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驢友小酒吧的信息柱上貼著一張尋伴紙條,發出週末前往僻靜小村遊玩的邀請。
週五晚上,青青看到自己貼的尋伴紙條下有三種不同的筆跡留言。她從信息柱上揭下紙條時,有三個人幾乎同時從小酒吧的不同角落站起身來朝她走去。
一個瘦高的男生率先走近打招呼:“你好,我叫風影,你提議的郊遊地點不錯。”
青青正要對風影微笑回應,另一個高壯的男生也來到他倆身邊:“我沒想到發出邀請的是女生,有意思,我叫阿D。”
“原來有人和我一樣喜歡去沒什麼人的地方享受自然風光,”一個寸頭高個男生在阿D話音剛落時湊過來,“你們好,我叫子騰,咱們什麼時候出發?”
青青、風影、阿D、子騰,三男一女在酒吧昏暗的光線下互相打量片刻後,約好了明早在長途汽車站碰頭的時間。
2
週六上午11點,一輛長途汽車上,四個年輕人安靜地坐在最後一排,和前面那些歡聲笑語的遊客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車窗旁拿著一張手繪地圖的青青一直盯著外面,忽然衝前面司機高聲叫道:“麻煩停一下車!”
在其他乘客的好奇注視下,四人魚貫下車,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站定,並且耐心等待汽車重新發動,捲著塵土揚長而去。
“咱們去的地方雖然偏僻,但是我有熟人在那裡。”青青從背包裡拿出指南針,一邊說著,一邊帶頭扎進茂密的樹林,三個男生緊隨其後。
走了大概十分鐘,大家感到豁然開朗,一個小巧的村落畫一般出現在眼前,低矮的房屋和周圍的樹木顯得自然風味十足,三個男生不由齊聲讚歎。
“遊玩時天氣最重要,我先帶你們去找我的熟人。瞧,她就在前面的氣象站裡。”青青把地圖和指南針放回背包,領著同伴徑直朝一座屋頂有風向標的木房子走去。他們的腳步在這安靜的氛圍中顯得格外清晰。
氣象站裡有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她面帶微笑地看著前來的四個人,沖打頭的青青親熱地打招呼:“來啦?”
“這是我的同伴,”青青將三個男生簡單介紹了一下,隨即問道:“這兩天天氣怎樣?”
“我要去後面看看設備。”氣象員深深看了青青一眼,青青會意,轉頭對同伴說道:“你們先去外面轉轉,看看風景,活動一下筋骨吧,坐了半天車啦。”
目送三個男生離開後,氣象員小聲說道:“姐,你真行啊,一下就招來三個人。”
“你怎麼會在這地方?這段時間你到哪裡去了?還有,你在信上說自己遇到大麻煩,到底怎麼回事?!”青青連珠炮地急切問道。
“姐,先別問了,辦事時我會告訴你的。”氣象員笑了一下,“真行,一下就帶了三個大小伙子。”
“足夠你用了,一個不成,還有後備的……”青青停了停,隨即說道,“這地方真靜啊,都有點瘆人,你辦完事趕緊跟我走吧。對了, 我會不會帶來的人有點多,畢竟人多眼雜……”
“沒事,放心吧。”
氣象員話音剛落,風影忽然探頭進來,“子騰看到前面有家糕點鋪子開門了,青青,咱們過去墊墊肚子吧。”
青青一邊扭頭答應著一邊心裡“咯登”一下,妹妹在來信中明明說這裡只有她一個人。
回過頭來,青青發現妹妹的臉色剎那間灰得發僵,不由問道:“怎麼了?”
“姐,跟你來的三個人……有一個的目的和你一樣……”
青青大驚失色,“怎麼……怎麼可能?怎麼回事?!”
“因為這裡的糕點鋪子不會無緣無故地開門。”氣象員的聲音有些發澀,“糕點鋪子的主人一定認識那三個人中的一個,而且說不定那個叫子騰的也收到了一封那種信。”
“什麼信?和你給我寫的一樣?!”青青的臉色變得蒼白。
氣象員看著姐姐,勉強安慰道:“沒事,就算真的那樣,不是還有兩個人嗎,足夠我和糕點鋪子老闆平分了。”
青青瞪了妹妹一眼,原本是一狼對三羊的狀況,現在是2︰2了,並且她忽然感覺自己似乎也不是百分百安全了……
在風影的催促聲中,青青離開氣象站,和他一起朝糕點鋪子走去,子騰和阿D已經在裡面的小圓桌前坐下,老闆正把一個碩大的麻團端過來。在桌上放下後,他抬起年輕的面孔沖四人笑道:“慢慢吃,不夠還有。”
儘管肚子很餓,但是麻團的賣相和氣味還是讓大家覺得可疑。子騰慇勤地用刀切下一塊遞給青青,“女士優先。”然後又切下份量十足的兩塊放到風影和阿D面前的盤子裡,最後才用餐刀為自己在大麻團上慢慢切割。
入口幾秒鐘後,青青、風影、阿D瞪著眼睛互相看了看,不約而同地哇的一聲吐了出來,齊齊衝出去彎腰大嘔起來。
糕點鋪子老闆和獨留在桌邊的子騰互相看了看,眼神隱隱含著意味深長的笑意。
“呸呸呸!這麻團什麼做的?這麼難吃!” 阿D吐得眼淚汪汪鼻涕連連。
青青吐得根本說不出話來,風影好容易直起腰來,一邊喘氣一邊說道:“才來就吃壞肚子可不好啊。”
子騰踱步來到他們身邊,慢悠悠地說:“鄉村風味大概跟咱們的胃口不對付。”
“我又沒帶腸胃藥,”風影皺著眉頭抱怨著,然後抬頭朝前看了看,沖大夥兒說道:“不過剛才過來的路上,我留意到一家小診所好像有人,咱們過去看看吧。”
青青頓時不吐了,子騰的神色立刻也沒那麼輕鬆了,他倆沒敢直視風影,也沒敢互相對視,兩人的四道目光齊刷刷射向捂著胸口剛剛站直身的阿D,風影則關心地去攙他一把。
三狼對一羊。
小診所裡有一個中年婦女,看到走進來的四個年輕人,立刻關心詢問,隨即笑道:“沒事,吃壞肚子小事,我給你們針灸一下就行,年紀輕輕的別一有病就吃藥。”
看著她手上的一枚長針,風影正要把手上的阿D推過去,子騰和青青卻同時伸手拽住他,異口同聲道:“你先來!”
唯一的羊羔,青青和子騰要為各自的妹妹和朋友留著。
風影瞇起眼睛看了看他倆,隨即輕鬆道:“我先來就我先來。”
“大小伙子還怕疼啊?”醫生笑瞇瞇地看了一眼子騰,隨即用針在風影腦後某個部位紮了一下,後者立刻表示腸胃舒服多了。
青青和子騰一聲不吭,視線在醫生和風影之間來回游移著,一旁的阿D忽然說道:“你們看,斜對面那二層樓是家旅館吧,老闆娘正衝我們招手呢!”
這句話不啻為晴天霹靂,青青和子騰一時間呆若木雞,連風影也愣住了。在這眾人愣神的片刻,醫生已經迅速在其餘三人的腦後都紮了一下。
看著青青、子騰和阿D惱火驚懼地回頭瞪視,醫生輕鬆道:“不算太疼吧?”
現在輪到阿D拽著風影,並對另外兩個旅伴說道:“咱們去看看晚上住的地方,但願別和吃的東西一樣差勁兒。”
兩層樓的小旅館門口,站著年輕的老闆娘,她微笑地看著阿D和風影走近,當看清後面還跟著青青和子騰後,不知為什麼眼神很冷地瞥了阿D一眼。
旅館房間設備簡單至極,地上和床上還有厚厚一層灰土,如同此刻四個人心頭都是灰濛濛的。
看著阿D在前台裝模作樣地辦理入住手續時,風影忽然說道:“待會兒咱們四個一起出去轉轉,看看風景。”
3
整個下午,四個人彼此無話,但都心照不宣地將整個村落仔仔細細地轉了個遍。每次看到他們沉默焦急的身影,氣象員會熱情地告訴他們這兩天都是陽光燦爛的好天氣,糕點鋪子老闆會抱歉自己的點心風味不佳,中年醫師笑瞇瞇地讓他們好好玩,旅店老闆娘則始終死死盯著青青。
傍晚時分,四人站在村落中心,看著血色夕陽慢慢落山,心事重重。
青青第一個開口:“只有四家開門有人,其餘的店舖都緊閉著。”
子騰沉聲道:“我們一夥,也是四個人。”
風影遠遠看著旅店,帶著一種複雜的笑容說道:“咱們四個晚上最好住在一起。這種時候了,還各人住單間,太愚蠢了。”
阿D還要裝糊塗,“你們什麼意思?”
風影提議大家把各自的背包打開彼此看看,果然不出他所料,每個人的背包裡都只有自己夠吃夠喝的乾糧和清水,還有手電和手機,背包夾層裡也都有一個信封。
青青率先忍不住,“你們三個,根本是有預謀的!怪不得子騰你不吃那個噁心人的麻團,風影你會第一時間留意小診所是否開門,阿D和旅店老闆娘根本是認識的!你們知道這裡不是普通的村落,知道這裡不會有正常的飲食供應!”
三個男生好笑地盯著她,異口同聲嘲諷道:“你不是嗎?”
“我們都心懷鬼胎,所以誰也別說誰了。”風影倒是直截了當地撕開彼此之間的虛偽面紗,“我們彼此看看對方手裡的那封信吧。”
除了抬頭和落款,信的內容幾乎一致,氣象員請姐姐,糕點鋪子老闆請發小,中年醫生請學生,旅店老闆娘請男友,帶一個人來這裡結束自己的痛苦束縛,換取自由。就連信封裡附帶的手繪地圖都一模一樣。
在親情、友情、師情、愛情的召喚下,四個人倒是都沒有退縮。
“真諷刺,來的路上,我還想著帶給我妹妹的獵物綽綽有餘,足夠她用的了。”青青的聲音顯得乾澀難聽。
“我是在你紙條上第一個簽名的,還以為你是誤打誤撞知道這個地方,還想著和你兩人來到這裡,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帶著我發小離開。”
“我是第二個簽名的,雖然感覺三人行有些冒險,但我必須帶我女朋友走!”
“咱們在汽車上,都覺得有自己是唯一收到信的人。都以為自己帶著三隻羊去給狼吃。我勸大家不要互相責怪了,而且現在的情形跟我們當初的如意算盤不一樣了。我們在這村子裡,都有一個自己人,都要面對三個虎視眈眈的人。誰也不比誰更安全或更危險。”風影慢慢說道,“現在逃還來得及。”
“我要帶我妹妹離開!”
“笑話,我會死在這裡,讓發小對我默哀嗎?”
“這個世界上,我最愛的就是我女朋友。”
風影瞧著三人,裂開嘴角一笑,“不夠分吶,難道我們都死在這裡,讓我們的妹妹、朋友、愛人、老師離開嗎?”
夜色開始深重起來,青青忽然發現原本站在各自門口的四人都不見了,陰風也開始慢慢刮起來。
“既然都不想走,就都留下,”風影乾脆地朝旅店揮揮手,“先住下吧。”
走進旅館之前,阿D 一直在想,到底是什麼痛苦折磨讓女友如此難受呢?究竟是什麼讓她感覺自由被束縛。
青青一邊喝著自帶的礦泉水,一邊奇怪自己的喉嚨不同尋常的乾燥渴水。
4
擠在二樓的一個房間裡,四人有的坐在床邊,有的站在窗前,有的縮在角落裡。每個人心裡都很彆扭,也不想看同伴,既怕自己的眼光裡流露出看獵物的貪婪,又怕這種貪婪目光射在自己身上。
“我去問問妹妹,她到底遭到什麼可怕的束縛了,是不是一定要一個活人犧牲才能解脫,能不能想想其他辦法。”青青忍不住打破四人之間可怕的沉默。
角落的子騰精神一振,連聲表示同意。
阿D慢吞吞地說:“有個問題我剛才忽然想到,我女朋友叫我帶一個人過來,說要親手解決。但她沒有強調一定是柔弱的女孩,如果是像子騰這樣的壯小伙,她有力氣結果他嗎?”
子騰剛要破口大罵,一直站在窗口的風影忽然接口:“她有能力。”
說著,風影擰亮自己隨身帶的手電,一道光直射出去。其餘三人朝他靠過去,順著風影的手電光看出去,頓時目瞪口呆!青青甚至腿腳癱軟地跌坐地上。
一隻體型碩大的蜘蛛正在圍繞小村的樹木間密密麻麻地快速織網,手電光讓它停頓片刻後朝光源轉過身來,擠在窗口的三個男生看清了蜘蛛頭上爍爍放光的數只眼睛後,全都呆了。而大蜘蛛隨即以更快的速度繼續布網。
風影的手顫抖個不停,手電光也開始大範圍地晃動,一隻碩大的正在滾動糞球的屎殼郎和一條口銜粗壯長物的毛蟲,它們在黑暗中的詭異輪廓進一步刺激著男生們的雙眼。黑暗中的晃動光線讓前者暫時停下,爬到糞球上衝旅店窗口揮了揮前爪,也讓後者抬起毛茸茸的腦袋晃了晃。
就在大家的神經瀕臨崩潰時,一隻體積和人相差無幾的泥蜂忽然劈面飛來,出現在距離窗口不到一米的半空中,恐怖的複眼正反射著手電的光亮。
風影猛地離開窗口,卻被一旁癱坐在地上的青青絆倒,子騰和阿D完全是下意識地幾乎摔著將兩扇窗關上。
手電滾落在地板上轉了轉,在這晃動的光線中,每個人的內衣都濕透了,每個人都控制不住自己不住打顫的牙齒,最後每個人都忍不住狂喊起來,淒厲如同鬼叫。
擠在一個小房間的四人,前所未有地感到自己的渺小和脆弱。手電的光芒如此暗淡,周圍的漆黑那麼濃稠。
樓梯口那裡傳來的動靜讓每個人頭皮發麻,大家幾乎同一時間連滾帶爬地衝到門邊,將門鎖擰上。很快,門便因為來自外部的重重撞擊而微微顫抖起來,但是好歹沒被撞開。
不知過了多久,撞擊總算消失,死一般的安靜中,風影啞著嗓子來了一句——“現在想逃也逃不了了。”
5
疲倦、飢餓、驚恐、慌張,在這些潮水般的生理反應和情緒波動下,儘管青青覺得自己根本睡不著覺,但是當她在透過玻璃窗的清晨光線中睜開眼時,意識到自己至少打了個盹。
靠在床邊的她轉動脖子四下看了看,心臟猛跳了起來,房間裡少個人,風影不見了!
青青正要搖醒身邊另外兩個人,忽然一轉念,她悄悄站起身,打開門溜了出去。
風影無疑是去找那個中年醫師了,而青青也打算去妹妹那裡問個明白,將黑暗趕走的明亮日光彷彿給她增添了一些勇氣。
第三個醒來的人是子騰,他也沒怎麼浪費時間,睜開眼的第二分鐘就輕輕起身離開房間,向糕點鋪子趕去。
阿D是最後一個醒來的,當他意識到只有自己孤零零地留在房間時,一時間有些發懵。他站起身,手搭涼棚遮住漸漸刺眼的陽光,來到窗邊,推開昨晚被他和子騰關緊的窗戶,窗外一片寂靜,毫無人氣的寂靜。
他有些懷疑昨晚看見的那些巨大昆蟲只是噩夢中的,但是更搞不清楚為什麼同伴一個個都不見了。就在這時,他遠遠看到風影走過來的身影,更遠處走著的人是旅店老闆娘。雖然兩人相隔很遠,卻無疑是從同一個方向過來的。
風影的腳步沉重而遲疑,漸漸靠近旅館時,他看到了站在窗邊的阿D正死死地俯視著自己,眼神充滿疑惑和警惕。
阿D看到漸漸走近的風影身上濕漉漉的,而明媚的天氣明白無誤表明了不可能下雨。
6
風影回到房間,面對阿D的一臉敵意,他倒也坦白,“我本來打算一個人逃走的。因為只有我一個人最後憑借強大的意志力守在窗邊,終於等到黎明時分到來,那些怪物恢復了人形。”
當風影承認自己咬緊牙關等到巨大的蜘蛛、毛蟲、屎殼郎和泥蜂在微弱的晨光中減少了腿的數量,漸漸恢復了身體各部位的正常比例呈現人態並各自散去後,他抄起自己的背包,打開房門奪路而逃。
站在村子中央,他無比驚愕地看到了包圍村子的每棵樹之間,都有一張周密的對數螺線形狀的巨型蛛網,數量一時間根本難以數清。但毫無疑問所有的出路都設下了危險的網。
“我原本想掄圓了背包把村口處的一張蛛網打爛然後逃走,但我大大低估了那些蛛絲的堅韌和黏性,背包粘在網上怎麼都使不了力,而且匆忙中,我沒留意自己的胳膊和腿被蛛網黏住的面積越來越大。最後,我的整個人都被蛛網黏住了,怎麼掙扎都無濟於事。”
“可你現在不是好好地站在我面前嗎?”站在窗邊的阿D收回眺望密佈蛛網的目光看向風影,狐疑地問道。
“奇怪的事情來了,困在蛛網上難以動彈的我看到有人走過來,而且看清那是旅店老闆娘後,根本絕望了。除了小診所裡我的老師,另外三個誰都會樂意看到我這塊送到嘴邊的肥肉。可是那個年輕女子走過來,一指頭都沒有碰我,反而盯著我的背包,問我裡面是否有水。害怕極了的我根本說不出話來,只能點點頭。結果,她小心地避開蛛絲,費力地打開我背包一側,從裡面拽出一瓶剩了一半的礦泉水,然後仔仔細細地潑向那些和我身體黏在一起的蛛絲,竟然讓我從因為水分過多暫時失去黏性的蛛網一角脫身了。”
阿D瞪著風影,一臉的匪夷所思。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麼女友白白浪費大好時機,錯失和他一起離開的寶貴機會。
“更奇怪的是,你的女朋友警告我不要再靠近蛛網。聽上去和狼警告羊不要出現在自己眼前一樣奇怪對不對?”風影回瞪著阿D,正要繼續說什麼,忽然聽到房門被人推開。
兩個男生看到青青一臉慘白搖搖晃晃地走進來,顫抖的右手提著一支綠油油又粗又長的尖銳之物。
7
一個小時前,青青悄悄獨自來到氣象站,在後面的小屋裡看到了躺在床上熟睡的妹妹。
俯視著沉睡中的妹妹,青青實在難以把她和昨晚的某種恐怖昆蟲聯繫在一起,但似乎隱隱明白了信上提到的“束縛”是什麼意思,她難以想像妹妹遭遇了什麼事,讓自己在夜晚呈現那樣的可怕模樣——彷彿人類的生命困在了昆蟲的體內。
正要推醒妹妹時,青青忽然停住了伸出的右手。她的視線被小屋一角站著的一個草扎的人吸引了,草人胸口處插著一柄綠色利劍一般的東西。
走近一看,青青猛然意識到這就是昨晚被那只巨型毛蟲叼在口裡的東西!她伸手去拔,原本以為會費力,不料卻挺輕鬆,原來草人胸口處已經被綠劍戳過無數次,導致草料鬆散阻力減小。
看來妹妹在變成毛蟲失去了人手的靈活後,口銜綠劍刻苦練習過如何準確扎穿草人的胸口。
青青久久盯著草人,想像它是誰的殺戮代替品,風影?子騰?還是阿D?但是看著看著,她忽然感到一絲不對勁。
站立的草人似乎和她的身高相當。而且草人的腦後,毫無必要地多了一條粗糙雜草紮成的麻花辮。
8
聽完思維混亂的青青結結巴巴的敘述後,阿D看著她腦後那根黑亮的辮子,立刻毫無掩飾地問道:“你妹妹,不會是想殺你吧?”
“怎麼可能?!”青青大吼道。
風影從她手中拿過那支綠色的長劍,伸出手指試了試劍尖的鋒利程度,又將鼻子湊上去聞了聞。
“你自己心裡害怕的就是這個吧,我只不過幫你說出來而已。”阿D聳聳肩。
風影將手搭在青青肩上安慰地拍了拍,沖阿D淡淡道:“你先別幸災樂禍。別忘了,你剛才還奇怪你女朋友為什麼放了我。”
阿D面色一僵,呆呆地說不出話來。
這時,子騰忽然氣喘吁吁地衝進房間,跪倒在地大力捶著地面,在一片飛騰亂舞的灰塵中哭喊道:“混蛋!混蛋!那活該千刀萬剮的混蛋!”
半個小時前,子騰悄悄溜到糕點鋪子,看到朋友正興致勃勃地擺弄著一個個大麻團——糞團。
“到底發生什麼事啊?你怎麼會變出那種古怪可怕的樣子?”子騰回想起昨晚看到的情形,還一陣陣後怕噁心。
“這個不用你操心。”朋友笑瞇瞇地看著他。
“廢話,真不用我幫忙,你何必給我寫那封信?你當我帶三個人來很輕鬆嗎?你趕緊辦完事,趕緊帶我離開這鬼地方!老實說,你昨晚那樣子真是嚇到我了。還有,到底為什麼一定要殺人才行?殺人後,你真的就恢復正常,再也不會變成那副模樣了嗎?”
“是的。”
子騰舒了一口氣,“那你準備殺誰?那個女孩挺好下手的。另外兩個男的,就要費勁一些了。”
他說到這裡,青青、風影、阿D全都憤怒地冷眼看著他。
糕點鋪子老闆沒接話,卻帶著欣賞的勁頭細細看著那些糞球,然後問道:“這些東西足夠把一個人整個包進去了吧?無論是彎腰抱膝,還是攤手攤腳,哪種姿勢都無所謂,這些糞球我覺得夠多了。”
“屎棺材有點噁心啊。”
“包完之後,我還要把這圓圓的屎棺材外面盡量壓緊,讓包在裡面的人難以掙脫出來。不過反正棺材都是要埋在土裡的,所以就算那人僥倖從糞團中掙脫出來了,也會發現自己還是處在活埋的狀態下,那時,缺氧和疲累已經讓他奄奄一息,難以再從土裡爬出來了。不過小心還是必要的,所以我要把那大糞球埋得深一些。”糕點鋪子老闆兀自樂呵呵地說道,眼神充滿快樂與滿足。
子騰有些不耐煩道:“跟我一起來的那三個人,你到底準備殺誰?”
朋友終於讓自己的視線和他對接,臉上的笑容也倏忽消失,“誰和你來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來了。”
子騰瞪著朋友,呆滯的表情彷彿顯示他正在逐字琢磨著剛才那句話。
“那三個人我不會去碰的,因為殺死他們意義不大,雖然我也得以解脫自己的怪異狀態,但你卻沒死。對我而言,最重要的是我能夠順利離開這裡,並且回到一個沒有你存在的世界。”朋友一字一句強調道,“你不存在,才是最重要的。”
9
子騰的敘述被自己的驚恐悲哭打斷了,在他的厲聲淒號中,另外三人也感同身受般不停地發抖。
無論是一狼三羊還是三狼一羊的情況都不存在了,現在似乎是四狼對四羊,而且每隻狼的眼睛只盯著自己的羊。
“我不相信!我女朋友絕不會殺我的,我那麼愛她!她也愛我!”阿D首先猛然搖頭亂舞胳膊,“她沒有理由要我的命!”
“我是她的親姐姐啊!我們是血濃於水的親姐妹啊!”青青的臉上涕淚橫流,“她怎麼會有殺我的念頭?!還有比這更荒唐的事嗎?”
“我和他是發小,從小一起長大,有些親兄弟也沒我們感情深。”子騰的聲音嘶啞得厲害,“殺我?!到底為什麼啊?”
“我是老師最得意的學生,她自己都承認教學20年來,我是最聰明、最得她寵愛的弟子。”風影走到窗邊看著窗外,木然地自言自語著。但是他的手指猛然間緊緊摳住窗台木框,“等等,如果我沒想錯的話,昨晚的巨型昆蟲裡,屎殼郎對應的是子騰的朋友,青青的妹妹是松毛蟲,阿D的女朋友是蜘蛛,對嗎?”
沒人反對。
“也就是說,那只衝我飛來的巨大泥蜂是我老師了……”三人看著風影的背影,微微顫抖的肩頭彷彿顯示了他內心的劇烈波動。
“你到底想說什麼?”青青怯怯地問道。
“那種泥蜂會將獵物的中樞神經戳穿,導致獵物難以動彈卻旺盛地保持著植物般的生命……然後會將卵產在獵物身上……讓子女毫無危險地將活生生的食物開膛破肚,把對方吸乾,讓自己長大。”
阿D沒好氣道:“現在不是你賣弄自己知識的時候!”
風影慢慢轉過身,臉上毫無血色,“我的老師有一個和我同齡甚至同專業的兒子,會有人喜歡弟子勝過兒子嗎?尤其是我不僅搶了老師兒子的風頭,還好幾次令他在重大機會面前毫無勝算地敗給了我。”
子騰瞪著他,“那你就沒什麼好奇怪的了,你老師有充分的理由殺你,讓她兒子活在沒有你存在的世界裡,那感覺一定非常好。”
風影看著另外三個人,冷笑了一下,“幾分鐘前,我還怎麼也想不出老師殺我的理由。但是現在,你們和我一樣相信她為了兒子幹掉我彷彿沒什麼好奇怪的。我勸你們也好好在心裡深挖一下,看看各自的妹妹、朋友、情人,是否真的如你們先前想的那麼單純。這種冷酷殘忍的自我誠實沒壞處,至少讓我們都能盡快拋棄可笑的幻想。”
10
“我實在想不出我妹妹為什麼要害我。”片刻的沉默後,青青揚起臉蛋看著三個男生,痛苦地吐出一句。
阿D瞅了她一眼,慢慢說道:“雖然是親姐妹,但你比那個氣象員漂亮多了,你倆覺得呢?”
風影和子騰點點頭。擱在平時,這無疑是讓女孩子開心舒坦的事,但是此刻的青青兩眼發直,一時無語。
“怪不得你妹妹會變成那種蟲子了,”風影掂了掂手裡的綠劍,“昨晚那只毛蟲的背部有裂縫,在它衝我們晃動時,裂縫中有鼓泡出現,這是松毛蟲的標誌。靠這個器官,松毛蟲可以預感到天氣的變化,一旦預感到降溫和風雪,它就不會出來覓食……”
“你不要掉書袋了,我們已經知道你懂得多,現在說點有意義的。”阿D不耐煩地打斷道。
“我的意思是一個長相平凡卻擁有漂亮姐姐的女孩,她對周圍環境中的忽視和冷淡,會不會就像松毛蟲對低溫和風雪一樣敏感?”風影盯著青青,“你剛才說早晨在你妹妹那裡發現的草人,胸口處紮著這又長又尖的玩意兒。也許你的存在對你妹妹來說一直是心裡難以忍受的痛,所以她想把自己的痛苦回報給你。”
“有道理!”阿D衝著呆若木雞的青青連連點頭,隨即卻皺起眉頭,“可我實在想不出我女朋友為什麼對我起殺心。”
“你看上去就是那種花心大少的模樣,而且你女友的嫉妒心一定很強!”青青忙不迭地諷刺道,“你平時最喜歡和別的女孩有說有笑吧?你覺得女友的怨氣是小題大做吧?你從來不覺得守著她一個人就夠了吧?”
“住口!”阿D暴躁地打斷青青的話,胸膛一陣激烈的起伏,然後緩緩道,“我最愛的人就是她。”
“注意了,你沒有否認我剛才的那些問題哦。”青青毫不客氣地冷笑道。
阿D看了看風影和子騰,悶聲道:“你們覺得呢?”
子騰從剛才就一直悶聲不吭氣地獨自想心事,沒搭理著話茬兒。風影淡淡道:“我覺得青青的話有點道理,你大概沒察覺,但我清楚看到你女友盯著青青的眼神狠著呢。而且我也理解她為什麼會變成蜘蛛了。不過既然你討厭我賣弄知識,我還是閉嘴吧。”
“說!”
風影斜了阿D一眼,“蜘蛛的網不僅可以困住那些狂蜂浪蝶然後吃了它們,而且有時和螳螂有同樣的風俗習慣,婚禮之後的新娘會胃口很好地吸乾新郎。”
“如果能殺了你,你女友心裡那些令她備受煎熬的痛苦也會一了百了。”青青在一旁添油加醋道。
輪到阿D陷入痛苦思索了。
此刻一直沒吭聲的子騰忽然開口了:“我想,我大概知道我為什麼招來殺身之禍了。我和我朋友,小時候的家境差不多,但是自從八歲開始,我爸在事業上飛黃騰達,我也漸漸成了所謂的富二代。兩家的情況再來比較,天壤之別並不過分……可是我一直沒有看不起他,我一直沒有疏遠他,我對他還保持著小時候的親密啊!”
“雲朵再怎麼俯就,和泥土還是距離遙遠。泥土總是要仰視雲朵的。”青青懷著某種四人境況平等的短暫輕鬆附和道,“還有什麼比身邊最親密的朋友忽然變得高高在上更令人難以忍受呢?你朋友想把你包在糞團裡深深埋進土裡,大概就是出於他一直仰視你的仇恨!”
風影若有所思地看著三人,慢慢說道:“你們什麼時候發現各自的妹妹、情侶和發小忽然不見的呢?又是什麼時候收到那封信的?我老師似乎是在我收到一份國外大學全額獎學金後忽然就沒再來上課,而她兒子和我是那份獎學金的競爭者。”
青青瞪著他,兩個日期忽然在她腦袋裡有了聯繫——她的訂婚日和妹妹的消失日。 “我妹妹好像就是在知道我將要和陳元明年結婚後的第三天忽然夜不歸宿,怎麼也聯繫不上的。” 她結結巴巴說道:“而我為了尋找線索,翻看過她抽屜裡的日記本,這才得知她暗戀陳元已經很久了……”
被青青啟發了的阿D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我爸媽非要安排我和他們一個老朋友的女兒相親,我雖然不想去,但最後不得不給人家面子勉強去一起吃了頓飯。我覺得自己瞞得夠好了,誰知走出飯店時,我看到我女朋友站在街對面很生氣地看著我,沒等我叫她就轉身跑走了。那天之後,我就再也打不通她電話了。”
三人對了一下時間,發覺各自的妹妹、情侶和老師幾乎是在同一日期忽然斷了聯繫,幾天之後三人幾乎同時收到一封內容奇怪不詳而語氣相同的信。
“我想不出什麼具體事件……也許那混蛋消失的日子,就是他對我的嫉妒已經達到忍無可忍徹底崩潰的時候了。”子騰一臉無法忍受的神色,“而我這個笨蛋還竟然自投羅網來上當!”
而他發小之前說的兩句話卻越來越沉地壓在另外三人心上——
“誰和你來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來了。”
“你不存在,才是最重要的。”
11
正午的陽光越發刺眼,顯示出最強的熱度,但同時也宣告著夜晚正一步步慢慢靠近。
二十四小時前,當他們剛踏進這個村子時,誰都不會想到僅僅一天之後,情況會發生如此巨大的轉變。
青青、子騰、阿D被“自己人”的真實目的重重打擊,一時間都面容呆滯。相比之下,對老師感情較淺的風影卻一再研究著手裡的綠劍,皺緊眉頭苦苦思索著什麼。
“這根本不是什麼刷了綠漆的尖棍!這就是一根普通的松針!”風影忽然開口道。
其餘三人懶得回應。
“從昨晚起,我一直想不通,為什麼那些蜘蛛、泥蜂、松毛蟲、屎殼郎會那麼大,和我們的體積不相上下。尤其是蜘蛛和屎殼郎,它們都是外骨骼的蟲子,從物理學上講難以承受那麼龐大的體積。看來不是它們變大了,而是我們縮小了……”風影衝向窗口,不顧陽光刺眼直直向上看去,“你們看,太陽是不是大得不同尋常?”
因為女友而心煩意亂的阿D粗聲打斷風影,“他們變大了,還是我們變小了,有什麼分別?”
“沒什麼分別。”風影冷冷地看著那三個人,“我只想告訴你們,同樣的體積下,昆蟲的力氣遠遠勝過我們。跟他們一對一地力搏,我們毫無勝算。青青別想逃過你妹妹的心口猛扎,子騰就等著包進屎棺材被活埋吧,阿D嘛,希望你女友用蛛絲緊緊纏裹你時,不要故意拖延吸乾你的時間。我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
想像中的驚恐無情地折磨著每個人,而更大的震驚還在後面。
子騰忽然說道:“咱們現在是三男一女,對方是三女一男。現在是白天,大家都是人。單純憑借體力,咱們不難制服他們。既然對方已經有了殺心,咱們也不用客氣了,我可以保證對我發小不手軟,你們呢?”
青青說不出話來,阿D痛苦地閉上眼睛,風影倒是贊同地點點頭。於是他和子騰率先走出旅館,青青和阿D對視了一下,儘管腳步遲疑,但也跟隨而去。
“先對付我的老師吧,開了個頭,心腸硬起來,接下去就好辦了。”風影看了看一副難受模樣的兩人。
“好,接下來就是我的發小!我呸,這骯髒卑鄙的混蛋,想我死?!滾他娘的蛋!”子騰立刻附和,並且沖青青和阿D說道:“你倆最好抓緊時間商量好誰是第三個,我看差不多,最後一個死的是妹妹還是情人沒什麼分別。”
一行四人衝到房門大開的小診所時,竟然怎麼也找不到那個中年醫師,懷著緊張忐忑的心情地毯式地搜索過小診所後,風影連老師的一根頭髮都沒見到。
感覺不妙的子騰立刻掉頭朝糕餅鋪子奔去,同樣撲了個空。
氣象站裡,青青瞪著空空如也的床鋪發呆,三個男生倒是親眼看見了那個胸口幾乎被扎爛的梳辮子草人。
阿D的女友任憑他如何呼喚,也悄沒聲息毫無回應。
12
大太陽下,大家手腳冰涼,卻滿頭大汗。周圍那能聽到心跳的過分寂靜幾乎令每個人的神經都繃得要斷了。
喉嚨乾渴的青青從背包裡拿出礦泉水瓶灌了幾口,看著大大的瓶子裡所剩不多的水,忽然感到有些奇怪,自己踏進這個不祥的小村子還不到二十四小時,但是喝水的量明顯要大於平日。
子騰看著青青沖礦泉水瓶發愣的樣子,喉嚨裡也干沙沙的很不舒服。風影則在一旁不斷地咳嗽清嗓子。
阿D摸了摸有些腫痛的喉部,看了看其餘三人,忽然忐忑問道:“你們有沒有覺得,咱們說話比平時累多了?”
子騰連連點頭,“喉嚨也干,喝水也多,見鬼了!”
青青顯然也有同感,“我忽然覺得咱們好像不像在正常地說話,而是在喊,就跟耳朵聾了似的。”
“糟糕!”風影猛地摀住後脖子,其餘三人齊齊瞪著他,聽到之前一直比較冷靜的他忽然以前所未有的顫抖聲音說道:“我老師扎針的穴位根本不是止吐!”
大家都不由自主地捂著後脖子。
“那是屏蔽聽力的!怪不得我們說話都不由自主地響亮大聲,怪不得我們的喉嚨這麼干痛難受!”
四人驚愕地互相看著,身體篩糠一樣。
“也就是說,我們在旅館房間裡說的話,他們四個,都聽到了?”子騰抬頭看了看旅館二樓那扇大開的窗戶,絕望地閉了閉眼。
“怪不得我找不到妹妹……聽到我們反擊的計劃後,她一定躲起來了。”青青呆呆地說道。
“他們一定還藏在這裡,同樣是人,他們也衝不破四周的蛛網!咱們再仔細找找!”子騰瘋狂地大喊大叫。
風影搖搖頭,“這地方,他們比我們熟悉多了,真心要躲,我們是找不到他們的,還白白浪費體力。等到夜幕降臨,更方便他們下手了。”
阿D一把從風影手裡奪過那支松針,不顧一切地喊道:“走,咱們現在就去戳破蛛網,趕緊逃走!”
“咱們還剩多少水?!”風影急切問道,“我的水早上都用完了!但是至少我知道水可以讓蛛網暫時失去黏性,說不定阿D可以用蠻力將蛛網一角攪爛,露出足夠我們容身的空隙處!”
青青晃了晃手裡只剩一個瓶底的水,說不出話來。子騰和阿D的存水量也差不多。
“你的老師太歹毒了!”子騰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沖風影怨毒地投去一瞥,“扎針真是一石二鳥的方法啊!不僅對我們之間的談話一清二楚,而且連這線生機也堵死了。”
風影的咬肌繃得鐵硬,他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咱們最好回到房間,保存體力,也保存水分。”
“‘真冷靜啊。”青青也毫不掩飾埋怨的語氣,“真不愧是你的老師最聰明的學生,也是我們最大的剋星!”
阿D倒是拍了拍風影的肩膀,沖另外兩人瞪了一眼,“怪得著人家嗎?誰在小酒吧貼出招伴小紙條的?誰興致勃勃地跟發小討論殺誰最趁手的?都不是什麼善人,少在這兒多嘴多舌!”
風影脊背一直,似乎是為這個之前總是嘲諷自己搶白自己的男生感到心頭一熱。
青青和子騰只有啞口無言。
19
又是一個週五的夜晚,風影遠遠地看著驢友小酒吧,上個週末的經歷如同帶著慣性的噩夢,雖然結束了,卻在他腦海裡留下深深的溝壑。逃離詭異恐怖後的風影在宿舍躺了整整三天。
風影不知道青青和子騰回到正常環境,在醫院裡療傷的同時,會不會為那死在松毛蟲和屎殼郎體內的人類生命深感糾結難熬。
他同樣不知道阿D的自我犧牲是不是換取了女友的自由。但是他估計這輩子都難以忘記那個高壯男生縱身撲網的情狀。
遠遠望著那間驢友小酒吧,風影最後竟然還是邁開腳步朝它走去,雖然一切的恐怖都是從那個地方揭開序幕的,但是如同喜歡玩弄自己傷疤的人那有些變態的噬痂癖好,理智雖然拒絕,但潛意識卻執著地牽引他過去。去往那恐怖之地之前以及身臨其境後的遭遇,風影都沒有時間好好地思考一番,可此刻,某些問題好像麵包上的霉斑開始接二連三地浮現在他心頭:
昆蟲鎮到底是個什麼地方呢?為什麼進入那詭異的地方,自己會變得和昆蟲一樣大小?
昆蟲鎮裡那四個暗藏殺機的人,儘管胸中包含嫉妒或怨恨,可是他們經歷了什麼事或者遇到了什麼人,才能獲得那樣奇特歹毒的報復途徑?
雖然他和青青、子騰已經離開,但是昆蟲鎮是否依舊存在?那些沒有開門的店舖,是否等待著新人的來到?無論是狼是羊……
阿D的死,是否真的讓他女友脫離了異態,回到正常環境?
帶著這些疑慮,風影推開了小酒吧的門。而一進去,他就看到了一張不算陌生的面孔,阿D的女朋友正在那個信息柱上貼著一張尋人啟事,上面有張阿D的照片,一臉陽光燦爛的笑容。而這女孩正不停地詢問酒吧裡的每個人有沒有見過這個男孩。
緊張不安的風影一聲不吭地站在一旁看著她,又瞄了一眼尋人啟事上的阿D的照片。
她難道已經忘了他是怎麼死的?她離開昆蟲鎮後關於那裡的一切記憶就徹底消失了?風影自己還能清晰回想起作為蜘蛛的她怎樣毫不留情地把阿D密密匝匝地纏裹後,毫不猶豫地將那蛛絲裹屍包由鼓吸到扁,她倒已經忘得乾乾淨淨?此刻好像失去伴侶的小綿羊一般,柔弱的面孔上僅是一派焦急不安。
風影的愣怔模樣讓女孩一把拽住他,“請問你見過這個男孩嗎?”
風影凝視著她焦急悲傷的面孔,既明白她的尋覓注定徒勞,又覺得這份無辜越發引起心頭的困惑驚異。他搖搖頭,輕輕掙開了被拽著的衣袖,快走幾步獨自來到了吧檯邊上。
“老闆,一杯威士忌,加冰,加橄欖。”
吧檯裡的老闆正對著一個小電視看著新聞,聞聲應道:“好的,馬上來。”
“這裡這麼吵,能聽得清嗎?”風影隨口問道。
“呵呵,不是有字幕嘛。”老闆一邊說著一邊起身去調酒了。
等待中的風影背對著阿D女友,眼前卻清晰浮現出她那張焦慮的面孔。阿D說得沒錯,他深愛著她,而她儘管想殺了他,但卻不是出於恨,儘管她親手斷送了愛人的生命。
忽然,他想到了自己的老師。
儘管是最得寵的學生,但他對老師的感情似乎遠遠沒有達到幫她殺人的地步。可為什麼一向自詡冷靜理智的他,在接到那封信後卻毫不猶豫地準備照著老師的話做呢?這份新湧上來的疑慮如同昆蟲鎮的存在一樣讓風影感到了一股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力量。
為什麼他和青青、子騰、阿D幾乎同時收到那種信呢?這種巧合太有悖於常理了……
滿腹疑團的風影隨意瞥了一眼電視屏幕,忽然瞪圓了眼睛!
20
屏幕的左下方站著一個面容醜陋的女記者,斷斷續續地報道著一起重大車禍,她的聲音嗚嚕嗚嚕的很難聽也聽不清楚,好像嗓子裡含著一口濃痰。屏幕下方的那條滾動字幕黑底白字,大概敘述了一下車禍原因:一輛失控的裝滿建築鋼材的大貨車撞翻了一輛出租車。
讓風影目瞪口呆的是,他看到車禍中死者身上滿是鋼條戳出的洞,鮮血汩汩往外冒,而死者赫然是青青!
電視畫面忽然一轉,鏡頭由遠拉近漸漸聚焦在一個工地上,剛才還在報道車禍的難看女記者剎那間又在這裡出現了,滾動字幕顯示一個男孩發生意外,從半空中直直落下,被一根堅硬的地樁貫穿胸口,插在那根鮮血淋漓的地樁上的人,是子騰!
風影感到全身的血液瞬間冰凍了,擱在吧檯上的手難以控制地抖起來。這個小小的電視屏幕彷彿一張血盆大口,畫面上沒有任何台標,女記者的神情也古怪詭異得可怕。
“你也看著吶,”老闆拿著酒杯笑瞇瞇地靠過來,和風影一起看著此刻將兩個死者慘象拼接在一起的屏幕畫面,問出了一句讓風影頭皮發麻的話,“這兩人你都認識吧?”
風影彷彿木偶一般艱難地轉了轉僵直的脖子,此刻的他不敢面向和他說話的老闆,只能把目光死死地釘在吧檯上。
屎殼郎和松毛蟲因為戳擊走向死亡,泥蜂被蜘蛛有滋有味地吮吸乾淨,只有蜘蛛毫髮無傷……
阿D自殺了,青青和子騰遇難了(並且死法和各自的妹妹與朋友過於相似),四人中只有自己還健全著,暫時健全著……
風影聽著身後阿D女友還在持續的詢問聲,頭皮緊得發疼,似乎快要炸開。
酒吧老闆把一杯威士忌推過來,在裝飾著蛛網花紋的吧檯上輕鬆地攤開。圓圓的玻璃酒杯杯口上橫放著一根綠色的牙籤,原本應該串著一顆橄欖的中間部位有一隻黑色的甲殼蟲,牙籤正好戳穿了中樞神經團的部位。而淺褐色的酒水裡,一條毛蟲形狀的長條冰塊正輕輕蕩漾著。
“別太在意那女孩的詢問了,那個白癡問題遲早會讓她發瘋的。”酒吧老闆笑瞇瞇地盯著風影放在吧檯上那只微微顫抖的手在緊握成拳後漸漸失去血色,帶著濃厚的興趣說道:“而你,唯一一個沒受傷卻逃出來的人,我對你極有興趣。機靈鬼,咱們再玩一局吧,玩局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