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恐怖之玩笑

月黑風高的晚8點,學校南牆外小樹林,有情況。

四條黑影正揮舞著鐵鍬挖坑,挖得乞乞嚓嚓。這個坑從5點多就開挖了,三個鐘頭,成績斐然,現在的大小足夠放進口棺材了。

可坑邊放著的,卻不是棺材。

細長,雖有幾分像棺材但確實不是棺材,比棺材要小得多,那只是口長條形的箱子,大約一米二三長,七八十公分寬,倒退十年東北農村幾乎家家都有一對,用來裝衣裳。

這箱子外邊包了層灰不拉嘰的塑料布,用尼龍繩捆得像個粽子。奇怪的是靠近一頭的上方居然插了根白色的塑料管子,約有成人手臂粗細,穿透上蓋,直插箱內,直直豎起,活像躺著的人叼著根香煙。

孟西京率先跳上來,比量了一下這坑的長短深淺,一揮手,像導演似的喊了聲停。

另三個人丟掉手裡的鐵鍬先後爬上來,孟西京示意他們抬箱子,下坑。

離孟西京最近的莫小康顯得有些猶豫,小聲問他:“老大,咱不會搞出人命吧?”

孟西京走到箱子前,趴到管子上聽一會,又“噗噗”的沖裡面吹了幾口氣,胸有成竹的說:“放心,保證沒事。”

趙長天也把耳朵帖在管口聽了聽,嘿嘿一笑:“睡得跟豬似的,還打呼嚕呢。”

梁佩趕緊說:“我聽聽,我聽聽。”聽了一聽,就哈哈的笑起來。

孟西京看他們幾個情緒不錯,越發得意起來,吹了聲口哨,下了命令:

“下坑,添土!”

八條胳膊繃緊,箱子緩緩的沉入坑內,隨即被一鍬鍬的泥土覆蓋,它像一具真的棺材一樣被埋進地下,只剩下那根管子昂揚的挺立在浮土上,彷彿一隻潛到海平面以下的潛水艇。

四個人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倒拖著鐵鍬嘻嘻哈哈的走遠了。

謀殺?

葬禮?

NO,說來你可能不大信。

——這只是個玩笑!

全是孟西京的主意。

孟西京19歲,剛剛完成由中學生向大學生的轉變,考上了本市的一所大學。

大多數人一填表格就喜歡寫自己愛好廣泛,但孟西京不這樣,他的愛好很專一,他不愛泡MM,不愛K歌,不愛世界盃,唯一的愛好就喜歡整人玩。

整人,在香港電影裡叫“整蠱”,周星馳拍過一部電影叫《整蠱專家》,就是這個整蠱,我們內地也叫開玩笑,都是一個意思。

本學期是孟西京有生以來大學生涯的處女學期,正因為如此,才差點沒把他憋死。初來乍到,為了表現得低調,他只好壓抑自己的愛好,只是在開學不久時小試身手,掛了兩塊小黑板。

教學樓一塊:晚上17:00停電,晚自習暫停。宿舍樓廁所一塊:廁所已壞,暫停使用。

同學們都很單純,毫不猶豫的就信以為真了。兩塊牌子、兩個暫停給同學們的學習和生活造成了惡劣的影響,結果孟西京惡有惡報,在寫檢查中度過了國慶節後的第一個星期。

經過這次打擊,孟西京有所收斂,他潛伏著爪牙忍耐,直到學期快結束之際,他終於憋不住了,他要在放假前搞個大節目,好好的過過乾癮。

他想出了個不折不扣的大創意,相信除了他沒人能想得出來!

活埋劉壯!

這個創意,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相當的絕!

這是劉壯從一部好萊塢二流電影裡學到的橋段。埋了,在挖出來,毫髮無損,但嚇他個半死,多有意思。

孟西京把實施日期定在本學期的最後一天,這個日期選得也很科學:剛考完試,大家都閒著沒事,搞完了,大家哈哈一樂,就放假回家,你說多好!

下一步就是找人,找幫手,做準備。

孟西京早就盤算好了,寢室七個人,除去總導演的自己,再除去做主角的劉壯,剩下的五個人,都要邀請到他的活動中來,可不能冷落了個別同學。

他先找莫小康、梁佩、趙長天,開誠佈公的把計劃說了,三個人都很吃驚,也很興奮,都產生了一試的想法。只是莫小康生性膽小,他推了推眼鏡,提了一些技術性的問題,比如:怎麼埋?埋多深?埋多久?還有,怎麼保證劉壯平安的返回地面?

最後一條他尤為關注,莫小康很謹慎,他怕不小心把劉壯搞死了。

他的顧慮很有道理,他們都滿了18歲,真把劉壯搞死了,都得陪著他一起上路。

孟西京給他們寬心,說:“我給他插跟管子,保證沒事兒,再說就埋幾個鐘頭。”

看莫小康還有些不放心,孟西京猛的一拍瘦巴巴的胸脯,打了保票:“你們就放心吧,搞死了算我的!”

考完了試,這一天終於來到了,沒有下雨,晴空萬里,天氣好極了。

箱子、繩子、管子、板車,孟西京早就一一搞定,當日下午便將一應道具運至小樹林。

然後,就是請劉壯吃飯了,就定在學校門口的天水冷麵館,工薪消費,經濟實惠。

劉壯高興的來赴鴻門宴了,有人請吃飯誰不高興?沒想到他酒量竟如此不濟,兩瓶啤酒就放倒了,一頭紮在菜盤子上,不知不覺間就用菜湯鋦了個油。

孟西京一聲令下,動手。

一切順利,沒用三個小時,劉壯就躺在小樹林的地底下跟蚯蚓為伴了。

按孟西京的方案,到半夜12點時再把他刨出來。

返回寢室,不到9點鐘,孟西京在屋子裡來來回回的走了兩趟,仍舊興奮,不過他也有點擔心,他最擔心的是劉壯酒醒了,會不會嚇得尿褲子,真要尿了褲子可就有點過了,傳出去,身敗名裂,保不齊那小子會翻臉的。可轉念又一想,也不至於,劉壯平時嘻嘻哈哈的,膽子大,脾氣也不錯,他的性格是禁得起開玩笑的,兩個人還對床,關係最鐵,應該沒什麼問題,這也正是孟西京選擇埋他而非別人的根本原因。

孟西京躺在床上繼續思考計劃的下面步驟,突然抻長脖子問上鋪的莫小康:“大寶小寶呢?怎麼還沒回來?”

莫小康撓撓腦袋,困惑的搖搖頭,看梁佩。

梁佩正手握兩塊黑乎乎的啞鈴,曲折曲折的鍛煉肱二頭肌,呼哧呼哧的說:“不會是回家了吧?他們家把這對雙胞胎當寶似的,尤其是他奶奶那老太太,隔三差五就往這打電話叫他們回家吃飯。我離電話最近,最倒霉。”

趙長天也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孟西京一聽,覺得有點不妙,按他的打算,這件事全寢室7個人都得參與,尤其是大寶小寶,是作為觀眾出場的,到時候,要當著他們的面挖出箱子,放出劉壯,叫他們目瞪口呆,雙雙傻眼。孟西京就是這樣設計的,這樣才好玩兒,才有戲劇效果。可這兩個傢伙早不回家,晚不回家,要是偏趕上今天回家,活動效果可就難免要打折了,那多掃興。

他暗自後悔,怎麼忘了提前跟兩個人打聲招呼。

亡羊補牢,他趕緊給大寶打電話。

“大寶,幹嘛呢?”

“上網呢。”

“在哪上網呢?”

“海贏。”

孟西京鬆了口氣,海贏網吧就在學校南門外邊,一牆之隔,虛驚一場。

“小寶呢?”

“也在啊,老大,你有事兒啊?”

“沒什麼事,早點回寢室,一會領你們看個節目,保準你們沒見過。”孟西京現在還不打算透露風聲,他要把懸念保留到12點的現場直播。

那邊“哦”了一聲,掛了。

11點半了,大寶和二寶一個寶也沒回來,孟西京被欺騙了,十分生氣。

再打電話。

大寶懶洋洋的在電話裡說,包夜了,今晚上有幫戰,勝者的獎品是一柄天魔戰刀,他還說,今天就是他奶奶親自打電話來叫都不好使了。

說完就掛了。

幫戰、天魔戰刀,他說的是一款網絡遊戲。

孟西京肺都要氣炸了。

“出爾反爾,一對小人,難怪托生到一家了,早知道就埋這兩個東西了,埋他們兩天兩夜,嚇死兩個兔崽子。”孟西京惡狠狠的罵了一通。無奈,只好臨時改變計劃,帶著在場的莫、梁、趙去挖劉壯。

解鈴還須繫鈴人,也挺好,不他媽要什麼觀眾了,孟西京安慰自己。

雖然就要放假了,但管寢室的大爺很敬業,宿舍樓早熄了燈,大門也鎖了,不過這難不倒孟西京,他們有自己的綠色通道。

——窗戶。

他們住一樓,107,得天獨厚。

窗戶上雖然安有鐵欄杆,但經過他們的處理,早在一年前就不防盜了。

11點50分,他們翻牆而出,趕往小樹林。

天很黑,伸手不見五指。

忘了帶手電筒,只能磕磕絆絆的走過去,幾把鐵鍬拖在地上發出嘩啦嘩啦的躁音。

快到了。

遠遠的,一團漆黑裡,孟西京似乎覺得有些不對勁,究竟是哪裡不對勁,還說不上來。

又過了兩分鐘,走近了,他終於意識到究竟是哪裡不對勁了。

管子沒了!!!

那根豎在浮土上的白色管子沒了!

那根連接劉壯嘴巴與氧氣的管子沒了!

那根作為維持劉壯生命唯一通道的管子沒了!

也就意味著,劉壯的小命也沒了。

莫小康一語成拮,真把劉壯給玩死了。

孟西京腦袋裡一聲炸雷,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隨即他跳起來,操起鐵鍬,瘋了似的撲上去開始挖,嘴裡還不住的嗚嗚叫著,聽不清念叨些什麼。

其他三個人都沒動,只是傻傻的看著孟西京,看樣子是嚇呆了。

手忙腳亂的挖了一陣,孟西京突然停下了,他回過頭,竟然一臉白癡的表情。

“沒了,沒了。”他語無倫次。

三個人慢吞吞的圍上來。

的確沒了,孟西京指的是箱子,箱子沒了。

埋的時候,他們只是在箱子上薄薄的敷了層虛土,箱子上蓋距地表頂多也就是20公分厚,現在孟西京挖了足有半米深,連個箱子毛都沒有了。

又挖了幾鍬,還是。

箱子,連同生死不明的劉壯同學,一起不翼而飛了。

相對於挖出箱子,看到裡邊橫陳著滿臉青紫、雙目暴突,胸口在臨死前被撓得血痕道道的劉壯屍體,什麼都沒有倒是個稍微好一些的結果。

不過,所謂稍微好一些是相對的,絕對來講,仍然是嚴重的。

搞不好,劉壯已經死翹翹了!

大腦暫停了,時間暫停了。

槍聲!砰!子彈穿過腦子,炸飛半邊臉,腦漿迸裂,眼珠子甩出幾米遠……孟西京彷彿看到自己已經躺在刑場上,成了被正法的殺人犯。

他魂飛魄散。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

孟西京軟軟的接起電話,忽然,他像被打了興奮劑,暗淡的雙眼一下子明亮起來。

他聽到大寶在電話裡哈哈大笑,旁邊似乎小寶也在哈哈大笑,邊笑邊罵他是一種可愛的動物——豬。

孟西京腦子裡電光一閃,恍然大悟,一陣愉悅感傳遍全身。這種大難不死,絕處逢生的感覺太美妙了,他又活了。

孟西京猜對了,正是大寶干的。

大寶在電話裡說,箱子是被他跟小寶挖出來的,他說早在十天前就偷聽到孟西京的計劃,他決定將計就計,好好玩一玩孟西京,上陣親兄弟,這種好事他當然忘不了弟弟小寶了。

他們花20塊錢跟收破爛的租了輛板車,搞了兩把鐵鍬。

埋箱子時他們就埋伏在小樹林外邊。

孟西京他們前腳走,哥倆後腳就把劉壯的箱子挖出來,抬上板車轉移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孟西京心服口服。

“那劉壯現在在哪?你們把他放出來沒?”他在電話裡問大寶。

大寶嘿嘿一樂,“放出來多沒勁,要玩就玩到底嘛,我們換了個地兒,又把他照原樣兒埋啦,咱繼續玩,你要能找著給挖出來,我們請大伙吃飯,否則你請,難度是有點大,不過我會提供線索的。”

孟西京哪還有興趣繼續玩,剛才差一點把苦膽嚇破了,他趕緊說:“算了算了,不玩了,算你倆狠,趕緊把劉壯弄出來吧。”

電話裡大寶似乎有些掃興,怏怏的說:“你這人真沒勁,我們蹬那麼長時間板車,還有挖坑,挖了兩個多鐘頭,胳膊都要掉了,白玩了呀?”

“別廢話,趕緊把劉壯弄出來。”

“我們倆沒勁兒了,要弄你自己過來弄吧。”

“遠不?”

“不是一般的遠。”

“那你倆先回來,領我們過去。”

“太遠了,我們走不動。”

“打車,我給你們報銷還不行嗎?”孟西京幾乎用喊了。

“等的就是這句話。”電話裡大寶得意的笑了。

孟西京掛斷電話,長出了一口氣。莫小康他們豎著耳朵聽了半天,恨恨的說:再他媽也不陪你玩兒了,差點嚇尿褲子了。

可一直坐等到凌晨三點,兩寶也沒有出現,孟西京一拍大腿:上當了。他估計大寶他們早就把劉壯放出來了,合夥耍他們玩呢,現在三個傢伙沒準在寢室睡得正香呢,他又被擺了一道。

他想起范偉的那句台詞:相信你我就是第二次上當!

回去的路上經過海贏網吧,捲簾門沒拉下,裡面燈火通明,正在非法營業中,他們臨時決定不回寢室了,一人找了台機器,殺CS一直殺到天亮。

孟西京在電腦裡搖身一變成了美國種的反恐精英,長槍短槍交替使用,殘忍的擊斃了200多個恐怖分子,殺得血光四濺,才不那麼鬱悶了。

回到寢室已經是上午8點半了,這次走的是門。

出乎意料,寢室裡沒人。孟西京也管不了那麼多了,他一夜沒睡,大腦都硬了,倒頭就睡,剛要入夢,手機響了。

陌生號碼,陌生男人,聲音冰冷:

“你是孟西京嗎?”

“恩!”

“林大寶、林小寶都是你的同學吧?”

“你誰呀?”

“我是市交警隊的,找你瞭解點情況。今天凌晨1時30分左右,你的同學林大寶、林小寶乘坐一輛出租車在瀟湘南路與一輛迎面開來的卡車相撞,車上包括司機在內的三人當場身亡,我們檢查林大寶的手機時,發現事故發生不久前,你們曾經通過電話,我們想瞭解一下他們深夜外出的原因。”

放下電話,孟西京徹底傻眼了。

大寶和小寶都死了?就這麼死了?

可劉壯還在地裡埋著呢。

埋在哪,只有他倆知道,可他們卻齊刷刷的死掉了,把劉壯丟在地底下。

全世界有50幾億人,卻沒有一個知道劉壯被埋在哪兒,聽大寶電話裡的口氣,他還故意找了個連鬼都找不到的犄角旮旯。

這回玩大了。

劉壯,他正躺在狹小的黑漆漆的箱子裡,只能躺著,不能翻身,不能坐起,腿勉強伸直,前後左右都是板壁,像被擠壓在一個模子裡。他喊破喉嚨,可衝破泥土的只是蚊子大小的聲音,他手腳亂蹬亂撓,除了把手指搞得鮮血淋漓毫無作用。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箱子結實得很,捆著尼龍繩,還壓著沉甸甸的泥土,他必死無疑。必死無疑,卻不等於馬上死,那還有根管子,源源不斷的送來充足的氧氣保證他不能痛快的死掉,他將活生生的被一點點餓死,一點點渴死,一點點絕望死,漫長的死。

這種死法簡直太可怕了!

這是天下第一的死法!

孟西京真的害怕了,從來沒這麼怕過。

一夜之間,三條人命!!!

兩條已然,是他間接造成的,一條必然,是他直接造成的。

他成了不折不扣的殺人犯。

屋子裡陷入了死寂。

突然,孟西京抬起頭,一字一頓的說話了:

“你們聽著,我們什麼都不知道,劉壯在哪,我們不知道,大寶二寶怎麼死的,不知道,我們什麼都不知道,一點都不知道。”

莫小康、梁佩、趙長天正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好像被他的話嚇了一跳,一齊抬起頭,看著他,表情驚愕。

孟西京有自己的邏輯和理由。

最重要的一點:他不想腦袋被子彈打得像個掉在地上的西瓜。

這似乎是一種求生的本能,5分鐘前他本能的對那個交警撒了謊,說大寶只是告訴他晚上不回寢室住了,他是寢室長,這是規矩,別的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孟西京說得很沒有底氣,但那個交警卻沒有表示懷疑,問了幾句就掛線了,這也在他意料之中,對於一起交通事故,警察沒必要太過認真。

但是刑警呢?人命案呢?

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報警?不不不,他早把這兩個字抹掉了,那是自投羅網。即便全城的警察都出動搜尋劉壯,牽上所有的警犬,也是大海撈針,找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到時候,他也完蛋了。劉壯橫豎是死,沒必要拉著他一起陪葬。

所以,他決定讓所有人跟著他一起撒謊,訂立攻守同盟,徹底隱瞞這件事。

只要他們四個都不說,這個秘密能一直守到死。

他相信他們會同意的,現在他們在一條船上,船一沉,都完蛋,他們沒的選擇。

對不起了,哥們!他在心裡默默的向劉壯懺悔。此時的劉壯一定早就醒了,躺在不見天日的地下,一邊拚命的哭喊,抓撓,踢打,一邊絕望的咒罵他。

他起碼還能活半個月,也許更長,他要在黑暗潮濕的地底下一動不能動的躺上幾百小時、幾萬分鐘,慢慢的耗盡自己,悄悄的死掉。

可孟西京管不了那麼多了,現在,他只想管自己。

真快,假期已經過去半個月。

孟西京躲在家裡,心神不寧。書上說家是溫暖安靜的港灣,可孟西京的安全感是負數的。

這半個月,他過得像只驚弓的小麻雀。

他縮在自己那個十平米的小房間裡哪也不去,從早到晚的開著燈,開著電視機,惶惶不可終日,十幾天過得彷彿像十幾年那麼久。

只要一閉眼,就看到劉壯從黑暗裡向他伸出兩隻蒼白的手,十個手指甲全都脫落了,指尖上的肉像晶瑩的石榴般向外翻著,接著劉壯的臉也從黑暗中探出來,他臉上的肉凹進去,像個只繃了層薄皮的骷髏,耳朵裡還有蚯蚓在爬進爬出,他的眼睛裡除了紅彤彤的血絲,還滿滿登登的全是恐懼和絕望,那目光涼絲絲的,像蛇一樣彎彎曲曲的游向他。還有聲音,孟西京彷彿聽到劉壯不停的在他耳邊聲音嘶啞的哀求:

給我水,渴呀!

給我飯,餓呀!

放我出去,好冷好黑呀!

他耳邊不斷重複這幾句話,白天黑夜,無休無止。

第十六天晚上,孟西京做了個夢,夢裡,劉壯死了。

劉壯仍在箱子裡,而孟西京似乎就在一旁,很近,那個位置按道理講應該是泥土,但做夢是不講道理的,他確實就在那裡。

劉壯盯著他,半晌,緩緩吐出了最後一口氣,嚥氣了,但那雙眼睛並沒有合,睜著,圓睜,死死的瞪著他,彷彿要剜進他的眼眶裡,接著,一群螞蟻、蚯蚓、蚰蜒從各個角落湧出來,頃刻間爬滿了劉壯的全身,一扭一扭的鑽進他的身體,可那雙眼睛,仍然一眨不眨……

眼睛,死者的眼睛,死氣沉沉的鉛灰色目光。

孟西京的父母也看出他的不正常,可無奈的是,孟西京聲稱自己非常正常,拒絕溝通。

第十七天,莫小康居然來登門拜訪了。

門鈴響起是在下午四點鐘。

孟西京的父母都上班了,孟西京開的門,他一愣。

莫小康面色慘白的站在門外,眼鏡片髒得有些模糊了,這讓他的眼神也顯得模模糊糊的,身上那件蛋黃色的T恤衫看上去皺皺巴巴,好像很久沒洗了。看到孟西京,莫小康咧咧嘴,看起來像是個笑,但笑得很不成功,哭相,像主持人崔永元。

孟西京趕忙把莫小康讓進屋,他探頭探腦的向樓道裡掃了兩眼,才放心的關上門。這段時間這已經成了習慣,開門的時候總要往樓道裡望望,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望什麼,更不清楚到底想望見什麼,不想望見什麼,這成了一種潛意識支配下的動作,也許……是怕莫小康身後跟進來什麼東西。

對莫小康的到來,孟西京很高興,也有些奇怪,雖然都在一個城市裡,但莫小康從沒來過他家,這還是頭一次。

那麼,他……是怎麼找到的?

孟西京想起在學校時他們曾經互留過家庭住址,他只能是通過家庭住址找來的。

費勁勞力,千辛萬苦的找來他家?

一定有事。

莫小康一聲不吭的窩在客廳的沙發裡,沒有喝孟西京倒的水,孟西京坐在對面,看莫小康的表情,他已經感覺到了些什麼,心一點點的沉下去。

過了好半天,莫小康緩緩吐出一句話:他來找我們了。

孟西京的頭皮轟的炸了!

“誰?”他不死心的又問了一句。

明知故問。

“劉壯。”

果然是他!!!

“你看到劉壯了?他還活著?”孟西京一把抓住莫小康的胳膊,指甲幾乎摳到肉裡。

莫小康直直的看著孟西京,一字一頓的反問道:誰說只有活著才能來找我們?

門鈴不響了。

把一隻眼睛對準貓眼,向外看去。

一片漆黑,樓道裡的聲控燈是熄的,什麼都看不見。

“爸、媽,是你們嗎?”

沒人回答,死寂。

孟西京正要把眼睛從貓眼上移開。這時,樓道裡的燈泡一瞬間亮了起來。

一下子孟西京全都看清了。

那是劉壯的臉!!!

劉壯正站在門外,把臉對著貓眼,正直直的盯著他的眼睛,他們之間只隔了一層防盜門。

孟西京和他,幾乎就是臉對著臉。

劉壯的臉上粘著泥土,頭髮上也滿是泥土,耳朵眼兒裡塞著泥土,連牙縫裡也全是泥土,他的嘴咧著,他居然在笑。

在他身後,是滿臉是血的大寶二寶,他們的目光也陰陰的瞪著他看,血從頭上一直流淌到衣領中。

他們三個人站成一個三角形,雙手下垂,一動不動,站得像三具屍體。

孟西京的菜刀掉在地毯上,接著,他人也倒下了。

十二

假期結束,開學了。

返校這天晚上熄燈前,輔導員小白老師特意到宿舍樓裡逛了一圈,一二三樓住的都是他的系,明天就開始正式上課了,他得履行職責,查人。

進了107,他一眼就發現人不全。

手裡的名單上是7個人,屋子裡只有6個。

他問最近的林大寶:你們屋誰還沒回來?

林大寶馬上站起來回答:孟西京,他沒返校。

小白老師“哦”了一聲,他想起來了,那個假期裡突發心臟病死亡的學生就叫孟西京,原來就是這個寢室的,今天上午系裡張書記特意叮囑他,說這個事最好先別跟學生們講。

他轉身出門,有點手忙腳亂的去敲下一間寢室的門,他怕這幾個學生追問起來,不好回答。

107的門關了,十分鐘後,燈熄了。

漆黑一片。

黑暗裡,劉壯突然說話了:“記住了,孟西京的事我們可什麼都不知道,這事咱們人人都有份,一旦說出去什麼後果你們心裡都清楚。”

他的話和放假前孟西京說的幾乎一模一樣的。

“誰知道這小子有心臟病呀!”是梁佩的聲音。

趙長天坐起來,說:“都怪劉壯,當初按原計劃來多好,就演到讓我表哥打電話裝交警騙他說大寶小寶撞死了,然後你們一起從床底下鑽出來,到那結束就行了嘛,幹嘛還追到他家裡,還裝神弄鬼的嚇他,好人也能給嚇出心臟病來。”

莫小康說:“那天他說的話你也聽到了,他居然說出不讓報警不管劉壯了這樣的話來,一點都不夠意思,所以大伙才想好好教訓下他嘛,你當時可都同意了,現在說這些多沒勁。”

劉壯說:“做都做了,你埋怨也沒用。是,主意是我出的,人和是我跟大寶小寶嚇死的,但你們誰也脫不了干係,小莫在孟西京床下放的泥土,打電話嚇他,你也在電話裡嚇唬他了,梁佩也是,都有份,誰也別想把自己擇出去。”

趙長天不做聲了。

每個人都不做聲了。

慢慢的,他們先後發出均勻的呼吸聲,那是睡覺的聲音。

可黑暗中,誰都沒有注意,此時孟西京的床上並不是空的,而是正直挺挺的躺著一個人。

孟西京。

他一動不動的仰躺在床上,目光呆滯,面無表情。

滴——

午夜12點,誰的手機發出了整點的報時音。

與此同時,孟西京坐了起來,輕飄飄的下床,最先走向熟睡中的劉壯。

他沒有腳,他的褲管是空蕩蕩的。

[完]

《學校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