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1
“我想給你找個室友。”房東笑瞇瞇地說。
我茫然地看著他,下意識地環顧四周:十幾平方米大小的房間,被各種舊傢俱堆得滿滿的,單人床擠在屋子正中,進來後幾乎一抬腿就可以直接上床。廚房在陽台上,公用的衛生間要出門去到走廊盡頭。這種鴿子籠一般的環境,怎麼容納下兩個人?
“你是白天上班吧,房子空著也蠻可惜的,所以我就找了個專門上夜班的人,只有白天才會在這裡休息,這樣既能提高使用率,也能替你省點錢。你要是答應的話,以後每個月可以少交兩百塊錢房租,怎麼樣,合算吧?”
房東的口氣聽起來像是在和我商量,但眼神卻咄咄逼人。很明顯,如果我拒絕,他也不會再讓我繼續住下去。
我側過頭,看著窗外,外邊人流如織,車水馬龍。這裡的居住環境雖然很差,但地理位置非常好,距離我上班的地方只需步行五分鐘。最重要的是,房租很合理,對我這個剛工作的人來說也能接受。
雖然我不喜歡和陌生人共用一間屋子,但想要再找到同樣條件的地方居住實在很難,何況現在還是隆冬季節。我歎了口氣,同意了。
見我點頭,房東的眼神頓時變得很歡快,說話的腔調也活潑了不少:“那麼我回頭通知他一下,叫他明天早晨就搬進來,你有什麼貴重物品先收好,免得以後出麻煩。”
“他是幹什麼工作的,多大了?”我問。
“當夜間保安的,年齡和你差不多。”房東揮揮手,“你不用擔心,不是正經人我也不敢收他當房客,總要對你負責嘛!”
我懷著苦笑的心情應付了幾句,送走房東後坐在床邊發了一會兒呆,然後簡單收拾了一下房間,躺在床上來回翻了幾次身,慢慢地睡著了。
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時,我抓起手機看了眼,才五點半,來得也太早了吧。
我迷迷糊糊地爬下床,打開門,外邊站著一個酒氣熏天的老頭兒,用一雙紅紅的小眼睛瞪著我。我還沒來得及問他是誰,他就粗暴地把我推到旁邊,闖進屋子東張西望。
“你……你在我家……幹什麼?”老頭兒口齒不清地問,“說啊!”
又是個耍酒瘋的醉鬼。以前也曾發生過類似的事,喝高了的人闖進樓裡亂敲房門,拒之門外不搭理就行,但像這樣直接闖進來的傢伙我還是第一次遇到。
我想把他推出去,但老頭兒的力氣出乎意料的大,我反倒差點兒被他推出去。他像是被激怒了,不乾不淨地罵著,嘴裡散發出的惡臭幾乎讓我窒息。
我怒火中燒,拼盡全力狠狠地把他推開,他摔了個仰面朝天,蹬了幾下腿便不動了。我想把他拉起來趕出屋子,但剛彎下腰就驚恐地發現,他的腦後開始蔓延出一縷血跡,並且血跡漸漸地擴大,好像是因為剛才摔倒的時候,後腦勺恰好撞到了床腳鋼架的稜角。
對付私闖民宅的人,我這樣應該不算防衛過當吧?但他畢竟是個老頭兒,即便我不用承擔刑事責任,被他的家屬纏上了要求各種賠償,恐怕不死也得脫層皮。
我孤身一人在外地,薪水不高,剛剛夠養活自己,還有什麼比遇到這種事更可怕的呢?父母依靠退休金生活,身體都不太好,萬一被牽扯進來……我實在不敢想像會有什麼後果。
越想越怕,越怕越亂,我覺得腦袋都快爆炸了。等我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離開房間,走到了樓下。這大概是逃避的本能吧,不過就算逃避又有什麼用?
一陣寒風吹過,我的頭腦忽然清醒了,對,我為什麼不能逃避呢?
屋子的門鎖很舊,需要用力向外拉房門才能鎖住。有幾次我走得匆忙,下班回來後才發現房門只是虛鎖,用力一推就會打開,幸而沒被小偷闖空門。我完全可以利用這件事,裝作今天提早去單位,老頭兒進屋什麼的我都毫不知情,他的死也可以解釋成失足跌倒造成的意外。這樣不就可以脫身了嘛!
事不宜遲,我趕緊回去穿好衣服,臨出門前看了眼老頭兒,他一動不動,完全看不出還有生命的跡象。
不出意料,我是第一個到達公司的,落座後便開始努力幹活。一個多小時之後同事們才漸漸到來,我向他們解釋,因為昨天的工作還剩了些,所以就提早來完成,結果還受到了領導的表揚。我勉強擠出微笑,心中盤算,等房東帶著室友進屋後,發現有個死掉的老頭兒,除了報警之外一定還會給我來電話,那時我的反應一定要吃驚而自然,不然就會功虧一簣。
然而足足等了一上午,我的手機都沒有響,午飯後我終於按捺不住,給房東打了個電話,用漫不經心地口吻問,室友是不是已經搬了進去。
“應該是吧。”他說,“我今天臨時有事,沒有陪他去,怎麼了?”
“啊,沒事,我就是確認一下。”
這通電話讓我的心裡更加忐忑,室友要是發現了屍體肯定會報警。按理說警察一定會聯繫房東,但直到現在還是風平浪靜,難道是那個老頭兒沒死,醒來後自己離開了?
要真是這樣就好了,但理性告訴我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我迫不及待地直奔住處,想要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進了屋子我有種傻眼的感覺,室友不在,老頭兒也不在,就連地上的那攤血跡也不在了。若不是衣櫃旁邊多了個黑色的行李箱,我幾乎會以為早晨發生的一切只是夢境。
難道是室友把屍體給處理掉了?!
PART 02
室友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接下來的半個月,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我的生活很有規律:早晨七點五十出門,晚上五點半回來。因為公司是做建築設計的,業務繁忙,除了大型節日全年無休。聽房東說室友也是如此,我不清楚他具體的作息時間,不過從來沒有和他碰過面。唯一證明他存在的證據就是每天當他離開時,都會把自己用的那套被褥收拾好,把我的被褥鋪整齊。
看起來像是個心思細膩的人,但即便再會替別人著想,也不可能把一具屍體處理掉而默不作聲,除非他另有圖謀。然而我想不出他會有什麼圖謀,甚至根本無法確定到底是不是他把屍體給弄走了。
這是個我迫切想知道答案,又絕對無法問出口的疑問。雖然直到目前一切都很平靜,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不安感越來越強,對室友的好奇心也是如此。
我打電話向房東再次詢問,始終無人接聽,大概又是去外地出差了。
室友的隨身物品異常簡單,除了單獨使用的那套被褥外,放在外邊的只有一雙黑色的塑膠拖鞋,衣物和洗漱用品什麼的應該都放在那個黑色的行李箱裡,而那個箱子一直上著鎖。從來沒有見他使用過廚房,也沒有見到生活垃圾,如果不是有幾次我回來後檢查過他的被褥,發現上邊留有殘餘的體溫,我甚至會覺得自己是在和一個幽靈共同居住。
有那麼幾次,我在公司吃午餐的時候,心癢癢地想要回住處去看看室友在不在。如果沒有老頭兒的那件事,我應該真的會付諸行動,但現在情況不同了:對一個似乎知道了你的秘密,又一直在保持沉默的人,最好還是別主動接觸。
這天早晨,我難得地多睡了一個小時,因為經理讓我給郊區的客戶送一份材料,中午之前趕回公司就行。去那裡只能搭乘出租車,我算了下往返的時間很充裕,所以起床後又故意磨蹭了一會兒,直到將近九點半才出門。
室友還是沒回來,會不會是他發現我還沒有離開所以故意躲著?
這棟樓的正面是繁華熱鬧的中央商業區,背面卻是一條異常僻靜的小巷。走出樓洞,我特意左右張望了一下,連個人影都沒有。小巷東側的出口恰好停著一輛出租車,我走過去,發現司機正在小飯店裡吃早點。見我要乘車,他三口兩口吞下油條,起身打開了車門。
“一大早就去趴活兒,也就這時候能有空吃點東西。”他邊系安全帶邊感慨,從後視鏡裡看了看我,“這次去哪兒?還是濱江路地鐵口?”
我愣住了,不明白他這句話的含義。
“你忘了?半個月以前的這時候,你坐過我的車。”司機笑了笑,“那個地方還是你告訴我路線才找到的。”
“你大概是記錯人了。”我淡淡地說,“我要去郊區的軟件園。”
他歪歪腦袋,沒有再說話,發動了引擎。
七拐八轉地上了通往郊區的快速路後,道路不再擁堵,車子開得呼呼生風。我心中一動,問司機:“半個月前我真的坐過你的車?最近太忙,記憶力不行了。”
“我記得你的衣服。”他用下巴點了點我棉衣胸前的圖案,“夕陽牛仔,我也有件一樣的。”
“這樣啊……那天我是去濱江路的地鐵口?”
“對啊,你還帶了個大麻袋,我以為你要搭乘地鐵,還告訴你地鐵要下個月正式開通,你說是去那裡等人。”
“……和今天一樣,我也戴著口罩是吧?”
得到了司機肯定的回答後,我先是一陣惱怒,隨即陷入了深深的沮喪之中。
半個月前的那時候,我正在公司裡上班,一定是室友發現了老頭兒的屍體後,把他塞進麻袋裡,把屍體帶走處理掉了。
我現在穿的這件棉衣,那天放在衣櫃裡,想必他是故意換上,裝扮成我的模樣。如果說他是為了陷害我,未免也太經不起推敲了。
到了目的地,把材料交給客戶,我心急火燎地趕回市區,沒有回公司而是直奔住處。事已至此,我打算和室友當面攤牌,看他到底打的什麼算盤。
室友居然還是沒有回來,難道他逃走了?不,他完全沒有這麼做的理由。
我的腦子亂成一鍋粥,坐在床邊越想越糊塗,這時公司來電話催我回去,我只好不情不願地離開。做完了手頭的工作,我隨便找了個理由請了假,提前一小時離開,急匆匆地趕了回去,一心想要堵住室友說個明白。
掏出鑰匙開門時,我發現房門只是虛鎖著,心中一陣興奮,室友在房間裡,終於可以和他面對面了!
我猛地拉開房門,一頭扎進屋子裡,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床邊的地上躺著一個人,一個年輕女孩,白皙的脖子上有一道紫黑色的勒痕。我膽戰心驚地把手指放在她的鼻孔前,沒呼吸,她死了!
我注意到床上的被褥很凌亂,室友的拖鞋東一隻西一隻,他顯然是匆忙離去的,不過行李箱還在。
半個月前,我留給他一具屍體,如今,他留給我一具屍體。
我該怎麼辦?
PART 03
我花了半個小時讓自己冷靜下來。現在面臨的局面既簡單又複雜。簡單之處在於,我必須替他處理掉這具屍體,否則他一定會把我的秘密公之於眾。雖然他已經把老頭兒屍體處理了,但肯定留下了什麼證據才會有恃無恐。
複雜之處在於:要怎麼處理這具屍體?
用手機上網搜索了一下處理屍體的方法,得到的結果五花八門,分屍、硫酸溶解、化學處理等等,看起來都很有依據,但對我來說沒一個是可行的。
室友是怎麼處理的屍體呢?
他把老頭兒的屍體裝進麻袋裡,上了出租車直奔濱江路的地鐵口。為什麼要到那裡去?
那地方我路過幾次,對周圍的環境還有點印象:周圍是剛剛建成的居民區,非常僻靜,居民區的對面是一片斜坡,地鐵口就建在斜坡的邊緣。沿著斜坡向下走幾十米便是環城而繞的河道……他一定是把屍體扔進河道裡了!
這倒是個不錯的辦法,雖然那裡水流平緩,但向東十幾里外三河匯流後,河水和兩岸的地勢一樣都會變得險峻湍急,屍體漂到那裡後,一夜之間就會被衝到幾百里之外,即便被發現也很難判斷來源。
想到這裡,我不由得端詳著地上的那具女屍。她穿了件棕色的皮夾克,胸口處嵌著一個夕陽牛仔的金屬標牌。她的表情比較平靜,完全不是電視劇裡被勒死的人那種猙獰的面孔,或許是因為相貌很漂亮的緣故。
不知為什麼,我覺得她有些面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雜物箱裡有好幾條麻袋,是我搬家時帶來的。我選了最大的一條,把屍體裝了進去,試著在肩膀上扛了一下,不算吃力。
我的視線落在室友的黑色行李箱上,心裡忽然湧起一股惡意:他處理老頭兒屍體的時候,偽裝成我的模樣,這次輪到我化裝成他的樣子才算公平。
找了把鉗子,三兩下扭斷掛鎖,打開了行李箱。我驚訝地發現,裡邊居然有一件和我身上款式相同的棉衣,原來他不是故意要偽裝,只是單純的撞衫了。
收拾停當準備出門時,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忽視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現在是天色已經黑透了,我扛著麻袋坐出租車去濱江路地鐵口那種僻靜的地方,肯定會引起司機的注意,萬一遇到個愛管閒事的,沒準會帶來大麻煩。
那要怎麼樣才能把屍體弄到濱江路呢?
我煩躁地坐在床邊發著呆:雖說坐公交車也能到濱江路,但是我絕對沒有那種扛著屍體招搖過市的心理素質。何況這裡還是商業區,萬一遇到巡警順口盤查幾句,我的情緒肯定會當場崩潰。
窗外猛地掠過一陣寒風,貼在窗框上遮擋縫隙的宣傳海報嘩啦啦地響了兩聲。我瞥了眼海報,精神為之一振。
海報的內容是慶祝地鐵順利竣工,預告試運行和正式開通時間的。今天是試運行的最後一天,再次檢修完善四周,便開始收費運營。
我們公司參與了地鐵隧道照明的設計,這張海報也是我順手帶回來的。
我的眼睛一亮,腦海裡浮現出了一個大膽又可靠的辦法。
現在是六點四十五分,八點整地鐵列車便會停運,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我推開房門向外張望,正是晚飯時間,樓裡樓外都很清靜。我扛著裝屍體的麻袋出了門,沿著胡同向西走了幾十米,鑽進胡同一側雜物房的縫隙,翻過圍牆,在暗河前的草叢裡蹲了下來。
我的正對面是一棟高層酒店的後身,右手邊是一棟側肩而立的商用寫字樓,兩棟大廈的後身夾出了一個三角形的雜草叢生的荒地。本來想在這裡建地下停車場,後來因為地鐵要經過此處,計劃便落了空。
在草叢裡摸索了半天,我的手指碰到了冰冷的金屬。奮力撥開兩側的雜草,一個大約一米寬的通風井展現在眼前。
我從口袋裡掏出鉗子,剪斷了覆蓋在通風井上邊的金屬隔離網,伸頭向下看去,地鐵隧道裡幽暗的燈光讓我頓時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此時此刻我要做的只是等待。
PART 04
這座城市的輪廓整體狹長,邊緣不規則,所以地鐵的路線也方正不起來。我在的位置附近幾十米外就有一個車站,列車出站時需要一段時間加速,經過通風井下方時速度還是很慢。
五分鐘之後,一輛列車緩緩地駛過通風井下方,我找準時機,把麻袋扔到了車頂。車廂交接處有一個棕色的金屬緩衝裝置,外形像個四周帶有圍欄的金屬框,麻袋在上邊卡得很穩,完全不用擔心中途滾落。
這次的試運行屬於半公開狀態,只有拿到邀請函的人才可以搭乘,這時候幾乎沒什麼乘客,而且只有站台內開了監控,隧道裡的還沒有安裝完畢。我這麼做可謂神不知鬼不覺。
我把金屬網放回原位,原路返回,幾乎是小跑到樓前的主幹道邊,想要攔一輛出租車去濱江路。
地鐵列車的速度雖然很快,但因為路線曲折,加上進站出站,出租車只要抄近路,完全可以後發先至。
然而很快我便發覺自己失策了,今天是週五,打車的人格外多,等了將近五分鐘也沒發現空車,偶爾有一兩輛停下來問要不要拼車的,還不順路。
我急得兩眼冒火,看有輛公交車停在站台旁,趕緊跑過去擠了上去。無論如何,離開這個人山人海的地方才有機會找到空的出租車。
公交車慢吞吞地行駛了幾站,我看到前邊有輛停在路邊的出租車,車上的乘客似乎正在付錢,我拚命地擠下車,跑過去,卻被附近出現的一個胖子搶了先。我顧不得許多,緊隨其後也鑽進了車。
“去哪兒?”司機問。
“火車站。”“濱江路。”我和胖子同時答道。
“方向相反啊。”司機為難地對我說,“要不你再找輛車吧。”
我一言不發,掏出錢夾,拿出兩張百元鈔票塞給胖子:“我有急事,拜託。”
胖子愣了下,接過錢下了車。
“濱江路地鐵口,走近路,能開多快就開多快,拜託!”我囑咐司機。
他略帶詫異地看看我,不過還是照辦了。一路風馳電掣,直到在一個鐵道路口前遇到了紅燈才停下來。
“什麼事急成這樣啊?”司機終於忍不住問。
“同女朋友吵架了,她要我去那裡面談,過時不候。”我急得直冒冷汗,嘴上還不得不編個應付的理由。
司機苦笑了一下,像是理解了。等著火車駛過,他不用我催促便立刻發動汽車,一腳油門踩到底。
終於到了濱江路地鐵口,我付了車錢顧不得找零便下車向斜坡狂奔。
每個地鐵站台的設計如出一轍,很快我就在斜坡上找到了一個通風井。我如法炮製,挪開了金屬網,把頭伸了進去。
由於地勢的原因,這裡通風井的底部出口距離隧道內部很近,我把上半身全探進去,再伸直胳膊,就能觸摸到地鐵列車的頂部。等那輛車行駛過來,我抓起麻袋拖上來,搬運屍體的計劃就大功告成。
可是等了足足10分鐘,其間已經過去了一輛列車,也沒見到有麻袋的那輛駛過。我看看表,此時距離我扔下麻袋已經過了整整35分鐘,難道已經錯過了?
就在我絕望得兩眼發黑的時候,那輛車終於來了。我看到在我下方慢慢移動的麻袋,那種心情簡直像看到了希望之光。我趕緊抓住麻袋,兩隻腳拚命蹬著地面,總算把它從通風井裡拖了出來。
我累得兩眼發黑,躺在地上喘了半天氣才緩過神。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扛著麻袋到江邊,把它扔進去,一切都隨之結束。
然而意外的事情再次出現:我站在江邊目送麻袋緩緩向下游漂移,轉身正要離去,背後忽然傳來了呼救聲。我悚然看去,聲音是從麻袋裡傳來的,她不是死了嗎?!
因為沒有特意繫上麻袋口,一番掙扎之後,那個年輕女孩脫身而出。她的頭露出水面,瞪著一雙大眼睛,神色驚恐地向我呼救。
天啊,怎麼會出現這種情況?我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女孩被水流推向江心,她掙扎著,呼救聲越發淒厲。我本來想見死不救,但轉念一想,如果她被淹死,或者附近有人聽到叫聲把她救上來,那麼罪責可就都落到了我的頭上。我救了她,就算室友的罪行暴露,牽連到了我,也比故意殺人罪要輕。
念及此處,我不再猶豫,脫了外衣跳進江心,費了一番力氣,總算把她拖到了岸邊。
女孩已經昏了過去,有出氣沒進氣,我連忙給她做人工呼吸,一邊做一邊盤算,等她清醒過來一定要想辦法讓她不要追究我的責任。
做了半天人工呼吸,見她吐出了一些水,我趕緊為她做心肺復甦。雙手按住在她胸前的牛仔徽章上,用力向下一壓,突然雙手一麻,一股無形的力量把我向後推開,連滾幾圈才停住,胳膊幾乎失去了知覺。
與此同時,女孩的臉上發生了可怕的變化,她直直地跳了起來,雙手向空中揮舞,翻著恐怖的白眼,嘴巴大張,繼而慢慢地倒了下去。
這次,她真的死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回過神,走過去解開她的皮夾克,看到她胸前的毛衣出現了一個圓形的黑色焦痕。
怎麼會這樣?
我從皮夾克上取下那個金屬牛仔徽章,發現這東西被改裝過,背面凸起了一塊,縫隙裡可以看到幾個不明用途的電容,給人一種莫名其妙的險惡感。
比起這個,更令我在意的是女孩脖子上的勒痕經由江水浸泡,變淡了很多,我用手指抹了一下,居然是用油彩畫上去的!
我隱約感到自己陷入了一個惡毒的陷阱,卻不明所以。
潮汐湧動,女孩的屍體重新被水流捲進江中,我無力地看著她隨流而下,最終消失在遠方的黑暗之中。
PART 05
那天晚上,當我回到住處時,發現室友已經搬走了。
日子在不知不覺中過去,轉眼間春節將至。其間我找朋友研究了一下那個改裝過的金屬徽章,他告訴我這東西是個靜電吸收器,可以把人體或者周圍環境的電荷吸收積攢,觸發開關後可以釋放很強的電流。
地鐵隧道裡無疑有很強的靜電,難道室友早已預料到我會那麼做?
他把那個女孩偽裝成已經死亡的樣子,然後借我的手殺了她?
然而,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這個疑問,在某天午後的一個電話裡得到了解答。
電話那端的男人聲音有些沙啞,不過語氣很歡快:“其實你很有天賦。”
“什麼?”我莫名其妙。
“面對困境時的應變能力,處理屍體時的忍耐力,不比老手差。我觀察過你幾天,果然沒有看錯,真是讓我很欣慰。”
“你是誰?”我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礫。
“我是個大忙人。長話短說吧,那個死去的女孩是個專業欺詐者,害得很多人家破人亡,你的室友就是其中之一。後來他發現了她的下落,追到了這個城市準備報仇,然後找到了我替他策劃。本來這件事與你無關,我也不想牽扯到你,但那天早晨你失手把那老頭兒給弄傷了,你的室友搬進來時老頭兒恰好醒了過來,昏頭昏腦又怒氣沖沖地要和他拚命,結果他慌亂之下,把老頭兒真的給打死了。公道地說,這件事怪你。”
我的心中震驚無比,我懷疑他在騙我,可他接下來的話讓我徹底無言以對。
“不管當時你的想法如何,從本質上說,等於是你害他殺了人,你欠他的,所以我告訴他要怎麼處理屍體,誘導你替他把那個女孩解決掉,等於是償還。這樣你們各自為對方殺了一個人,很公道。”
“……你想怎麼樣?”
“我不想怎麼樣,我是個講究公道的人,所以我覺得你有知道真相的權利,僅此而已。”
“然後呢?”
他笑起來:“沒有然後了,以後就算你有機會聽到我的名字,也不太可能和我打交道。”
“為什麼?你到底是誰?”
“他們都叫我某先生,算是你的半個同行,不過我是犯罪設計師。僱用我的代價很高,你付不起。”
在他掛斷電話之前,輕聲說了一句話,讓我放下電話後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犯罪的過程輕鬆而短暫,後遺症卻很長,也許會糾纏你一生。我會看著你的。”
……糾纏一生嗎?
PART 06
春節時我回到了老家,正月初四,房東打來了電話。
“唉,真可惜,你和那個室友相處得不錯,可惜他搬得太匆忙。”他歎息道。
我哦了一聲。
“你是初七回來吧?我又給你找了個新室友,也是夜間工作,我覺得你們一定也能好好相處,都是孤身在外,有個伴總比自己一個人住要好,對吧?”
“是的。”我木然道,“你說得沒錯,我很期待這個新室友。”
作者創作談:
很多年前,我在北京跟一個人合租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我的室友夜班,我是白班。很奇妙的是,整整一年下來,我們都沒有機會見面。有時候,我甚至感覺自己是在和一個幽靈同住。這種奇妙的感覺直到現在還沒有完全忘記,忽然回想起來,覺得我和室友之間似乎錯過了發生更多故事的機會,於是開了個腦洞,便寫出了這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