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嶠以導先帝所任,固辭還藩。復以京邑荒殘,資用不給,嶠借資蓄,具器用,而後旋於武昌,至牛渚磯,水深不可測,世雲其下多怪物,嶠遂毀犀角而照之。
須臾,見水族覆火,奇形異狀,或乘馬車著赤衣者。
嶠其夜夢人謂己曰:‘與君幽明道別,何意相照也?’意甚惡之。
嶠先有齒疾,至是拔之,因中風,至鎮未旬而卒,時年四十二……”
在這漆黑的地方,借助著手電筒發出的微弱光線,胖子指著書中的這一段文字露出詭異的笑容。
“啪”地一聲清響,我掄起手掌正對著胖子的腦門來了一下:“你這死胖子,大半夜的帶大家來這座廢棄坑道內就是要幹這種事?”
“就只是燒個東西,看看而已……”胖子啜嚅道。
“難道你不怕跟書中的溫嶠一樣?”我道。
“他怎樣了?”其他人都不解地附和著。
我歎了口氣:“剛才胖子念的那段文言文,大意是在講晉朝有位小官,名字是溫嶠……話說這位老兄在武昌溜躂,來到‘牛渚磯’這個地方,瞧了一下,發現這裡的水深不見底,加上來這兒的途中聽到這水底下有很多怪物的傳聞,就手癢欠揍,將隨身帶著的犀牛角燒了,想藉著火光看看水裡有什麼東西。一會兒,從照進水中的火光裡,隱約出現了一些水中生物,長得奇形怪狀,甚至還看到穿紅衣服、乘坐馬車的人出現。當晚,溫嶠在夢中聽到有人用一種非常厭惡的語氣對他說:‘我與先生人鬼殊途,為何照我呢?’等他醒來後,也沒將此事放在心上。結果,原本牙齒就不好的他,在拔牙後,不知為什麼就中風了,不久就掛了。”
娓娓道完後,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其中有幾人抱著胸,還不時地搓著手臂。
“大不了,我不去拔牙啊!”胖子揉了揉腦袋,“打那麼大勁兒幹什麼!既然說好要夜遊探險,當然就要刺激一點兒!況且,這古書上寫的又不知是不是真的,今天咱們就來證實一下吧。如果真有狀況我也不怕,我可帶了這個東西……”胖子從上衣口袋裡掏出幾張折疊的黃紙,攤開晃著,看起來是平安符之類的,又從暗袋裡拿出幾串佛珠,“開過光的,哈鬼見了都怕!”我搖了搖頭,隨他了。
“小張,那個帶來沒?”胖子伸出手掌示意小張把東西拿來。鬼小說
“當然。我家開中藥店的,一定會有那個東西。”小張小心翼翼地打開藥包,攤開後,裡頭是一些灰色的粉末,“正宗犀牛粉!吃了之後會……”說完,小張吹了聲口哨。
這哨聲在廢坑內迴響,手電筒的光照向那深處的黑色,無邊際似的,吞噬了一切。
胖子招呼著大家圍成一圈,大家心中又害怕又期待。我仍覺得有一絲絲的不安。
小張把藥末捲成了像香煙一樣的長管狀,一手拿著打火機,“啪”地一聲,對著那管子的一端開始燒了起來。
起初,那火星竄了竄,管子內的粉末透著些許紅光,慢慢地有煙生成,從青綠色轉成白煙,然後轉淡。不一會兒,一小撮火苗燒了起來。小張示意大家把手電筒熄了。
藉著微弱的火光,整個廢坑牆壁上顯得入影幢幢。
小張緩緩地將管子往上舉高,想照亮坑道的深處。他舉了老半天,那亮處也僅限於周圍兩三米。
大家伸長脖子望呀望,什麼都沒瞧見,也沒有人出現冒冷汗、暈倒這些他們預期會有的“撞邪”的症狀。
這時,一旁拿著相機的婷婷退到人群外的地方,要大家擺個Dose準備拍照。她說:“我看過的某個靈異節目中提到,如果照片內出現奇怪的光點,可能就是撞鬼了……”
閃光燈一閃,有個黑影瞬間從相機的鏡頭前飛了過去。
幾個女生開始尖叫,有人已轉頭朝著坑外跑。跑在最前面的竟然是胖子!
就在眾人跑出坑道後,遠處有幾個人影伴隨著手電筒的強光直照著大家。
“喂!手電筒關掉!很晃眼啊!”胖子喘了口氣,大喊著。
“不好意思……”帶頭的那人把光往地面照,說,“你們是來探險的?”
等大家回過神,看到對方似乎也是跟我們一樣來夜遊的,應該也是學生。只是,我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怪。
胖子開始跟對方攀談起來。
那位帶頭的老兄頭上戴了頂帽子,言談中不時地把頭壓得很低。他身後的其他幾個人看起來臉色煞是蒼白,不知道是不是被我們剛才從廢坑內衝出而嚇到。
不過,怪雖怪,但感覺他們沒有什麼惡意。不知不覺地,大伙又開始吱吱喳喳地聊了起來,好像剛才沒發生過什麼事。
“嗯……那坑道裡面真有東西,建議你們不要進去比較好……我們之前就是不聽當地人的警告……唉……”跟胖子說話的那位老兄幽幽地歎了口氣,欲言又止。
“什麼警告啊?該不會……”就在胖子要問清楚時,突然問,班上幾位女生叫了起來。
“婷婷好像……還在裡面……”說話的是婷婷的室友筱涵。
“怎麼辦?她一定被鬼捉走了!”
“會不會是鬼打牆……”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此時,筱涵說:“大家快點兒去救她!”說完,眼淚就撲簌簌地掉。
於是大家商量好,要再進廢坑一次。
正當我們轉身要進坑時,發現有個人影站在坑道入口。
眾人先是一愣,慢慢地拿手電筒一照,紛紛張大口驚訝不已。
“婷婷!你怎麼會在這兒……”最先說話的是筱涵。
只見婷婷顫抖著,左手拎著相機,右手半握著拳頭,不停地啜泣著:“是……是筱涵嗎……剛才只是一隻蟲子飛過去……看你們突然跑開,我嚇了一跳,也跟著跑……我……在你們後面追得好辛苦……”
在婷婷說話的同時,我輕輕地戳了胖子幾下,示意他把先前那幾張平安符與幾串佛珠拿出來。
胖子見我如此慎重,慢慢地伸手掏出了那幾張平安符遞給我。
我打開平安符一看,差點兒罵出髒話。這符上,在“勒”字上頭根本沒有那三個表示“天、地、人”的打勾記號。沒有這三個勾,這符只能說是廢紙一張。
“你這個死胖子,這符該不會是你自己畫的吧?還有,你帶來的佛珠呢?”
胖子滿頭大汗說:“糟了!佛珠不見了,可能在剛才一團亂時弄丟了。”
這下,我心頭也涼了。自從說今天要來探險,我就把黃歷看了又看,時值大破,易有鬼怪作祟,那可不是幾串開過光的佛珠或是黃紙符鎮得了的。而且婷婷沾上的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如果是低等動物靈那就比較好處理,若是被坑內冤死的無法升天的地縛鬼魅纏上,那就麻煩了。看來,最壞的打算,大不了把婷婷打昏扛回去。
“婷婷,你別哭,大家都在……”筱涵邊說邊走向婷婷。
胖子大喊:“別過去,她可能被附身了!”
我去,這胖子怎麼說話那麼直接?這一喊,大家原本前進的步伐又停下了。
婷婷一聽,先是回頭看了一下:“我……哪兒有被附身!在你們出來後,我也跟在你們後面出來,只是感到很奇怪……”接著她用歇斯底里的口氣說,“而且,你們不要過來!你們……你們……剛才在跟誰說話?”
只見站在人群中間的小張,手中的那卷犀牛粉煙管透出淡淡的煙,絲絲地飄向天空。
眾人先是一驚,頓時靜了下來,你看我,我看你。幾個比較膽小的女生幾乎又要哭出來了。
我一看苗頭不對,大喊:“婷婷,沒事的,你先過來,我們要回營地了。”我用眼神示意大家先回去,不然再待在這兒,誰也不知道會不會丟了魂、撞了鬼啥的。
“婷婷,我是筱涵,我過去了哦……你別怕……”筱涵慢慢地移動腳步走了過去。
筱涵才走了幾步,婷婷突然一轉身,朝廢坑裡面跑去,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了黑暗裡。
“嗚嗚……我不玩了……我要回家……”那一群女生之中,已經有人開始啜泣。
“死胖子,你自己去找婷婷!”
“趕快離開這兒!”
“那婷婷怎麼辦?”
“搞不好,她等會兒就自己回去了!”
你一言,我一語,大家都慌了。
我抬頭看了看天,月亮像是長了霉一樣,在雲層中暈了開來,此時已近半夜。
“喂!胖子!你叫大家先集合……”我用手臂項了項胖子那肥油肚。
“那……這東西怎麼辦?”小張晃著手上的犀牛粉煙管,“要不要丟掉?好邪門!”
“先不要丟,等會兒可能會派得上用場。”
“那給你收著好了。”小張頭也不回地跑到胖子那兒。
我看了一下胖子,一群人圍著他,似乎在討論接下來要怎樣做。
看他招手要我過去,心想:這死胖子又要給我出什麼怪點子?弄個“犀照”還不夠?
胖子清了清嗓:“大家都同意要一起進坑裡把婷婷找到。人一找到,死活也要拖著她走!然後大家趕快順著原路回營地!”
我們一共十四個人,八男六女。大家決定讓女生走在中間,前面由我跟胖子領路,小張與其他兩個男生斷後,盡量靠坑道壁走,不管看到什麼或聽到什麼,都要說。
就在大家準備進坑時,不知從哪兒來了一陣風,涼颼颼的,大家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要……要不要唱個歌啊?我先起個頭……”說話的是跟在胖子後頭的阿輝。阿輝正要開口時,一聲像是沖天炮的尖銳聲音從坑道深處傳了出來。
“這個聲音好像是小說裡寫的‘嗔歿’。”說話的是小娟,一個很喜歡看靈異小說的奼女。她跟婷婷、筱涵和一旁的秀玲是同寢室的室友。她們寢室是有名的驚聲尖叫區。
“沉沒那是什麼意思啊?”胖子又是一臉呆相地問。
“是‘嗔歿’!歿,是死亡的意思;嗔是怒視。這裡指的是茅山術裡的專有名詞,表示施法作術的人沒有把冤(怨)死者超渡成佛,死灰復燃,是死人睜眼的意思。”該死,真不該解釋。
話剛說完,大家紛紛停下腳步,很明顯,我方士氣大幅下降。
“這種尖嗚聲也有另一種解釋,就是‘天破’,意思跟剛才說的完全相反……”
再多的解釋好像也沒用,持續的騷動與不安逐漸擴大起來。
我見大家都不再往前走,趕緊說:“別管聲音不聲音的,誰瞧見婷婷,只管叫就對了。”
一行人又走了幾十米,抵達了原先胖子點“犀照”的地方。
“原來掉在這裡了……”胖子彎腰撿起一串佛珠,嘴裡唸唸有詞。
手電筒的光線在坑道裡搖晃,映在坑壁上的人影斑駁搖曳。
又往前走了幾十米,感覺洞裡越來越冷,空氣也越來越潮濕,呼吸不是那麼順暢了。
我心想,再待下去可能會沼氣中毒,要抓緊時間找人。順勢又照了一下地面,有些地方積了水,長著青苔。胖子在前面領路,叮嚀大家當心腳下。
才說著,“光”地一聲,伴隨著小張的哀嚎與女生們的尖叫。
“我好像踩壞了什麼東西……”小張哭喪著臉抬起腳,濕漉漉的水滴了滿地。手電筒一照,是一個破了個碗口大小的酒罈子。那罈子的封口處蒙著一層灰黑色的東西。
“會……會不會是骨灰罈啊……”小張結巴起來,“這位大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是沒注意到……”
“怎麼會擺著一個罈子在這兒……空的啊……”胖子蹲下去,朝破罈子看去。
我望了一眼,也覺得納悶,連忙招呼大家四處看看還有沒有類似的東西擺在地上。
“啊,你們看!有香、銅錢,還有冥紙……”
“還有……這面坑道壁上的痕跡好像是個人的形狀……”
“哇!罈子裡面怎麼會擺了塊玉?”
我心裡一涼,搞不好……
“小張,你來一下。”我揮著手,“你幫我照一下。”
趁著大家東照西照時,我悄悄地點燃了那個犀牛粉煙管。怪異的是,那火光忽明忽滅,閃著青綠色的光。看來,這裡頭的空氣很不好。
“婷婷!”小張幫我拿著手電筒的手開始抖了起來。只見婷婷半躺在不遠處的一個角落裡,身體靠著一個罈子。
大伙將手電筒的光打到她身上。她緩緩地抬起頭,半吊著白眼,咧著嘴,露出似笑非笑的詭異表情。
我舉著那個煙管,慢慢地退到胖子身邊,悄聲地說:“胖子,你那佛珠……”
“那是我的!我不借……”一臉慘白的他顫抖著說,“我是說,你看清楚婷婷手上也有佛珠……”
“你……你們不要過來……”婷婷幽幽地說。
我回頭一望,那群女生不是臉色發白就是全身發抖,而男生們也都面面相覷。在我身旁的胖子緊握著那串佛珠,額頭淌著大顆大顆的汗珠;小張則轉過身去,拱著合起來的手掌不知道在念什麼。
我索性閉起眼睛,仔細回想我們進洞以來所有的細節。
不對!要更早追溯到胖子點燃那只犀牛粉煙管開始!如果那是這整件事情的開端的話……
一些疑問在我的腦袋裡逐漸浮現。為什麼溫嶠要去燃燒犀牛的角,並藉著焚燒時的火光去照看怪物呢?
啊!對了!犀牛角被認為有辟邪作用。所以溫嶠是基於此,才認定焚燒犀牛角所發出的光亮可以照出平常無法以肉眼看見的怪物。但是,犀牛角並不是普通常見的物品啊!溫嶠是怎麼得到的?
算了,先跳過去。再者,到底溫嶠燒了多少犀牛角才能照出光亮的?奇形怪狀又是如何的奇形怪狀?
最後,溫嶠在那天晚上夢到的是人,不是什麼奇形怪狀的怪物,又為何怪物會變成了人呢?
胖子見我低頭深思,猛地拍了拍我的背:“該不會你也中邪了吧?有什麼辦法?你最好想快一點兒,因為……婷婷好像……”
順著胖子指的方向,我看到婷婷原本半倚著的身體慢慢站了起來,然後抬起腳跟,踮著腳尖一步步地“走”了過來,或者應該說是飄了過來。
腳尖所及,地面上留過一條淺淺的痕跡。
“小張,你再幫我拿一下。”我轉過身去將那個犀牛粉煙管遞給小張。
只是,小張那抖得厲害的手一個不穩,那個煙管就掉在了那濕濘的地上。
只見那煙管掉在一灘積水中,
“噗嗤”一聲,原本暗紅的光亮閃了閃,竟然轉成青綠色,更令人意外的是,火,沒有熄掉!
從那水中倒影裡,我見到一團白影跟在婷婷的身後。那白影有手有影,如人形般。
原來是這樣!“犀照”的謎團解開了!這個結一解,那就好辦多了。不過,如果真的如我所想,那麼在坑外碰到的那群人該如何解釋婷婷背後那團白影又是什麼?會跟小張踩破的罈子有關嗎?我們進洞時的那聲尖鳴又如何解釋?
我搖了搖頭,目光掃過阿信腳下的破罈子,又看了看附近的銅錢、香與冥紙……
“我懂了!”一切問題都有了答案!原來一開始,我們就被誤導了。
“你懂,我可不懂!再不走,真的要去夜遊了,直接去陰間游。”胖子指著婷婷。
“阿信,給我那破罈子裡的玉!快!”
“你自己拿!裡面髒了吧唧的……”阿信這小子一碰到事就縮頭了。
“小張,你得顧好在水裡的那個煙管。記住啊,那火絕對不能滅!”
“水裡的火?我……我盡量。”小張望著那灘水裡的青綠色火光,一臉的不可置信。
“胖子,把你的手攤開,我幫你畫個東西。”說著,我咬破手指,擠了點兒血就在胖子的手心上畫了下去。
畫好後,我拿起一旁的小石塊,在距離他前方3米處畫了條線,又在他耳旁交代了一下,只見原本緊張兮兮的胖子慢慢笑了出來:“早說嘛!扁人我最在行了……反正婷婷如果靠過來,我就這樣……”說完,右手掌一推。
“還有,一定要把婷婷擋在這條線以外。如果她進來了,你也完了。”
胖子原本喜滋滋的臉色,又垮了下去。
“最重要的,小張,火絕對不能滅!當初溫嶠就是這樣著了道的!”
交代完,我飛奔到阿信身後。那玉是關鍵!
我撥開了碎片,取出破罈子中的玉,抹了些水,再藉著手電筒的光看了看,玉的中央依稀透著黑影,而在放玉的平台上面,刻著一些符號。看到這符號,背脊的一陣涼意直竄腦門。
“碎魂玉!”看來有位老兄得罪了某“方丈”,在這廢坑內待了大半輩子!
“什麼玉不玉的,快過來1婷婷突然停住了。”胖子慌了。
“沒事,只要‘犀照’還有這‘碎魂玉’還在,她就不敢過來!”我起身慢慢地走了過去,“我也是剛才才弄懂到底是怎麼回事。先讓我說說這‘犀照’的前因後果。”
大家都靠了過來。
“‘犀照’的確可以照出一些看不到的東西,但有一個使用上的限制!”
“在水中點燃?”小娟看了那灘積水一眼,說道。
“算你聰明,但只答對一半。”
“犀牛角本身就有辟邪的功能,相傳把它放在狐狸洞口,狐狸見著了,都不敢回洞。但以現代的科學眼光看,純粹是它的氣味使然。在室溫下,它會散發出某種氣味分子,經由鼻子吸入後,會影響到腦袋的中樞神經傳遞物質。倘若持續地處在這樣的環境中,就會產生似真非真、似假非假的景象。”
“所以溫嶠看到的可能是幻覺?”小娟不解地問,“那他的夢境又如何解釋?”
“我沒說他看到的是幻覺……”
“他的確是見鬼了,鬼也見到他了。”
“但如果溫嶠跟著我這樣做暱……”說話的同時,我把那個犀牛粉煙管自水中小心翼翼地拿了起來。
小胖大喊:“婷婷又飄過來啦!剛才明明不動了!”
我不急不徐地又把它放回水裡。這一放,婷婷又停住了。大家見了都張著嘴,瞪大眼。
“‘犀照’必須在水中進行。”我說,“借由水,來過濾掉某種影響大腦中樞的物質,同時,鬼也會看不到我們。”
“所以溫嶠若把燒亮的犀牛角丟到水中,那些鬼就不會因為他的行為而心生惡意。”小娟將我心中的答案說了出來。
“婷婷看到我們,那倒還好,但她之所以會過來,不僅只有‘犀照’的關係,還有這‘碎魂玉’的作用!”我指著地上那一灘水中映出的附在婷婷背後的那團白色人影。
“這玉有那麼厲害?改天也弄塊給我玩玩!”
“啪”地一聲,我又一掌朝胖子的腦門劈下去。
“第一,活人的魂魄進不了這塊玉;第二,奪魄封魂這種違反天地陰陽的事,會折壽的。一個人壽終正寢,要不上天堂,要不下地獄。你無緣無故地施法作術困住一個人的魂魄,別說閻羅王不給你面子,連老天爺也不賣你人情!”
“那如果有緣有故呢?”
“那更不成!沒聽過因果循環嗎?生死有命,逆天的後果,輕則折壽,重則當場暴斃。”
小娟一臉懷疑地問:“那到底誰跟玉裡的人交情那麼差啊?”
“我哪兒知道?難道你要我問它……”我指向婷婷。
對了!可以用那樣的方式溝通!不過,它看得懂嗎?
我搖著頭,從腰包裡拿出一個小盒子,打開後,從剛才咬破的手指裡硬是擠了幾滴血下去,和著裡頭灰黑色的粉末。
“要跟鬼溝通,除了說,也可以寫。有一種文字,是給死人看的……”我蘸了下盒內那團黑中帶紅的東西,“這粉叫‘礞石粉’,性屬陰,和著屬陽的人的血就可以替鬼開眼,讓它看見我寫的東西。寫給鬼看的文字叫殄文,放玉的破罈子裡,有個小石台,上面就刻著這種文字。”
“那個……我說……那個犀牛粉煙管好像快要燒完了,要不要換根新的啊?”小張道。
“我的包裡還有幾包犀牛角粉……”
“喂!胖子!我沒空,你找個人幫小張……還有,胖子你不要亂跑,別忘了你有任務。”
“我們來幫忙好了。”是小娟她們。
“你們幾個幫她們照一下啦!”胖子指著其他帶手電筒的人。
就這樣,一群人開始分工。
“在‘碎魂玉’裡的魂魄會怎樣啊?”阿信問,“真的會魂飛魄散鳴?”
“理論上,七七四十九天之後的確會如此。”
阿信又問:“那如果在四十九天之內這魂魄想了某種辦法離開,又會怎樣呢?”
我抬起了頭,一怔!
此時,小娟她們說:“對啊,會去找對方報仇嗎?”
“就跟現在的婷婷一樣吧!”胖子不假思索地答道,“看上誰,就上誰的身。”
倘若照胖子所講,在婷婷身上的魂魄應該是在四十九天內就被施法作術的人困住,因小張無意的那一腳踩破了罈子,毀了那束魂的法術。
這時,腦袋裡突然又閃過一個問題:“不對啊,如果真有人弄塊‘碎魂玉’在這兒,那為何地上有銅錢?小張踩破罈子,沒出事,反而是婷婷在我們追進洞口後才變成這模樣……難道,剛進洞時的那聲尖鳴是婷婷引起的……”
“大伙們,看來,我錯估了形勢,事情沒有想像中那麼簡單。這塊‘碎魂玉’裡封著的不只是那位老兄的魂魄。我們之中,還有一個人也中招了。”
一聽到有人也跟婷婷一樣,大家頓時互相看著,然後稍微挪動腳步,似乎想要拉大彼此的距離。
“喂!別搞分裂,大家現在都在一條船上,”胖子首先發難,“而且若真有事,也早該跟婷婷一樣,不是嗎?”
“那塊玉裡還封著哪位大哥的魂啊?”小娟看了看大伙,想岔開話題。
我心想,就數你這小妮子跟胖子最識相,也怪我太多嘴,純粹只是推理的結果,還沒驗證呢。
“大家聽我講,開始進洞時,阿輝不是提議要唱歌嗎?後來有聲尖鳴,我想可能是筱涵跑到那個地方時……”我指著地上釘著銅錢的地方,“無意識地把束魂的法術給破了。”我頓了頓,“你們看,地上不是有一兩個銅錢不見了嗎?這些銅錢在地上擺了小七星的陣式,可能是當初施術者為了加強束魂力量,或者是要防止困在‘碎魂玉’裡的魂魄跑出來。筱涵跑進來時,誤打誤撞地將銅錢踢飛,好比剛才小張把那罈子踩破一樣。這樣一來,筱涵便被玉裡頭的玩意附了身,而小張沒事。”
大家聽完後都點了點頭,看來都同意我的看法。
“你說的小七星,那又是什麼鬼啊?”胖子問。不過,我懶得理他。
“要弄個小七星陣式,需要另一個人的魂魄……至於這個人是誰,嗯……我猜可能是施術者自己本身!”
“所以你才說,我們之中有人被……”說話的是秀玲。
“沒錯,而且,從婷婷的行為來看,它似乎也懼怕著這位老兄……”
說完,大家又點了點頭。我看了胖子一眼,用眼神暗示著他。
我向小張靠了過去,小聲地說:“你等會兒趁大家不注意時,再點燃一根犀牛粉煙管,放在水裡,幫我照一下阿信附近……”
胖子一直注意著我的動作,顯然他已明瞭我的意思。我指著自己的手腕,他先愣了一下,然後一臉的心不甘情不願。
其實在我發現這玉有點兒古怪時,我就一直注意著大家,唯獨筱涵的行為讓我覺得很怪。
在我開始寫殄文時,她已經眼白上翻,腳尖半離地了。
我衝了過去,一把捉住筱涵的手,將她拉進小張的“犀照”光亮內。
從晃動的水中,我見到了最不想見到的狀況。
“‘雙魂奪體’!胖子!快!”
胖子順手就把他那串佛珠扔了過來。
不管筱涵如何亂動,我將佛珠套在她的手腕上。只見筱涵的頭髮全都豎了起來,一轉頭朝著我的手臂張口就咬。我閃了一下,使出擒拿手制住她。撲了空的她,用惡狠狠的眼神一直瞪著胖子。
胖子在一旁大叫:“不關我的事!別看我!”
“阿信!快過來幫忙!其他人別亂動!”離我最近的阿信連忙衝過來。
“你壓好她的肩膀!”旋即我往筱涵的天靈蓋點了下去。
這一點,筱涵瞬間癱了下去,不斷地顫著身子。
“阿信,把你身後破罈子裡的石台拿過來!”
只見阿信面如萊色,看來一時片刻連走路都成問題。
“我來拿!”小張跑了過去,拿了石台扔給我。
我抬起筱涵的頭,小心翼翼地將石台墊在她的脖子下,並把那塊“碎魂玉”放在筱涵的嘴裡,讓她咬著。然後再把剛才寫的殄文,應該說是“引魂符”貼在筱涵的背後。
“希望有用!”我內心靜靜地祈禱著。
畢竟,月值大破,菩薩閉眼,鬼魅祟動,法器與道術的威力不知道有沒有效。
“小……小……婷婷!”一聽到胖子焦急的聲音,我就知道,附在婷婷身上的這位老兄也已開始行動。
“胖子!別讓她過來:用五雷印!”我大喊。
胖子道:“印?什麼印?”
“你白癡啊!我剛在你手掌上畫……的……印……”
正當胖子舉起手掌那一瞬,婷婷已經越過了地上那條線。我從水中的倒影裡看到一個兩眼凹陷、咧著半張嘴、披頭散髮的人,正用他那佈滿血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胖子,用那乾枯的手掐著胖子的脖子。
胖子晃動著身體掙扎著,腳已慢慢離開地面。
其他人看到這一幕,打算轉頭向坑道的出口方向跑,只是在跨出腳的那一剎那,又縮了回去。
不知何時,這坑道內早已鬼影幢幢。缺胳膊的、少條腿的,也有的半拖著那流了一地的內臟。
至此,我才完全明白,打從一開始,就不該讓胖子玩這“犀照”。
在古代,溫嶠在牛渚磯所看到的,想必也是非常壯觀,不亞於此。
而現代,我自以為聰明,點燃犀牛角粉後放在水中,誤以為可以過濾掉那些影響中樞神經傳遞物質的成分。
實際上,只要燃燒犀牛角粉,它不僅會將辟邪物質燒掉,還能驅動黑暗生物的意識,起到聚陰的效果,放於水中,也只是延緩時間罷了。
胖子點燃那玩意,已弱化了銅錢束魂的力量;婷婷出坑時,撞邪了:再加上破壞了銅錢的擺式……封印一旦解除,“碎魂玉”無法壓制本身困住的怨魂,加上小張天外飛來的那一腳,砸了那罈子,怨氣瞬間發洩出來。筱涵身子比較弱,自然就著了道。
當初施法作術的人可能也沒料到,原本想要把自己的魂魄封入小七星中以加強“碎魂玉”的禁錮力量,但這逆天的法術反而讓他永不超生,使自己也受到惡鬼的影響。這“雙魂奪體”可真是一點兒也不假。
我歎了口氣,附在筱涵身上的極有可能是“碎魂玉”裡的那位老兄。
雖然未經過七七四十九天,但每過~天,那三魂七魄總會散一點兒,而婷婷身上的那位施術之人,可能由於反噬的關係,把自己搞成那副德性。
此時,已完全想通了的我環顧四周,唉,現在怎麼辦?
“咳咳……”只見胖子被扔在地上,翻了一兩圈後,半躺在我身旁。
其他人也都擁了過來。
我翻了一下躺在地上的筱涵的下眼皮,眼白中透出幾股黑色之氣,不時有人影浮現。
我鬆了手,稍微揉按她的人中。
“哇”地一聲,筱涵吐了一地黑水,又腥又臭。那塊含在嘴裡的玉也滾到黑水中。
我趕緊用張黃紙符拾了出來,胡亂地包了包後,放到石台上。
“筱涵沒事吧?”
“怎麼吐這些東西出來7怪可怕的。”
“這是什麼水啊?”
“吐出來應該就沒事了。只是,換我們有事了。”我指了指四周。
胖子歎了口氣:“唉,死定了!”
其他人看到周圍越來越多的遊魂怨靈,有的索性閉上眼,有的則呆望著。
對我而言,附在婷婷身上的那只才是問題所在。解決了它,其他根本就是小菜一碟。重點是,要怎麼解?
胖子又歎了口氣。我大聲嚷著,“用陽氣!五雷印!”
胖子一聽,先轉身看看我,再舉起他的手掌,遲疑了一下:“為什麼不用你的?”
“就屬你說話最大聲,一聽就知道中氣十足,陽氣最多。”
其實我不是不能用,但剛才幫筱涵除掉她身上的東西已經費了我很多的氣力。一個學藝不精的小子,憑著三腳貓的功夫,遇到“雙魂奪體”的惡鬼怨魂,沒把自己的命送上,算是萬幸。
“這‘五雷印’怎麼用啊?呼一口氣在手掌上就行了嗎?”
“是啊,然後朝著對方的臉招呼過去就成了。距離越近,威力越大。”
小張說:“胖子!你就先試試嘛!”
我一聽急忙阻止,只是話還沒出口,胖子就朝著坑道另一頭的黑壓壓的鬼影,一掌過去。
瞬間,身旁夾雜著淒厲的尖鳴與破風聲。
最靠近胖子的一位老兄頓時消失得不見蹤影。其他的鬼魂可能也感受到了,紛紛讓出一條路。
“別亂用啊!這‘五雷印’下去,會魂飛魄散、永不超生的!”我搖了搖頭,“這些魂魄只是被‘犀照’吸引過來,無瓜無葛地你就對它們用這招,這有損陰德!”
“小……小……婷婷不見了!”率先發現婷婷不見的是小張,“從水中也看不到她!”
的確,“犀照”內只有我們跟那群孤魂野鬼。
“她……她在我背後……”漲紅著臉的胖子指著自己的脖子。
不知何時,婷婷已悄然地站在胖子後面,用那及地的長髮繞著他的脖子。可能是覺得胖子對她的威脅最大,所以要先處理掉吧。
“這難道是……能力越大……責……責任越大……”胖子皺著那快要窒息的臉,“這一掌,老子……就……算……給你超渡的!”
剎時,胖子猛然一轉身,彼此距離在十厘米內,一掌就往婷婷的額頭拍過去。就這一下,婷婷眼一閉,整個身子癱在地上,捲著胖子的頭髮也鬆了,取而代之的是原先那位長得猙獰無比的怨魂。
胖子的手還停在他臉上。再次見到這位老兄的真面目,胖子仍是害怕得抖個不停:“沒效?不會吧?這一掌打得結實啊……”
話才說完,從這位老兄的身體內傳來一聲像是什麼東西在水中爆炸的悶聲,原本包著黃紙符的那塊玉也傳來同樣的聲音。那臉孔與身體逐漸變得透明,不一會兒工夫,只在地上留著些許黑色殘末,慢慢地煙消雲散了。
一群人連忙過去扶起婷婷。我探了一下她的鼻息與脈搏,微弱但平穩,應該是沒事了。
“哈哈,總算把你送上西天了,有種就多來幾隻啊……”胖子已經得意忘形了。
小娟指著剩下的那些鬼影:“那……這些要怎麼辦?”
“把‘犀照’弄熄就好了。”
小張腳一伸,把那個在水裡的犀牛粉煙管踢了出去,踩了踩,火就滅了。
火滅的同時,那群鬼也開始騷動起來。
我點個火,把先前寫好的殄文燒了,心中默念:“由於手邊沒有冥紙,待回去之後,必定送各位一筆過路財。”
一陣怪風吹了過去,把紙灰一卷,揚起半天高,然後緩緩地灑遍了廢坑內每個地方。
紙灰落下的地方,鬼影隨之消失不見。
到最後,只留下一群熟悉的鬼影。
“這不是剛跟我聊天的……戴帽子的那個人?”胖子指的是之前出坑遇到的那一夥人。
“你們怎麼也進來了?這廢坑果真如你們所說的古怪!”胖子說著,就要過去打招呼,連對方是鬼是人都分不清了……
只見胖子前進一步,那群人就後退一步。我想,可能是害怕胖子手掌裡的那道“五雷印”。
我連忙拉住胖子。
由於“犀照”已經熄滅,魂現不再,人鬼殊途。我快速地在黃紙上又寫了幾行殄文。才燒完,戴帽子的老兄手裡就拿著紙,低著頭看了看。
“剩餘的犀牛粉煙管也都丟了吧,銅錢與那罈子都挖個洞埋了。”我回過頭交代一下。
“大家弄好後就快點兒離開吧,還有,出坑之前不要回頭。”其實,就算回頭也沒關係,我只是催促他們趕快離開。
一切都弄好後,胖子帶頭領著大家往外走,我斷後。
手錶的指針顯示近3點了,恍如隔世般。
大家仍是小心翼翼地走著,只是腳步輕鬆多了。
在經過那群“人”的身旁時,那位戴帽子的老兄似乎動了動嘴角。
小娟小心地問:“你們……剛剛有沒有聽到他說……謝謝?”
大伙都點了點頭。
出了廢坑後,一行人趕緊回到營地,簡單地收拾一下,大家都躺平了。
不知,這會不會是個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