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年聖誕節前,C城下了一場鵝毛大雪,為這個城市披上了一層潔白的外衣,也一併埋藏了許多秘密。
比如前一日,被石輪車撞死在這裡的姑娘的鮮血和腦漿,便被大雪掩蓋得乾乾淨淨,看上去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被撞死的姑娘是富源二中初二的學生,十四歲,品學兼優又愛好文藝,只可惜石輪車不懂欣賞女孩的美,像壓壞一個洋娃娃般從女孩的身體上碾壓而過,現場一地的鮮血和腦漿,姑娘的五官被車壓的近乎平坦。
據說全國每分鐘就有一個人會因為交通事故死亡,顯然那姑娘不幸成了那一分鐘的佔有者,只是這件普通的交通事故卻遲遲不能定案,因為司機堅稱在出事的當天,下著雪的路能見度極低,他為了安全起見已經降低了車速,是死者自己走到主車道上才被撞死的。
會議室裡,看著被拘留的司機對當天事情的陳述錄像,警局刑偵科的老警察問下屬:“你怎麼看?”
小警察季澤道:“那樣的大雪天,自己往馬路上跑,除非找死。但死者家庭關係極好,無不良社會關係,又是學校的風雲人物,自殺的可能性極低。”
錄像的警察也同樣發出了疑問,這樣的下雪天,在女孩精神狀態正常的情況下是不會跑到主車道的。那話說完,司機立刻反口:“那就是有人推她,對是有人推她,她才跑到車道上的。”
關掉電視,老張道:“看到了沒有,司機說車禍現場有人推了那女孩,所以交警把案子交給我們,例行公事要去死者的學校問幾個目擊證人的情況。”
“是不是被人推的,把路口的監控調出來看看不就知道了。還查什麼?”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小案子上的小警察叫囂。
捻滅煙頭,老張呲著那一口被煙熏黃的牙道:“什麼都有,要你幹嘛。當天大雪,攝錄機的成像系統出現問題,現在正在還原中,能不能還原還是問題。”
2.
富源二中是整個C城最好的高中,優等的師資讓這裡近乎擁有C城所有優秀的學生。
跟著老張開車到二中,小徒弟季澤道:“我中考就差三分,不然也是這裡,哎。”
“你就別感慨了,看看教務處在哪兒,聯繫一下學校的老師,早問完早收工。”
找到教導處,戴著眼鏡的女人帶著警察到了蘇卓安的班級,指了蘇卓安所在的位置道:“警官,這明擺著的交通肇事,還查什麼?”
“是不是交通事故,你說了算?”老張把交警轉交的在場人員名單丟給教導主任,“這班裡有這四個姑娘嗎?”
“李楠是裡面短髮的姑娘,就坐在蘇卓安的旁邊,那個梳著長髮的女孩叫孟飛,才轉來這班的,沈美心和霍斯在一個班。”
嘴上叼著不能吸的香煙,老張道:“安排我們和這四個女孩瞭解做個筆錄,瞭解一下現場情況。”
學校安排的會見室裡,第一個進來的是那個叫孟飛的姑娘,找這些姑娘來的之前,老張向教導主任瞭解了這些女孩的基本情況,無一例外都是品學兼優,按照教導主任的話簡直就是三代清白。
“蘇卓安死那天你們在一起嗎?”沒了教導主任,老張點了煙。
飄著濃煙的屋子,戴著眼鏡的姑娘點了點頭:“在一起,那天我們去商店買了聖誕節要交換的禮物,正等紅綠燈離開的時候,她突然不見了,我回神,她已經在車輪下了。”
“她不見前有什麼特殊的舉動嗎?”
“我沒看見。”
“距事故司機交代,他看到死者出事兒前被人推了一下,才釀成的車禍,你看到這一幕了嗎?”
聽到有人推了蘇卓安,一直淡定的姑娘抬起頭,薄薄的眼鏡後雙眸震驚錯愕:“怎麼會?”
“怎麼不會,作為她的好朋友,你覺得她有理由在那樣的天氣自己跑到主車道挨撞嗎?”
“我不知道。”
“我們看了你在事故當天做的筆錄,你說已經不記得死者是怎麼跑出去的,現在想起來了嗎?”
“沒有。”
“那好,這是我的聯繫方式,你想起什麼聯繫我。”
叫孟飛的姑娘離開了,沒有害怕悲泣的淚水,非常淡定。
那之後他們相繼見了另外三個當天在現場的女孩,其中兩個和孟飛表現得一樣淡定,不論警方問什麼都是乾脆的“沒有”,唯一一個不淡定的女孩卻只會哭,一個下午,什麼都沒問到。
離開學校已經是下午5點,小徒弟道:“這四個女孩太淡定了。”
“現在這小姑娘都這樣,看太多港台電視劇,上次我跟著李隊去問一個十三的小姑娘與死者的關係,那姑娘張嘴就來:我有權保持沉默,給我笑的。”
3.
聖誕節後C城的雪一直沒有停,四個穿著校服的女孩徘徊在商場的時候,已經是蘇卓安意外死掉的第二個週末了。
她們家境都不差,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一起回家的路上,似乎就像以前蘇卓安還在的時候,四個姑娘聊著彼此的生活,也一併脫去好孩子的樣子,罵著不喜歡的老師。十幾歲的孩子正是叛逆期,又有誰是真正的乖乖女,不過是有的演技好,有的演技差罷了。
孟飛道:“上週四,有警察來學校,說蘇卓安或許不是意外死掉的。”
“不是意外,那是什麼?”那日被警察問,只顧得哭並沒有與警察說話的美心問。
孟飛沒說話,霍斯就道:“她突然出去,車一下就把她撞死了,不是意外還是謀殺?”
孟飛說:“就像警察說的,蘇卓安家世那麼好,自己的成績也不錯,又漂亮,她為什麼要自殺?”
“人已經死了,你說為什麼,孟飛,你什麼意思?”
“我沒什麼意思,只是覺得警察的話有道理,蘇卓安不會自己去死,很有可能她是被人推出去的。”
美心張大嘴巴,顫抖道:“怎麼會,怎麼會有人推她,再說,那天站在蘇卓安身後的只有我們。”
有些話,說出來和埋在心裡的效果是天壤之別的。
那晚,四個女孩各自回家,十四歲的她們已懂得太多,在做許多事情之前,她們最先說服的不會別人,而是自己,說服別人不過投其所好,而說服自己,卻要把自己之前的人生否定重來。
那個週末C城發生了很多事情,幼兒園的孩子集體食物中毒,五歲的小女孩被喝醉的父親從五樓扔下當場身亡,一位得不到合理賠償的農民工跳樓自殺,可以說這個城市每時每刻都在有人消失,只是有些消失看得到,有些消失看不到。
比如,那個週末的下午,C城棕櫚國際花園的B棟那家那個漂亮的小姑娘沒有去學芭蕾舞。而她去往鄰城談生意的父母再回家的時候,已經是兩天後,原本應該乖巧的守在家裡由保姆陪伴的女兒,不見了。
4.
沈美心毫無預兆地失蹤了,因為沈家的家庭關係,警方特別成立了專案小組,並且聯繫學校組織與沈美心有關的學生進行審查。
孟飛再次坐到學校為警察準備的詢問室的時候,已經是沈美心消失的四天後了,幾乎都是一樣的問題,什麼時候是她最後一次見沈美心,是否覺得她有變化,你覺得沈美心的最有可能去哪兒。
“我不是她,所以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冷漠又高傲的回答。
“可據我們調查你們是好朋友不是嗎?”
“真正的好朋友是只會在朋友需要的時候出現的人,她不需要的時候,默默地守在身邊就好。”
“你怎麼就知道她現在不需要你?”
“那你又為什麼知道她需要我?”孟飛並未上當。
對這個姑娘毫無辦法,警察的談話並沒有繼續,她離開的時候沈美心所在班級的班長走進審訊室,她之後是喜歡沈美心的男孩,再之後的之後是李楠和霍斯,沒有停留又或者看一眼好友,孟飛離開,背影高傲又無謂。
那天晚上,照舊偶爾會通電話互相詢問作業的孟飛接通了好友李楠打來的電話,電話裡李楠說:“我什麼都沒說。”
“嗯。”
“可是,孟飛,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那就要看你自己,這和解數學題一樣,你自己想到的解題方法是不會輕易去告訴別人的,這是一種自保,做有些題的時候,什麼樣的解題方法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
“孟飛,你明白,美心膽小,不會刻意害人,所以她不可能,所以,一定是我們之中的誰把蘇卓安推了出去。”
“不是我。”
“也不是我……”那個莫名其妙的話題並沒有繼續,為李楠送水果的母親進了她的臥室,問了女兒最近的學習情況,並且一再說,不管身邊發生什麼事情,你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學習,明白嗎。
母親走後,李楠看著寫字檯上的合照,照片上是五個笑的開朗的女孩,不久之前,他們還在一起彼此玩笑,那時候的生活多美好,她們有幸福的家,有驕傲的成績,有值得懷念的青春。
可是如今,那個流光溢彩的時光被徹底顛覆。
打開抽屜,小小的錦緞盒子裡,放著父母送她最珍貴的東西,那些閃亮的小東西之間,一顆白色的牙齒靜立其中,牙齒的白與錦盒的黑在昏黃的燈光下,就似兩個世界,一個是她所擁有的曾經,一個是她不想陷入的地獄。
孟飛說得對,一次的墜落已讓我們無法再重回曾經,而已墜落的我們,也再得不到神的眷顧,那為什麼,不去做最好的惡魔呢?
5.
沈美心失蹤的八天,調查依舊沒有任何線索,她離家的時間不能確定,去見什麼人不能確定,簡直就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一個姑娘失蹤八天,到現在什麼線索都沒有,最邪門的是簡直就是憑空消失,沒監控,沒目擊證人。難不成穿越了?”
一筷子打在小警察頭上老張道:“放屁,卷宗呢,給我看看,會不會是私奔?”
“不會,失蹤的女孩社會關係明確,是個富家女,家教很嚴。”
小警察遞來的卷宗裡,看著那姑娘,老張一下就想到了一月前那場車禍,這個膽小的姑娘一直在調查室裡哭,而那個案子後來因為司機肇事行為明顯,被警方拘留,所以案子並沒有再繼續,這姑娘怎麼會失蹤?她的失蹤和那個小姑娘的車禍又有什麼關係,想到這裡,老張想起了司機的話,她是被人推出來的,假設那死掉的姑娘真的是被推出來的,推出她的又是誰,這兩起案子又有什麼關係?
就在警方對沈美心的案子束手無策的時候,沈美心的屍體被發現了,在近郊的一個農場裡,農場主翻看準備養育蚯蚓已經腐化的有機肥料時,一段已經腐爛的白骨被翻出。隨之農場主報警,之後在另外兩堆正在發酵的有機肥料裡,警方又發現了幾段不同大小類似人骨的形狀。
經法醫提取的DNA比對失蹤人口,那些骨頭被確定屬於失蹤的沈美心。
一個小姑娘,無緣無故的失蹤,又被發現殘肢被埋在腐化的肥料裡,到底是誰殺了她?
孟家的電話響起來的時候,保姆跑去接通,一個沙啞的聲音說:“要孟飛看電視,法制頻道。”
正在練琴的孟飛問:“誰?”
“不知道,讓你看什麼法制頻道。”說著保姆打開電視。
在琴鍵上跳躍的彈了三兩個音符,耳邊傳來法制頻道女主持人的聲音:“在郊外發現的屍骨被確定為一個月前失蹤的本市沈姓女孩,警方初步懷疑,女孩是被謀殺肢解,暫時並沒有發現其他殘肢下落,現對外徵詢,如有人在被害人失蹤一月內曾見過被害人,請與警方聯繫,電話:67558147。”
那聲音調徘徊在孟飛的耳邊,臉上卻並沒什麼茫然無措的表情,郊外,農場主,養育蚯蚓,已經腐化的有機肥。
她們都是聰明的女孩,懂得如何在一句話裡找到重點,她想給她打電話的人也必然知道了美心的屍體是怎麼出現在那裡的。
就在這起殘忍的謀殺肢解被大眾議論的時候,警方再次找到富源二中。上課鈴聲響起,兩個小女孩自老張和小警察面前牽手跑過,年少時的友情總是最美的,一起上學,一起給喜歡的男孩子寫信,一起期許一個更為美好的未來,但對蘇卓安和沈美心來說,她們的未來早早斷送在了命運手裡。
那天照舊去了沈美心所在的班級,霍斯正自信地回答著老師有關生物方面的問題,不同於蘇卓安的外向,沈美心的膽小,霍斯是個心思敏銳的姑娘,在生物物理上的成績尤為突出,小小年紀獲獎一堆,前途不可限量。
但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裡,並不要你有多麼聰明的頭腦,先發制人,才能活下去。
6.
沈美心慘死的那年冬末,C城下了幾天的大雪停了,那場大雪之後,這個城市又莫名其妙少了一個女孩子。
因為沈美心的死,霍斯失蹤生還的幾率近乎為零。
知道富源二中再次有學生失蹤,吃著泡麵的老張愣了好久,蘇卓安死於意外,沈美心死於謀殺,霍斯失蹤,這一切到底有什麼共同點,兇手又為什麼對這些孩子下手?
霍斯失蹤的第六天晚上,補課結束回家的路上,孟飛與李楠走到一起,腳下是昨晚才下的雪,雪地靴踩上去是咯吱咯吱的聲響。
踩著雪,李楠說:“害怕嗎?”
“怕什麼?”
“如果被發現,你知道迎接我們的將會是什麼嗎?”
並沒有慌張,孟飛淡淡一笑:“為什麼要怕,你是不相信我,還是不相信你自己。”
“我誰都不相信。”
明白李楠的意思,孟飛一笑道:“沈美心為什麼死,你明白,霍斯為什麼死,你也明白,你或許現在唯一不明白的就是,蘇卓安為什麼會死。其實我也不明白,蘇卓安不會自己去死,沈美心又沒有殺她的膽量,霍斯在死前仍舊不肯承認是她推了蘇卓安,那推了蘇卓安的只能使我們之中的一個,但是我知道,不是我。”
李楠道:“也不是我。”
“我們不用糾結在這件事情上,因為我們誰都不會相信,李楠,我知道你打得什麼心思,想著有些事情要是只有你一個人知道,你就不用再害怕任何人。可是你別忘了,這一路陪你走過來的是我,我明白你的心思,所以也以一個老友的身份告誡你,有些事情還是不做的為好,如果我被發現,我自願去死,但如果你殺了我,你也不會活下去。”
兩個姑娘在那個冷的讓人發抖的晚上,把一切攤開在桌面上,也第一次正視彼此在彼此心中的位置,五個朋友,只剩下她們兩個,她們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誰死了,另一個也不會獨活。
回家後,兩個女孩依舊是父母眼中的乖乖女。
儘管她們心中有著無法平復的故事,也有急於想對別人吐露的心聲,只是在現實面前她們卻是明確,她們是一個戰壕的戰友,擁有所有想要知道真相的敵人。
“屍體找不到,人也找不到,上面又要求盡快結案,我們也不是神。”看著沒有任何線索的案子,小警察怒著摔了檔案夾。
正在看電腦的老張道:“沒查查那姑娘的社會關係?”
“一個小姑娘哪有什麼社會關係,不過幾個好夥伴,因為沒直接線索,就問了問情況,兩個倒是很淡定,不管問什麼都說不知道。”
淡定,聽到那兩個字,老張一下就想起了自己詢問過的那兩個姑娘,便問小警察:“你不覺得這倆小姑娘太淡定了嗎?”
“老張,倆十四歲的姑娘,連殺雞都不敢,給天大的膽子都不敢殺人吧。”
拍了拍小警察的肩膀,老張道:“這世道不是我們小時候了,查查看,沒準會有意外發現。”
7.
因為霍斯的失蹤,沈美心的慘死,外加富源二中的謠言,許多學生家長開始為學生轉學,孟飛的父母為她選擇了一家不錯的培訓學校,接受語言訓練之後便送她出國,而李楠做教授的父親也簽約B城的大學,已經決定舉家遷往B城。
可以說,那個冬天除了好友的死,一切對她們的生活並沒有影響。
孟飛再見李楠那天已經是初春,照舊是商場,兩個人徘徊在各色的櫃檯上,發卡、手錶還有包包買了一堆,只是這些東西,她們上學都沒有帶過,甚至偶爾私下也不能任意搭配。自開始懂事,她們的青春就被埋在題海裡連頭都不能抬,可是他們並不後悔,每個人的青春都是這個樣子,直至發生那件事情,她們的世界才被徹底的顛覆,才明白,她們活著不過就是一件完美得不能碎掉,即便碎掉也要拼接好讓人覺得依舊完美擺在那裡的東西。那樣的她們沒有生命,沒有未來,甚至連尊嚴也早已被踐踏。
所以,還怕什麼。
那天兩個小姑娘告別的時候,擊掌立誓,然後在蘇卓安死掉的那個十字路口分別,孟飛向左,李楠向右,似乎人生自此別過,若命運之神不懲戒她們的罪惡,她們會好好地活下去。
但是在警局翻看有關富源二中與案子相關的所有信息的時候,老張發現,在蘇卓安慘死之前,富源二中有一位數學老師失蹤,屍體至今下落不明,而那個老師是蘇卓安的班主任,數學老師失蹤之後,學校一度懷疑因為壓力離職,只是老師的家人卻報備失蹤,至今還沒下落。
老師失蹤,學生被撞,兩個女孩慘死,而孟飛與李楠又為什麼會如此平靜的面對好友的離世,聯繫學校打算重新找兩個女孩談話的時候,學校告訴老張,孟飛和李楠已經辦了轉學手續,兩個女孩即將離開C城。
直覺告訴老張,她們如果離開,這案子或許永遠也不會解開了,所以那個初春的下午,老張帶著小警察找到了李楠家。
再次見到李楠的時候,小女孩坐在椅子上面前時成摞的習題,依舊是平淡的回答,找不到任何線索,老張在李楠的臥室徘徊了起來,十幾平的大屋子,整面牆都是書櫃,而書桌上擺著五個女孩的合照。
除了許多高深的專業書籍和教科書,老張意外發現在角落裡擺放著的成排知名的破案小說,而整排書架的末尾則是一本獨立的畫冊寫著《往生留》三個字。
趁著小警察問話,老張拿出畫集,那是許多變態殺人狂在殺人後留下的死者遺物的照片遺物,想到這裡,老張走到李楠書桌前,在李楠不經意的時候拉開她一直靠著的抽屜。
那天因為搬家,抽屜沒有上鎖,李楠去攔截的時候,老張已經打開了抽屜裡的小盒子,盒子裡與首飾玉珮放在一起的是三枚牙齒。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沒有辯解,沒有要老張還給自己那些牙齒,十四歲的李楠在老張發現那三顆牙齒的時候,打開窗戶自十二樓跳了下去,一氣呵成的動作讓老張和小警察呆滯,反應過來時,窗外飄來冷風。
李楠跳樓自殺,留給警方的只有那一小盒牙齒,經法醫鑒定,牙齒屬於失蹤的霍斯和李美心,還有一枚男性牙齒,被確定為已經失蹤半年的富源二中一個數學老師。
進一步的搜查,警方在李楠臥室發現了一封寫給孟飛的信,似乎是要在走前寄給她的。
“孟飛,我希望離開C城我們忘掉一切,多年之後再見還是朋友,我很慶幸我的人生有你們的出現,因為你們,我的生活才色彩斑斕,充滿樂趣,而不是在黑白色的教科書中走過,正因為慶幸有你們,所以我並不後悔自己所做的事情,就像你說的,我們並不欠任何人的,又為什麼要讓自己的人生連尊嚴都無法捍衛,我們走出那一步,也注定就再也無法回頭,不做最好的人,就要做最好的惡魔,我想我們做到了,事到如今,我什麼都不怕,只是卻不明白蘇卓安為什麼會死,我想如果沒有蘇卓安的死,我們不會去懷疑彼此,畢竟曾經我們是為了朋友才踏出的那一步,我知道推了蘇卓安的不是我,並用我的生命起誓,可是你又為了什麼?孟飛,我們已走到這一步,我會堅守曾經擊掌立誓的誓言,也希望你不要忘記,如果我們之中誰被發現,一定要保證另一個人活下來。
8
警方在當天晚上把已經準備前往加拿大念語言學校的孟飛帶回警局。當老張把那封信給孟非的時候,那姑娘不再是高傲的冷漠,她放聲大笑,直至笑得哭泣。
那天,警局的審訊室,因為孟飛父母對女兒的監護權,他們一併坐在了審訊室裡。
當老張問孟飛為什麼要殺人的時候,孟飛擁有不凡社會背景的父親道:”你不能亂說話。“
孟飛卻說:”沒有更好的辦法。“那話讓孟飛的父母驚呆。
”她們都是你的好朋友,為什麼一定要你殺了她們?“
”不是我殺了她們,而是我們殺了他。我,霍斯,沈美心,蘇卓安,李楠,我們從認識開始就在一起,什麼都不怕,為了彼此甚至可以犧牲一切。“
”犧牲一切?“
點了點頭,孟飛道:”犧牲一切。只是無謂的我們最終敗給了父母和老師。我們升入富源初中之後,把一切的心思都用在學習上,因為父母說,學習好了才有好的未來,說他們對我們給予厚望,在我們升入初中的第二年,蘇卓安就變了,那個總是笑嘻嘻的女孩,開始吸煙,有時還會不知不覺放聲大哭,只是我們問她,她卻不說。“
”是因為學習壓力大?“老張問。
搖了搖頭,孟飛說:”不,我們不怕學習,也不怕任何比賽,我們在我們的人生中做到最好,並且成為矚目的焦點,發生那件事情前我們什麼都不怕,擁有無比偉大的夢想,但所有的夢想在那年夏天被徹底擊碎,因為我終於知道,蘇卓安為什麼變了,那年夏天母親為我請了蘇卓安的班主任補習數學。起初沒什麼,但補習的第五晚,只有我和數學老師的辦公室,那個四十歲的男數學老師關了辦公室的門。“
聽到這裡,孟飛的母親吼道:”別說了。“
”媽媽,為什麼不說,這都是事實,那晚我是哭著跑回家的,和你說了一切,可你並沒有憤怒地去和爸爸說,為我討一個公道,你把我帶進臥室,狠狠地給了我一個嘴巴,並且清楚地告訴我,這件事情就這麼過去,我不能再提,你說如果這件事情有別人知道,我的人生就完了,可媽你想過沒有,你什麼都不要我說,讓我自己忍下一切,我的人生又是否在那一刻就完了。事後雖然你停了數學老師的課,可是連學都沒給我轉,你說富源是最好的學校,我在這裡唸書,以後出國出路才會好,媽,你知道我每天看著數學老師的感覺是什麼嗎,恨不得殺了他,可我又不敢,原本我想把這件事情埋在心裡一輩子,但那種無法訴說是痛苦的,我變得與蘇卓安一樣。那個下午,我把這個不能說的秘密告訴了蘇卓安,蘇卓安也一併告訴了我,她也發生了與我一樣的事情,也告訴了父母,蘇家父母與你一樣,要蘇卓安把這一切都忍了下來,甚至當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為了她的學業還要為那個該死的數學老師送禮。那時候蘇卓安問我,你知道我母親跟我說什麼嗎,她說,等離開這裡就好了,你再忍忍。“
抬頭看著老張,孟飛道;”忍,憑什麼要受到傷害的我們去忍,那時候我們覺得夠了,作為父母,作為家長的你們為了所謂的面子,所謂的身份無法為我們討要一個公道,我們只能自己去做,那年夏天,知道了我和蘇卓安的遭遇,李楠和霍斯,還有美心都氣憤萬分,只是十四歲的我們什麼都不敢做,直至數學老師再次要蘇卓安晚上放學留在辦公室,我們才覺得夠了。所以那個夏末我們下手了,我們以要曝光數學老師的名義要他出來見面,起初我們只想教訓他,要他辭職,但他不肯,說自己不好過也會讓我們付出代價,那話徹底惹惱了蘇卓安,她在老師不經意的時候,用石頭狠狠地砸了他的後腦,老師暈倒了,因為太恨,在我們抱著他不讓他動的時候,蘇卓安的石頭狠狠地砸著他的腦袋,直至數學老師死去。那是我們第一次殺人,也一併顛覆了人生走上了一條再也不能重新來過的路。因為殺了數學老師,那一晚我們都嚇得發抖,直至李楠說,如果不想被發現,就要把屍體處理掉。我們不過十四歲卻要處理一具屍體,現在想想幾乎是不可能,但那晚我們做到了,面對那具屍體的那一刻我們五個難得安靜了下來,第一時間給彼此的父母打電話,說晚上在彼此家裡過夜,父母並沒有懷疑。平靜下來的我帶她們去了爸爸曾經的機床廠,我知道那個廢棄的場子有切割機,原本我們想把屍體埋在舊機床廠,卻怕被人發現。後來還是李楠說,她看過一個國外的片子,是三個人一起殺人後分別處理屍體的,因為分別處理所以一個人處理的屍體被發現後,另外兩人處理的屍體遲遲找不到,所以案子不能成立。那晚,我們把屍體分為五個部分,每個人帶走分別處理,如何處理誰都不能說,當這是畢生的秘密去守護。我和她們說,如果自己處理的屍體被發現的人就要自裁,埋葬這個不能說的秘密。十四歲,第一次殺人,我們似乎衝破了自己堅守了十四年的人生,重新把自己推翻重來,那時候的我們就像個重逢的鬥士什麼都不怕。我們以為那次是我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殺人,卻沒想到,蘇卓安會死。“
9.
說道蘇卓安的死,那個淡定的姑娘要了老張的煙熟練地吸了起來:”其實蘇卓安死在我們面前的時候,我們並沒有害怕,但是警察說蘇卓安被推出去的,那天站在蘇卓安後面的只有我們四個,所以推出她的只能是我們,一併殺人之後我們關係越來越好,可是女孩子之間的隔閡也越來越大,蘇卓安霸道,一直在我們之間充當著老大的角色,沈美心膽小,那件事情發生後,總是會在我們面前哭,而霍斯太自以為是,總是炫耀的說,她藏得東西永遠不會有人發現,我們看似很好的關係,逐漸因為心裡守著一個秘密而出現裂痕,而蘇卓安的死,讓那個裂痕被徹底放大,到底是誰推的她,我們不知道,只能默默地懷疑彼此,在這樣的懷疑中,沈美心的膽小讓我們害怕,我們知道不會是沈美心,只是她總是哭,總是在說那天站在卓安身後的只有我們。那話讓我們覺得,或許不久之後的某一天,她會說出一切,一併犧牲已把那個秘密埋葬好的我們。我們不想前功盡棄,所以那個聖誕節後,約出了美心。我,霍斯,李楠殺了美心,那時候我們很怕,不敢對她下手,但美心的哭泣與軟弱會讓我們都完的,我們沒有選擇。最後李楠和我勒死了美心。那天,我們用同樣三人分屍的方法處理了屍體,也約定三個人不再懷疑彼此好好活著。但蘇卓安的死依舊是我們之中不解的謎題,那個冬天,老天爺也不想我們好過,美心的屍體被發現了,法制頻道的主持人說,發現屍體的地方是郊外的農場,還是培育蚯蚓的有高腐化有機肥裡,看到這裡,我和看電視的李楠就知道,那樣處理屍體除了喜歡生物,每週都去參加郊外自然活動的霍斯,沒人會這麼做。“
”所以你們殺了霍斯。“
”有時候殺人是會上癮的,讓一個個知道秘密的人成為掩埋秘密的人,那種感覺很好,而我們殺掉霍斯不是因為自私,而是在起初殺第一個人的時候我們就已發誓,被發現的那個人要自裁保護還活著的人。已經被我們勒的奄奄一息的霍斯說,不是她推了蘇卓安。不是霍斯,那推了她的就只能是我和李楠,霍斯死後,我和李楠的人生徹底平靜。其實在我們五個人中,雖然我和李楠並不是中心,卻是五個人之中最冷靜的,所以我們才能活得更長久。霍斯死後,我和李楠明白,蘇卓安的死不能在成為我們懷疑彼此的誘因,我們必須離開C城換個新的環境,然後重新來過。只是我想不到李楠會被發現。“
”我們發現了李楠留存的死者的牙齒,而她在被發現那一刻毫不猶豫地跳樓自殺,因為那封信,我們才找到你。“
那天的審訊室裡,孟飛的表現淡定從容,就像個赴死的勇士,只有她母親一邊捶打這個十四歲的姑娘一邊吼著,你怎麼不去死,怎麼不去。
聽著母親的話,那姑娘的眼底沒有傷心,漠然得讓人心疼,她們看似完美的人生背後有什麼,誰都不知道,這樣一條路,她們其實也不想走,只是沒辦法,人生總有許多的不如意。
”我沒有推蘇卓安。“那是孟飛說的最後一句話。被提審的當晚,在這個姑娘還沒交代藏屍地點的時候,在廁所裡自殺了,薄薄的小刀割破喉管,那是她被帶來警局的時候就已準備好的,就像她自己說的,被發現的人要自裁,而她做到了。
10.
整理完整個案子,已經是春天了,警局外成排的楊柳已經冒出嫩芽,春意盎然,萬物復甦。
老張辦理了退休手續,重新看這個自己服務了幾十年的地方,他只想到那些青春年少的姑娘,如果最初的最初,父母選擇一條要女孩們覺得幸福的路,而不是為了顧及面子隱忍,是否還會有這樣一系列的故事?而那些女孩在殺人之後如此平靜地面對彼此,並用自裁的方式捍衛朋友,到底是什麼造就了她們的無謂?
電話響起,那邊季澤說,蘇卓安出事當天的錄像被還原了,要他來看。
漆黑的會議室裡,飄著大雪的路口,五個姑娘站在一起,彼此之間像一個牢固的整體,突然蘇卓安動了起來。追著什麼離開人行道,不過幾秒,便被疾馳的車輪碾壓。
”倒回去。“慢慢回放的鏡頭裡,在蘇卓安離開人行道的時候,她面前飄過了一張比雪花大的東西,她是追著那張東西出去的,並沒人推她。
看完帶子,老張去翻蘇卓安的法醫的記錄,記錄冊上寫著:死者死前手中攥著一張大頭貼合照,而那張照片被影印在檔案的下方,上面是五個笑著的女孩子。其實根本沒人推了蘇卓安,她是下意識地去追被吹走的照片才慘死的,司機一句逃避責任的話,改變了這五個女孩的命運。
那件案子因為嫌疑人與死者都是未成年的孩子,所以並沒有被媒體爆出,有關富源二中怪圈死亡案的傳聞依舊在繼續。
站在窗前的老張說:”是社會的缺失吧,因為社會的缺失,她們只能相信自己,背負一切,卻也被一切所背棄。“
在這個時代所存活下來的我們,看似擁有一切,卻是最孤獨的一代。可是這樣的孤獨並不能成為犯罪的理由,也許你很聰明,也許你做了周密的計劃,瞞過了所有人。但你這一生最大的敵人並非是別人,而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