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該用什麼樣妥帖的詞彙來形容我們倆的關係,陌生人、半生不熟的人、被暗戀者、一直沒忘記的人......在尚不能很好地詮釋這種關係的情況下,我姑且就稱你為萱吧。
萱,很久遠的人了,一別五年,我沒有想到我會遇到你。也沒有想到會在這種場合。
遇到你的時候,電影院正在熱播改編自八月長安的小說《被偷走的那五年》,而有關於你的一切也好像被偷走了一般,在我的生命裡銷聲匿跡。我輾轉了各個網絡平台去找你這幾年生活的印跡,可是你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微信、微博、QQ都沒有你駐留過的腳印。後來我又找曾經熟稔的幾個老友問,有沒有你的聯繫方式,他們一個個都攤開了手掌一副無能為力的樣子。我知道,性格孤僻的你又怎麼會把自己的聯繫方式告訴別人。
可是,當我真的以為我們會相忘於江湖再無交集的時候,我,遇見了你。
那天早早地去上班,等了很久的21路公交才姍姍來遲。一大群乘客簇擁著上了公交,我是最後一個上來的。車廂裡早已沒有了空位,密密匝匝地站滿了一大堆人。我在空氣混濁且密不透風的車廂裡艱難地向後擠著,找到了一處空隙站定後,向車窗外一瞥的時候我看到你,就坐在我左前方的位置上。
我沒有想到你就這樣出現在我面前,那一刻,驚喜、恍惚、尷尬、悵然等各種情緒在大腦裡翻騰。我突然意識到什麼,條件反射地拿包遮住了自己的臉。
上帝作證,我找了你五年,可當你突然出現在我的生命的時候,我還是驚慌失措的像一個做了壞事的小孩。
所幸,你只是低著頭看著手機。
萱,我怕你認出我來,這五年裡我們都沒有參與過彼此的生活,我不知道該和你說些什麼。
我透過單肩漆皮阿童木向你看去的時候,你低著頭專注的樣子讓我心疼。五年過去了,你還是紮著高高的馬尾,妝容樸素,面色白皙。身體單薄的像一株弱弱的柳枝,你緊閉著嘴唇,信手刷著手機屏,週遭一切的嘈雜好像都與你無關,你亦如以前一樣如寒冬的臘梅般清冷。
我開心,你一點都沒變。
我擔心,會像五年前一樣錯過了你。
五年前的我們,青春的天空是那麼清澈明淨。到處都孕育著躁動的荷爾蒙因子。在那個飄著細濛濛的雨絲的下午我在街心花園遇見了你。你穿著花格子襯衫,一頭撞進我懷裡,急促地說,同學,趕時間,能和你同打一把傘嗎?我怔了一瞬,旋即點頭。我就這樣和所有狗血的言情劇上演的那樣在一個落雨的午後,猝不及防地認識了你。一路上,你低著頭,步伐走的飛快,我差點跟不上你,為了表示得紳士一點,我將傘的一角向你那邊一個勁地摞,一時間雨打濕了肩頭,涼涼的感覺。我低頭看你拿在手中的書,是一本英語習題冊,上面用娟秀的字體寫著高三《13》班,吳子萱。多清新婉約的名字。我們就這樣一路無話的回了學校。到了的時候,你說謝謝,然後又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我濕了大半的肩頭,轉身,消失在人流中。
再次見你的時候,是在高二期中考試的表彰大會上。當時我正跟一群死黨低著頭蹬著對方的椅子玩旋轉木馬的時候,級主任叫了一個名字。我猛地一震,抬頭間果真是你。你穿著淺灰色的圓領校服出現在主席台上,很禮貌的接過榮譽證書,然後低頭鞠躬。優雅文靜的沒話說。那次,你考了全年級文科第二名。
後來,我為了每天能見到你,找學校領導申請了學習文科。班主任一直對我棄理從文的事感到匪夷所思,因為就當時我的學習成績而言我更適合學習理科,我也知道連太陽高度角都不知道是何物的人學習文科是多大的一場賭注,可是為了能跟你在同一個班級,再大的困難我都能克服。那個青蔥的歲月中,很突兀的決定,毅然決然,未曾想著改變。我終於如願以償的到了文科班,又通過各種合理的理由說服了老班將自己按在了你左後方靠窗的位置。那時,幸福外溢,生活到處都是陽光。
在我們的學生時代,總會有一些人懷著對美的嚮往。你這樣一個學習成績優秀又如出水芙蓉的女孩是多少少男們夢中的女神。毫無例外,你被很多人追求。整天會有很多的男生將疊成心形的紙條塞進了你的課桌裡,或者悄悄地藏在你書本的扉頁裡。不過讓我長舒一口氣的是你好像是愛情的絕緣體。因為我在你後面清楚的看到你將那些心形紙條毫不留情地對折、揉碎,塞進了桌廂,果斷而決絕,多麼大快人心。
不過那時的我對你的情緒只限於暗戀,我沒有像那群男孩一樣公開地向你示愛,因為我總覺得在那段爭分奪秒、披荊斬棘的高中時光,作為尖子生的你一定一定會很反感不求上進,無所事事整日介輕浮膩味的人。如我所料,那些男生都被你拉進了黑名單。
以後的日子古井無波地過著,我依然坐在你的身後,看你埋頭在繁瑣忙碌的課業中。在你的影響下我也變得很努力,終於在高三第一次聯考的時候,我的名次排在了你身後。那次你考第一,我第二。領完獎的時候,我們倆一起走下了主席台,途中,你小聲地替我祝賀。那是你第一次主動跟我說話,我大腦短路地竟然怔怔地不知道怎麼回答,只是嘿嘿地笑著。再想起應該表示點什麼的時候,你已經疾步回到了座位上。多大的一次失誤,現在想想也還是後悔不迭。自那以後的一段時間,我們很忙,各種試卷,無休無止的考試,翻來覆去地成績排名,緊張地快要窒息的衝刺氛圍讓我們無暇去顧及兒女情長。
終於,我們解脫了,離高考還有三天的時候學校放假了。離開的母校的那天,女生哭的稀里嘩啦,有生離死別永世不再相見的惆悵。男生也毫無緣由地深埋下頭,變得神色黯然。那是一個傷懷的六月,而那一天我第一次在校園的柳樹下攔住了正吃力地抱著一大堆的書的你告訴你,我喜歡了你很久。出人意外的事,你沒有過多的情感流露,只淡淡地說了句,一切等高考完再說。
我心沉了一秒,不知道這樣模稜兩可的回答是什麼意思,只尷尬地回“哦”。
高考終歸是來了,南方的六月沉悶而煩躁。我們在兩天的奮筆疾書中結束了自己的高中生涯。像一個終於逃離了牢籠的小鳥一樣歡呼雀躍,撕了一本又一本的習題冊,寫了一頁又一頁的通訊錄。我想到了去找你,可你家人告訴我,你已經去了北京。沒有告訴任何人,也毫無預兆。這一別,你欠我一個答案,一直延遲到了今天,五年後。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發現車子停到了某一站,你站起身匆忙的下了車,自始至終你都沒有發現身後的我。我慌忙地跳下了車,公交站牌上標示著“陵園公墓”,我心陡然一涼,卻仍然緊隨著你的腳步,你步伐輕盈,像一個翩然的蝴蝶在前面走的飛快。我步伐沉重,早已大汗淋漓。
我驚奇,你怎麼會有這麼好的腳力,以前的你不是柔弱無骨的嗎?
最後,終於你到了一處荒涼的墳墓旁。密密匝匝地墓牌矗立在眼前,突兀地讓人驚心,你冷靜的站著,轉身,我看到了你臉色煞白如雪,毫無血色。
你看到了我,我嘗試著問你,現在可好?
你親啟玉唇,淚眼迷濛,我知道,你不捨我不願,我離你只有幾步的距離,我想我不應該再失去你,我走過去嘗試著擁你入懷,可臂膀卻穿過了你的身體。
原來,你是虛無的。
我們對視了很久很久,一轉眼的瞬間,你已經不再了,你總是這樣,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我的生活中,又悄無聲息地離去。我僅僅知道,你的出現只是為了鼓勵我讓我勇敢地活下去。我後來知道,五年前,你不是去了北京,而是被車禍帶到了另一個空間,那裡黑暗、陰沉、沒有陽光,沒有溫暖。
我走過去,在你的墓碑前駐足。久久地凝望照片上嫣然笑著的你,我多想時光回到從前,讓我還來得及去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