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凌波看著飛機窗外的天,有些擔心,飛了兩年來第一次遇到這樣罕見的惡劣天氣,頭頂黑色的雲層越來越濃,聚集在北京上方,彷彿2012提前到來。
14:30,凌波習慣性地在胸口劃了個十字,說了句“上帝保佑”,接著雙手合十喃喃自語:“菩薩保佑。”又將手指互相交叉成太極八卦形狀,說了句“無量壽佛”。
山風平看著凌波虔誠的樣子,有點兒感動。每次遇到惡劣天氣起飛前,可愛的她都要默默祈禱,又想起她昨晚在床上的表現,跟現在善良的樣子判若兩人,又有點兒內疚。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快要到最頂點的時候,自己都要拿雙手掐住凌波的脖千,無法控制。
還好凌波理解自己,還說:“脖子紅了用絲巾擋住就是。只要你高興,怎樣都可以。”
世間事就這麼奇怪,有虐待狂,必有受虐狂;有肢解殺人吃屍體之人,就有強烈渴望自己被吃掉之人存在。也許這就叫緣分。
凌波默契地臉紅了,難道自己被掐得翻白眼的樣子很迷人?
愛情是無法用語言來解釋的,最好用身體來解釋。
她有什麼好抱怨?過了明年就可以升職,不用做得那麼辛苦;男朋友是飛行員,外表出眾,家境較好;自己只是個小鎮的普通居民,現在連父母也住到北京來。這一點是這個城市很多人的夢想。
乘客坐滿時,凌波的胸口有點兒難受,也許是密閉得厲害的機艙內瀰漫著的那股莫名的味道,也許昨晚被揉得發痛的胸部鼓脹脹的,或者是襯衣縮了少許的水,胸口起伏得厲害。
廣播室開始廣播:“為保障飛機導航及通訊系統的正常工作,在飛機起飛和下降過程中請不要使用手提式電腦;在整個航程中請不要使用手提電話、遙控玩具、電子遊戲機、激光唱機和電音頻接收機等電子設備。飛機很快就要起飛了,現在由客艙乘務員進行安全檢查。請您坐好,繫好安全帶,收起座椅靠背和小桌板。請您確認您的手提物品是否妥善安放在頭頂上方的行李架內或座椅下方……”
接下來是檢查乘客的電子設備,凌波拿著探測器在每個座位前仔細檢查。即將年關,安全檢查抓得特別嚴。
探測器發出嘟嘟嘟的聲音,顯示坐在裡面的兩位乘客其中的一位沒有關手機。女人歪著頭朝著窗外在睡覺,凌亂的長髮遮蓋眼睛;男人似乎坐飛機的次數不多,顯得有點兒緊張,鼓著牛眼用幾乎聽不懂的方言說道:“姐,咋了?我沒帶打火機和刀子在身上。”
凌波微笑著溫柔說道:“對不起,飛機就要起飛了,為了您的安全,請您關閉您的手機好嗎?”
那男人緊張地打開腳下的紅藍蛇皮袋,從裡面掏了半天,一邊道歉一邊找手機,額頭上的汗都出來了,一陣狐臭淡淡地瀰漫著。旁邊的女人卻還是酣睡,發出均勻的呼吸聲,還伴隨著一聲歎息。
那狐臭男人總算把手機拿出來了,一個巨大的山寨機,上面還貼著膜,顯然沒有開機。
“對不起,那可能是您旁邊的女士沒有關機。”凌波盯著那個穿著格子衣的睡得天昏地暗的女人。
那男人有點兒尷尬,拿胳膊肘捅了捅睡覺的女人:“起來,關手機!”
那女人一動不動,只是睡著。
男人的手伸進她的衣領,從裡面掏了一部女士電話出來,果然是開啟狀態。他用力按了下去。電話裡發出很大的聲音:“長虹軍工,與眾不同!”
彷彿是有九個高音喇叭,手機周圍還有五顏六色的走馬燈,炫目雷人。
狐臭男甩了甩頭,顯得很驕傲地看著凌波。
女人終於醒了,動了動身子,拿手撥弄著額頭上的頭髮。終於明白為什麼她要用頭髮遮住額頭——那一條巨大的如蜈蚣般的疤痕在額頭上蜿蜒曲折。
她抬頭的一瞬間,凌波呆了。
那女人也呆了。
她們互相叫出了對方的名字——
“凌波?”
“花清香?”
往事
凌波和花清香真的不敢想像她們竟然考進了傳說中的航空乘務管理學院。對於四級城市下屬的小鎮上的普通家庭來說,這是無上的榮耀。
凌波家中張燈結綵,當初父母根本不以為然,考不上大學就到當地政府部門找個端茶倒水的活兒將來再慢慢想辦法唄。花清香的父母在簡陋的房子裡對著祖宗的牌位磕頭祈福,唸唸有詞。
當時凌波和花清香也只是抱著碰碰運氣的想法,填張簡歷、貼張照片,在排成長龍的隊伍中等了一個下午,面試的時候兩人都跳了舞。兩人在高中都是舞蹈隊的。
這個城市只錄取了兩個女孩,花清香的父母定過神來還是歡欣雀躍,到底娃還是考上了,讓之前瞧不起自家貧寒的人大跌眼鏡。咱清香以後可以不用回家種地採茶,而是可以當空姐,多讓人眼紅。就算借錢的時候也是底氣十足,到底花清香的家裡還是窘迫,第一學期的學費還差三四千,加上生活費,起碼還要五千塊。花清香的娘把珍藏多年的華麗麗的苗銀頭飾拿出來用絨布細細地擦乾淨,對著集市上的買主說:“這可是純銀,我的嫁妝,絕對不騙你,只賣六千塊。”
高大的、挎著單反相機的買主看了一地的嫁妝,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我還不知道這些都是銅?哪裡有那麼多純銀?”
花清香的娘振振有詞:“你也不看看是什麼年代的?保存得這麼好,祖上傳下來的。你看這手工,看這花樣。”
最後磨破嘴皮,到了日落接近西山時,那買主看著鼻涕眼淚一大把的苗族老婦女說著女兒考上大學湊齊學費如何不容易,也有點兒心軟,連著花清香的娘的銀耳環也一併買走,一共只付了三千元。
第二天那買主便上了當地報紙,是車禍的新聞,他的車被拉煤的大貨車側翻埋住了。新聞後面還跟著評論,無非是開車要小心不要超速之類。後面的報道沒有寫出來,救援隊找到他的屍體時驚呆了——只有一堆銀飾品和一堆奇怪的蟲附在骨架上,頭皮裡也都是蟲,頭髮像枯草一樣亂七八糟。
送女兒上火車時,花清香的娘老淚縱橫卻又心懷期待。花清香咧開嘴笑:“哭個啥,這不還有凌波妹子嘛。”
花清香的娘捏著凌波的手:“清香太實心眼兒,你們互相照顧著,要經常給家裡打電話。”
花清香抱了抱年邁的父母,準備上車。花清香的娘又叫她下來,塞了個黑瓶子給她。
火車上,凌波好奇地問:“瓶子裡的是啥?”
花清香打開黑色瓶子的蓋子,讓凌波看了一眼,只是半瓶子乾土,沒有什麼特別的。大概是花清香的娘怕女兒到外地水土不服吧,凌波想道。
從長途火車上下來的兩個土妞迷失了方向,這所學校哪裡來的那麼多美女帥哥,一律的雙眼皮瓜子臉,皮膚白淨,每個人的身材都那麼勻稱。
從懵懵懂懂的入學程序到慢慢找到宿舍,凌波和花清香形影不離。
三人間宿舍還算舒適。晚上凌波跟花清香都睡不著,並不是因為熱。頭頂的空調呼呼地吐著冷氣。
睡不著就小聲地用方言聊天,旁邊的尚美華有點兒煩,不知道那兩個鄉巴佬說的啥,這麼晚了還不睡覺,唧唧歪歪的。
她們不知道她的名字,之前在放行李時,凌波和花清香都自我介紹,誰知道尚美華冷冷地裝沒聽見。
她們只知道她很漂亮,睫毛老長,眼珠子竟然是藍色的。她們不知道美瞳。
“你說咱倆以後能有錢不?”
“當然能,而且還能特漂亮,穿上漂亮的制服,還有絲襪、絲巾,塗口紅。嗯,聽說單位還髮香水呢。”凌波曾經看過一部日劇《甜心空姐》,這才萌發了要報考空姐學校的意願,也順便拉著好朋友花清香一起報考。
“那就好,我們兩個可以總是在一起了。”
“吵死了,別人要不要睡覺啊!”尚美華睡眠一向不好,總是做噩夢。
“有什麼了不起的?”凌波翻了翻身,睡了。
第二天是個大晴天,快出門時看見尚美華還在睡,花清香小心地說了聲:“上課了!”
凌波拉著她的手就走:“你管那女的那麼多幹啥?沒見昨天她對咱的態度?”
“大家好,我叫范修文,是你們的輔導員。我知道,你們都有藍天夢。只要努力學習,是可以夢想成真的。我們的校訓是自強、明志、立德、力行,希望你們時刻記得這四個詞!”
凌波看著正氣凜然的輔導員,問:“老師,我們要學什麼課程?”
范修文看了看這個女生:“綜合英語、英語口語、英語聽力、乘務英語、體育與形體訓練、旅遊文化與禮儀學、民航概論、世界文化概論、航空客運規定、乘務服務禮儀訓練、客艙設備、客艙服務程序及訓練、餐飲服務訓練、應急設備及處置訓練、航線實習……”
一句響亮的“報告”打斷了范修文的說教,他皺眉看了看門口,是個遲到的女生,身材高挑,打扮時髦,整個教室都瀰漫著她的香水味。
范修文讓她回座位:“我不希望有人破壞這裡的規則,任何人都不例外,希望下次注意。”
尷尬的尚美華瞪了瞪花清香和凌波,那一瞪大意是:知道今天早上第一堂課也不叫醒我。
軍訓的時候凌波記住了那女孩的名字,尚美華。她在太陽下裝暈,然後坐在陰涼的樹下看她們練習正步,揮汗如雨。
“哼,就她嬌氣。不就是有錢嘛,買來的學校有什麼意思?不像咱們是正兒八經考進來的。”自從知道了尚美華是花贊助費買進來的學生以後,凌波從鼻孔裡冒出這樣一句話。軍訓回來,身上散發的都是汗味。
“打扮得妖裡妖氣,眼睛跟個鬼似的,不是個好貨。”花清香坐在床上盤起腿看書,接了句茬。
“你說什麼啊?!”從洗手間裡衝出來的尚美華怒氣沖沖,明顯是回來化妝然後去約會。
兩人都沒想到尚美華這麼早就回來了,軍訓散了那會兒還看見她跟班上的男生一起去食堂了。
還沒回過神來,尚美華一個耳光就扇在了凌波臉上:“再背著我說壞話。”說完拿食指指著花清香,“你就是羨慕嫉妒恨,我有錢怎麼了?你們這些窮鬼,就算選空姐你們也要落選,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你們就是陪襯!你們就是窮鬼,你們有二十萬嗎?鄉巴佬還想飛上天,做夢吧!”
說完摔門而去。
凌波咬牙切齒,那一巴掌可真厲害,自己沒哭,花清香卻哭得一塌糊塗:“選不上怎麼辦,怎麼辦?”
“你聽那姓尚的,她說什麼就是什麼?”凌波安慰著花清香。
第一學期過得緊張忙碌,除了週末可以出去放放風,其他時間都在學校裡呆著。就算是同一個宿舍,尚美華也幾乎不跟同宿舍兩個女孩說話,各自忙各自的。不同世界的人本來就無須太多交集。
尚美華貌似有數不清的男朋友,她的皮膚好又懂得撒嬌,很多男生都喜歡這樣的類型。她週末從來不在宿舍。這樣也好,凌波和花清香可以八卦個夠,再也不用擔心她會從洗手間出來打人。
回憶
“怎麼了,親愛的?”山風平在沙發上邊吃薯片邊看《星際迷航》。他喜歡這樣,有點兒生活大爆炸的范兒。
今天從一回到家,凌波就有點兒一反常態,平時早就換上家居服過來搶薯片吃,今天卻在臥室呆了半個小時沒出來。
聽見男友叫自己,凌波抬了抬眼皮:
“今天遇到的那個氣流太強悍,顛簸得我有點兒暈。”
“今天你碰到了以前航院的同學?”山風平在大巴上看到凌波的微博上寫的是——歲月真是一把殺豬刀,想不到花清香變成如此模樣,想起當年我們一起求學的日子,真是感慨唏噓。
“是的,以前的好朋友——花清香。”凌波坐在沙發上,頭靠上山風平的肩膀,果然是為自己量身定做的肩膀,不是普通的肩膀。
“你們怎麼不聚聚?我可以做東啊。”山風平素來熱情出了名,獅子男就是如此。
凌波歎息一聲:“那年她因為遭遇了一些事所以沒能考上,她家裡人早就想叫她畢業後馬上回去結婚,結果失去了地勤的工作機會。聽說她身體有毛病,生不了孩子,到大城市來檢查,所以,我們才遇見。”
山風平也一聲歎息,摸摸女朋友的肩膀,吻吻額頭表示安慰及同情:“她需要我們幫忙嗎?你們留了電話嗎?”
“沒有,因為畢業後大家很久沒聯繫,我覺得生疏了很多。”
“今天早點兒睡吧。”
照例的前戲、掐脖子、高潮、洗手間沖涼、呼呼大睡、說夢話、繼續說夢話、安靜一會兒、打鼾、安靜一會兒、打鼾……
深夜,身邊的山風平的裸體暴露在月光下。他有良好的作息習慣和小小的潔癖,所以身上散發的味道很好聞。靜謐的陽台上連隻貓也沒有,四周都很安靜。能在這樣的北京有兩套房子,並且讓原本住在鎮裡的父母住進公寓,能有個即將跟自己結婚的飛行員男朋友,這麼大的床,打開冰箱滿滿的食物,不必為了一個GUCCI包包存錢……這一切的幸福真幸福。
凌波閉上眼睛,任幸福和恐懼交織蔓延。
三年前那次畢業選拔,選上了就能當上准空姐去飛機上實習,落選的就只能在地面工作,甚至連機場的工作都撈不上,打包回家。
緊張的準備過程中,班上每個人都在複習或保養,筆試和面試都很重要,籌錢的也在積極籌錢,萬一沒選上看能不能花錢買個空姐來當當。
筆試第一輪刷掉一半的人。
面試第二輪,班上只剩下十二個女生順利入圍。明天是第三輪面試。
宿舍的三個女生卻因為一點兒小事大打出手,原因只是為了那瓶香水。
花清香回宿舍時覺得廁所有股難聞的味道,順手拿了洗手台上的香水噴了一下,結果被尚美華聞到了,說她偷用自己的香水,結果難聽的話脫口而出,句句讓人吐血。花清香要道歉,尚美華瘋了似的抓住花清香的頭髮往馬桶裡塞,大概是積怨已久又或許是考試壓力太大。
凌波過來幫忙,一時找不到東西,彎腰從花清香的床底下拿出那個黑瓶子用力砸尚美華的手指。
瓶子破了,尚美華的手上全是血;花清香的頭砸在馬桶上,馬桶破了,花清香暈倒。
剩下的兩個女生繼續瘋狂扭打。
凌波的臉上留下個血手印,半隻玻璃瓶朝尚美華頭上砸去。尚美華頭一偏,躲過襲擊,瓶子裡的泥土倒在了她頭上。
范修文趕過來時要氣暈,班上本來能選上的就不多,這三個大熱門卻打得不可開交。
他說了一句“再不放手你們都得被開除!”這才結束一場惡戰。
花清香沒有參加第三輪面試,馬桶的碎片扎穿了她的額頭。縫針的時候她沒有哭,只是呆呆地看著地面,就像看著自己的未來。她找不到凌波,她的好朋友,為了她的尊嚴大打出手闖了大禍的好朋友。
凌波被控制在范修文辦公室交代情況,寫一頁又一頁的事件經過,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回到宿舍,一地的殘渣。明天下午還要參加面試,一切等面試完了再說。
下午面試,上午還要去醫院。范修文跟在她後面,冷冷地說:“花清香同學和尚美華同學我已安排了人去探望,你最好不要去激化矛盾。”
“憑什麼?”
“憑我是你們的輔導員,憑你的准考證在我這裡!”范修文覺得心痛。
醫院。
尚美華的父母搖晃著花清香:“瓶子裡裝的是什麼?美華的頭髮為什麼會這樣?”
醫生束手無策,拿了大量的消毒水沖洗也沒能阻止尚美華頭頂的變化。
眾人都湊過來看,一個個瞪大了眼睛。
彷彿被硫酸腐蝕過一般,尚美華的頭髮迅速枯萎,只要輕輕一碰,便大把往下掉。中間頭皮的部分彷彿有人在裡面慢慢吹氣,漸漸膨脹。她的臉色逐漸變得青紫,拚命抓著脖子:“好難受,救命!”
“我要你死!”尚美華的母親發了瘋似的到處亂抓,把花清香額頭上縫好針的紗布扯了下來,鮮血又流了出來。醫院保安都有點兒控制不住這個女人。
經驗豐富的醫生有些hold不住了,狠心地拿著針筒對著尚美華慢慢腫起的頭皮一挑,噗地一聲,一股黃夾雜著紅的巨大膿液從頭頂噴出來。病房裡的惡臭讓人嘔吐。
圍觀的同學臉上濺得到處都是。
尚美華的頭慢慢地變小,膿液所濺之處,黑芝麻般的蟲卵開始緩緩移動,其中皮膚上的變化最快,不到一分鐘便孵出小小的蠓蟲往毛孔裡鑽。一頭紮下,黑芝麻變成西瓜籽,喝飽了鮮血,還不滿足,拚命地膨脹、爆開,輕微的、星星點點的鮮血在尚美華的臉上、胳膊上、大腿上開出紅色小花。
沒有人見過這樣的陣勢。
片刻工夫,尚美華停止了呼吸。
那些險些毀容的女生恨死了花清香,坑坑窪窪的臉怎麼去見人?雖然醫生說過兩天一定會好,但考試怎麼可能等兩天進行?學校也進行了申請,但航空公司負責面試的考官努了努嘴。范修文順著嘴往樓下一看,面試的隊伍已經排到了五百米以外。
凌波過關時沒有一絲喜悅,她知道花清香回家了,為了不被那些覺得被她毀掉前途的人唾棄。
凌波一直覺得自己也沒什麼大錯,只是不小心灑了幾把泥土在尚美華頭上罷了。那些東西是什麼?怎麼能把一個人弄死?
等知道了也遲了,那個叫蠱土,一見光就要變,看見皮膚就要鑽,從頭皮鑽進去,蟲卵孵得快,自爆而亡。
學校賠了一大筆錢給尚美華家,其中有幾萬塊是花清香的娘賠出來的。本來只是想讓蠱土保佑花清香平安,誰知道把人家小孩弄死了。尚美華的父母只能接受,屍體都立即解剖了也沒查出個原因,能怎樣?用錢養老?
外表光鮮的人也許不像我們想像中的那麼有錢。
後來覺得花清香的不育可能也與報應有關。如果不是花清香老公執意要坐一次飛機去北京給花清香瞧病,花清香也沒想到能在飛機上遇到老同學。
一邊打著小鼾一邊把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山風平睡得那麼香甜。
天亮了,一切都要結束的。
天亮了,一切都會過去的。
終結
第二天上班沒什麼精神,黑眼圈重得很,凌波巧妙地化了個小煙熏妝,顯得有點兒與眾不同。同一個機艙的同事有點兒不平衡,但又不能怎樣。檢查不是天天有,何況人家男朋友是飛行員,家裡關係硬得很。
凌波沒有存花清香的電話,畢竟都過去了,不願意提起那段不愉快的往事,反正也不會再回老家。北京空氣再不好,也是北京,是很多人嚮往的繁華北京,光怪陸離,惹人著迷。
今天不是山風平當班,所以還有點兒惦念。他什麼時候會求婚、會用怎樣的方式?凌波一邊想著,飛機已經衝上雲霄。
有客人又在單獨呼叫了,遠遠地看到一個男人在揮手,說要毛毯。
夏天用毛毯,太誇張了。無非是想多看自己兩眼。凌波機械地拿著毛毯走了過去。
一個中年男人在頭等艙用自以為迷人的笑容施展著自己的魅力。
“你很漂亮。”那男人遞給凌波自己的名片,“還記得一年前的今天嗎?”
凌波在腦海裡飛快地搜索這個名片上叫沈幻的男人,忽然想起了一年前的夏天,職業性地說了句:“生日快樂,沈先生。”
“凌小姐真的好記性!”沈幻笑了笑,“可惜今天我恢復單身了。”
“哦,您多保重。”凌波點點頭轉身離開。
沈幻也沒再多說,下飛機時對凌波道了謝,說了句“後會有期”。
走出候機樓,太陽當空懸掛,出租車也特別少,正盤算著是否也準備買輛車代步時,一輛天藍色的瑪莎蒂尼駛過身邊。凌波是個車盲,看了郭美美微博後才知道這車叫瑪莎蒂尼。
沈幻從車上探出頭來:“等你很久了。”
周圍的同事指指點點。
凌波毫不猶豫地上了車。沈幻自信地笑了,這個笑比在飛機上的迷人多了。
“為慶祝單身送自己的一輛車,你覺得怎樣?”
“如果為了慶祝單身送自己一輛直升機還算不錯。”凌波不冷不熱地說道。
“我就喜歡凌小姐這股辣味!”沈幻加快了速度。
儘管沈幻在車上明示暗示了很多次,凌波還是堅持回家:“你的車是你的車,又不是我的,跟我沒什麼關係。我到家了,謝謝你。”
“送你回家的是誰?”山風平在陽台上看到了。
“一個乘客,去年跟他太太在飛機上過生日,今年只有他一個人。剛好遇到,順便送我回家。”凌波從冰箱裡取冷飲喝。
“那你喜歡嗎?”
“不存在喜歡不喜歡,順風車罷了。”凌波轉頭看了看山風平,“呵呵,想不到我們風帥也有吃醋的時候。”
這次掐得有點兒厲害,凌波一度以為自己要死了,大小便控制不住,在恍惚中竟然看到多年前去世的尚美華,紅著眼睛向自己索命。
清醒過來時,山風平已經開始用紙巾幫自己擦嘴角和枕頭上的嘔吐物。床單已經換了乾淨的,屋子裡一股屎尿味道。
“對不起,以後我保證再也不會這樣了。我想砍掉我的雙手。”山風平看著因為難受而流淚的凌波,去廚房拿刀。
“你不用收拾了,趕緊去機場。”凌波慢慢地掙扎著爬起來,阻止山風平。
他看了看時間,安慰了兩旬,推門而出。
沒有吐太多的東西,畢竟中午吃得少,只喝了點兒粥,玉米粒還在枕頭上。
發呆,沒有心情去逛街,也沒什麼朋友。以前在航校的時候多好,至少還有花清香,拿著一百塊錢掃過兩條三十的裙子和一條絲巾加若干發卡。
錢越來越多並不代表越來越快樂。
我們都沒有別人想像中過得好,但總要偽裝自己的確很快樂。
如果自己有車就好了,可以開車去海邊大哭一場,因為海浪的聲音會掩蓋抽泣的悲傷。
電話響的時候還以為是山風平,原來不是,是個陌生的號碼。
平時不聽,今天卻聽了。
沈幻的車在樓下,說是帶她去海邊兜風。
要不要去?單身?董事長?喜歡我?對陌生人的傾訴是否會安全?說些什麼?蠱土?感情?物質?空姐沒有他想像中誘惑力那麼大?
拒絕的勇氣遇見那粒溫熱的玉米粒,腦子一熱,脖子上繫了條紫色絲巾,穿著hello kitty的家居服就衝到樓下了。
沈幻很溫柔地在車裡吻她的身體,然後換到了海灘,任海浪沖刷。他果然沒有掐自己的脖子,反而憐惜地用手指撫摸。
“不要跟那男人在一起了,我養你,也不要飛來飛去,做我的小女人吧。”沈幻和凌波並排坐在沙灘上看日落。
“你哪裡來的戒指?”凌波看著手上碩大的閃亮。
“接你之前買的,送給你,請你答應我。”
在一起兩年的男朋友竟然比不過機場裡僅僅邂逅兩次的陌生人。
凌波恍惚了,為何幸福來得如此突然?
吻來了,在額頭,很滿意,手裡還多了一把車鑰匙。沈幻說:“這樣的車適合女孩子開,送給你當你我重逢的禮物。”
凌波慢慢地站起來,走進車裡。
“去我家睡吧。明天就把你父母接過來。”沈幻真誠地說道。
凌波開著車,忽然覺得當初一切都是值得,一切都是為了今天,這些年小心翼翼地在飛機上的祈禱終於收到了回報。
這是一個多大的宅子啊。
凌波把車停在車庫,這才開了眼界,那麼多車擺著,都是沈幻的。天哪,天哪,天哪!
忍住不尖叫,因為肯定還有更精彩的。
裝作波瀾不驚,繼續著只有小說裡的情節。誰說人生沒有奇跡,奇跡就發生在自己身上。
傭人伺候自己換上絲綢的睡衣,在偌大的客廳轉了一個圈,轉倒在沈幻的懷裡。
“這一切都是你的,只要你願意。”沈幻從酒櫃裡拿出一瓶拉斐。
酒總是色的媒人。
被抱在半空中時,凌波笑了。
這個夢做得很長很長,愉快極了,但途中卻出現了一個不該出現的人——花清香。她哀怨極了,指著額頭的傷口:“都怪你,都怪你。”尚美華從後面出現,沒有頭髮,手裡拿著半個玻璃瓶,從後面抱住凌波,玻璃瓶的渣滓狠狠地扎入凌波的後背。
從一陣劇痛中醒來,四周很陌生,都是白色的,還有福爾馬林的味道。
是在做夢,等下醒來就好了。凌波安慰自己。一個醫生模樣的人進來,問候著:“你醒了?”
“我在哪裡?”
“急症病房。”醫生過來摸摸她的額頭,點點頭,“退燒了,幸好有好心的路人打了120,否則你就死在郊區了。放心,等下警察就要到了。最近這個詐騙團伙很猖獗,用假車假別墅假戒指騙取你們這些年輕健康女性的信任,摘取腎臟,然後賣給那些有錢又腎衰的病人。真是太可惡了。”
沈幻不見了,大房子不見了,自己的一隻腎也不見了,也說不准還有什麼其他的東西不見了。
出院後,山風平執意不肯碰面,只是通過一個電話,讓她提供郵寄地址,把她的東西寄過去。
最後一次見到山風平是在機場,在凌波辭職的當天。她有嚴重的貧血,已經不適合這份工作。
他似乎完全不認識她一般擦肩而過,跟一眾空姐說說笑笑。
他忽然回頭對凌波說了一句話:“你自作自受。”
至少還有個鑽戒,凌波把戒指從手上褪了下來。珠寶店的售貨員疑惑地看著她:“小姐你沒開玩笑吧?這種玻璃路邊攤上就有得買。”
凌波捂著腰走在馬路上。女人們翹著蘭花指隔著咖啡廳的落地玻璃冷眼看這個落魄的女人。
山風平永遠不會告訴她,三年前自己移植過一個陌生女孩新鮮的心臟,也移植了她的殘留記憶。
頭頂黑色的雲層越來越濃,聚集在北京上方,彷彿2012提前到來。
凌波覺得昏昏沉沉,慢慢地倒在街道上。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卻沒有一個自己認識的。議論聲、雨聲、救護車的烏拉烏拉聲在耳邊越來越大,繼而慢慢消逝。凌波的世界終於一片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