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瘋狂的雨夜
七年前。某個雨夜。
著名油畫大師白鳥坐在他所居住的豪華別墅的大廳裡,左手夾著一根又粗又長的雪茄,右手拿著一幅油畫,一邊悠哉游哉地抽著煙,一邊漫不經心的打量著油畫中的景物。
那幅油畫所描繪的是狂風暴雨中的深山,畫面中間,一道如銀龍一般的閃電直插下來,烏雲被撕裂得七零八落,樹木花草東歪西倒,飛禽走獸四處逃竄,場面十分壓抑恐怖。
即使是不懂賞畫之人,也不難看出這是一幅難得的佳作,筆觸老練,畫風真實,色調搭配近乎完美,把嘶吼中的大自然表現得淋漓盡致。然而,作為油畫大師的白鳥卻不為所動,甚至重重地”哼”了一聲,右手一揚,把油畫扔在地上。
白鳥身邊有一個男子,二十七八歲,瘦猴臉,八字眉,面色蠟黃,神情木然。他一直站在白鳥的身旁,偷偷觀察著白鳥觀看油畫時的表情變化,他的目光閃爍,時而期待,時而擔憂,一顆心七上八下。此刻他看見白鳥把油畫扔掉,先是微微一怔,緊接著五官凝固,兩眼之中流露出悲哀和絕望。
“垃圾!”白鳥大聲罵道,”這也叫油畫?拜託,不要侮辱了‘油畫’兩字,你這玩意兒,簡直連垃圾也不如!”
男子咬了咬下唇,壓抑著心中的憤怒,低沉著聲音問道:”白老師,我的畫有何不足,請您為我指出。我會根據您的指點,把不足之處一一改正……”
“你省點吧!”男子還沒說完,白鳥粗魯地打斷了他的話,”你根本沒有畫畫的天分,再畫十年,畫出來的也是不堪入目的垃圾!別再煩我了!拿著你的垃圾滾回去吧!”
哪怕男子情商再高,這時也幾乎忍耐不住了。只見他緊咬下唇,緊握兩拳,身體不由自主地微微顫動,似乎隨時會爆發。
“喂!你聾了?”白鳥喝道,”你還站在這裡幹嘛?我叫你滾呀!”
男子強忍怒氣,蹲下身子,想要把那幅自己傾盡心血所畫的油畫撿起來,沒想到他的手還沒伸出去,白鳥忽然一躍而起,在那幅油畫上狠狠地踩了幾腳,把油畫踩成兩截,一幅驚為天人的佳作就此夭折,跟世人無緣。
“這樣的垃圾,留在世界上只會污染空氣!滾吧!”白鳥右足一提,把油畫的”屍骸”踢向遠處。
此情此景,男子的憤怒終於超越了他所能忍耐的極限。那一刻,他失控了,怒氣操控了他的身體,恨意佔據了他的靈魂,只見他如野獸一般大吼一聲,隨手抓起桌子上的一個煙灰缸,朝白鳥的後腦狠狠砸去……
男子回過神來的時候,白鳥已經倒在血泊之中。此時此刻,白鳥的生命,跟地上那支離破碎的油畫一樣,已經永遠不再屬於這個世界。
第一章、失蹤的畫家
2015年7月13日。
傍晚時分,慕容思炫正在他所居住的出租屋中製作蛋糕,忽然一陣急促的拍門聲從大廳傳來。思炫斜眉一蹙,慢悠悠地走到大廳,開門一看,登門拜訪者原來是刑警鄭天威。
鄭刑警和思炫的年齡雖然相差了二十年,但兩人卻是忘年之交,鄭刑警每次在工作中遇到無法解開的難題,都會來找思炫幫忙,而思炫每次都能幫他揭開所有謎團,還原事件的真相。
鄭刑警一邊走進來,一邊向思炫問道:”吃過飯了嗎?”
“正在做。”思炫淡淡地說,瞧也沒瞧鄭刑警一眼。
“難怪這麼香,不過……”鄭刑警用鼻子使勁地嗅了幾下,說道,”這不像是飯菜的味道呀。你在做什麼?”
“糖果蛋糕。”思炫一邊說一邊走向廚房。
“糖果蛋糕?”鄭刑警一臉好奇,跟在思炫身後,問道,”我可從來沒吃過這樣的蛋糕,甚至聽也沒聽過。是你發明的?怎樣做的?”
“把糖果放到蛋糕裡。”
“然後呢?”
“完成。”
“……”
思炫打了個哈欠,稍微轉頭,向鄭刑警瞥了一眼,目無表情地說:”你遇到了什麼問題?說吧。”
“嗯,”鄭刑警深知思炫的性格,他簡單直接,最不喜拖泥帶水之人,於是點了點頭,立即進入正題,”你有聽說過區燁磊這個人嗎?”
思炫頭也不回,一邊製作蛋糕一邊回答:”著名油畫家。”
“是的,”鄭刑警頷首道,”他是當紅的油畫家。他在七年前出道,以一幅名為《死城》的油畫作品參加當年的全國油畫年展,結果獲得了金獎,一鳴驚人,一炮而紅。其後他活躍於油畫藝術界,短短七年,他的作品在各種全國藝術作品大賽中獲獎五十餘次,許多美術館、博物館、企業和富豪,都爭先恐後地購買、收藏他的作品。”
鄭刑警說到這裡停了下來,舔了舔嘴唇,吸了口氣,說道:”好香的蛋糕哦。什麼時候做好?”
思炫白了他一眼,冷然道:”你接著說吧。”
“嗯。區燁磊的作品的主題,幾乎都是以全球範圍內的災難為主。他三年前以九一一事件為題所畫的《絕望的軌跡》,不僅獲得了多項獎項,最後還被外國一家企業以三十萬美元高價收購。去年汶川地震,他畫了一幅地震後的災難現場,這幅名為《震》的作品,震撼了不少人,甚至傳聞有些人一看到這幅作品,眼淚就不由自主地流出來。最後這幅作品在拍賣會上被一家美術館以三百八十萬人民幣高價買下。而區燁磊也把賣畫所得的錢,全部捐給了地震災區。由此可見,區燁磊不僅畫藝高超,品格也十分高尚。”
思炫聽到這裡,有點不耐煩了,咬了咬手指,用毫無起伏的語調說道:”你說重點吧。”
“好的。”鄭刑警清了清嗓子,接著說道,”兩個月前,具體是5月15日那天,區燁磊沒有回家。第二天,區燁磊的家人收到一封勒索信,信上說,區燁磊已經被綁架了,要把他贖回,必須準備兩億人民幣,少一分錢也會撕票。區燁磊雖然是知名油畫家,憑借一幅幅驚為天人的佳作,財源滾滾,但他把自己所賺的大部分錢都捐給了慈善機構,自己卻過著簡單樸素的生活,他的家裡,別說兩億,要在一時半刻間拿出兩百萬,也難於登天。”
鄭刑警說到這裡,稍微停頓了一下,續道:”要拿出兩億把區燁磊贖回來是絕無可能之事,無奈之下,區燁磊的家人只好報警。可是報警以後,綁匪卻再也沒有聯絡區燁磊的家人。一轉眼幾天過去了,區燁磊的家人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接下來,在5月20日那天,發生了一件耐人尋味的事。
“那天上午,有一幅名為《坍塌的高架橋》的油畫作品在網上發表,作品所描繪的是發生在5月17日的高架橋坍塌事件。你還記得嗎?5月17日下午,在湖南株洲市紅旗路發生了高架橋坍塌事件,二十四台汽車被壓,九人死亡,十六人受傷。那幅《坍塌的高架橋》所描繪的正是這次意外的現場。”
《坍塌的高架橋》在網上出現不久,區燁磊的一些粉絲立即認得這幅作品是出自區燁磊之筆。接下來,幾位專家經過鑒定和討論,認為《坍塌的高架橋》無論是色調、筆觸還是畫風,都跟區燁磊以往的作品相似度極高,基本確定《坍塌的高架橋》的確是區燁磊所畫的。
當時我們警方認為,《坍塌的高架橋》是區燁磊被綁架後所畫的,因為他是在5月15日被綁架的,而高架橋坍塌事件發生在5月17日。5月17日前,區燁磊不可能知道會發生這件事,自然不可能把這件事畫下來。至於畫下這幅作品是出於區燁磊自願還是被綁匪強迫,我們就無從得知了。
我們還推斷把油畫掃瞄,然後發到網上的,就是綁架了區燁磊的綁匪。如果作品是區燁磊本人發到網上的,那他大可通過網絡求救。事實上,我們沒有收到他的任何求救信息,也就是說,綁匪沒讓區燁磊接觸網絡,只是從網上下載了高架橋坍塌事件的相關資料,讓區燁磊以此為素材,畫一幅油畫。
《坍塌的高架橋》發表後,被網友爭先轉載,以致最先是從哪個網站發出來的,我們已無從查起。但至少當時的我們知道區燁磊目前是安全的。
“這件事以後,綁匪還是沒有聯絡區燁磊的家人,我們也不知道綁匪發表油畫的目的。接下來,在6月5日那天,又有一幅名為《墜落的客機》的油畫在網上發表。這幅作品以6月1日發生的法航客機墜落事件為主題,所描繪的是大西洋海面的飛機殘骸。跟上次一樣,專家們很快就確定了這幅作品是出自區燁磊的手筆。我們警方通過調查,發現首發這幅作品的電腦是一台可以無線上網的筆記本,根本無法查出筆記本的具體位置。”
“好了,”鄭刑警說到這裡,思炫打斷了他的話,”糖果蛋糕完成了,我們到房間去一邊吃一邊談吧。”
第二章、隱藏的信息
鄭刑警隨思炫離開廚房,兩人進入思炫的房間,思炫拿出一把水果刀,把蛋糕分成四份,分給鄭刑警一份。鄭刑警拿起這塊前所未有的糖果蛋糕,只嘗了一口,便忍不住發出驚歎:”味道很不錯呀!慕容思炫呀慕容思炫,沒想到你還會烹飪呀,而且做出來的食物是大師級的。你簡直是無所不能嘛。”
面對鄭刑警的由衷稱讚,思炫卻毫無反應。只見他咬了咬手指,一邊用拇指和食指抓起一片蛋糕,一邊用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說道:”你接著說吧。”
鄭刑警擦了擦嘴邊殘留的蛋糕,輕輕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喉嚨,接著道:”6月11日那天,一幅名為《自燃的公車》的油畫又在網上發表了。相信你已經猜到了,這幅作品是以6月5日上午,發生在四川成都的九路公交車自燃事件為主題的。這幅作品經過鑒定,確認是區燁磊所畫的。也就是說,至少在6月5日前,區燁磊是安全的。因為如果他在6月5日前被撕票,他便不可能得知6月5日發生的公車自燃事件,自然也無法畫出《自燃的公車》這樣的作品。
“接下來,在今天上午九點多的時候,第四幅油畫作品在網上發佈出來了,作品的題目是《相撞的列車》,主題是發生在6月29日凌晨的列車相撞事件。你應該也知道吧?那天,由長沙開往深圳的列車和由銅仁開往深圳西的列車,在郴州火車站發生相撞事件,三人死亡,六十多人受傷。
“跟前三幅油畫一樣,《相撞的列車》也被鑒定為區燁磊的作品。也就是說,至少在6月29日之前,區燁磊是安全的。不,我們甚至有理由相信,直到現在,區燁磊的處境仍然是安全的。只是直到現在,我們還是無法得知綁匪把區燁磊的作品發表到網上的目的,也無法查到綁匪的藏身之所。”
鄭刑警說到這裡停了下來,長長地吁了口氣。接下來,他向思炫望了一眼,只見思炫已經把餘下的三塊蛋糕都吃光了,此刻正躺在床上,蜷縮著身體,舔著大拇指,望著天花板怔怔出神。
“你怎麼看?慕容思炫。”鄭刑警問道。
思炫抓了抓他那一頭凌亂不堪的頭髮,慢吞吞地說道:”你剛才所說的那四幅油畫,其中第二幅《墜落的客機》我在網上看過。那幅油畫中有一個格格不入的地方,現在回想起來,那大概是重要的線索。我相信把四幅作品中的重要線索都找出來,便能得知綁匪和區燁磊所在的地方。”
“什麼?”鄭刑警驚叫一聲,”你是說通過那四幅油畫,就能找出綁匪的藏身之所?”
“有這樣的可能,成功的概率為百分之八十三。”思炫語調平靜,神情木然。
“快!”鄭刑警催促,”快上網!”
思炫開啟電腦,打開網頁,不一會把綁匪在5月20日到7月13日發表在網上的四幅區燁磊的作品都找出來了。他把四幅油畫都掃了一眼,接著把手伸進放在電腦旁側的一個裝滿了水果軟糖的透明塑料袋裡,抓起一把軟糖,扔到嘴裡,一邊咀嚼一邊說道:”推理正確了。區燁磊在綁匪的威迫下,先後畫下了四幅作品,不過,區燁磊十分機警,也十分聰明,他在綁匪所沒有覺察到的情況下,在四幅油畫中分別隱藏了重要的信息,這些信息加起來,就是他和綁匪現在所處的位置。換句話說,區燁磊通過在油畫中隱藏暗號,向知道了他被綁架一事的警方發出求救信號。”
“別賣關子了!”鄭刑警焦急地說,”快告訴我綁匪和區燁磊現在在哪。”
思炫指了指電腦的顯示屏:”第一幅,《坍塌的高架橋》,畫中有一台汽車的車身上標注著兩個紅色的英文字母——‘EA’。你不覺得這兩個字母在整幅作品中,有點方枘圓鑿嗎?是的,因為這兩個字母本來不屬於這幅作品,它是區燁磊所發出的求救信號。”
“第二幅作品,《墜落的客機》,在其中一片飛機殘骸上,也出現了兩個不太明顯的紅色英文字母——‘ST’。這便是我之前發現的線索,只是當時我沒有看過其他三幅油畫,所以不知道這兩個字母的意思。”
“接下來是第i幅作品,《自燃的公車》,在公車的車身上,出現了兩個紅色的數字——‘13’。至於最後一幅作品《相撞的列車》中,列車上也出現了三個紅色的數字‘702’。這些都是區燁磊隱藏在油畫中的求救信息。所有暗號連起來,就成為‘EAST 13 702’。”
思炫說到這裡,鄭刑警忍不住叫出聲來:”我明白了!暗號的意思是‘東方路十三號七零二房’!”
第三章、畫家的屍體
鄭刑警急不可待地打電話回刑警支隊請求支援。半個小時後,在鄭刑警的帶領下,十多名刑警來到了東方路。東方路是老城區,附近的樓房都頗為殘舊。鄭刑警等人很快就找到十三號,眾人一口氣跑到七樓,來到了七零二房前方。
鄭刑警嚥了口唾沫,一腳把大門踢開,以極快的速度進入屋子,在保持高度警惕的狀態下迅速地環顧周圍,發現屋子並無異樣。與此同時,其他刑警也陸續走進來,分別搜查屋子各處。那屋子不大,只有一個大廳、兩個臥房、一個廚房和一個洗手間。忽然間,廚房裡一個刑警大聲叫道:”鄭刑警!過來這邊看看!”
鄭刑警一聽那刑警的驚訝語氣,就知道事情不對勁了,立即箭步跑進廚房,只見冰箱的門打開了,在冰箱裡,竟然放著一具屍體!
那是一具男性屍體,三十來歲,長了一張方臉,眉毛濃密,鼻樑頗高,樣子頗為俊秀。此時此刻,他兩眼緊閉,臉色蒼白,似乎已經死去多時。
“咦?我認得他!”鄭刑警背後一名刑警說道,”他就是那當紅油畫家區燁磊!”
儘管在剛看到屍體的時候,鄭刑警心中已隱隱約約地認為此人便是區燁磊,但此刻聽得同僚說出這句話,還是忍不住吃了一驚:”什麼?他就是區燁磊?”
“是的,”那刑警點了點頭,說道,”我見過他本人,我認得他。”
鄭刑警在調查區燁磊被綁架一案中,已經查找過區燁磊的相關資料,看過區燁磊的照片,此時他定了定神,認真一看,那具屍體果然便是區燁磊本人。
他咬了咬牙,低聲道:”區燁磊果然被撕票了嗎?唉,我們遲來了一步。”
他還在思索,又有一名刑警在其中一個房間裡大聲道:”鄭刑警,你過來這邊看看!”
鄭刑警馬上離開廚房,趕到那房間。那房間不大,只有七八平方米,而且沒有窗戶,密不透風。房間的擺設也極為簡單,只有一張床、一張書桌、一個衣櫃和兩把椅子,書桌上放著一台筆記本電腦,電腦旁邊,放著一台打印機和一台掃瞄機。
此外,經過刑警們徹徹底底的搜查,發現屋子裡除了區燁磊的屍體外,沒有任何人,看來綁匪已經潛逃了。
第四章、當年帕案件
次日清晨,晨曦初露,鄭刑警便又來到思炫的家中。其時思炫還在睡覺,鄭刑警把他吵醒,他也沒說什麼,大大地打了個哈欠,冷冷地說道:”你說吧。”一邊說,一邊躺到床上,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事實上,鄭刑警昨晚也沒有休息好,只見他也打了個哈欠,清了清嗓子,把昨天在東方路十三號七零二房裡的情況,詳詳細細地告訴了思炫。他說了十多分鐘,才敘述完畢,抬頭一看,思炫卻似乎睡著了。
“慕容思炫?”鄭刑警輕聲叫道。
“我在聽。”思炫閉著眼睛,目無表情地說道,”你說完了?”
“嗯。”
“區燁磊的死亡時間呢?”思炫問道。
由於屍體被冷藏過,所以我們也無法確認死亡時間。但經過專家鑒定,《坍塌的高架橋》、《墜落的客機》、《自燃的公車》和《相撞的列車》四幅油畫,都是出自區燁磊之手的,這四幅作品的色調、筆觸和畫風,都跟區燁磊以往的作品完全一致,即使是畫技再高超的人,也無法模仿到這種程度。
“有了這條線索,我們就能推斷區燁磊的死亡時間了。四幅作品中,最後那幅作品《相撞的列車》,是根據發生在6月29日凌晨的列車相撞事件所畫的,也就是說,至少在6月29日那天,區燁磊還活著,因為他不可能在6月29日前畫出《相撞的列車》。因此,我們認為區燁磊的死亡時間是6月29日到7月13日之間。我們認為,在第四幅作品《相撞的列車》發表以後,綁匪忽然發現了四幅作品中的暗號,知道藏身的地點已經暴露,所以立即殺死區燁磊,並且逃離窩藏點。”
思炫聽到這裡,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瞥了鄭刑警一眼,接著翻轉了一下身體,從枕頭底拿出一包水果軟糖,掏出幾顆,扔到嘴裡,一邊咀嚼,一邊慢騰騰地問道:”說一說關於區燁磊的相關背景。”
鄭刑警點了點頭,打開公文包,拿出一沓資料,翻開某一頁,說道:”區燁磊是已故油畫大師白鳥的徒弟……”
“白鳥?”思炫斜眉一揚,打斷了鄭刑警的話,”七年前掛了的那個?”
“嗯,就是他。”七年前的某個晚上,著名油畫大師白鳥在家中被殺,致死原因是被煙灰缸重擊頭部,頭蓋骨爆裂,引起腦挫傷。他放在家裡的一些現金和油畫作品,都被盜走了,當時警方認為這是一宗進屋搶劫殺人案。然而,很快就出現了新線索,推翻了之前的推論。因為白鳥的經理人說,當晚白鳥約了一個叫司徒博超的年輕人到家裡見面。根據經理人提供的情報,警方認為那個叫司徒博超的人具有重大的作案嫌疑。
經過調查,司徒博超當晚的確到過白鳥家,跟白鳥見過面,但他的嫌疑很快就被洗刷了,因為白鳥的徒弟區燁磊證明司徒博超不可能是兇手。區燁磊說,當然他也在白鳥家裡,司徒博超是在晚上七點半左右到達白鳥家的,當時區燁磊在房間裡看電視,司徒博超把自己的作品交給白鳥,讓白鳥點評,白鳥看過以後,說他沒有畫畫的天分,勸他趁早放棄,司徒博超十分失望,垂頭喪氣地離開白鳥的別墅,當時是晚上八點左右。
接下來,區燁磊也告別了師父白鳥,準備回家,走出白鳥的家,區燁磊在別墅外看到司徒博超蹲在地上,十分失落。區燁磊走過去安慰他,叫他不要放棄畫畫的理想。區燁磊這如雪中送炭般的鼓勵,讓司徒博超非常感動。兩人一見如故,一起到附近的食店吃夜宵、談藝術。兩人談到次日凌晨兩點多,才依依不捨地分手。
“另一方面,根據法醫的屍檢報告,白鳥的死亡時間是當晚九點半到十點半。而在九點半到十點半那段時間,司徒博超跟區燁磊在一起,半步也沒有離開過,所以他具有完整的不在場證明。最後,白鳥被殺一案,還是以進屋搶劫殺人案來結案的,殺人兇手至今潛逃。”
第五章、歷史的重現
鄭刑警說完,輕輕地吁了口氣,望了望思炫,靜候他發表意見。
思炫慢慢地從床上爬起來,蹲在床上,背脊彎曲,左手抱著雙膝,右手置於雙唇之上,一邊輕輕地舔著大拇指,一邊以毫無起伏的語調分析道:”有這樣一種可能:七年前,油畫藝術界中的新人司徒博超,把自己的作品拿給當時的著名油畫大師白鳥點評。白鳥看了司徒博超的作品後,被他的畫功所震撼,他知道眼前這個年紀輕輕的司徒博超天資聰穎,極具潛力,甚至在不久的將來便會超越自己,成為油畫界中的明星。他害怕自己地位不保,所以跟司徒博超說:‘你的畫很差,你完全沒有天分,你放棄吧。”
為了讓司徒博超徹底死心,白鳥的語氣很重,或許還以惡毒的言語辱罵了司徒博超,甚至破壞了司徒博超帶來的作品。總之,最後,忍無可忍的司徒博超,一時衝動,殺死了白鳥。當時是晚上九點半到十點半之間。你剛才說白鳥的致死原因是被煙灰缸重擊頭部,如果是進屋搶劫的劫匪,會使用煙灰缸作為凶器嗎?不會,劫匪會自備武器。凶器是煙灰缸,說明這是一起臨時起意的殺人案件。
當時,白鳥的徒弟區燁磊也在白鳥家中,他目睹了司徒博超失手殺死白鳥的全過程。但他並沒有揭發司徒博超,甚至還協助司徒博超洗刷嫌疑。首先,他們把白鳥家中的現金和油畫偷走,讓警方認為兇手的動機是搶劫;其次,區燁磊跟警方說,司徒博超是在晚上八點離開的,此後的時間一直跟自己在一起,他以虛假的證詞,為司徒博超製造了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區燁磊跟司徒博超毫無交情——這也是警方相信他的證詞的重要原因,願意為他脫罪,當然是有所企圖的。結案以後,區燁磊常常對司徒博超敲詐勒索,司徒博超怕自己殺死白鳥的罪行敗露,對於區燁磊的威脅,一直忍氣吞聲。但是近來,他終於無可忍受了,所以綁架了區燁磊,並把他殺死。”
“什麼?”鄭刑警聽到這裡叫了出來,”你是說,綁架並殺害區燁磊的綁匪,就是那個司徒博超?”
思炫瞥了鄭刑警一眼,神情木然,冷冷地說:”僅是推測,成立的概率為百分之八十八。”
鄭刑警稍微定了定神,深深地吸了口氣,舔了舔嘴唇,說道:”事實上,我在調查區燁磊的背景的時候,當我們發現他和另一個叫司徒博超的人跟七年前的一宗謀殺案有關之時,我們也曾懷疑過司徒博超就是綁架了區燁磊的那個人。我們對司徒博超展開了調查,但調查結果是——”
鄭刑警說到這裡,稍微停頓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氣,續道:”司徒博超絕不可能是殺死區燁磊的兇手,在區燁磊被殺的時候,司徒博超具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第六童、思炫的推理
聽完鄭刑警的話,思炫卻絲毫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似乎鄭刑警所說的一切,都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只見他咬了咬自己的食指,漫不經心地說道:”說一下詳細情況。”
“是這樣的,”鄭刑警清了清喉嚨,說道,”根據我們的推測,區燁磊的死亡時間是6月29日到7月17日,而司徒博超,他在今年的6月9日,就離開了中國,到加拿大去了,直到現在還在加拿大。根據出入境的記錄,司徒博超在6月9日離境以後,就再也沒有回國。根據加拿大警方的調查,司徒博超在6月9日到達加拿大後,就一直留在加拿大,他們可以肯定,從6月9日起,到今天為止,司徒博超絕對沒有離開過加拿大半步!”
鄭刑警說到這裡停了下來,望了思炫一眼,卻見思炫的神色依舊一動不動。他稍感沒趣,打了個哈欠,接著說道:”這就是司徒博超的不在場證明了!區燁磊是在6月29日後,在L市被殺的,但司徒博超在6月9日就已經離開了中國,他不可能是殺害區燁磊的兇手。”
“鄭天威,”思炫聽到這裡,忽然腦袋微轉,向鄭刑警望了一眼,淡淡地問道,”這宗案件的詳細情況,宇文雅姬知道嗎?”
“不知道,”鄭刑警搖了搖頭,”宇文隊長實在太忙了,我們還沒有把這宗案件的調查情況向她匯報。”
“嗯,”思炫點了點頭,”如果你向宇文雅姬報告了案件的相關情況,那麼你就不用來找我了。這麼簡單的障眼法,宇文雅姬一眼就能看穿了。”
“咦?這麼說,”鄭刑警神情凝重,在凝重中又帶著一絲期待,他望著思炫,一字一頓地說,”案件的謎底,你已經揭曉了?殺害區燁磊的兇手是誰,你已經知道了?”
“一切顯而易見,毫無懸念可言。”思炫淡然道。
“告訴我!”鄭刑警急不可耐。
“殺害區燁磊的兇手就是司徒博超。”思炫的語氣毫無抑揚頓挫。
“啊?”鄭刑警卻大吃一驚,”怎、怎麼會?我不是跟你說了嗎?區燁磊被殺的時候,司徒博超正在加拿大。”
思炫看來真的很睏,又打了一個哈欠,但儘管睡意襲人,卻絲毫沒有影響他的思考能力,只見他半睜著眼睛,用稍微疲憊的聲音,有條不紊地說道:”區燁磊的死亡時間是6月29日到7月17日,這僅僅是你們的推測,如果區燁磊是在6月9日前被殺的,那麼司徒博超的所謂不在場證明,便毫無意義了。”
“6月9日前被殺?”鄭刑警大聲反駁,”不可能!我再說一遍吧:在網上發佈的區燁磊的第四幅作品《相撞的列車》,是以發生在6月29日凌晨的列車相撞事件為題材的,如果區燁磊是在6月9日前被殺的,他怎麼可能畫出《相撞的列車》?除非他擁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在6月9日前便能預知6月29日會發生列車相撞事件,並且把這個事件提前畫了下來。”
思炫嘴角一揚:”可能性之一:區燁磊在6月9日前畫了很多跟災難有關的油畫,《相撞的列車》只是其中一幅,後來由於真的發生了列車相撞事件,所以這幅油畫被發表出來,如果在6月9日後發生的是火災事件,那麼被發表出來的便是跟火災有關的油畫了,如果是爆炸事件,那麼被發表出來的便是跟爆炸有關的油畫了;可能性之二:列車相撞事件並非意外,而是人為的,所以區燁磊在6月9日前,已經知道將會發生列車相撞事件。”
“……”鄭刑警聽得目瞪口呆。
呆了半響,他才問道:”真、真的是這樣?”
“假的。”
“……”
“其一:《相撞的列車》中的背景便是郴州火乍站,區燁磊即使早就畫下很多跟災難有關的油畫,但不可能知道列車會在郴州火車站相撞,所以可能性之一不成立;其二:警方經過調查,已確認那次的列車相撞事件是意外,所以可能性之二也不成立。”
“那你說來幹嗎?”鄭刑警沒好氣地說。
思炫也不理會他,接著分析:”不過,根據我的推斷,區燁磊的確是在6月9日前被殺的,兇手就是司徒博超。”
“以下是整起案件的大概流程:5月15日,司徒博超綁架了區燁磊;5月17日,高架橋坍塌事件發生;5月20日,《坍塌的高架橋》在網上發表;6月1日,法航客機墜落事件發生;6月5日,《墜落的客機》在網上發表;6月5日,公車自燃事件發生;6月9日,司徒博超離開中國,到達加拿大,此後一直在加拿大;6月11日,《自燃的公車》在網上發表;6月29日,列車相撞事件發生;7月13日,《相撞的列車》在網上發表;7月13日,區燁磊的屍體被發現,死亡時間無法確定。”
鄭刑警一邊聽一邊點頭:”是的,你說得非常清晰,案件的流程就是這樣。”
思炫舔了舔嘴唇,又說:”司徒博超在出國前就殺死了區燁磊,並且把他的屍體藏在東方路十三號七零二房的冰箱裡,所以,區燁磊被殺的時間不是6月29日到7月13日,而是5月15日到6月9日。”
“那麼,在6月9日前已經被殺的區燁磊,怎樣畫出《相撞的列車》這樣的作品?”鄭刑警提出了心中的疑問。這也是他一直緊抓不放的問題。
思炫一語道破:”很簡單,《相撞的列車》並非區燁磊所畫的,而是一個在6月29日時仍然活著的人所畫的。”
“啊?”鄭刑警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可能,此刻聽思炫說起,由不得瞠目結舌,但他只呆了半秒,馬上反應過來,”可是,經過專家鑒定,《坍塌的高架橋》、《墜落的客機》、《自燃的公車》和《相撞的列車》四幅作品,都是同一個人所畫的呀!”
思炫的回答簡單明瞭:”四幅作品都不是區燁磊所畫的。”
鄭刑警立即提出質疑:”不!專家說,這四幅作品,跟區燁磊以往的作品的畫風是一模一樣的,無論是筆觸還是色調,都絲毫無異,絕不可能是贗品!是的,那些專家們拍著胸膛說,即使是世界上畫技最高超的畫家,也無法模仿出這樣的贗品!”
思炫卻毫不動搖:”專家的鑒定沒有出錯。重點是,區燁磊以往的每一幅作品,都不是區燁磊所畫的。”
“什——麼——”這一回,鄭刑警是真的愣住了。
“還不明白嗎?”思炫翻開枕頭,在放在枕頭下方那眾多糖果中拿起了一筒曼妥思拋光糖,一邊打開,一邊續道,”七年前,白鳥被司徒博超的作品給震撼了,與此同時,區燁磊也被司徒博超的作品給震撼了,他們都同時意識到,司徒博超是油畫界中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他的作品一旦發表,必將引起轟動!司徒博超殺死了白鳥後,區燁磊所以為他製造不在場證明,是因為他要司徒博超答應自己一個條件:當他的替身畫家!”
“啊?”鄭刑警被思炫的話震撼了,便如七年前白鳥和區燁磊被司徒博超的油畫所震撼一般。
思炫往嘴裡扔進兩顆拋光糖,一邊誇張地咀嚼,一邊推理:”區燁磊在七年前出道,以一幅名為《死城》的油畫獲得當年全國油畫年展的金獎,此後活躍於油畫界,發表了無數作品。事實上,《死城》以及後來的所有作品,都是司徒博超所畫的!區燁磊就白鳥被殺一事對司徒博超進行威脅,讓司徒博超在七年來不停地畫畫,而區燁磊就以自己的名義發表。他利用司徒博超的才華,把自己打造成一代油畫大師。”
“現在你明白了吧?區燁磊是在什麼時候被殺的,對作品的發表絲毫沒有影響,因為那些油畫本來就不是出自區燁磊之手,而是司徒博超的作品,他要多少有多少。不過,由於世人都認為那些是區燁磊的作品,所以司徒博超便能以此為自己製造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區燁磊用司徒博超的心血把自己打造成一代油畫大師,而且還通過給慈善機構捐錢,把自己那醜惡的嘴臉包裝成樂善好施的大善人,這讓司徒博超無法忍受。兩個月前,司徒博超終於對區燁磊那永無休止的威脅和卑鄙無恥的行為忍無可忍了,於是他的心中起了殺意。
他綁架了區燁磊,並且向區燁磊的家人發出勒索信,要求兩億贖金。其一:他知道區燁磊的家人根本沒可能拿出兩億;其二:他在信中沒有提到’不要報警,否則就撕票‘之類的字眼。於是,在司徒博超的心理引導下,區燁磊的家人報警了。這就是司徒博超要達到的效果。警方得知此事後,司徒博超就再也沒有聯繫區燁磊的家人,可見他的目的根本不在贖金。
正因為警方關注著區燁磊被綁架的事,所以司徒博超不斷畫下一些與災難事件有關的油畫,並發表在網上,讓大家以為這些油畫都是被綁架的區燁磊所畫的。6月9日前,司徒博超殺死了區燁磊,藏屍於冰箱中,隨後遠赴加拿大。《自燃的公車》和《相撞的列車》這兩幅作品,都是司徒博超在加拿大發佈的。
“與此同時,司徒博超故意在四幅作品中隱藏了一些信息,這些信息,對網民看來毫無意義,但對於知道事情來龍去脈的警方來說,最後是可以通過那些信息,得知區燁磊所在的位置的。找到區燁磊的屍體後,由於屍體被冷藏過,死亡時間無法確定,於是,警方只好根據油畫的發表時間,判斷區燁磊是在6月29日到7月13日被殺的。這樣一來,司徒博超就擁有了完美的不在場證明。警方沒有想到,所有’區燁磊的作品‘,本來就不是出自區燁磊之手,司徒博超的不在場證明,根本不成立。”
“太完美了!”鄭刑警聽得無比興奮,”真是無懈可擊的推理呀!”
面對鄭刑警的稱讚,思炫卻毫無反應,只見他望了鄭刑警一眼,淡淡地說:”以上僅是推斷,成立的概率為百分之九十三,但你朝這個方向調查,相信很快就能水落石出。就這樣,你要走的時候把門關上吧。”他說罷,再也不多瞧鄭刑警一眼,用被子蓋住了自己的腦袋,一動也不動,再續昨夜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