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間裡的哭聲

一、天上掉下個黎妹妹

張堯是一個普通人。

他沒什麼固定的職業,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守住他在松源鎮上的茶葉小店,再有就是不停地點擊鼠標敲擊鍵盤。

他喜歡上網,他在網上寫了一部近二十萬字的恐怖小說,叫《孤獨者》,小說賺得了雨點般的點擊率。

不久,他網戀了。

他今年23歲,一直沒有合適的女朋友。他在一個叫“同城聊”的網絡社區註冊了一個賬號。他的名字叫“尋覓”。不久,他在網上認識了一個名叫“訴”的女孩。

她似乎噎著訴不完的心事,她顯得憂鬱而神秘,飄渺而美好。

漸漸地,他們陷入愛河了。

通過聊天,張堯知道,“訴”本名叫黎小小,在本市一家醫院當護士。

這一天,張堯又在網上等到了她。黎小小突兀地問:張堯,我記得你曾經說過,你的好奇心很重?

尋覓:是啊,怎麼了?

她欲言又止:我……隨便問問。

張堯被搞得一頭霧水,停了停,他寫道:小小,做護士應該開開心心,這樣才能夠給病人帶來快樂嘛,還有,有心事就更應該說出來和我分享。

她撇開不答:對了,上次你說要來看我?

尋覓:是啊,可我還沒經得你的同意

訴:我答應你,不過你得等幾天再來。

張堯馬上發過去一個笑臉:好啊!!

下線後,張堯微微有點發呆,他覺得黎小小今天有些奇怪。一扭頭,他看到黎小小一臉憂鬱地看著他。那是他從電腦上打印下來的照片。

她的臉長得很清秀,絕對是看一眼就不想忘掉的那種。她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憂鬱氣質,齊肩短髮,彎彎的眉毛像一彎新月,亮晶晶的眼睛閃動著熠熠的光彩,透著一股純真和執著。

忽然,她的頭像又開始閃了:張堯!

尋覓:我在,怎麼了?

訴: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尋覓:什麼事?

訴:其實剛才就想告訴你,但我又怕影響到你的心情……可是,我心裡真的好怕……

張堯心裡一緊!看來她真的有事:別急,你慢慢說。

黎小小沉默了好一會,消息才發過來:

張堯,你聽了千萬別害怕,我們醫院鬧鬼了。昨天下午,醫院一個男孩病死了,醫院把他的屍體放到了停屍間,昨晚是我值夜班,大約凌晨兩點,我上衛生間時,隱隱聽到停屍間有動靜。我走過去看,一個黑乎乎的影子居然從停屍間裡出來我當即大叫一聲嚇暈過去了,這事兒驚動了醫院其他人,大家一起衝進停屍間,發現那個男孩的屍體不見了!-晚上整個醫院惶惶不安,誰知第二天一早,工作人員再次進入停屍間,卻發現那具屍體又回來了,他雪白的球鞋上沾滿污泥,而他的姿勢也發生了變化,他身上蒙著白布側躺著,兩腳邁開,呈走路的姿勢……

尋覓:有這樣的事?難道死人會復活?

訴:我不知道……那個男孩一直是我護理的,死之前,他拉著我的手說,姐姐,我不想死,我要和你玩,你陪我玩……結果,五點多鐘,他的病情就惡化了。現在,我真的好害怕!今天晚上也是我值班。張堯,你說,他會不會來找我……

尋覓:這樣,小小,我把這邊的事安排一下就過去看你。

訴:我現在腦子裡挺亂,總之,我覺得這件事挺古怪的……

尋覓:你有什麼想法?

訴:算了,不說了,等你來了再說吧,說多了我今晚又該睡不著了。

下了線,張堯心裡沉重極了。黎小小曾經告訴他,她沒什麼親人,他就是她惟一的親人,而如今,這種源於未知的恐懼,卻要她獨自一個人來承擔,今晚的漫漫長夜,她將如何捱過?

天很快黑下來了,他又坐到電腦前開始等她。可是半個鐘頭過去了,一直不見她上線。

他心裡悶得慌,就打她電話,可是,黎小小關機。剛才黎小小講的事情像畫面一樣浮現在張堯的腦海,他不由得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那個孩子生前非常依戀黎小小,莫非,黎小小看到了那個男孩的鬼魂?

第二天一早,張堯剛吃完早飯,他的手機就響起來,是個陌生號碼。

“喂!請問你是張堯嗎?”聲音很急促,是個女的。

“是啊,你是……”

“我是妥陽市和平醫院的護士長章葭……你是黎小小的男朋友吧?”

“……是的。怎麼了?”

“你快來一趟吧,黎小小出事了!”她的聲音顯得很焦急。

張堯一下子愣了。

二、她死了

從松源鎮趕到和平醫院時,已經快中午了。

和平醫院位於妥陽市郊,距城區還有一段路程。

這家醫院佔地面廣,規模挺大。但從醫院的建築面貌來看,已經顯得比較陳舊了,新修的兩幢大樓矗立其間,和周圍的環境顯得有點格格不入。新舊樓房簇擁在一起,像兩代人在互訴歷史。

張堯隔著老遠,就看到醫院外四個張牙舞爪的行書大字“和平醫院”。他走進圓拱形的醫院大門,就看到一張臉。

這個人長得很特別,就站在低矮的門衛室門口。他大約四十多歲,膚色黑黃,身材高大,背有點駝。他的臉呈長條形,下顎突出,嘴吻向前傾,眼大無神,嘴角兩邊一直延伸至耳下的地方,隱約有淺淺的褶皺,就像是一重重的數學括弧。

張堯腦海裡馬上閃出一個字“猴”。他長得太像一隻猴了。

他走上前去,向這個門衛說明了來意。

“你跟我來。”他的聲音低沉,語氣弱弱的。

他晃動著身體走起來,走在前面。他走路的姿勢也很獨特,張堯總覺得他哪裡有點不對勁。終於,他發覺了,他的手臂好像比一般人要長那麼一點點,似乎差一點就到了他的腳膝蓋。

醫院很冷清,張堯跟著他走過一截水泥路,左拐繞過高大的門診大樓,來到一排磚房前。然後,就看到一個密密匝匝的人圈子,七嘴八舌的議論聲傳了過來。他微微感覺到不妙,於是衝上去用手撥開人群——

一副擔架,上面平躺著一個人。四周圍著幾個白大褂在忙左忙右地做著什麼檢查,還有人在“卡卡”地拍照,幾名身穿警服的同志在維持現場的秩序……

他一眼就看到了躺在擔架上那個人的臉。

黎小小!

她的臉不再美麗,而是猙獰變形,一臉驚恐。她的兩眼圓睜,像是在生前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

她死了

張堯一下子懵了,他矗在了當場!

“你就是張堯吧?”正當他發愣之際,耳邊一個沉穩的聲音突然響起。

張堯木木地轉過頭,他看到,剛才那個門衛已經把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領到他的面前。這個男人戴一副眼鏡,穿著白大褂,一臉嚴肅。他的旁邊還跟著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

“你好,我就是給你打電話的章葭,這是我們黃院長。”那個女人說。

黃院長伸出手來,緊緊地握住了張堯的手,他的聲音有點顫抖:“小伙子,你……節哀順變吧。”

張堯的手冰涼,任黃院長那樣握著。毫無反應。

突然,他的眼淚奪眶而出……

檢查持續了近半個多鐘頭,警方做了詳細的屍檢記錄,收集了死者的現場照片,他們跟黃院長交涉了好一會兒,然後命人把黎小小的屍體抬進了附近的停屍間。

“光——”一聲響,停屍間黑色的大門閉上了沉重的眼瞼。

黎小小與世隔絕。那個世界,晦暗,潮濕,陰冷……

屍檢報告顯示,黎小小屬窒息死亡,在面部、頸部未採集到任何被掐過或是被捂的指紋痕跡,但從死者面部表情看,黎小小生前絕對受到過極度的驚嚇。

那麼,她是被嚇死,還是另一種手段高明不露痕跡的謀殺呢?

警方在院長辦公室設了臨時問訊室。負責這個案子的方峻警官找了醫院幾個相關人員問了口供。當問到張堯最近發現黎小小有無異常時,張堯想起了黎小小在網上給他講的醫院鬧鬼事件。他把前天晚上男孩屍體失而復得以及黎小小當場嚇暈的事說了一遍。

“她去衛生間具體是什麼時候?”

“大約凌晨兩點。”

“那昨天晚上,你有沒有和她聯繫過?”

“我打過她的手機,打不通。”

隨後,警方又詢問了護士長章葭,昨晚,正是她和黎小小一起搭組值夜班。

章葭的眼中滿是疑慮:“現在回想起來,小小遇害前,有件事的確挺蹊蹺的……”

三、誰在撒謊?

和平醫院住院部使用的是一幢老樓,這幢樓共有三層,因三樓用水系統故障,病人一般都被安排在一樓和二樓。這幢樓每層都有一個護士值班室,在樓層的盡頭有衛生間,因為常常有下水管道老化堵塞的情況,所以,二三樓的衛生間很少開放使用。

這天晚上,是章葭和黎小小值夜班的第二夜。

平時,黎小小值一樓,章葭值二樓。

可是今晚,黎小小和章葭交換了,由章葭值一樓,黎小小值二樓。因為章葭這兩天腸胃不太好,一樓上廁所方便,正因為身體原因,章葭今天白天還請了一天假。

時間是晚上十二點,黎小小忙完後去了章葭的值班室。兩人聊了不到五分鐘,黎小小突然神色不安地站了起來:“章姐,我餓了,你陪我去買點吃的吧!”

一走出門,她就變了臉色,瞪著章葭結結巴巴地說:“章姐,那個窗簾後面……有個人!”

話一說出口,章葭嚇得大叫一聲!兩個女人拉起手就向住院樓外跑。她們一直跑到醫院職工住宿樓門口,這才氣喘吁吁地停下來。

“小小,你……不會是看錯了吧?”

“絕對沒有!真的……真的有個人!”

“你認出是誰沒有?”

“沒有,我只看到他的鞋子……”

兩個女人磨磨嘰嘰了好一陣後敲開了住宿樓一樓徐主任的門。徐主任聽了這事,二話沒說,操起傢伙就向住院部走去。

可是,走到值班室,任徐達把值班室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發現什麼人影。

“黎小小,你沒看錯吧?”徐達一副不信任的表情。

“真的沒有。”

“難道,跑了?”

折騰了這一大圈,如果窗簾後真的有人,只要不是個死人,肯定早跑了。

但問題是,這是不是黎小小的幻覺呢?章葭開始產生了懷疑。誰能有這麼大的膽子,敢躲在別人的窗簾後面?

“大約凌晨三點半,我被一聲尖叫聲驚醒了,那聲音好像是從磚房那邊傳過來的。果然,我人還沒走到,通過手電筒的光束,我就看見停屍間不遠的水泥通道上正躺著一個人……這個人就是黎小小,她已經……”章葭聲音有點嘶啞。

“聽說,最近你們醫院鬧鬼?”方警官聽完章葭的陳述忽然問。

“鬧鬼?我不知道。”

“是嗎?前天晚上你不是也和黎小小一起值的夜班嗎?”

“是啊。”

“黎小小凌晨兩點鐘起床上衛生間,發現了停屍房的怪事,當時,她還嚇暈了過去……”

“這怎麼會呢?黎小小……她前天晚上根本沒起夜上衛生間啊!”

“你怎麼知道?”

“是這樣。前天晚上我不舒服睡不著,小小就上二樓和我一起住,順便幫我護理病人。她兩點前後,絕對沒有出過值班室。”

“是不是你把時間記錯了?”

“不會,我兩點鐘給老公打過電話,我讓他早上八點來接我,我打算請一天假……”

“那……有沒有可能是黎小小把時間記錯了呢?”

“也不可能,她是個時間觀念特強的人}她一直有用手錶的習慣。”章葭很肯定地說。

疑問來了。

方警官把張堯找來,張堯也一口咬定之前所說的事。

那麼,這中間有誰在撒謊呢?

警方馬上找來了醫院另外幾個人,求證這件事。

據外科主任徐達說,章葭所說的昨天晚上,也就是l1月13日凌晨12點多,黎小小發現窗簾後有人,隨後兩人求助於他確有此事。當時,他也懷疑這是黎小小的幻覺,他說黎小小一直體質不好,近段時間恍恍惚惚。

當問及黎小小暈厥事件時,徐達說:

“對,有這麼件事。那天值班醫生是卞瞿,是他聽到了尖叫聲,然後找到了我,隨後我叫了小蘇、何平、曾憶夫,後來還報告了黃院長……黎小小的確是在停屍間附近暈倒,你知道停屍間的位置,離住院部不遠。我們扶起了她,她醒過來,表情非常惶恐!她說她親眼看到停屍間走出個人影!隨後我們進去查看停屍間,發現當天死的那個男孩的屍體不見了!當時大家都很驚慌,黃院長說,這事暫時不要聲張,不准議論!如果死者家屬知道了,搞不好會打官司,影響醫院聲譽……當時,我們就都散了,一晚上我們幾個都在惦記著這件事,一大早,黃院長和我又去停屍房查看,結果,那具屍體又回來了,我們都鬆了一口氣……”

是卞瞿第一個發現黎小小暈倒,警方又問了卞瞿一些問題,沒什麼特別發現。卞瞿是和平醫院的精神科大夫,三十七八歲的樣子,長得高高大大,一副學者模樣。他這個人很陰鬱,話不多,說話語氣平平淡淡,感覺很冷傲。

因為黎小小死於窒息,目前也找不出謀殺的痕跡,惟一有此嫌疑的是她曾在遇害前說在一樓值班室窗簾後發現陌生人,但也僅僅是自說自話,找不到可支撐的人證物證。現在說話人永緘其口,死無對證。

至於遇害前一晚黎小小是否暈倒,出現了兩個版本,而男屍失而復回,固然是個謎,但誰也不敢肯定,一定和黎小小的窒息死亡有關。

如果真的有關,那或許有一種粗淺的假設,那就是:遇害當晚,黎小小又看到了曾經發生在停屍房的詭異事件,過度驚嚇致死。

那停屍房詭異事件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是有人故意移屍,還是屍體復活?

四、槐樹下的談話

方峻留下了他的名片,然後小聲叮囑院長黃宛平幾句,警車呼嘯著駛出圓拱形的醫院大門。

一個花樣年華的女子也和警車一起絕塵而去。留下的,只是一具沒有體溫的死屍。她孤伶伶地躺在太平間,平視上方黑黢黢的天堂。她身上包著裹屍布,還穿著生前那套服裝,那是一件翠綠色的睡袍,上面有花,有草,有喜鵲……

走出院長辦公室後,張堯的心更加沉重了。

他走下門診樓,右拐,不知不覺竟然鬼使神差地走到那一排磚房面前。最尾一間正是醫院的停屍間。

黑柚色的厚重木門,灰褐色的磚頭砌起來的牆顯得牢固而肅穆,磚隙間長出綠色苔蘚斑斑駁駁,一株蒼老的大槐樹蹲踞在磚房旁邊,遮蔽上頭的一方天空。

張堯望著這道木門一陣心酸。黎小小恬靜的臉龐再次出現在他的腦海,與她死時的驚駭和恐怖形成鮮明的對比。

忽然,一隻寬厚的手掌拍在他的肩膀上!

他一驚,扭過頭來,看到一臉凝重的黃宛平站在他的背後。

“黃院長,是你?”

“小張,還在想黎小小的事吧?”

張堯沒有說話。

“小張,我找你,是有件事情想拜託你。”

“什麼事?”

“今天警方辦案,並沒有帶走黎小小的屍體。方警官和我交涉過,你知道他說什麼嗎?”

張堯看著他,沒有作聲。

黃宛平若有所思地說:“其實,就算是警方不插手這件事,我想,作為一院之長,我也有必要搞清楚這件事,何況,你也算是死者唯一的家屬,所以……”

“所以,你想讓我協助你暗中調查這件事?”張堯明白了他的意思。

“對,於公於私,咱們都得把這個搞鬼的黑手揪出來!今晚,我想讓你為黎小小守屍。”黃宛平緩緩地說。

“守屍?”

“對,你也聽說過黎小小死之前發生的怪事吧,我不相信屍體會復活,這肯定是人為的,搞不好,這件事還真的跟黎小小的死有關。今晚,太平間停放著屍體,沒準那傢伙又會出現,你潛伏在附近,伺機而動!”

“黃院長,12號那晚,你真的看見嚇暈的那個人就是黎小小?”

“不錯,黎小小來和平醫院已經兩年多了,我難道會認錯?”

“可是,章葭卻矢口否認黎小小在那個時間段出過值班室。”

“這的確是個謎。章葭說她那天晚上不太舒服。”

“她說她腸胃不舒服,可是,這應該不會影響到她的神志和判斷吧?”

“是啊,”黃宛平不禁點點頭,像是自言自語,“難道,這個章葭在撒謊?這又是為什麼呢?”

“黃院長,今天晚上,你要我潛伏在哪裡?”

“這個太平間的隔壁,以前是醫院一位叫李天成的守屍工住的,後來他過世了,這間房就一直空著,醫院也暫時找不出人來看守。今晚,你就睡在這裡,你……願意嗎?”

張堯看著面前這個男人,他近六十歲,但他的腰桿挺得筆直。他的雙鬢已有些斑白,眼睛裡是難以言說的疲憊,卻又透射出一股希翼之光。

他緊緊地盯著張堯:“今天晚上的行動,我沒有對醫院的任何一個人說起,咱們就碰碰運氣吧。我懷疑這個幕後黑手就在我的身邊,這也是我找你的一個重要原因,還有就是,黎小小是你的女朋友,我想,你也不希望她在過世之後屍體再遭到他人的驚擾吧?”

“我答應你。”張堯堅定地吐出這四個字。

“很好,小張!這樣吧,這幾天,你就暫時住在黎小小的寢室,她住一單元六樓二號,在你趕到醫院之前,我們在她的辦公桌找到了她的鑰匙。還有就是,找出那個搞鬼的傢伙之前,暫時不要聲張,你知道這涉及到醫院聲譽……”

五、紅色手機

夜幕慢慢拉開了,這所老舊的醫院又籠罩在無邊的黑暗中。

起風了,秋夜蕭條。

張堯順著仄仄的樓梯走上了六樓,現在正站在六樓二號的門口。他的手裡緊緊地攥著那串亮晶晶的鑰匙,它似乎還殘留著黎小小的體溫。

他把那把鑰匙塞進鎖孔,輕輕轉動,墨綠色的防盜門“卡嚓”一聲開了。一套簡潔的房間出現在他的面前,似乎因主人的猝死呈現出一種陰冷的面孔。

張堯一步步往裡走,客廳不大,一把椅子,一張小桌子放在當中,對面一個大紙箱上放一塊木板,木板上面有一台電視機,屏幕黑乎乎的,深不可測。靠牆立著一台一人高的冰箱,正冷冷地注視著這個不速之客。張堯把冰箱打開,發現裡面還有不少食品。泡麵,甜餅,麵包……

看來,黎小小很少做飯,常常吃快餐。

張堯推開第一個臥室,這個臥室不大,角落有一張書桌,書桌旁邊立著一個健身用的呼拉圈,書桌下幾雙鞋子三三兩兩,左邊靠牆一個簡易的布製衣櫃靜靜地豎立。

看到這時,他的腦海裡忽然湧出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但他說不上來。

他又推開另一間臥室。只一眼看上去,他就看到了電腦桌上的一樣東西——

手機,一隻紅色的手機!此時它連接著電源躺在那裡,一聲不響。

張堯突然想起,黎小小出事那晚,他打過她的手機,關機。原來是她手機沒電了,她把手機放在了寢室裡。

他走上去取下了手機摁下開機鍵,開機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裡突然響起,把他嚇了一跳。

聲音響過,手機屏幕上出現了一個女孩,正是黎小小。她歪著頭,兩個白皙的手指在眼角做一個“V”字型手勢,表情有點俏皮。

對了,或許應該看一看黎小小的通訊記錄,說不定會有什麼發現……

這樣想著,他打開了紅色手機上的通話記錄,他一下子呆住了!

在最近的一連串來電中,他發現了一個特殊的號碼,名字竟然是“訴”!

訴?這不是黎小小自己的網名嗎?!

一看來電時候,居然是11月13日上午8點零5分,正是黎小小遇難當天。他又迅速往前翻,都有她和這個名字叫“訴”的通話記錄。

他的腦海裡瞬間充滿了疑問:

莫非,今天這個死者不是黎小小!

但他馬上又否定了,不可能,醫院這麼多同事,不可能認不出她是黎小小啊!

他馬上又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性:

有可能,他在網上認識的女友,根本就不是黎小小,而是這個和黎小小通話的“訴”。這個“訴”口口聲聲說她的真名叫黎小小,她還把黎小小的照片發給了張堯……

——的確有這種可能!

張堯突然想到另一個問題:對了,我曾經把手機號告訴給了“訴”,今天早上,是章葭打電話告訴我說黎小小出事了,章葭怎麼會有我的手機號呢?

難道這個章葭就是“訴”?

他想起,在三天前,他在和“訴”聊天時,給“訴”打過一次電話。他迅速向前翻,果然在紅色手機上找到了這條通話記錄。

這說明,當初對方和他通話時的確用的就是這部手機。

現在的問題是,有一部手機,這部手機的主人是“訴”,另外還有一個“訴”,這兩個“訴”中,有一個真名叫黎小小。

如果一直和他聊天這個“訴”真名的確是叫黎小小,那麼手機上另外這個“訴”是誰?如果和他聊天的這個“訴”真名不是黎小小,那這個人又是誰?

他都快被自己搞暈了。

他用這部手機迅速給“訴”回撥過去,可是對方關機。他在床邊坐了下來,一頭霧水,他覺得這件事越來越玄乎。不過,有一個人卻讓他產生了懷疑:章葭。

住院部那幢老樓橫亙在暗夜,昏昏沉沉的光線照亮了幾個窗戶,停屍房那排磚房就在住院部後面,那裡黑平乎,陰森森的。

最近,停屍房附近發生了怪事,再加上黎小小的離奇死亡,沒有人喜歡在晚上上這裡來,因此,醫院的人個個人心惶惶。

張堯的心裡有點發毛,但他還是早早地掐滅了手電筒。他躡手躡腳地往前走,盡量不弄出一點聲響。他用手扶著住院部老樓的牆體,慢慢地往前蹭。

磚房的剪影模模糊糊地映在黑暗中,那棵老樹像是駝背的老人,低頭哈腰。又開始起風了,他聽見槐樹葉發出了聲響:

“嘩——啦—”

遠處的烏鴉叫得很淒慘:

“嘎——呱——”

他四處看了看,正要閃身走出去,突然,狀況出現了——

六、太平間的哭聲

暗暗的角落裡,伴著風聲,傳來一聲輕輕的開門聲:

吱呀!

張堯馬上看到,最左邊一間磚房的門慢慢地張開了,如同裂開了一張黑洞洞的嘴巴,緊接著,從裡面走出一個人影。

這裡人跡罕至,深更半夜,停屍房絕對不是一個活人喜歡來的地方。他有一種預感,這個影子一定有問題!

這是一個高高大大的人影,體形微胖。他先站在門口張望了一會,接著開始一間一間窺視。他背著手瞅,像在做著一項深入的研究。他伸長著脖子,一點點挪動著步子,最後,居然把臉湊到了一扇黑咕隆咚的大門上。

那正是停放黎小小死屍的太平間!

裡面同樣是黑咕隆咚的,他又能看見什麼!

他又好像用鼻子在嗅著什麼味道……

正在這時,住院部上面突然傳來一名護士的聲音。

“快,5號病房的老伯好像不行了!”

緊接著,樓道裡響起了一陣零亂的腳步聲!

這個人影像是受到了驚擾,他倏地把臉抽回來,四下張望一陣,馬上順著磚房向左邊走去,他走得很快,最後,居然又溜進了剛才他出現的那間磚房裡。

張堯快速地閃出來。這個人有重大的嫌疑,不能讓他跑了!

“彭”地一聲巨響,他一腳踹開了那扇門,手電筒的光接踵而至!

十來個平方的小屋盡收眼底,原來這是間雜物室,堆放著不多的幾張破桌子,幾台廢棄的儀器,吊針鋼架,CT機……

咦,人呢?

張堯又仔細地察看了各個角落,桌子下、儀器後……都沒有發現剛才那個人,他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

然後,他就看到了這間雜物室那個稀稀拉拉的後窗,玻璃“殘缺”不全,七零八落。

這隻老鼠跑了。

從這裡逃跑,無疑是最萬無一失的,看來他對這裡的環境非常熟悉。

張堯只好從屋裡退出來,來到那個叫李天成的守屍工以前住過的房間。既然沒能抓到那個傢伙,那就為小小守最後一個平安夜吧。

倒在硬硬的木板床上,張堯想了很多。

他想起了他在松源鎮開的茶葉小店,想起了他寫的恐怖小說,想起了這個水墨畫一樣含蓄的女子,想起她憂鬱的表情,想起她給他說過的每一句話,想起她恐怖的死亡臉孔……

今天晚上,在停屍房附近出現的這個黑影,他有什麼目的?他的動作似曾相識,莫非今天見到過這個人?

漸漸地,他的思維越來越模糊,竟然睡著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他被一陣奇怪的聲音驚醒了!

“嗚嗚——伊伊!”

深更半夜,竟然有人在哭,聲音淒淒惶惶,如怨如訴。

他的汗毛一下全豎起來,睡意突然煙消雲散,他又仔細分辨,沒錯,不是風聲,的確有人在哭!

而且,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十四、尾聲

就這樣,張堯離開了和平醫院,關於和平醫院的故事也在不明不白中告終。

幾天後,他聽到了關於這起案件的後續新聞,袁樹人果然自那晚後瘋了,或許是頭部遭到劇烈撞擊,或許是長期生活的壓抑,或許是事情敗露的精神刺激。

袁樹人沒結過婚,也沒有孩子,父親早年是個獸醫,因此他對於外科手術之類也略知一二,但他終究無緣從醫。他曾經去照相館打過工,學過照相,可是顧客一見他這模樣全嚇跑了。1993年,通過他父親的一個舊相識的求情,他來到和平醫院當了一名看門人,因為長相奇特,加之性情孤僻古怪,所以他沒有什麼朋友,也從來沒有人給他說過對象。

他戀屍,他把它們當成朋友,或者,不只是朋友。這一切,只因他是一個孤獨者。

或許,每一個孤獨者的背後,都有某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這天下午,張堯在自己的茶葉小店裡翻起了報紙,無意中,他看到了一則新聞:

最近,本市警方成功搗毀一個涉黑團伙,該團伙攝取人體內臟,用作藥引,生產丸藥、補酒牟取暴利,這些“藥品”甚至遠銷海外,其犯罪手段令人髮指,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他們通過各種手段非法收集人體器官,通過排查,警方發現這個團伙竟與某些醫療單位有關……

張堯一下子愣住了。他想起了袁樹人拍攝的那些死屍照片,袁樹人嘶啞的聲音響在耳邊:

“他們,他們是空的……”

張堯手忙腳亂地找到了方警官的名片,撥通電話。

“方警官,你知道最近那起生產人體器官藥品的案子嗎?”

“知道,那是我接手的案子,還是幾天前一個女人用公用電話報的案。”

“一個女人?”

“對,她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倉庫的詳細地址,她說那是她無意中在電話卡裡發現的一個驚人的秘密,讓我們馬上去查,其餘什麼都沒有說。”

“她叫什麼名字?”

“她不肯說,她說一講出來,她的生命會受到威脅。”

“方警官,我想起一件事。關於那些照片,就是和平醫院袁樹人拍的那些死屍照片,你們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照片?我們沒看到什麼照片。你知道什麼線索嗎?”

張堯愣了。

“張堯,張堯?”

“哦。”張堯回過神來。

“你說起那個和平醫院,還真是!昨天,醫院有人無意在廢井裡發現了一具男屍,目前已經鑒定出了死者的身份,你猜是誰?”

電話那頭的方峻停了停,“死的人是卞瞿,一刀斃命,棄屍井中。”

現在,張堯什麼都明白了。

原來是他!

毀滅物證,毀滅人證,於是,有人成了冤大頭。

在一個醉心搞研究的癡人心目中,袁樹人就是他最想要的“寶貝”,這種實驗個體千載難逢。可正因如此他引火燒身,成了別人的替罪羊。

“方警官,黎小小的死調查得怎樣?”

“袁樹人瘋了,目前我們問不出任何有價值的線索。我們一提到黎小小的死,他就伸出雙手,好像在做一個掐脖子的動作……”

掐脖子的動作?錯了,錯了!殺人方式錯,動機錯,這一切一切全錯了!

掛了電話,張堯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入冬了,一到晚上外面就像在刮冷風。

松源小鎮的夜晚出奇的冷清,一些小店早早就關了門,張堯在外面吃完飯匆匆往家裡趕。

這條街道是一條老街,兩邊的民居低低矮矮,保持的仍是清代客家祠堂的風貌,因為此處多年受到文物保護的關係,因而這裡建築都十分老舊,一到晚上則更顯偏僻。

街道兩旁種著密密匝匝的蒲葵,攤開一隻隻巨大的手掌,不聲不息。青磚鋪就的路面上,響起張堯單調的腳步聲。

叭,叭,叭。

走著走著,張堯忽然站住了,他隱隱聽到背後多出來一個腳步聲,很輕,不緊不慢,像是蓄謀已久。

張堯回頭,就看到一個人影,他看不清那張臉。

一個淒涼的聲音幽幽響起:

“張堯。”

《週末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