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逃不了

楔子

雨下得不大,怪就怪山路實在崎嶇,讓人看不清方向,於是車禍就這樣發生了。

董銳一個急剎車,車輪轉了幾圈,車尾急速擺動,甩了出去。安全氣囊彈了出來,壓迫在他和劉佳的臉上,後座的方玲重心不穩,猛地一個跟頭栽過來,額角磕出了包。

“幹嘛!”她憤怒地吼了一聲,卻見前座的兩人臉色像死灰般可怕。

半晌,隨著一道閃電劃過,董銳猛地回頭“:撞——撞人了。”

一、調查

我叫李樂,是一名警察,今天來到這棟別墅,是來調查一起案件。死者名叫劉佳,是面前這三男三女的大學同學。

“劉佳死了?”屋主董銳震驚地看著我,神色惶恐。董銳是一名富二代,這棟別墅就是他的,同時,他也是劉佳的前男友。

我點了點頭,繼續問道:“你們最後一次聯繫是什麼時候?”

“半,半年前。”

“我哥早就和她分手了,她死了關我們什麼事?”董銳的表妹方玲大聲道。

“她是怎麼死的?”方玲話音剛落,張兆瑞緊接著開口問了一聲。

“吊死的。”我回答。

張兆瑞哆嗦了下,董銳的臉色更加淒惶。

“最近不是有很多快遞員殺人的報道嗎?昨天我才聽說,一年前,城南那頭有個小哥,買東西太多,快遞員見財起意,先是迷暈了他,再入室搶劫。

結果中途那個小哥醒了過來,兩個人打起來了,後來聽說快遞員還被刺了一刀,最後——”

就在黃牧飛快地補充背景知識的時候,董銳忽然轉頭厲聲呵斥起方玲:“之前她說有人跟蹤她,是你不讓我報警,不讓我去管,所以才發生這種事情!”

“關我什麼事?我哪裡知道她會被跟蹤,還被殺了?我以為那都不過是想讓你回頭的說辭而已……”話到末尾,方玲幾乎哭了起來。

“她是自殺的,”我打斷他們近乎尖叫的爭吵,補充道,“上吊,半跪在門口,屍體已經開始腐爛了。”

董銳哆嗦了下,張兆瑞的臉埋得更深了些,方玲癱軟下去,怔怔地靠在黃牧身邊,嘴裡喃喃出聲:“自殺……為什麼……”

我清清嗓子,屋子安靜下來。我從懷裡取出一個藍色的本子,那是我從現場找到的劉佳的日記本,我盯著面前的一干人等,翻開其中一頁。

我感到身體不大對勁兒,自從那件事後,他對我的態度變了很多。之前的噓寒問暖統統不見了,剩下的只是客套的敷衍,還有越來越多,好像補償一樣的金錢。我沒有生病,也不是疑神疑鬼。我該怎麼辦?沒有他,我根本活不下去。

我用刻板的音調念著日記本中的句子。

在漫長的等待中,我終於發現了,不,是我終於承認了一個事實。他不愛我了。我準備搬出去。我告訴他我的決定,他以為我還是和以前一樣,只是隨口說說。

也對,我一直攀附於他生活,是他給了我現在的這一切,我根本沒有資格跟他討價還價。但這次是真的,雖然我依舊愛你,還有你給我的孩子。

“什麼孩子?”

董銳一愣,幾乎尖叫著跳起身。我合上日記本,換了個姿勢,蹺著二郎腿。

劉佳被發現的時候正懷著六個月的身孕,看來董銳根本不知道這一切。

“分手的時候,我不知道她已經有了。她變得很怪異,整天疑神疑鬼,每天見面第一句話就是有人要害她,有人要殺掉她。我不是不喜歡她了,只是我沒辦法再和這麼一個人相處下去——”董銳抓著自己的頭髮,表情狂亂。

“為什麼她會覺得自己被跟蹤了?”我問。

董銳猛地住了嘴,偷偷回頭看了眼方玲。方玲避開他的眼神,生硬地岔開了話題。

“說實話,他們分手的時候我哥給了她錢的,而且我哥又不知道她懷上了,她自己不也沒要我哥負責嗎?到現在這個地步,還不是要怪她自己……”

“她過得有多苦你們根本不知道!”

張兆瑞突然起身,跨步到方玲跟前,那模樣凶狠得就像要殺人一般。方玲被他的模樣駭住了。

“那她有多苦,你又是怎麼知道的?”我拍拍張兆瑞的肩膀,問道。

張兆瑞猛然回身盯著我,一時無言。我癟癟嘴,翻開日記本的下一頁。

二、跟蹤

劉佳覺得有人在跟蹤她,這並不是她的錯覺,因為那天晚歸,路過小巷時她再次聽見了熟悉的腳步聲。

這個聲音她聽了有三個月了,沒分手之前她同董銳抱怨過幾次,但董銳卻漠不關心。隻身一人居住在這個小區裡,她只能自己保護自己。

她變得驚慌失措,稍有響動就會觸碰她敏感的神經。

從此之後,她買任何東西只叫人送貨上門,快遞員幾乎成了她與外界唯一的聯繫。可即使這樣,還是沒能躲開那個一直跟著她的身影。

正面的衝突源於一天傍晚,就在劉佳經過一片小樹叢時,她再次感覺背後有人跟蹤自己。

劉佳害怕極了,她裹緊了衣服,拚命地往前奔跑,而身後的腳步隨著她的逃離越發急促。就在這樣的追逐中,劉佳摔了一跤。那人終於追了上來,從後面扶起她。

居然是張兆瑞。

在認出他的那刻,劉佳幾乎暈厥過去。她明白,若張兆瑞發現了自己懷孕的事,就代表全校都會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日記中關於此處的記錄戛然而止,張兆瑞的臉色煞白。

“不是的……我不是刻意在跟蹤她,我只是,我只是想保護她。她一個女孩子自己住在外面,不安全的!而且她懷孕的事情我根本沒說過,我誰都沒告訴!”

話到尾聲,他已開始嘶吼,而一旁坐著的董銳臉色更加蒼白難看。

“不止吧,”我冷笑著打斷他,“日記裡可說了,你除了跟蹤,還連帶著敲詐人家。”

張兆瑞一愣,拚命地搖起了頭:“我根本沒做過別的事情,我怎麼可能威脅她,勒索她?我……”

“如果不是你的話,又能是誰呢?”

我的聲音近乎冷酷,目光緩慢地掃過這一屋子的紈褲子弟。

隨後,我翻開了下一篇日記,繼續不緊不慢地對著他們念起來。

三、因果循環

自從發現跟蹤者是張兆瑞後,一切彷彿都有了眉目,劉佳覺得敲詐的人應該也是他。

然而這種事情根本申訴無門,敲詐的信倒是一日多過一日。劉佳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嘗試重新聯繫董銳。

可一連兩天,董銳都對她閉門不見,那一刻劉佳的內心孤獨到了極點。

她在日記中拚命地訴說自己的悲傷。在懷孕至第五個月時,她出了一次血,自己掙扎著給醫院打了求救的電話,醫生用冰冷的儀器在她身上來回檢查,最後說孩子保住了。

可她卻沒有絲毫喜悅的感覺,在醫院住了三天後,劉佳回了家。剛到家門口就發現門縫中夾著一張便條,劉佳撿起來看,越讀臉色便越是蒼白。

紙條語焉不詳地控訴她為殺人兇手,並向她索要比以往更多的金錢。便條最後寫著,如果她不及時把錢交出來,全校師生都將知道她的事情。

我喘了口氣,抬眼看著眾人。

“為什麼說她是殺人兇手呢?”一個聲音插進來,是張馨月,方玲最近交的新朋友,“如果只是用懷孕威脅劉佳,為什麼會加上殺人兇手這幾個字?難道劉佳還有別的秘密?”

她的話音剛落,滿屋子瞬間安靜了。董銳和方玲小心地交換了個眼神,尷尬的氛圍在房間裡蔓延著,直到黃牧不小心咳嗽出聲,方玲猛地轉向他,眼中似要噴出火來。

我清清嗓子,繼續往下說。

劉佳被紙條嚇得夜不能寐,她開始瘋狂地尋找董銳,打電話、留言、微信,諸如此類。可所有信息都石沉大海,董銳就像洞悉了她的一切那般避而不見。

最後,在心力交瘁中,劉佳已經不幻想自己還有明天了。

日記再次中斷了。

董銳臉色一片蒼白,劉佳的話顯然刺痛了他:“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沒有避開劉佳,其實我一直在等著她找我——”他抬起眼,猩紅著眼珠,瞪著方玲,“是你阻絕了一切她和我聯繫的途徑。你勸我換了手機號,你還說服我搬了家,什麼要開始新的生活……如果我知道……我知道她這樣找我,我肯定不會丟下她不管,我……”

方玲打斷了他的話:“我這還不是為了你好!那個女人從一開始就是為了你的錢和你在一起。我早就看不慣她了,她在的時候什麼都不順利,幹什麼都出問題,她走了之後我們過得多好!”

“不是這樣的!劉佳她——不是這樣的人!”董銳近乎咆哮起來,黃牧想要擋在方玲跟前,卻被方玲一把推開。在短暫的空白之後,方玲捂著臉哭了起來。

董銳崩潰了似的跪在地面上:“她是因為找不到我……所以才自殺了,對嗎?”

他的模樣像個遊魂,張兆瑞咬著手指,也呆呆地坐下。

“不——她是因為被我跟蹤了,以為我要爆出她的事情,所以才自殺的,是我的錯……是我逼死她的……”

就在他們假惺惺地自我折磨時,張馨月的聲音再次響起:“可我還是沒明白,所謂的殺人兇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在場的所有人都抬起了頭,我翻到日記最後一句,劉佳寫下了自己的罪行。

2015 年,5 月30 號晚,我們在盤山公路上,撞死了一個人。後來在我的唆使下,他被丟下了山崖。

整本日記到此為止,再無後續。我將本子收回懷裡,挨個掃視他們之後開口: “大概,威脅信裡說的殺人兇手,就是這麼一回事吧。那麼現在問題來了。劉佳日記裡說的我們,究竟是她和誰呢?”

良久之後,董銳緩緩起身,舉起了手。

四、脆弱的生命

在死一樣的寂靜中,方玲忽然轉身,一耳光打在了黃牧的臉上。黃牧的頭狠狠側向一邊,他的雙目充血,驚惶未定。

“混蛋……”

方玲低低地詛咒他。黃牧咬了咬牙,卻最終沒有開口。

“威脅信是你寄出去的——這個世界上只有董銳和我知道這件事,我也只告訴過你一個人!”方玲咬牙切齒,彷彿隨時要將黃牧碎屍萬段。黃牧的嘴唇顫了半晌,最終挫敗地扭過頭來,開了口。

“我只是——只是知道這個事情,缺錢了,跟她要點錢而已,我沒想到會逼死她的!就算,就算她不給我錢,我也不會做什麼啊?我……”

他的辯解十分蒼白,而我已對這場鬧劇感到厭煩。

“你、張兆瑞、方玲、董銳,你們都是兇手。”我冷靜地為今天的一切做著總結,“你們一起殺掉了她的希望。既然我已經知道了車禍的事情,是不可能不調查下去的,你們好自為之。”

我動了動已經有些不大舒服的脖頸,準備起身。董銳忽然先我一步擋在了我跟前,壓低了聲音,道:“你,你要多少錢,你開個價。只要這件事情不傳出去,多少錢我都滿足你。”

我挑眉看他,像聽見了天大的笑話。

“是的是的,不管多少錢我哥都會給你,只要你把日記本給我們,我們絕對不會去報案,你拿了錢,也不要再來糾纏我們……”方玲也跟了上來,她的話有些語無倫次。

我站定了腳步,盯著他們。

“五十萬?不不,一百萬!一百萬夠不夠?”張兆瑞忽然開口。

“要不就一百五十萬!”黃牧緊追上來。董銳接著他的話茬,咬著牙開口:“兩百萬!我給你兩百萬,你放過我們所有人!”

“好,成交。”

只是可憐了那個姑娘。我拿著支票,在心裡默默對劉佳說著。

我起身往外,伴隨著身後那幾雙凝固呆滯,又帶著恨意的目光,逕直到了門口。就在穿鞋時,身後忽然響起“咚咚”的腳步聲。

我回過頭,董銳慘白著臉追上來:“她死的時候,痛苦嗎?”

“痛苦。”我歪著頭想了想,回答道。她死的時候我就在窗外靜靜地站著,看著她一點點掙扎著,圓瞪著雙眼,手腳不自然地抽搐,身體扭曲著,直到生命的終結。

董銳聽罷愣了許久,漸漸地用手摀住臉,慢慢蹲了下去。

劉佳死的時候當然痛苦,當時她姣好的面容因呼吸困難而逐漸扭曲,直至變得猙獰,而我享受她的猙獰——我跟蹤了她四天,我知道她有很多的錢。

五、被騙

我不是什麼警察,我只是個快遞員,劉佳是我的固定客戶。

她很有錢,所以才能一直購買自己想要的一切。若不是送貨的小王那天生了病,我也不會盯上她。

之前殺的那人,臨死前在我的脊柱上戳了一刀,正中了神經,導致我在家裡躺了好幾個月,再後來我就不能笑了。

為什麼這個世界如此不公平?有錢的人拿人命當玩笑,沒錢的人拿命換鈔票!

我記得自己在劉佳的門外徘徊過許多次,就在我準備下手時,我發現這個女孩本身已經生不如死。

之後,我偷偷侵入她的生活,我在她的衣櫃裡發現了這個隱藏著的日記本,就在我讀完之前,張馨月找到了我。

她冷笑著站在門口,手裡舉著手機,上面赫然是110 三個數字。

而後我才知道張馨月的哥哥在年前失蹤了,警方定性為失蹤驢友案件。只有她不接受這個結果,四處尋訪,按照哥哥的足跡一點點搜索,終於線索斷在哥哥經常去爬的山口。

張馨月用幾乎半年的時間,查出了最有可能的兇手,而現在,她就站在兇手的家門口,帶著殘酷的微笑,用一張面額巨大的支票誘惑著我。

在那人走後,屋子裡的幾個人才驚魂初定般鬆懈下來。短暫的沉默後,忽然張馨月開了口“:等等,你們想沒想過,他到底是哪裡的警察?”

她的話猶如定時炸彈般炸響在房間裡,方玲腿一軟,跌坐在地。董銳猛地回過神,從兜裡掏出手機,顫巍巍地撥通了劉佳的電話。

幾聲之後,電話被接了起來。不一會兒,他掛了電話,面如死灰地轉過身,看著其他幾人:“是警察接的電話……

他說……劉佳死了,還說,”董銳嚥了嚥口水,“還說沒有李樂這個人,他們知道了我的電話——遲早會找上門來的,遲早……”

說罷,董銳一個踉蹌,摔在了地上。其餘幾人面如死灰,只有張馨月一人,偷偷拿起包,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那間屋子。

屋外陽光大好,她拿出手機,往一個陌生的號碼上發了條短信:是你報的警吧?幹得好。

一會兒,手機鈴聲響起,那頭回了一條簡短的信息:售後服務。

張馨月笑起來,將手機收回包中,迎著陽光,大步離開了那棟奢華的別墅。

《週末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