怎樣改朝換代,不管時局怎樣動盪不安,不管世道怎樣變化無常,不管他的孩子怎樣不爭氣,他給他留下這樣一個大房子,他至少不至於被餓死凍死,他至少還有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
而且,這個地下室還有隱蔽性,如果不想公開,就可以封閉起來,任何人都發現不了。
果然,解放的時候,地上的紅都劇院被充公了,可是,這個地下劇院卻依然屬於張四涪。
當得知紅都劇院要被接管的時候,張四涪在地上和地下之間製造了一個通道,入口就在24排4號座位的下面,做得十分精密,合上之後,很難發現破綻。
所有劇院裡的光線都不是十分明亮,根本不會有人專門拿著手電筒,趴在座位下,尋找那髮絲一樣的縫隙。
張四涪在人間是個清潔工。
當沒有人的時候,他像幽靈一樣爬到地下,就成了那個“地下劇院”的經理。那沒有光明的劇院是他的世界。
他就像是紅都劇院的一隻老鼠。他熟悉這裡的一磚一瓦,即使是摸黑都來去自如。那下面多恐怖啊。
漆黑中,每個座位上都擺著靈位!
地上劇院的座位上坐滿了活人,地下劇院的座位上卻坐滿了死人!
那都是張四涪列祖列宗的靈牌,每個靈牌旁都擺著他們配偶的靈牌,他們都是妻妾成群。 一代代排下來,一直到張四涪的父親,他和三個老婆的靈牌擺在一起。
那密密麻麻的靈位都快擺滿了。
最後,坐著三個女人的屍體,正是那三個失蹤的可憐女人。
張四涪把她們當成他的女人。
那個懷孕女人報案之後,警方迅速把這個地下劇院挖掘開了。
這個地下世界終於敞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張四涪死了,自殺。
他端坐在最後一排,和那三個女人的屍體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