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玉發現她的學生陳同沒有來上課,這讓她感到十分不安。
最近幾日,學校附近出現了一個形跡可疑的男子,穿著黑風衣,臉上有一道難看的刀疤。每天下午放學時,他便在學校對面的小飯館裡吃飯。他總是坐在靠近店面大門的位置,用一雙賊溜溜的眼睛打量著從校門裡蜂擁而出的孩子們。
陳同的父母如今在深圳,他的奶奶在去年過世了,家裡只有他和爺爺陳大豐兩個人。作為班主任,鍾玉便對這個孩子格外上心一些。她給陳同的爺爺打了電話,但對方沒有接聽。
鍾玉決定利用中午的時間去陳同的家裡探個究竟,陳同和他爺爺所住的村子離胡安鎮較遠,其中有一段是山路,沒有公交車,也不適宜騎車,所以每天陳同都要步行差不多一個小時才能到達學校。
鍾玉滿頭大汗地趕到了陳同家,但是小院的大門卻緊鎖著,村民告訴鍾玉,前一天晚上,陳同的爺爺忽然感覺身體不舒服,便在孫子的陪同下,一起去了鎮上的醫院看病,直到現在也沒有回來。
難怪!鍾玉更加擔心了,她匆忙趕回胡安鎮,但鍾玉在醫院裡找了一圈兒,也沒有發現陳同爺孫倆,再打陳大豐的手機,依舊沒人接聽。
難道是在半路出了什麼意外?鍾玉連忙報了警,民警也沿途尋找了一遍,仍舊一無所獲。到放學時候,鍾玉發現那個黑衣男子沒有出現,心裡更是一緊。
她在家裡一直等到晚上8點,陳同的鄰居也沒有打來電話——她離開陳同家的時候把自己的手機號碼留給了附近的村民,囑咐他們一旦爺孫倆回家,務必要通知她。
鍾玉又給陳同的父母打了電話,誰知他們竟然認為老人一定是帶著孩子去了別的地方,是鍾玉大驚小怪了,他們甚至責怪鍾玉,說她不該報警。
鍾玉從沒有遇到這樣不負責任的父母,她拿了鑰匙和手機,決定出去散散步,緩解一下憤怒的情緒。
胡安鎮一入夜便格外安靜,店舖門都早早關了。當她走到學校附近時,突然感覺自己的後背被一塊石子給砸了一下,她很詫異地四處張望——只見在西側街角,一個人影閃進了一條胡同。
那人穿著黑色的風衣,依稀就是那個疤臉男人的背影。鍾玉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上去。黑風衣走得很快,顯然對這個小鎮的道路瞭如指掌。
鍾玉不敢打電話,生怕因此跟丟了對方,但同時她有些畏懼——剛才的那個石頭來得實在蹊蹺,倒像是故意引起她注意到黑風衣似的。
鍾玉往四周看,視線裡有一家小賣部還開著門,老闆娘支了張桌子,和幾個鄰居在店門口打著麻將。店門口還停著一輛半舊的黑色轎車。這個時候回頭還來得及。她摸出手機,剛要撥打,黑風衣卻突然掉頭奔了回來,一巴掌將她的手機拍打到地上,鍾玉忍不住大叫了一聲。
“你要是想那個孩子活,就別作聲!”黑風衣惡狠狠地壓低聲音威脅她。
這邊的動靜已經引起了小賣部老闆娘的注意,她向這邊張望著,鍾玉強忍著驚懼,默默地看著黑風衣把手機撿了起來還給她,它已經摔壞了。
“對不起。”黑風衣大聲說,同時嚴厲地瞪著鍾玉。鍾玉猶豫著,她仍有求救的機會,但是黑風衣的話卻掐住了她的要害——如果不是兇徒,他怎麼會說“那個孩子”?
“沒關係,你下次小心點。”鍾玉也大聲說。
老闆娘把頭轉回了麻將桌。
“你到底想要幹什麼?”鍾玉鼓足勇氣問。黑風衣的話卻大大出乎鍾玉的意料:“孩子的父母在深圳中了彩票大獎,有人綁架了老頭和小孩,想要勒索孩子的父母。”鍾玉的第一個念頭是“荒謬”——這種事怎麼會發生在自己的學生身上?
但是他既然知道陳同的父母在深圳,那麼他的話就有了一定的可信度。如果綁匪已經打電話給了陳同的父母,那麼倒也勉強可以解釋陳同父母那古怪的態度了——他們一定是被威脅不得聲張。
“你怎麼會知道?”鍾玉覺得相信這個人太冒險了,而且黑風衣為什麼要把這件事告訴她?
黑風衣沒有回答,他把自己的手機掏出來交給鍾玉,指著西邊的一座修有紅磚平房的農家小院:“看見前面那個房子沒?人可能就關在那兒,我先去探探,要是真在那兒,我就出來給你招手,你就打電話叫警察來。”鍾玉猶豫著,這事到處透露著古怪。
“我不能去報警。”黑風衣很清楚鍾玉在想什麼,“我身上有案子,警察會抓我。這事兒要是傳出去了,道上的人也會找我麻煩。所以只能找你。”鍾玉目瞪口呆,她沒想到黑風衣的背景竟然如此複雜。
“你一直在跟著我?”鍾玉很奇怪,“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出來?”黑風衣搖著頭:“我不敢確定,你要是不出來,我也只好自己冒險了。”
“那你為什麼要幫他們?”鍾玉說出她腦中唯一的一個可能性,“你是陳同父母的朋友?”
黑風衣不置可否。
“我要過去了。你幫我望風,一會兒要是有人要進那房子,你就去找那個老闆娘吵架,聲音大點,我能聽得到。”他叮囑說,“一定要等我出來再報警。我現在還不敢確定人就在那兒,要是打草驚蛇了,他們那幫人可狠著呢,會馬上撕票的。”鍾玉本來想等他一走立刻就打電話報警,聽到這話嚇了一大跳:“撕票?”
黑風衣苦笑:“老師!你有時想得太多,有時又想得太少。”
鍾玉忐忑不安地看著黑風衣朝那小院摸去,小院外沒有人,他動作利索地翻進了圍牆,消失在了鍾玉的視線中。
她看看周圍,又看看自己手裡的手機——這事兒實在有些難以置信,她竟然在幫一個罪犯望風!
黑風衣進去已經有半個小時了,但是他還沒有出來,也不知道是不是遇上了什麼變故。
正在這時,一個穿著灰色T恤的年輕人徑直向紅磚平房走去,鍾玉只得硬著頭皮跑向正在打麻將的老闆娘,一下子將整個麻將桌都掀翻了。
“你是不是有病哦!”老闆娘立刻被惹毛了,扯著嗓子號了起來,鍾玉很慶幸——老闆娘的聲音很有穿透力,在紅房子中的人不可能聽不到。她連連向老闆娘道歉,說自己頭暈,不小心。
但老闆娘不相信:“你就是故意的!我看得清清楚楚的。”她的麻友被攪了興致,也都紛紛圍上來指責鍾玉,大家的嗓門都不低。
鍾玉看見灰T恤朝這邊看了一眼,但他似乎對這爭吵並沒有興趣,推門走進了院子。鍾玉絞盡腦汁與圍攻者們對罵,以便把時間拖得更長些,但是五分鐘過去了,黑風衣依舊沒有出來。
肯定是出事了,鍾玉想,如果黑風衣被抓住了,那幫人會不會為了自保而對陳同和他爺爺不利?她每多耽擱一分鐘,小孩和老人就多一分危險。鍾玉撥打了電話後,又立即趕到紅房子前使勁拍著院門。
很快有人來開門,仍舊是那個灰T恤,他皺著眉頭瞪著鍾玉: “你幹什麼?”
“剛才有個穿黑衣服的偷了我的錢包,我親眼看見他進你們家院子了!”這是鍾玉急中生智想出來的辦法,“趕緊把人交出來!”
灰T恤還沒有說話,小賣部的老闆娘就喊了起來:“不要理她,那個女人是個精神病!”
“滾滾滾!再不滾打你!”灰T恤冷冷地將門關上了。
鍾玉就地撒瘋,繼續使勁拍門:“抓小偷啊!抓小偷啊!”
不少人都出來看熱鬧,但因為聽了老闆娘的話,誰都不打算多管閒事。幸運的是警察很快趕到了。灰T恤不得不打開門讓警察進入,令鍾玉失望的是,搜查毫無結果,既沒有找到陳同爺孫,也沒有找到黑風衣。整個房間就只有灰T恤一個人,他拿出了身份證和房產證,證明自己是主人。
“我在化肥廠工作,今天晚上我加班,剛剛才回來!”鄰居們也都紛紛證明灰T恤是一個安分守己的好人。
房門和窗戶都沒有被破壞的痕跡,屋子裡也沒有可疑的腳印。
鍾玉暗暗叫苦,難道自己真的被人捉弄了嗎?黑風衣為什麼要這麼做?可是他是如何得知陳同失蹤了,而他的父母也在深圳的呢?是了,她和警察下午的時候曾經到處問過,他一定是從別人那裡聽來的!可是,鍾玉望著自己手裡的手機,如果只是惡作劇,他幹嗎要破費搭上一個手機呢?
正想著的時候,手機裡突然跳出一條短信:趕緊帶著警察出來,外面有一輛黑色的悅達起亞,小孩在後備廂裡。他們要跑了!
鍾玉猶豫了一下,還是拽了一個警察,把短信拿給他看。一行人衝出院子,果然,雜貨鋪前停著的那一輛悅達起亞正準備發動。警察攔住了轎車,打開了後備廂。
後備廂裡沒有小孩——卻有一隻小孩的襪子。
“啊!”一聲慘叫從雜貨鋪後面的灰色磚樓裡傳出來。
鍾玉跟著警察們衝了進去。
很快,他們就在灰磚樓的一個房間裡發現了被捆住手腳的陳同爺孫,兩人的嘴都被人用膠布粘上了。除了他們之外,地上還有兩個男人,一個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另一個人的腹部被人刺了一刀,地上到處都是血跡。
其中並沒有黑風衣男子。
被刺傷的男子很快就交代了,正是他們綁架了陳同和他的爺爺,而雜貨店的老闆娘也是他們的同夥,陳同和他的爺爺常來雜貨店買東西,從爺孫倆的對話中,他們得知陳同的父母在深圳做生意,家境不錯,便起了歹意,綁架了爺孫倆,將人帶進這灰樓之後,老闆娘便負責在外面望風。
男子說,刺傷他的人是一個穿黑風衣的男子,後者趁著鍾玉在外面鬧事的時候偷偷潛入,想要救走孩子,被他們發現後就扭打了起來,男子受了傷,逃走了。
鍾玉到此時才恍然大悟,黑風衣的目標根本就不是紅磚樓,而是老闆娘的雜貨店,可是由於老闆娘在外面看著,他沒有機會,只能找一個人來引開他們,於是編了個謊話,假裝自己知道所有的內情,他吃定了鍾玉一定會為了孩子照他的話去找老闆娘的麻煩,但他也提防著鍾玉會忍不住報警,所以才沒有一開始就把計劃和盤托出。
地上的血跡有一部分是黑風衣的。不管他是什麼人,出於何種目的,他都是真心想要救出孩子。
鍾玉不由得擔心起來:黑風衣的傷勢應該不輕,不知道他現在怎樣了?她按照剛才發送短信的號碼回撥——對方卻已經關機了。
半個月之後的一個下午,鍾玉在學校門口再次看見了那張熟悉的疤臉,這次他沒有再穿黑風衣,而是穿著灰色的夾克,仍然坐在那家小吃店的最外面,看著放學的學生們。
鍾玉帶著陳同走向他。陳同給自己的救命恩人深深地鞠了一躬。男子抱起他,在他的臉上親了一口。鍾玉發現男子的眼圈紅了。警察的調查結果顯示,陳同的父母根本就沒有這樣一位朋友。
“你為什麼要救他?”
疤臉男拿出他的皮夾,從裡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張舊照片,照片上是他和一個小男孩的合影,男孩的樣貌酷似陳同,鍾玉注意到,照片中的男子,臉上還沒有疤痕。
男子說道:“他要是還活著,現在該考大學了。”鍾玉有些發怔,男子已經轉身疾步離開了——有兩個民警正朝這邊走過來。他們跟鍾玉打招呼:“鍾老師,你說的那個人,後來還看見他了嗎?”
鍾玉把視線從遠處那個男人的背影上收回來,她搖搖頭:“我想他大概已經離開這個鎮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