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仇並不一定要明刀明槍的殺戮,在蛛絲上下咒就是一種古老而隱晦的復仇辦法。這辦法幫我們的主人公掃除仇敵,快意恩仇。但是仇恨是柄雙刃劍,最終會傷到自己。
一、偶得蜘蛛
李豆腐大名叫李興旺,因為家庭世世代代是做豆腐的,他在古鎮上開了一家豆花店,所以左鄰右舍都管他叫“李豆腐。”李豆腐的生意興隆,但終歸是本小利小,剛夠一家吃喝穿戴的開銷,日子過得平平淡淡,沒喜沒憂的。如果一定要說他有什麼得意的地方,就是他的老婆小梅長得很漂亮,微胖的身材,皮膚白皙水嫩,像他做出來的豆腐一樣,柔柔潤潤的富有彈性,那眉眼也十分俊俏,頗有明星相,因此來往在這條街上的人都愛拿她當鏡子照,常見男人們回頭看她時撞到別人身上——也成了笑談。李豆腐另一得意的事就是他那五歲的兒子果兒,小傢伙生得虎頭虎腦,頑皮可愛,是李豆腐的心頭肉。
日子過得波瀾不驚的,這天李豆腐卻和小梅拌了幾句嘴。說來本是小事——這幾天每到店子深夜裡關門的時候,都有一個瘦骨嶙峋的白髮老太婆來乞食,她從不要錢,只是端過別人沒有吃過完的豆花來吃。李豆腐心軟,見不得老人家吃剩食,便每回都給她盛上一碗熱乎乎的豆花,加上一大碗白米飯,讓她坐在角落裡慢慢地吃。李豆腐注意到老太婆嘴裡沒有幾顆牙,知道她吃飯艱難,因此從不催她。一連幾天都是這樣,小梅看著已經是不高興了,她嫌老太婆腌臢,身上氣味難聞。頭幾天小梅忍耐著沒有發作,直到這天她忍不住了,因為老太婆吃完飯,竟自己拿著空碗,在湯鍋裡盛了一碗骨頭湯喝。
小梅看著老太婆儼然把這兒當成了自己家,心裡的嫌惡頓時爆發了,她本在收拾碗筷,這當口把筷子在桌上敲著,嘴裡嚷道:“哎喲我說這店裡的耗子都成了精了,都敢當著人面吃糧,這是啥世道啊?”
“耗子在哪兒?”李豆腐真以為店裡有耗子。
“在哪兒,”小梅鼻子哼道:“在哪兒你自己看。”眼睛斜睨著白髮老太婆。
李豆腐頓時明白了。他瞪了小梅一眼,走過去小聲說道:“不就喝碗湯嘛,反正鍋裡剩得也不多了,總是要倒掉的,給老太太喝了也不浪費。你別在這兒指桑罵槐的,老太太聽見了傷心……”
“傷心?我看她聽見跟沒聽見一樣,還不是喝得香著呢。”小梅看著老太婆惡狠狠地說。確實,老太婆仍旁若無人地喝著湯,似乎根本沒聽見李豆腐兩口子的爭執。
小梅又說道:“你沒看她的手,那指甲縫裡泥巴多得都能長出草來。她動過的勺子和鍋還能要嗎?叫花子用過的碗,誰不嫌髒?她那頭髮裡肯定有跳蚤。我看剛才就有人要進門,看著老太太在這兒又出去了。以後不許她再進來了!”
李豆腐的擰勁兒上來了,平時他對小梅是百依百順,可這回他不聽小梅的了。他低聲而斬釘截鐵地說道:“別的都聽你的,這事你別管。這麼個老太太,天不管地不收的,也許沒有這頓飯,她就餓死了。我不能眼瞅著她餓死在街上。”
小梅的怒火不打一處來,她的聲音尖厲起來:“這事兒我還就得管!我又不跟她沾親帶故的,憑什麼養著她?我們這兒又不是養老院,她該去哪兒去哪兒!哎,老太太,我們店關門了,你走吧!”小梅跑過去掐腰站在老太婆面前喝道。
李豆腐看著小梅欺負老太太,不由得怒火中燒,過去一把把小梅推開,小梅猝不及防,一下子跌倒在地上,她爬起來指著李豆腐的鼻子喊道:“好啊李豆腐,你有能耐了,你也敢打人了。我可算盼到這一天了,咱們散伙!”她抬腳就往外跑,在夜色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李豆腐有點蒙了,是啊,自己也對媳婦動手了?這麼多年像菩薩一樣供著的媳婦,怎麼說動手就動手了?他頹然地坐在板凳上不知所措。那老太婆對發生的這一切似乎無所知覺,仍舊專注地喝著湯,嘴裡呼呼做響。等她把碗裡的湯喝得乾乾淨淨後,便默默離去了,只剩下李豆腐呆坐在店裡。
其實李豆腐對年老的婦女有著一份特別的同情,只是他深藏於心底,從未對人說起。因為他每次看到淒苦的老太太,就想到自己的母親。父親早逝,在他的記憶裡是模糊的。母親年輕守寡,挑起了家裡家外兩份重擔,格外地辛苦。她未老先衰,中年時背也駝了,頭髮也白了。其實母親也可以不用過這麼辛苦,年輕時村裡不少男人都想幫她,但是母親不想落人話柄,咬著牙不接受任何人的幫助。住在隔壁的村長經常到家裡串門,手裡拎著雞蛋或者柴火,但是母親一次也沒要過,都堅決推了回去。往後村長倒是不上門了,只是看她的眼神變得冷冷的,有事也不照顧她了。特別是每年家家要繳的公糧他都催得很急,一天也不讓拖,逼得母親把豬都賣了,害得家裡年年過年都沒肉吃。那些年,母親的日子是在眼淚裡泡過來的,這其中就有村長的一份“功勞。”
後來李豆腐娶了媳婦,母親硬是催著他們出門做買賣去,也是因為他家在村裡勢單力薄,總是受人欺負。李豆腐本是一定要帶著母親出來的,但是母親一來怕跟小梅合不來給他們添麻煩,二來想守著那幾間老房子,就沒有跟著出來。誰知過了幾年,母親突然暴亡在家裡。李豆腐趕回去的時候,母親骨瘦如柴在躺在那裡,蓬頭垢面的,滿身的農藥味,臉上還有傷痕。村長說母親是暴病而亡,要趕快去火化了。李豆腐卻覺得母親死得蹊蹺,這裡面一定有事兒。他向左鄰右舍打聽到,原來前一陣村長家擴建院牆,硬是把李豆腐家的老院牆推倒了,又往前佔了一大截子地才砌上新的牆。母親看著自家平白無故地被佔了一大塊地去,氣不打一處來,立時找村長理論,可憐她一個老太婆子,再有理哪爭得過村長去,被村長一大家子連推帶打趕了出來。母親回了家,連夜就喝農藥死了。
李豆腐知道了真相,哭得搶天呼地的,幾次要去找村長拚命,都被小梅死死抱住了,她勸他看在吃奶的兒子份上嚥下這口氣算了。李豆腐別無他法,埋了母親,垂頭喪氣地回了鎮上。從此他有了心病,總覺得對不起母親——母親這輩子沒享過一點福,自己沒孝敬過她一天,死得還這樣慘。所以有時看到街上流浪的老太太也格外地同情,能幫一點就幫一點兒,好像幫的是自己的母親一樣。
小梅不知道他的這些心思,為一個流浪老太婆喝了一碗湯就跟他鬧翻了,還離家出走。李豆腐也挺鬱悶的,想去把媳婦找回來,但是想著小梅也嬌縱慣了,不能把她寵出毛病來,便沒有去找她。這天他心事重重地忙了一天,到了晚上,生意歇業了,兒子也睡了,他巴巴地坐在店門口等著小梅,等了半天,媳婦沒見著,卻把流浪的老太婆等來了,那老太婆仍舊像進自家門似的來了就坐下。李豆腐有些哭笑不得,這老太太,人事不知似的,自己家裡為她都打得雞飛狗跳了,她還好意思上門呢。李豆腐苦笑了一下,還是給她端上飯菜,看著她安然地坐在那裡吃著。
一個星期過去了,小梅還是沒有回來,李豆腐有些坐不住了,想到小梅常去的麻將鋪找找,果兒卻哭喪著臉回來了。
“爸,他們都說我有新爸了。”果兒倚到李豆腐懷裡說道。李豆腐聽了這話,猶如平地一聲驚雷,把他震暈了。他急急地問兒子:“誰說的?怎麼說的?”
“聽牛牛和小山子他們說的,說劉黑子是我新爸,媽媽和他住在一起呢。”果兒嗡聲嗡氣地說:“我在巷子口看見我媽了,她穿得可漂亮了,脖子上多了一條大金鏈子。她給了我一百塊錢,讓我揣好了別丟了。哪,你看。”果兒從兜裡掏出一張票子,果然是張紅色的“老人頭。”
李豆腐的心開始滴血了!這才幾天,小梅竟然跟別人好上了,而且就在他旁邊。這都是怎麼回事呢?難道是他們早就私通了?是了,那個劉黑子,李豆腐早就看他不懷好意,這個包工頭有幾個小錢,常把車子開到豆花店跟前來吃豆花,一吃吃半天,跟小梅有說有笑的,天上地下的東拉西扯,顯得他又風趣又有見識。小梅看見劉黑子來了就格外地興奮,湊到他面前嘀嘀咕咕的。李豆腐提醒過小梅跟這樣人不要太近乎,但小梅說劉黑子路子廣,會有大買賣介紹給他們,李豆腐也不想為這個跟媳婦吵架,倒顯得自己小氣。沒想到,自己的寬容竟助長了他們的膽量,兩個人公開地同居了!李豆腐欲哭無淚了,坐桌子前發呆,心裡已是翻江倒海了。
“愁苦事,莫上心頭。”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李豆腐猛地驚醒,抬頭看時,卻是要飯的老太婆!
“你會說話?”李豆腐問道,一直以來,他以為老太婆聽不見說不出,只會吃飯呢。
老太婆對李豆腐的疑惑並不解釋,自顧自說道:“女人俊俏了,旁人都惦記,反倒是禍水勒。你由她去吧。”
老太婆消息也靈通呢,居然知道李家的事。李豆腐只是詫異了一下,就爭辯說:“娃不能沒有媽,再說憑什麼就由著那個姓劉的欺男霸女?奪妻之恨跟殺父之仇一樣,老子跟他不共戴天!”
“是了,一個女人一個男,一個鑰匙一把鎖,要是一個鑰匙能開兩把鎖,是要去掉一個的。”老太婆念叨著。李豆腐並不在意她的胡言亂語,仍是眉頭緊鎖。老太婆從懷裡摸出一個小銀盒子,像裝戒指的盒子那麼大,銀子的年頭久了,已經發黑,依稀看得出上面的雕花,花絲凸出的地方因為常被摩擦,泛著銀光,而凹陷處則積攢著黑色的泥垢。李豆腐有些意外——這流浪老太太難道還有什麼寶貝嗎?
老太婆把李豆腐的手拉過來,把銀盒子放到他手心裡。
“這是你的家當吧。我可不能要。你都這麼造孽了。”李豆腐拒絕道。
“你打開看看。”老太婆說道。
李豆腐把銀盒子打開,赫然看見裡面有一隻黑色的蜘蛛!他倒吸一口涼氣,心裡說這個老太婆果然不正常,居然揣著一隻蜘蛛到處跑!他不由分說把盒子蓋上,仍送到老太婆手裡,說道:“這東西還是你留著吧。我要它沒用。”
老太婆古怪地笑笑,並不說話,把盒蓋又打開,一手從頭髮裡取一根針,在另一手的指尖上一刺,一滴綠豆大的血冒了出來。她把血滴到銀盒子裡,那蜘蛛本是一動不動的,見了這血,竟然爬過去吸了起來!它吸完了,身體變得暗紅,那些纖細的爪子也舞動起來,看著有些猙獰。
“吃飽了,就去織網吧。給他織一張網,讓他不能逃脫。織吧。”老太婆把蜘蛛放到桌腳上,小聲說道。那蜘蛛瞬間就在桌腳上織了一張大網。李豆腐看老太婆鼓弄著,心裡還是疑惑,不知老太婆是真有法術,還是她有神經病。這時店門口跑進一隻貓來,李豆腐知道這是街上的野貓,這貓總是跑到他家來偷食,李豆腐很是厭煩——街上的耗子都成群了,它也不去抓,偏是愛偷現成的吃食,往往把後廚折騰得亂七八糟。
李豆腐抓起掃帚就去打貓,老太婆卻說道:“莫要費勁。你是個斯文後生,不要動粗。我會讓它永遠都不上門了。”李豆腐半信半疑地坐下了,驀然地看著老太婆行動。
老太婆盛了一碗湯,放到蛛網後面的地上,野貓循著氣味就奔著湯去了,無意間把蛛網粘了滿身也全然不顧,只是貪婪地喝著那湯。不屑片刻,它便把湯喝完了,舔了舔嘴向著門外揚長而去。
門口一輛大麵包車疾馳而過,突然一聲剎車——“呲”,車停了下來,李豆腐眼見著那野貓被捲進了車輪子下面,他急忙跑出去看,只見輪子底下血肉模糊的一團——那貓早被軋成了肉餅。
“這誰家的貓啊?”司機從車上跳下來問李豆腐:“在街上亂跑,害得我這猛打方向,差點車沒翻了。”司機可能怕貓的主人找茬,先發制人說貓的不是。
“這是野貓……”李豆腐躊躇著說道。
司機竊喜沒人找他賠錢,趕緊上車跑了。李豆腐心裡有些慌亂,在街邊上坐了下來,老太婆卻走了過來,把銀盒子遞給他,說道:“別忘了餵他血。一根絲,一把刀。你是斯文後生,不要動粗……”
她消失在夜色裡。
二、初起殺心
小梅回來了,不過不是一個人回來的,她和劉黑子手拉著手進了門。李豆腐看見這一幕,感覺心都要跳出胸口了!他不知道小梅可以殘酷到這種地步,當著他的面和別人秀恩愛。
“咳,李豆腐,給上兩碗豆花來!”劉黑子滿面春風,絲毫不覺得自己是個入侵者。他甚至上前拍拍李豆腐的肩膀,戲謔地說:“夥計,打起精神來,別跟大難臨頭一樣。小梅跟著我好著呢,你看看她身上這衣服,名牌,人靠衣服馬靠鞍,是不是洋氣多了?你看她跟著你的時候,身上哪有件像樣的衣服?天天圍著這桌台轉,漂漂亮亮一個人弄得跟這豆花一樣,一股子酸氣。現在我不讓她動一根手指頭,只要跟著我到處轉轉就行了。我們這趟來,就是讓你們盡快把離婚手續辦了,這麼拖著也不是回事。是不是小梅?”依在劉黑子身上的小梅果然點了點頭,她神彩飛揚,眼角眉梢都帶著一股媚態。
李豆腐坐在那裡,臉上呆呆的,心裡卻是波濤洶湧。他看著小梅,半晌才訥訥地問道:“娃到處找你呢,你還要不要他了?”
小梅掃了李豆腐一眼,擺弄著紅艷艷的指甲淡然地說道:“我也沒有走遠,啥時都會回來看果兒。”
“小梅說要給你家娃換個學校,我來出錢。他現在這學校太破了。”劉黑子豪爽地說道:“娃娃的教育,要靠錢哩。”
李豆腐感覺心忽地被捅了一下,連自己的娃也要給別人管了?他胸口憋得喘不過氣來。
“哎,李豆腐,來的都是客,你倒是給整兩個菜來呀。”劉黑子叫嚷著。
是了,來的都是客,只是不速之客。李豆腐木然走進了後廚——他知道自己再呆下去會發瘋的。到了灶台前,他下意識地拿起菜刀,拿起一塊肉切起來,外面劉黑子和小梅說笑著,劉黑子“呵呵”地笑著,那笑聲像打雷般地震撼著李豆腐的鼓膜,而小梅也“咯咯”地笑著,那笑聲像利爪撕扯著他的心。心煩意亂中,那菜刀也不聽話了,驀然在手上切了一道小口子,血忽地湧了出來。李豆腐被這血刺激了,他抄起刀就往外走去,他要把那些放肆的笑聲切斷!剛走到門口,一雙手突然從後面抱住了他——是果兒!年幼的兒子眼裡滿是淚水,囁噥道:“爸,你別害媽媽,我要媽媽……”李豆腐的刀無力地垂了下來。
豐盛的筵席上了桌,李豆腐平靜地說:“這是散伙飯,吃完了橋歸橋,路歸路。”
小梅和劉黑子聽了這話喜出望外——沒想到李豆腐這麼快就想通了。這頓飯吃得格外開懷,三個人不停地推杯換盞,都喝得酩酊大醉。吃完了,劉黑子攙著小梅顫顫悠悠地走出門去,李豆腐體貼地替劉黑子拂去背上的灰塵,劉黑子竟有些感動了:“夥計,夠仗義!小梅交給我,你放心!”
李豆腐朝他倆揮揮手,驀然看著劉黑子背上那根長長的蛛絲。
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沒有任何噩耗傳來,李豆腐莫名地焦躁起來,他打開銀盒子看著那只黑蜘蛛,它靜靜地臥在那裡一動不動,像在冥思著什麼,又像昏昏入睡了。這傢伙的咒語不管用了嗎?血也喝了呀?李豆腐包著紗布的手指生疼呢。
“李豆腐,出事了!我們老闆死了!”常到店裡吃飯的阿三慌慌張張地跑來說道——他在劉黑子的手底下打工。
雖然有些意料之中,李豆腐的心還是悸動了一下:“咋回事?”
“邪啦!上午老闆到工地上來,你老婆也跟著呢。他們走的時候,樓上幹活的小張子扔了一大塊玻璃下來,你猜怎麼著?不偏不倚,正從老闆的背上切進去,齊齊插在他身上。等救護車來了,人已經不行了。”
“小梅呢?”李豆腐急急地問。
“你老婆沒事。”阿三歎口氣接著說:“我們都奇怪了,問小張子:下面兩個大活人,你就沒看見?小張子說他眼瞅著下面沒有人啊,怎麼玻璃扔下去了就扎到了老闆身上——可不是見鬼了!”
應驗了!李豆腐心裡歎道。這蛛絲果然是有法力的。連日來充塞在他心裡的煩惱煙消雲散了,他端出酒菜來給阿三,說道:“來,給你壓壓驚,我請客。”
“知道你恨劉黑子,這小子也該死,欺男霸女。可是我的工錢到哪去要啊?”阿三又說道:“那你老婆呢,你去不去給接回來?她哭天抹淚的,說自己運氣不好呢。”
“接什麼接?”李豆腐恨恨地說:“鼻子底下就是路,她不認得嗎?”
三、下咒戒妻
幾天後,小梅終於回來了,她灰頭土臉地,沒有了前些日子的光彩。她直接走進了裡間的臥室,坐在床上默默無語,李豆腐看著她,心裡五味雜陳,也坐在一邊不說話。半晌,小梅掏出一根煙點上抽起來,說道:“你要是嫌棄我就直說,我走。你心裡有氣,打兩下也可以。但是你要讓我留下,就不許再提我跟劉黑子的事。我不看眼色。”
李豆腐的喉嚨裡像嚥了一塊東西,他本來還想“教育”小梅幾句,現在什麼也說不出來了,只得說道:“你咋還學上抽煙了?女人抽煙難看,你戒了吧。”
小梅只是冷冷地掃了他一眼,就別過頭去不再說話,手裡的煙籠住了她的背影。
小梅人回來了,卻沒有回到從前的樣子。她極愛打扮,一天兩三套地換衣服,身上還打香水,弄得香氣撲鼻,來吃飯的男人們圍著她直聳鼻子,臉上露出眼饞的表情,李豆腐的心裡很不舒服。小梅似乎很享受這種感覺,而且她去麻將鋪子也更勤了,常常通宵達旦地不回來。李豆腐試著說了她一回,她卻說道:“驢子拉磨的日子我過夠了,我活一回享不了什麼大的富貴,也不能苦巴巴地過一輩子。你別管我,你不管我果兒還有個媽,你管我他連個媽都沒了。”
李豆腐明白小梅的意思,他真的怕了老婆又離開他,守空房的日子實在難受。他生生地把這口氣嚥下,一個人在家的時候,他又拿出了那個銀盒子,那黑蜘蛛靜靜地臥在那裡,了無生氣。是了,該餵它血了,李豆腐拿針刺破手指,放出血來滴到盒子裡。蜘蛛聞到血味,格外振奮,湊到跟前吸吮起來,那身體吸飽了血,鼓漲起來,變得暗紅而半透明,那些纖細的爪子也舞動起來,像積蓄了充足的能量馬上就要去織網似的。李豆腐看著這猙獰的小傢伙,思慮起來:如果小梅手殘廢了,她還會去打牌嗎?她還會招蜂惹蝶嗎?
“豆腐,你看見我的耳針了嗎?”早上起來,小梅問李豆腐。李豆腐知道那個耳針,那是劉黑子送給小梅的,金的,連著金項鏈應該是一套。劉黑子死了,小梅還戴著這些東西,李豆腐心裡彆扭得很。
“我沒看見。”李豆腐嗡聲嗡氣地說:“八成是掉在牆角了,總是在這間屋子裡,你不是睡覺前才脫下來的嗎?”
小梅聽了,開始在屋裡尋找起來,半晌她叫道:“真是怪了,怎麼掉在這兒了?”
李豆腐過去看時,卻見一隻金耳針正躺在牆角的蜘蛛網上,他笑笑說道:“蜘蛛也想戴耳針哩。你還不趕快撿起來,要是丟到犄角旮旯看到哪兒找?”
小梅喜笑顏開,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去拈那耳針,兩個手指都沾上了蜘蛛網,她毫不在意,取回耳針立即戴上了。
夜裡小梅又去打牌了,李豆腐一個人躺在床上,百無聊賴地看著電視,許多台已經沒有節目了,他把遙控都按得幾乎沒電了。反正也睡不著了,李豆腐索性起床去洗豆子,準備明天的生意。
正忙碌間,門口突然傳來淒厲的叫門聲,是小梅:“豆腐,快開門啊!我受傷了!”李豆腐聽了這聲,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她真的遭殃了?他奔去打開門,小梅血淋淋的手已經伸到了眼前,右手的食指和拇指赫然斷去了大半,只留少許根茬,並且還在往外冒著血!
“這是怎麼啦?”李豆腐把小梅的手捧在手裡,急切地問道。
“我遭劫了!”小梅疼得臉都扭曲了:“你先別問了,趕快送我去醫院,我疼得受不了了。”
李豆腐不敢再問了,打了120,急救車把他們拉到了醫院。醫生一邊給小梅清洗傷口,一邊問道:“她的斷指呢?你們盡快找回來,如果沒有壞死還能再接上。”
小梅疼得齜牙咧嘴,痛苦地說道:“就在麻將鋪門口那條巷子裡……”
李豆腐聽了這話,立時跑出去……
天麻麻亮了,李豆腐在巷子裡搜尋著,麻將鋪還亮著燈,裡面不時傳來叫喊聲,多半是有人為了胡牌或算賬的事爭吵,他搖了搖頭,眼睛仍在地上尋找。忽然間,他在路燈下看到兩節帶著血的東西,那不正是小梅的手指頭嗎?他跑過去撿起來,就要往醫院跑去。才跑了幾步,他又停了下來,思忖著:“我這是幹什麼呢?她斷了手指不正是我的願望嗎?如果她是用這手指來打牌,抽煙,那還不如沒這手指呢。她該有點教訓了……”李豆腐把兩根手指扔到了下水井裡。
小梅不得不接受殘疾的事實,她哭得比受傷時還痛。她告訴了李豆腐那晚上的遭遇:半夜打完牌,她一個人走在巷子裡,突然黑暗裡竄出一個男人,伸手就拽她脖子上的金項鏈。小梅捨不得這根項鏈,跟劫匪拉扯起來,劫匪一惱怒,拔出腰間的砍刀就砍掉了小梅的兩根指頭。
“哼,還不是劉黑子送你的金項鏈惹的禍。”李豆腐在心裡悻悻地說,但是表面上他還是盡力安慰著小梅。
小梅變得沉寂了很多,不再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了。她的魅力好像隨著那兩根手指一起消失了。男人看到她的手,眼神總是怪怪的,女人們看了,有的還會訕笑兩下。她不抽煙了,也不再去麻將鋪了。李豆腐對小梅的變化倒是很滿意——她終於可以在家呆著了。這個家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後來那個劫匪被抓住了,據他交待:那晚上跟小梅一起走的還有一個男人,但是遭劫的時候那男人扔下小梅自己跑了。李豆腐知道了這個隱情,也大概猜出了小梅變得沉悶的原因。
四、剷除宿敵
平靜的日子稍縱即逝,這天李豆腐遇到了他這一輩子最憎恨的人——老村長!
村長已經老了,鬢髮斑白,背也駝了,不過他的眼神還是從前那樣凌厲。他騎著自行車晃晃悠悠地從李豆腐的飯館門前過,一眼就看見了門前站著的李豆腐,他下車來,過去拍了一下李豆腐笑道:“你小子,在這幹什麼?這麼多年沒見你了,你還是這個樣子,蔫頭耷腦的。混得不好啊?”
這麼多年不見,那份輕蔑還是沒有改變。往事驀然湧上李豆腐的心頭,母親慘死的模樣浮上眼前。李豆腐感覺血湧上心頭,真有馬上把村長掐死的衝動。但是他忍他住了,是啊,正如要飯的老太婆所說,現在的他已經不用動粗了,他可以很“柔軟”的辦法來對付仇敵。
“混飯吃吧。”李豆腐淺笑著說道:“這飯館是我開的,夠個溫飽罷了,我哪有村長您的本事。”
“喲,這是你開的?”村長的驚訝有些誇張:“你小子出息了?好啊,我可要好好嘗嘗你家的飯菜囉。”
村長一臉的坦然,好像從前沒有與李豆腐結過怨似的。
李豆腐做了一桌子的拿手好菜,拿出了珍藏的好酒,與村長推杯換起來。村長酒過三巡,話更多起來:“其實我知道你小子心裡面還怪著我呢,為你媽的事。”他抹抹嘴角的油說道:“你也不能怪我,是她自己不知好歹。過去我多少次想幫她,她一個寡婦家非要腰桿子硬挺,就是不領我的情。何苦呢?不識時務!”
“是啊,我媽一個婦道人家,不懂人情世故。”李豆腐地給村長夾著菜,一邊說道:“說來也怪,這些年,我常常夢見她,她怨氣很重的樣子,總說自己死得太冤太慘,要你到她墳前去給她燒柱香,平平她的怨恨呢。”
“她真這麼說?”村長皺起眉頭思忖片刻,旋即又不屑地說道:“老子最不信邪,這老太婆能做什麼祟?在老子的地界上,活著要聽我的話,死了也不能翹尾巴!喝酒,不說這些晦氣話!老子這輩子,還沒跟誰低過頭!”
李豆腐詭異地笑笑,給村長斟上了酒,和順地說道:“是了,怪我不該提這些糟心的事。您吃好喝好,咱爺倆難得坐在一起吃頓飯,誰曉得日後還有沒有機會呢——您事情多時間少,難得進一回城。”
村長聽了這話,臉色緩和下來,又開懷暢飲起來。他吃得肚皮溜圓,才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朝門外尋摸著,說道:“我的自行車呢,天要黑了,還要趕夜路回去呢。”
“您咋騎自行車了?您的摩托車呢?”李豆腐問道:“我記得您是村裡最早騎摩托車的。”
“歲數大了,眼神不好。不敢騎了。”村長歎道:“村裡的山路上坡下坡的,有回騎摩托車摔得我不輕呢。”
“那你可要小心了。”李豆腐撿起桌上村長的圍巾給他戴上:“天涼了,注意身子骨啊。”
村長對李豆腐笑笑:“你小子,比你那個老娘懂事。”
李豆腐目送村長消失在薄暮中……
報喪的電話過了幾天就打來了——村長就在那晚回村的路上死了!並且,死得很離奇!和李豆腐要好的村民三柱在電話裡說道:“豆腐啊,這下你可解氣了!你知道老村長怎麼死的嗎?說來真蹊蹺,村頭電線桿上的電線不知啥時候鬆了,懸在空中,高不高低不低的,正齊半人高。那又是個下坡路,老傢伙騎著自行車衝下來,速度太快了,脖子正好被電線勒住了。等人發現的時候,老傢伙早就斷氣了——那電線都嵌進脖子裡了。你說說,騎個自行車也能死人?這不是不得好死嘛!也怪他,壞事做多了,報應來了……”
李豆腐的電話滑落下來,他的眼睛湧上熱淚,心裡默念:“媽,我總算給你報仇了!如果他那天肯答應給你上墳燒香,我會放他一條活路。是他自己不知悔改。”
五、風波再起
了結了平生最大的仇怨,李豆腐的心境前所未有的輕鬆。他更加勤謹地勞作,對兒子格外疼愛,對小梅也寬容多了,整天臉上都洋溢著微笑。日子平靜而安逸,一切都像從前一樣。只是有時夜深人靜,食客都散去後,李豆腐坐在門口的桌子前想起那個流浪的白髮老太婆——她已經好些日子沒來了,幾乎是從她留下那只蜘蛛之後,她就消失了。
是不是該把蜘蛛還給老太婆了?李豆腐的仇都報了,心結也都打開了。這小東西真是個神器啊,冥冥之中不費吹灰之力地幫他報了仇,世上還有這麼快意恩仇的東西。李豆腐想把蜘蛛還回去,但又有些捨不得——能擁有這份神力,一個凡人怎麼捨得輕易失去?
好日子過得不長,窮人的煩惱總是無窮無盡。那天一大早起來,李豆腐突然看到店外牆上被刷上了一個大大的“拆”字,這一驚非同小可!事先一點不知道啊?一會兒街上變沸騰起來,拆遷公司來了貼了告示,大家終於相信這是真的了。李豆腐頓時陷入了無邊的愁苦,這店沒了,以後的生計怎麼辦?
左鄰右舍的商戶們聚在一起商討這事,研究對策。據說拆遷是有補償的,就看各個人的本事——怎麼跟拆遷公司鬥爭,爭取到最大的補償。李豆腐木訥少言腦子慢,沒有小梅能說會道,因此跟拆遷公司交涉的事兒就落到了小梅身上。
那日,拆遷公司的人來了兩個五大三粗的小伙子,剃的光頭,滿胳膊的紋身,李豆腐知道他倆一個叫魯大,一個叫魯二,這幾天走家串戶地搞拆遷,已被大家熟知。他們來了往板凳上一坐,往桌子上扔了一個信封,看著輕飄飄的。魯大說道:“拿著錢趕快走人!上面只給一周時間!”
小梅打開信封一看,裡面是五張老人頭。她立時叫嚷起來:“就拿這500塊錢就讓我們走?這個店子是我們的命根子。你們給這點錢就打發我們走?”
“房子不是你們的,你們不過是租戶,賠償也賠償不到你們那裡去。”魯大不屑地說道。
“我們是租的,可租期還沒到啊,還有半年呢。我們這店子一個月也是小一萬的收入,你們這說趕我們走就趕我們走,這不是斷了我們的活路嘛!”小梅急赤白臉地說道。
“你們別漫天要價!”魯大一拍桌子喝道:“別給臉不要臉!我們來只是通知你們搬走!房東才有資格跟我們談條件!”
“那我們就不搬了!”小梅掐著腰說:“壞了我們的買賣還不給賠!不搬了!”
“不搬是吧?”魯大站起身來把跟前的桌子扔到了大街上。魯二也跟著扔起來,一時桌子板凳“呯呯嗙嗙”地砸到了大街上。李豆腐看不下去了,要上前攔住,小梅已經先動手了——這也是他們之前商量好的,如果有衝突,由小梅先動手,畢竟人家會對女人手下留情。小梅抓住了魯大的手,兩人拉扯起來,小梅衣襟前的一顆扣子不知怎麼地就被拽了下來,她的大半個胸脯露了出來。這下小梅不依了,她哭喊起來:“哎喲,耍流氓啊,魯家兄弟耍流氓啊。”
魯大氣得臉通紅,吼道:“你個婆娘,少跟我來這套!老子就耍流氓了怎麼樣?”他伸手就在小梅臉上擰了一把,魯二見哥哥動手,索性也過來,在小梅的屁股上拍了一下,戲謔說:“我也耍了,你們怎麼樣?”
李豆腐哪裡忍得下去,抄起菜刀就要砍過去,魯家兄弟見勢不妙,先跑到門外。小梅見李豆腐拿了刀子,忙低聲說道:“二桿子,還不快放下,真鬧出人命來!”
小梅指著門外的魯家兄弟說道:“你們兩個小兔崽子給我聽好囉,今天你們欺負老娘,老娘咒你們不得好死!要想老娘搬走,不給6萬塊錢你們想都別想!”
魯家兄弟有些怕玩命的李豆腐,不再戀戰,悻悻地開車走了。旁邊聚集了好多看熱鬧的人,這時漸漸地散去。
李豆腐把菜刀扔到桌子上,坐下悶聲不響。小梅說道:“你個愣頭青,別動不動就拿刀子!真惹出事來怎麼收拾?我們得跟他們磨,磨著磨著他們煩了,就能多給點錢。”
“我就恨別人碰你!”李豆腐把菜刀拿起來,狠狠地砍在桌子上!
李豆腐有塊心病,那就是他的女人被別人碰過,這是他心裡揮之不去的陰霾。今天他看見魯家兄弟調戲小梅,那心病又發作了,一陣一陣地痛。
李豆腐的眼睛紅了,手指也紅了,一大滴鮮血從手指上滴落,那蜘蛛貪婪地吸著血,通身殷紅。
李豆腐在巷子頭找到了魯家兄弟開的卡車——這兩小子常用這車拉些土方。他把蜘蛛放出去,在兩邊車把手上織了密密的網。手不規矩,就斷手!李豆腐恨恨地想。
這回消息傳來的很快!下午的時候就有鄰居來報信:“魯大死了,魯二也傷了,正在醫院搶救呢。”
“死了?”李豆腐心裡一沉——他並不想致魯大於死地啊,他只想去除那兩兄弟的手,誰叫他們摸小梅的。
“魯二說,他哥哥開著開著車,手就抖起來,抓著方向盤亂轉,車就撞到了路邊的電線桿子上。魯大被砸死了,魯二受了傷,手被壓斷了。”
李豆腐的頭耷拉下來,心一陣陣地往下沉,他低聲念叨著:“過了,過了……”
“過啥了?”鄰居說道:“有過節?人家都說是你老婆咒的呢。不是我說豆腐啊,你們家真是有些邪門,誰跟你們家有過節,都是死的死,傷的傷,先前是劉黑子,現在是魯大,魯二……”
拆遷公司的老闆犯愁了,魯大魯二去了李豆腐家一趟,就出這樣的禍事,而且一些神乎其神的閒話傳出來,說李家有邪氣,誰去了誰死,現在派誰去李家,都沒人去了。眼見著拆遷的期限快到了,老闆一咬牙,直接給了李家六萬塊錢,小梅自然是喜出望外,迅速地收拾了東西,一家人暫時回了李豆腐的老家。
六、禍及自身
李豆腐變得越發呆滯了,他常在後院燒香燒紙,嘴裡叨咕著,小梅以為他是在祭奠亡母,也不去理他。正好果兒放暑假,天天呆在家裡,小梅一邊看著兒子,一邊收拾著家什。一日小梅拿著一隻小銀盒子跑來問李豆腐:“豆腐,這是首飾盒子嗎?你還藏著什麼寶貝不告訴我?”
李豆腐一看這盒子大驚失色,忙搶過來問道:“你從哪兒找出來的?”
小梅哼道:“從城裡帶回來的包裹裡唄!看你急成這樣兒,是不是給什麼相好的買過首飾吧?”
“裡面的東西呢?”李豆腐喝道。
“裡面就一隻蜘蛛,你咋放一隻蜘蛛在裡面?你還養著蜘蛛精啊?”小梅戲謔道。
“蜘蛛呢?”
“果兒拿著玩呢。”小梅答道。
李豆腐聽了這話心裡雷鳴電閃一般,他奔到堂屋裡,看見果兒坐在地上,手正撓著耳朵。
“果兒,你怎麼了?”李豆腐抱起果兒問道。
“蜘蛛爬進耳朵裡了,好癢,爸,你幫我把它掏出來。”果兒囁嚅道。
李豆腐忙扒著果兒的耳朵看著,並沒有看見蜘蛛,小梅也急了,拿出手電筒照著看,仍然什麼都沒看見。
“這耳朵裡面亮晶晶的膜都看著哩,啥都沒有啊,果兒,你肯定那蜘蛛是爬進耳朵裡了嗎?”小梅問果兒。
“是進去了,癢麻麻的。我知道它爬進我耳朵裡,還一直爬,一直爬,這會兒往下走呢,可能是到胸口了。”果兒答道。
“娃,你是不是迷怔了?”小梅詫異道:“你耳朵裡有耳膜擋著,那蜘蛛怎麼能爬進去?再說,什麼活物到了身體裡也活不成了呀,裡面多憋屈。”
果兒有氣無力地說:“我想睡了,好睏。”說完便倒下去睡著了,任是怎樣也喊不醒了。小梅嚇哭了起來:“這可是中邪了。這可怎麼辦?快把他送醫院吧。”
李豆腐心裡翻江倒海一般,他想了想訥訥地說道:“你先莫慌,看著他,我去請人來醫。”
小梅聽了李豆腐的話,把果兒抱到了床上。
李豆腐奔出屋去,他知道必須馬上找到那個老太太,她養的蜘蛛,她應該能降服它,只是她現在在哪裡呢?很久沒有見過她了,回鄉之前為什麼都沒去跟她道別,把蜘蛛還給她,或許,早就該還給她。是自己太貪戀蜘蛛的神力了,是自己做的孽啊!李豆腐捶打著腦袋,悔恨不已。
連夜趕回古鎮上,天上竟落起了雨,街上都沒什麼行人。李豆腐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奔走著,也不知道向誰去問詢老太太的下落。他身上早被雨淋透了,自己卻渾然不覺,一心想著馬上找到老太太。他回想著老太太的樣貌形跡,斷定她是個無家可歸的人,因為她總背著個行囊,裡面似乎是些衣服。那麼在這個雨夜,老太太又在何處棲身呢?李豆腐把古鎮上所有能避雨的地方都跑完了,橋洞,雨亭,都沒看見老太太的身影。古鎮這麼小,只有方圓幾里地,李豆腐冥思苦想,突然想起鎮邊上有一座廟,荒廢已久,幾年前有一次路過那裡,也趕上下雨,他曾那裡躲過雨,何不到那裡看看?
李豆腐想到這兒,拔腿朝那裡奔去。荒廟裡一團漆黑,廖無生機,夜雨和著一陣陣陰風,落在人身上寒氣蝕骨。李豆腐拿著手電,戰戰兢兢地走了進去。順著手電的光,他看見屋樑牆角,到處是一片片蜘蛛網,在風中飄搖著。走到廟最裡面的一個角落,李豆腐看見一團黑影臥在地上,他打著手電看去,正是那個送他蜘蛛的老太太!她真的在這裡!李豆腐撲過去搖撼她,喊道:“婆婆,醒醒,快救救我兒子!”
老太太睜開惺忪的睡眼,問道:“出什麼事了?”
“蜘蛛爬進我兒子身體裡了。”李豆腐哭訴。
“沒了,你兒子的命要沒了。”老太太歎息道。
“怎麼說?”李豆腐急問。
“那蛛爬進人體內,會在裡面產卵,生出許多的蛛來,吃盡人的心肝脾肺,把人吃成一個空殼子,才爬出來。”
“兒子沒救了?”李豆腐痛哭起來。
“有多久了?”老太太問。
“早上的事。”
“你快帶我去,也許還來得及。”老太太說道。
李豆腐不由分說裹挾著老太太回了家裡。
“你可回來了,果兒只是睡,喊也喊不醒。”小梅見李豆腐回來了,哭道。她看見後面跟著流浪的老太太,不由有些惱怒,說道:“你不是找醫生嗎?怎麼帶回這個要飯婆子?”
“你別問了,到外面等著。我們自有辦法。”李豆腐喝道。小梅見李豆腐說得斬釘截鐵,訕訕地退出屋去。
老太太趴到果兒床前,把手放到果兒胸口,摸索了一陣說道:“已經生了上百隻蛛了。”
“那你快想辦法啊。”李豆腐急切地說。
“拿把刀來吧。”老太太說。
“拿刀,你不會給我兒子開膛破腹取那些蜘蛛吧?”李豆腐疑惑道。
“你拿來就是了。”
李豆腐只得拿了把刀交給老太太。老太太揮刀割開了自己的手腕,這一刀割得很深,血瞬間湧了出來,她把手腕放在果兒口鼻上,讓血流進果兒身體,嘴裡默念著:“喝血的生靈,你們走錯了地方,快出來跟我回去。”
她的血源源不斷地流進果兒體內,許多密密麻麻的黑蜘蛛真的從果兒嘴裡,鼻子裡爬了出來,老太太把它們收到一個黑布袋裡,揣到懷裡。李豆腐看得驚心動魄。
再沒有蜘蛛出來了,老太太對李豆腐說:“你兒子沒事了,你快把我送回廟裡,我不出一天就不行了,不能死在你家裡。”
李豆腐深感意外,說道:“你怎麼了?怎麼不行了?”
“我的血流盡了,壽限已到。你快送我回去吧。讓我死在廟裡。”老太太說道。
李豆腐不再追問,忙帶著老太太趕回荒廟。
回到荒廟時,老太太已經氣息奄奄了。她告訴李豆腐,她家族姓“仇”,她叫“仇甲娘”,仇族世代養蛛,這些蜘蛛身負咒語,以血為食。因為鄰里們憎惡仇家這個晦氣的營生,把他們趕出了鄉里。仇家於是流落街頭,到了甲娘這一輩,已經沒落到無以為生,只好乞討。她雖有這些身負神力的蜘蛛,但從沒有把它們賣過錢。直到遇到李豆腐,感念他的善良,為了幫他復仇,她才給了他一隻蜘蛛。如果李豆腐復仇後,早些把蜘蛛還給她,就不會出這樣的事了。甲娘說完這些,便死去了。
李豆腐頹然地回到家,果兒已經活蹦亂跳地滿地跑了。他請一班和尚唸經超度所有的亡靈,他掃去家裡所有的蜘蛛網,便帶著妻兒去了一個陌生的城裡打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