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年幼的時候,孔軒問過我,這世上最恐怖的聲音是什麼?
我搖頭,側眼窗外,但見樹影斑駁,月色淒惶,祭鳥臃腫的剪影掠過,空餘深淺不一的幾聲哀鳴。
孔軒抓起我的手,泅了清水似的眸子望著我,我甚至窺見了自己小小的樣子。“是沉睡的聲音。”孔軒說,“你聽。”
我當真聽到了。
那沉睡的聲音來自一個男子,他就躺在距我們不遠的大床上,枕頭遮住他的臉。沉睡聲漸起,激烈,放緩,柔散,漸起……
我們將手握緊,感受著彼此近乎絕望的心跳。他的手好涼,皮下的指骨如同冰凌。“你說,我們的話會不會被他聽到?”我悄聲問。而孔軒的身子瞬時塌陷般偎靠在我身上,他害怕極了。
沉睡聲戛然而止。
男子忽地坐了起來!他低斜著腦袋,外凸的眼球晦澀無光,黝黑的臉上漸起漣漪,然後,他衝著我們怪異地笑了。
1
我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收到了那封信。
彼時,我正在寫一個懸疑故事,講述兩個孤兒的成長。那個穿著制服的年輕郵差出現在我的玻璃窗外時,我著實吃了一驚。
我是個習慣孤獨的人,很少有讀者知道我的通信地址,即便那是一封熱情洋溢的來信,我也不作答覆。外界唯一確定我存在的根據,便是那些形形色色雜誌上的奇怪故事。
我將玻璃門輕輕推開,接過那封信的時候手腕不禁抖了一下。信封上仍然只有收件人的資料,其餘全部是空白的。我試圖向郵差咨詢點什麼,但還是忍住了,因為每次的詢問都毫無收穫。
郵差笑了笑,轉身離開。走到院子拐角的地方,年輕的郵差突然回轉身來,把帽子拉得很低,他白亮的牙齒硬生生擠出兩個字:“保重。”
我承認自己感到了入骨入髓的恐懼,這樣的詞彙比之前收到的五封一模一樣的信件還要令我不安。而這是不是一種在劫難逃的預兆?
書桌上,五封內容相同的信件一字排開。信的內容很短:我在沉睡客棧等你。下面便是詳細的地址和電話。肩胛骨這時開始隱隱作痛,我有些艱難地坐下,反覆看著。微微泛黃的紙張在陽光透射下薄若蟬翼,又如一隻隨風翩躚的蝶翅。
“我在沉睡客棧等你。”
我幾乎讀出聲來,聲音很輕飄。會是誰呢?誰在召喚我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地址靜靜地躺在那裡,我卻像魔怔般緊緊盯著那行字。已經是第五封了,我堅信如果我不去,信件還會源源不斷地寄來,直到我搬走。不,應該是直到我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掉。後面的這個假設讓我惶惶不可終日,心裡好似有無數蠱蟲在拚命噬咬。
好奇心開始迅速充溢,我兩手搭在書桌上支撐住身體,低頭再次看著那幾封信。靈魂正被緩緩抽離,在內心製造的漩渦裡垂死掙扎。
我終於決定了,去沉睡客棧。
掏出手機,再三猶豫後摁下了電話號碼。
13256749×××。
幾聲悶響後,終於接通了。我緊張到不能言語,短暫的空白後,那邊有個蒼老的聲音傳來,像一隻毛茸茸的爪子,挑弄著我瀕臨崩潰的神經——
“歡迎光臨沉睡客棧。”
2
坐了一整日的汽車,整個人被崎嶇的山路顛得沒了脾氣。筋疲力盡地縮在角落裡,看著窗外無邊無際的原始森林,我的心裡又焦灼起來。
一聲尖銳急促的剎車聲過後,司機冷冷地說:“終點站到了,下車。”
車子原路返回,我被拋在了陌生的站牌前。按照信中所言,我只需徑直往前走。暮色四合之時,我收攏了腳步,腳下便是深淵,極目遠眺是茫茫的海面。微弱的日光下呈現墨色的海浪不斷擊打著峭壁,發出獸一般的怒吼咆哮。
這時,一陣鐘聲襲來,直灌左耳。我愕然轉身,赫然發現一座二層別墅矗立在左邊。二樓的幾處窗口閃爍著螢火一樣微弱的光。
我邊向別墅靠近,邊打開了強光手電筒。
強光打在青磚壘砌的牆體上,細細觀望一番,這建築頗有幾分古樸。尖尖的哥特式屋頂,像細長的指甲,直刺向寂寂的夜空。
門前有兩隻白熾壁燈,閃射出刺目的光暈。我走到跟前,終於看清了,巨大的門牌上鐫刻著幾個突兀的字體:沉睡客棧。
剛要邁上台階去敲門,身後一個細小柔和的聲音傳來。我猛地回頭,只見一個十分清麗的女生正抬頭看著我。看上去我們年紀相仿,不過十八九歲的模樣。她穿著淡粉色公主衫和白色短裙,頭髮在後面挽出一個髻,配了卡通頭飾,整個人看上去像個精緻的娃娃。
女生笑了笑,搖搖身後的行李箱問道:“你也是來這兒的?”
我回過神來,趕忙回答:“是的,我收到了邀請信。”
“你好,我叫孟冉。”女生自我介紹說。
“吱呀——”
話沒說完,銹跡斑斑的鐵門敞開了。強烈的光線瞬時擠進瞳孔,晃得人睜不開眼。一種腐朽變質的氣味撲鼻而來,迅速瀰漫。
一個老頭出現在門口,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們。他身形高大,駝背很明顯,穿著過時的衣服。
“澤康!”
老頭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然後緊緊抱住我,嘴裡含含糊糊地念叨著:“澤康,我的澤康,你終於回來了……”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壞了,甚至聞到了死亡的氣味,幸好有兩個男生跑過來,強行將老頭拉開。孟冉從後面扶住我,我們在大廳中央的桌前坐下。一直在旁邊緊張觀望的短髮女生起身為我倒了杯水。
這時,兩個男生已經將老頭鎖進了房間。遠處不時傳來劇烈的砸門聲。
“你好,我叫孔軒。”我對大廳裡的四個人說道。
“孔軒?你就是那個寫懸疑小說的少年作家?”其中一個的男生面露喜色。我驚奇地發現,除了面貌,他們倆的身材和髮型都出奇的相像。
“嗯。”我點頭,想不到在這種地方還有人知道我。
“我非常喜歡你的小說!”那個男生有些興奮,轉而說道,“我叫戰林。”
“我叫曾佳佳。”短髮女生的聲音非常小,但聽上去非常舒服,她戴著一對大大的耳環。
我微笑著點頭,然後把視線轉到另一個長相英俊的男生身上。他並不搭理我,鼻子裡發出不屑的哼哼聲,然後起身上樓。
我尷尬地笑了兩下,不知該如何是好。
曾佳佳說:“他叫喬陽,人就這樣,你別介意啊!”說著曾佳佳跑上樓去,不一會兒上面傳來小聲抱怨的聲音。
此刻,大廳裡只剩下三個人。遠處房間裡老頭的叫喊聲漸漸弱下去。
我突然想起一個問題,便對戰林說道:“那麼,誰是這家客棧的主人呢?”
沒想到,戰林的臉色陡然變得異常難看,臉頰開始抑制不住地抽搐。寬敞的大廳裡一時沒了其他動靜,唯有不安的心跳。良久,戰林四處不安地望了望,細長的眼睛從鏡片後窺探著我和孟冉,緊接著聲音發顫地說了一句話:
“這家客棧沒有主人!”
3
這是我入住沉睡客棧的第一晚。
我拉上窗簾,在昏黃的燈光下開始打字。這樣陌生詭異的環境,總讓人感到危機重重,好在我慢慢進入了狀態。
“咚咚咚——”
遽然響起的敲門聲驚擾了我,我微微側身,耳朵警覺地聽著外面的動靜。
“咚咚咚——”
聲音太小了,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出現了幻聽。我起身走到門邊,聽到有人隔著門板小聲急迫地說著:“孔軒開門,是我。”
我打開門,看到短髮女孩曾佳佳站在門口。沒等我開口,她便閃身進來,然後把門“啪”地鎖上了。
這麼晚了,你有事麼?我看著她一臉的驚恐神色,知道是有事情發生了。
曾佳佳的臉色慘白,眼線深黑,這使她看上去極不真實,有點像瀕死的病人。她輕輕咬了咬下唇,終於開口說話:“你來時有沒有看到一個女孩?”
“你是說孟冉?”我回道。
曾佳佳眼裡燃起的光點迅速暗淡下去,她囁嚅著:“不是她。是另一個女孩,跟我一起來的,可是現在她不見了。”
“什麼?不見了?”我對此有些難以置信,“怎麼不見的?”
“就是……”曾佳佳嚥了嚥口水,“大家一起在別墅周圍閒逛時突然不見的!”
曾佳佳又想起什麼似的,從口袋裡慌忙掏出一張紙來。上面寫著:
歡迎光臨沉睡客棧。來客全部視為自願加入遊戲。遊戲規則:來客會相繼“消失”,來客在“消失”的第二個夜晚將出現在別墅周圍跳舞。發現“消失”來客蹤跡的或是最後一個消失的,會獲得沉睡客棧的繼承權。在此保證,所有來客都會毫髮無損,遊戲結束,定將完璧歸趙。
好奇特的留言,我暗自思忖著。
“這張字條是我們昨天來到這裡時,在大廳的方形餐桌上發現的。”曾佳佳補充道。
“對了,那個老頭是怎麼回事?”我邊說邊琢磨著手中的紙條。
“難道你沒看出來,那老頭是個精神病!”曾佳佳歎了口氣,“我們當時是在懸崖邊上發現他的,看他可憐,就把他安置在沉睡客棧裡。平時他一聲不吭,今晚見了你卻意外激動起來。”
我隱約覺得曾佳佳話裡有話,但是沒有耐心聽下去,因為我突然想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我邊往窗邊走邊說:“你的朋友叫什麼?按照遊戲規則所講,今晚她要出來跳舞的。”
“她叫賈青青。”
窗簾拉開後,我整個人僵在了原地,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曾佳佳疑惑地走上前來,目光也瞬間在別墅前的大片空地上定格了。
只見月光下,一個女子穿了華美的戲服,身體在輕盈地迴旋著!太過美麗詭異的畫面了,我瞪大眼睛凝視。
隨後,曾佳佳大叫起來:“是賈青青!澤康我們趕緊去外面看看吧!”
我緊隨曾佳佳向樓下跑去,腦子還在回想著她剛才的那句話。她為什麼叫我澤康呢?澤康是誰?我是孔軒,一個少年懸疑作家。
大廳的門是敞開的,孟冉和戰林已經站在門口。我們趕到的時候,他們正在院子裡四處走動,在找著什麼。然後他們又滿臉疑惑地走回來,愣愣地盯著我和曾佳佳。
“你們也看到了?”我問。
戰林慢騰騰地點點頭。孟冉也回過神來,說:“可是又不見了。”
這樣一來,我們看到的不是幻象,而是真實存在和發生過的!但是,賈青青現在去了哪裡?我們怎樣才能找到她呢?
外面的夜風很涼,耳邊能聽到不遠處懸崖之下滔滔的海浪聲。我望了望今天來時的路,已是漆黑一片。
曾佳佳慢慢走到剛才賈青青舞蹈的地方,然後停下,盯著地面出神地看著。
“啊!”尾隨其後的戰林發出沉悶的驚歎,“地面上有水跡!”
我聞聲跑過去,只見石子壘砌的路面上有一小塊濕痕。我這時才想起剛才隨手拿來的手電筒。打開。強光打在上面,並非是我們先前認為的水跡,而是有些黏稠的液體。我讓孟冉高舉手電筒,自己則四肢著地,鼻子湊到液體上方,用手輕輕扇動。
一股腥重的惡臭升騰而起!我強忍著站起身來,跑到一邊的牆角下劇烈嘔吐起來。
耳邊此時響起一個聲音,細微卻足夠刺耳。我用紙巾捂著嘴巴,抬頭。那個老頭正用指甲不住地劃著有機玻璃,發出“滋滋”的聲音!而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俄而咧嘴笑了。他在喊我澤康。
曾佳佳的驚呼傳來:“喬陽呢?喬陽為什麼沒下來?!”
4
第二日晚間。陰。
幾個人相繼回到大廳裡集合,只聽見老式鐘擺的聲音在不依不饒地響著。
“怎麼樣,有消息麼?”曾佳佳追著剛進來的我和孟冉問。
“沒有。”我有些累,找遍了附近一大片區域都不見“消失”的兩個人。
昨晚我們趕到喬陽的房間,他的所有東西還在,只是人消失了!窗子敞開著,難道他是從這裡離開的?細細想來,所有人都看見賈青青在院中跳舞了,就證明沒有實際的危險,也便打消了報警的念頭。
只是,他們兩個到底躲在了哪裡呢?
戰林猛地灌下一大杯水,然後長聲歎道:“多虧這只是個遊戲,不然真要報警啦。”
“這真的只是個遊戲麼?”孟冉小聲嘀咕著。
所有人的目光都掃向孟冉,她說出了大家心內最大的憂慮。“如果不是遊戲呢?結果會怎樣?”孟冉繼續自言自語。
“死。”
戰林手中的杯子到底沒拿穩,掉下來,在地上摔得粉碎。誰也沒有猜測到那個老頭會說出這樣的話。
我站起身,朝老頭走過去。
“你們真以為我瘋了?”老頭說著自顧自地嘿嘿笑了。他伸手揭下了偽裝的鬍子和假髮。
天!
我險些因為眩暈跌倒在地上。站在面前的正是我的叔叔老楊!這下我徹底糊塗了,不知該如何是好。
叔叔在桌前坐下。戰林詫異地說道:“咱們不繼續演出啦?”
叔叔喝了口清茶,有些氣喘,他搖了搖頭。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急於知道答案。叔叔拉過我的手,然後指了指其他幾個人說道:“孔軒呀,你的真名叫澤康。你跟他們一樣都是不幸的孩子,小時候被人拐賣到了這個地方。在等待買家的日子裡,你們幸運地乘懸崖下的船逃脫了!可是由於你的好朋友孔軒不幸掉入海中喪命,你精神嚴重受挫,所以潛意識裡從此認為自己是孔軒。大家一起演這場戲,目的就是為了你的恢復啊!”
我癱倒在椅子上,頓覺腦中如地裂天崩般疼痛。以前的種種都被徹底傾覆。
“那你扮演的是誰?”我疑惑地看著叔叔。
“我扮演的就是自己嘛,我偷偷追查到這裡,卻不幸被他們抓了起來。後來還是你和孔軒把我救了出來!”
我頹然坐在那裡,感覺像是在聽一出折子戲。
曾佳佳說道:“為什麼不繼續演下去呢?他受刺激再多一些說不定就可以恢復記憶啦!”
恐懼的神情開始在叔叔臉上恣意地擴散,透過那張臉,我獲知了他內心的恐懼。緊接著叔叔長歎了一聲。
“既然這樣的話,那您讓賈青青和喬陽出來吧。演出到此結束。”戰林有些不高興,看得出他是用心來做這件事的。
“我也不知他們去了哪裡。”叔叔呆呆地坐在原地,頭沉沉地低下去,如同老舊破損的人偶。
大廳裡又安靜下來,像個空曠的墓穴。
“等等,您是說郵寄信件,寫遊戲規則,以及所有故事情節都不是您安排的?”孟冉驚歎道。
叔叔回頭蒼涼地歎了口氣,“開始我還以為是你們其中一人安排的。昨晚我突然目睹了賈青青跳舞後,突然想起了‘沉睡人偶’的傳說。”
“沉睡人偶?”幾人同時驚詫道。
“是的,”叔叔點點頭,“傳說國外有形形色色的收藏家。其中就有人喜歡收集人偶,就是將活人體內的構造全部清除,骨架亦不留,空餘一副皮囊,然後在裡面填充進極為輕盈的材質,一個可以長久保存的人偶就做成了。當然,這是變態違法的事情,但國外這些年一直有人收購,所以以身試法者不在少數。”
“你是說……”曾佳佳終於把那句話說了出來,“你是說賈青青和喬陽……”
話音未落,我驚愕地看到窗外隱晦的空氣中,身穿黑色晚禮服的喬陽跳起了優雅的舞蹈!
5
“他,他飛走了!”戰林慌亂地組織著語言,這樣的話放在平日裡是天方夜譚,但是此刻卻讓人頓生寒意。
第一個跑出別墅的就是戰林,他說視線範圍內最後一次看到喬陽,他正在飛速地向上飛!我們看著他由於驚愕而有些變形的五官,一個個沉默下來。
“是的,我們也看到了。”喬陽的身體在升騰到一定高度後便在夜空中隱去了,徹底失去了蹤跡。我默默地走到喬陽剛才跳舞的地方,再次發現了一股黏稠的液體。我蹲下來,強忍著噁心伸手觸碰了一點,放在鼻下嗅了嗅。
我把大家召集回別墅,插上門閂,隨?公佈了一件事情。
“賈青青和喬陽很可能已經死了。”我盡量使聲音聽上去足夠平靜。
孟冉和曾佳佳險些哭出聲來,兩個女孩子用手摀住嘴,竭力壓制住內心的絕望情緒。
“外面空地上的濕痕其實是人的體液。”說到這裡我的頭皮開始發麻,胃裡又翻騰起來。
叔叔補充道:“那晚我注意到賈青青的眼睛,根本沒有眨動,毫無生命的跡象,很有可能成為了沉睡人偶。”
空曠的大廳裡處處翻滾著每個人心底歇斯底里的掙扎聲。求生的渴望是如此真實,人在命運面前又是如此不堪。
“趕快報警!”孟冉的聲音乍聽上去?常尖銳刺耳,如此文靜的一個女孩再也顧不上什麼形象。
一番忙碌後,大家近乎絕望了。與外界的信號完全中斷!
“看來我們只有連夜離開這裡了!”戰林的聲音重又激起了大家求生的慾望。
“不可能了,很顯然信號是受到了人為干擾,如此說來,我們出山的路,也已經被堵死了。”我坐在椅子上,語氣沉重,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敗感。
果然,話未說完,驚天的爆炸聲傳來!門窗一律如風中黃葉,拚命搖晃震顫,隨後全部爆裂!大廳裡的人順勢撲倒在地,這才倖免於難。
來時的路口已被坍塌的巨石阻塞,自此,我們與外?徹底隔離開來。稍作鎮定,幾個人將屋內各種傢俱集中在一起,忙碌許久才把所有窗口堵得嚴嚴實實。
隨後大家集中到餐廳吃晚飯,我們需要能量,以便隨時逃亡。曾佳佳說自己沒胃口,躲進了二樓自己的房間。儘管這種非常時期不適合落單,只要她不單獨出門,還是安全的。
已經很久沒跟叔叔一起吃飯了,感覺很親切。按照他們的說法我失去了記憶,而我確實回想不起當時所發生的一切了。
“澤康,你再想想,真的忘記我們曾經一起在這裡生活過了?”戰林小心翼翼問道,生怕對我造成更大的刺激。
“是啊,你還記得孔軒麼??們被販賣到這裡後,你們成了最好的朋友。”孟冉看著我,嘴角露出淺淺的笑意。
我抱歉地拍拍自己的頭,疑惑地轉頭看著正吃飯的叔叔。他什麼也沒說,慈愛地笑了。
戰林又盛了一碗麵,邊吃邊說:“躲在背後的操縱者到底是誰呢?究竟有著怎樣的意圖?先是賈青青,然後是喬陽,那麼接下來……”
戰林立時噤聲,他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伸了伸舌頭繼續吃飯。
我盯著餐桌,愣愣地出神。突然,垂死疲累的腦神經被一閃即逝的念頭擊中,我喊道:“戰林說的有道理,這場謀殺還會繼續下去,但是,它似乎在按照一定的軌跡進行?”
另外三人放下手中的碗筷,齊刷刷地看向我。
“到底是什麼軌跡呢?賈青青,然後是喬陽……”
我幾乎是跳起來,抓著戰林的胳膊喊道:“快點告訴我你們第一次走進沉睡客棧的順序!”
麵條撒了出來,戰林愕然地看著我,然後皺眉回憶起來:“第一個是賈青青,第二個是喬陽,第三個是……”戰林的嘴巴大張著,由於激動已經說不出話來,他傾斜著身子費力地指向樓上。
“快,快!第三個是曾佳佳!”
6
戰林在曾佳佳的床邊發現了一張手機卡。
我接過來,裝進自己的手機,不出所料,號碼顯示便是我來之前撥打的沉睡客棧的電話。
“也就是說,曾佳佳是幕後操縱者?”孟冉感到不可思議,她為何要編製那樣的遊戲規則來欺騙我們?
“確切地說,她為什麼要一個個對我們進行謀殺。”叔叔站在門邊,冷冷地看著屋內。
難道曾佳佳是害怕被我們發現,才選擇逃走的?
我沒有說話,不住地打量著整個房間。我聞到屋內有種怪怪的氣味,頭開始有些眩暈。我知道曾佳佳不是幕後的操縱者,而是神秘“消失”了。她所有的東西都在,如果她是兇手,絕不會留下如此多的證據。而且兇手心思縝密,不會愚蠢到把手機卡留下!這樣只有一個解釋,是陷害!兇手極有可能就在我們這些人之中!
當晚,所有人在一樓大廳休息。孟冉有些委屈地睡在我們幾個男人中間。這比起保全生命來確實顯得微不足道。
這晚上,我又做了那個夢。我不再是孔軒,而是我自己,澤康。年少的我們瑟縮在屋子一角,看著那個身形高大粗獷的人販子向我們走來。孔軒突然起身,猛烈衝撞過去,人販子倒地,腦袋正好被一個掉落的飯叉穿透!
所有的孩子都被我們解救出來,一共有8個人。大家跑呀跑呀,終於坐上懸崖下的小船。可是人太多了,怎麼辦?人販子們已經追了過來!突然,我陰冷地?了……
醒來後已是第二日清晨,孟冉看著我滿頭大汗,遞過一張紙巾,問道:“又做噩夢了?”
我點點頭,側身,發現戰林仍在睡著,這才放下心來。如果“消失”的順序果然是按照進入沉睡客棧的順序,那麼戰林就是下一個要被謀殺的人。起床時,我突然又聞到那股熟悉的惡臭。
早飯過後,孟冉喊了很久戰林都不肯起床。無奈,我和叔叔走出別墅,在四周走動觀察起來。來時的路果然被堵死,真要爬出去,不是一天兩天能做到的,而且懸崖下的海面上根本沒有可供離開的船隻!
一時間,我們萬分沮喪,恨透了這幢別墅。我站在?處觀望著,覺得那簡直是地獄黑洞洞的入口。就連尖尖的屋頂都如此怪異礙眼。
等等。我記得二樓的房頂全部是平的,並沒有向上凸出。也就是說……
我霍地起身,拉起叔叔就朝別墅跑去。“這幢別墅有夾層!”我的聲音有些失真,幾乎是吼了出來。叔叔在後面氣喘吁吁地跟著,情緒也跟著沸騰起來。
闖進大廳,孟冉不在,戰林還賴在床上。顧不得了,我和叔叔朝二樓跑去。
在南邊走廊的盡頭,我居然發現了一架隱形的階梯。它隱藏在一幅仿製的巨型抽像油畫後面,直直地通向上面。
卸下通往樓頂的一塊方形木板,我努?朝裡面窺視,黑乎乎的一片,什麼都看不清楚。叔叔跑回我的房間,取來了手電筒,我這才大著膽子一級級往上爬。
等整個身體全部進入別墅夾層的時候,我開始像只暗夜的貓一樣環顧著四周。
手電筒的映照下,我發出了慘烈的悲鳴!
人!夾層裡到處站滿了人!他們在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7
叔叔從下面托住我險些跌倒的身子,他爬上來從我手中取過手電筒。
數秒後,他轉頭對我說驚叫道,沉睡人偶!叔叔的眼睛在昏暗中閃射著怪異的光芒,我居然聽出了那聲音裡有難掩的驚喜。
全部是沉睡人偶,貨真價實的沉睡人偶。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著不同服裝,靜靜佇立在那裡,像極了櫥窗裡的模特,卻比它們要高貴許多。
我按捺著內心的絕望和恐懼,慢慢走向前,我看到了被做成沉睡人偶的賈青青。她立在原地,皮膚如生前一般鮮活粉嫩,我顫抖著伸出雙手觸摸,她的皮膚仍舊保持著原先的柔韌!
屋子裡充滿了經年積攢下的惡劣氣味,待久了人肯定會暈厥過去。忽然,叔叔在身後將燈光一轉,照在一具沉睡的人偶身上。
燈光實在太晃眼了,我瞇著眼睛慢慢靠前。那是個身形高大的人,穿著古怪的衣服。
“你仔細看看,那個人是誰?”叔叔的聲音從未有過的陰涼,在背後徐徐吹送,讓我不禁毛骨悚然。
燈光漸漸上升,終於打在那具沉睡的人偶身上!
“天啊!那是個跟叔叔一模一樣的人偶!”
沒等我反應過來,叔叔已經用捆綁繩將我結結實實地捆綁起來,最後將我的嘴巴堵上。他有些氣喘地坐在我身邊的地板上說:“你的叔叔早在許多年前就被我們集團的老大做成了沉睡人偶!”
我掙扎著,只能發出老鼠般“吱吱”的聲音。
那人好像明白了我的意思,說道:“你還記得許多年前,孔軒把我撞倒的深夜吧?”
天啊,他居然是那個人販子!
人販子陰鷙地笑了,又使勁給我緊了緊繩子,說道:“不錯,那人就是我。事後我僥倖活了下來,卻由於讓你們逃跑慘遭集團老大的追殺。萬般無奈下,我整容成你叔叔的模樣,陪在你身邊,目的就是為了有一天能重回這裡而不被任何人懷疑,最終找到這些寶貝!”
這個變態的惡魔,居然稱那些沉睡人偶是寶貝!
“我現在就把我幹掉,然後去收拾樓下的那兩個。”人販子說著舉起了藏在身上的匕首。寒光劃過,人販子低聲呻吟了一下,匕首滑落,一頭紮在地板上!
從他身後的沉睡人偶中走出一個人來,手中拿著一罐噴霧劑,想來那就是速效麻醉藥了。人販子又哼哼兩聲便暈厥過去。
那人拾起地上的手電筒,映出自己的臉。是孟冉!
我含混不清地叫著。孟冉看著我,清秀的五官在強光下有些猙獰。她走過來,把我口中的布團取出,然後盯著我看,並沒有要給我鬆綁的意思。
孟冉起身,從後面的雜物裡掏出一頂郵遞員的制帽戴上,然後瘖啞著嗓音說道:“保重。”
霎時間,我如遭雷擊。
不等我說話,孟冉再次壓低聲音,用另一個男聲對我說:“終點站到了,下車。”
“是你,你假扮成郵遞員和大巴司機!”我張大了嘴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這一切都是你策劃的?”我問。
孟冉點頭,眼神已是惡毒萬分:“是我將你們一個個謀殺掉的。”
“那夜晚的舞蹈是怎麼回事?”我知道今晚在劫難逃,索性問個清楚。
孟冉推來一台顯示器,接著從手中掏出一個不大的遙控器。隨後,我便看到了謀殺的整個過程!
原來二樓的每個房間屋頂都是活動的,孟冉先注入速效麻醉藥,然後通過一台機器將人運到別墅的夾層中來,半夜裡將他們做成沉睡人偶!第二日晚間定時打開夾層一側的門板,由機器定時輸送下去,由於沉睡人偶內部材質極為輕盈,所以在極細的鋼絲操控下,舞姿才如此令人唏噓驚艷。隨後又將沉睡人偶收回到夾層中,給我們造成升空的假象。
孟冉打開了夾層的燈,我第一次如此貼近地審視這些沉睡人偶,有種強烈的視覺震撼。孟冉搖晃著手裡的遙控器,笑著說:“有它在,就是跟你們一起吃飯,也可以殺人!”
我冷冷地問道:“你是在我們一起外出尋找喬陽的時候偷偷安裝了定時炸彈吧?曾佳佳房間內的手機卡也是你故意留下的吧?他們房間的窗子也是你事先打開的,為的是讓麻醉藥劑迅速散開,不致被我們發覺?”
孟冉的嘴角咧開,聲音透著妖氣,“你還真是聰明。”
我的視線突然落在那些沉睡人偶的後面,天啊,地上還躺著兩具屍體!一具是曾佳佳的,另一具是——戰林!
“喬陽的屍體在哪兒?”我厲聲問道。
孟冉的眼神裡劃過一絲輕視,“他就在大廳裡躺著呢。”
我的身子像篩糠一樣急劇抖動,那個躺在大廳的不是戰林,而是已經死去的跟他身形相仿的喬陽!我居然跟一個死去的人一夜同眠!想來戰林早在半夜已經被謀殺。
“那麼你對我們做這一切的目的是什麼?”斜靠著身子,我要在死前盡量活得舒服點。
“呵呵,澤康,你不會忘記那個纏繞你許多年的噩夢吧?”孟冉提醒我。
我面如土色,再也不能言語。
“當年若不是體弱多病的孔軒奮力救了我們,恐怕我們早被人做成沉睡人偶賣到國外的博物館了!最後在那艘小船上,因為人員超重,你居然跟別人一起將孔軒推進了海裡!”
我仔細回想起那個夢境,孔軒在海水中掙扎,不住地喊我的名字……他的眼神中充滿憤恨。在那個夢裡,唯有一個女生沒有參與這件事情,她一直在悲傷地哭泣。她就是孟冉。
“孔軒是我的親生弟弟,全名叫甄孔軒,而我叫甄孟冉。我要報仇,這一天等得實在太久了。”甄孟冉抬頭將一側的門板打開,正好能望見來時的山路。她凜冽的側臉,像只嗜血的獸。
至於她是怎樣學會製作沉睡人偶的,我無從得知,也再沒機會知道,甄孟冉衝我噴了速效麻醉藥。
濃重的困意襲來,我恍惚中看到當年坐在船上的8個逃亡少年。賈青青,喬陽,曾佳佳,戰林,我,甄孟冉,甄孔軒,還有一個是誰呢?
甄孟冉取消了信號干擾,不久,我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昨晚的手機卡還沒有換掉。
長眠的瞬間,我聽到了一句話——
“歡迎光臨沉睡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