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湘潭醫學院讀書的時候,最好的朋友是胖子。我們背景相似,一樣的家庭條件,一樣的無心向學,一樣的胸無大志。胖子其實不胖,一米七的身高一百四十斤,但是在那個物質還比較匱乏的年代,他這樣就被認為是胖的了。
那時大學裡課餘生活非常單調,週末學生們通常有兩個去處:跳舞和看電影。跳舞是男生跟男生跳,女生跟女生跳,我們更喜歡去學校大禮堂看電影。那幾年,我看了許多記憶深刻的片子,例如《追捕》、《佐羅》等。
有一個週末,電影院放一部古裝國產片,片名好像叫《血濺朱門,說的是宋代名探狄仁傑破案的故事。其中講到一個案子:一戶人家的男人早上被發現死在床上,渾身上下找不到傷口,後來狄仁傑用剃刀將死者全身毛髮刮乾淨,發現在他的腦袋髮髻的位置釘著一根鐵釘,原來是其妻子與姘夫聯手將他於半夜謀害了。看著看著,胖子突然抓住我的手,我感到他的手心裡全是冷汗。
“怎麼了?”我奇怪地看著他,發覺他呼吸急促,神色緊張。
“我剛才突然想起,我們學校解剖教室有一具屍體,嘴巴的上顎釘著一顆釘子。我前不久無意中發現的,一直沒留心,看了這電影才想起來,覺得很恐怖!”胖子嚴肅地告訴我,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樣子。
我們學校的結構與大多數醫學院一樣,教學樓的地下室有一個陳屍池,裡面全是用福爾瑪林浸泡的屍體。學生上完《人體結構學後,老師就會撈出一具完整的屍體,給學生演示一次人體解剖,用過的屍體就擺在解剖自修教室,供學生隨時查看和練習。最後被手術刀割得體無完膚時,統一送到火葬場焚燬。
電影一完場,我們立即跑到解剖教室,那時已經是晚上十點了,整個教學樓靜悄悄的,一個人影也沒有。然而對於我們醫科學生來說,膽子必然比普通人大幾分。打開教室的燈光,那股熟悉的油脂味衝進鼻子裡,胖子衝著裡面躺著的一具烏青的屍體說:“就是那個。”
打開他的嘴腔,果然看到上顎處牢牢地打著一根釘子,不留意根本看不出來。我們面面相覷,咋咋稱奇,百思不得其解。
回宿舍的路上,經過譚教授的窗前,見到燈光還亮著,胖子說:“乾脆,去問譚老師吧!”我好奇心盛起,非要把這個秘密解破才能安心,點了點頭說:“好的!”
譚教授五十歲左右,單身,性格有些孤僻,但是為人十分低調隨和。我們敲開了他的房門,他略顯驚奇,然後讓我們進去坐下。我四周打量,看到他的屋子非常簡陋,牆上的書櫃擺滿了各種書籍,連基本的生活用品和電器都沒有。
胖子快人快語,沒等板凳坐暖,就把這件事一股腦地說了出來。譚教授靜靜地聽著,一言不發,末了,他點了點頭,說:“你們觀察很認真,學醫就應該這樣。這具屍體,其實裡面有一個故事,現在知道的人已經很少了。”
我們聚精會神地聽著,大氣也不敢出。
“那是67年文革的時候,我們學校有兩個老師被劃為反革命份子,市裡對他們進行公開批鬥。那天他們被押著遊街,一夥失去理智的群眾對他們展開人身攻擊,結果他們被人用大砍刀從脖子上砍下,當場屍首分家。他們的屍體被學校的幾位老師搶了回來,存放在教學樓下的陳屍池旁,因為那個地方,一般的人不敢進來。”
“兩天以後,一項秘密的手術開始實行。我們學校當時的校長吳凱先生,被公認為當時全國最優秀的外科專家,有‘中華第一刀’的美譽。由他親自主持,對這兩名教師進行頭部接活手術。這個手術對外界來說是不可思議的,但是吳凱已經在內部成功地論證了,具有很大的可行性。”
“吳凱在屍體口腔的上顎鑽了一個孔,用鋼製鑼絲釘將頭部和脊柱連接固定起來,然後進行神經再造。經過一個星期的細胞組織培養,兩名教師都成功地復活了!”
“為了不被其他人發現,這兩名死後復生的教師只能在教學樓裡活動,晚上仍舊住在地下室裡。正當大家對手術的成功而沾沾自喜時,沒多久有人就發現了一個意外情況,存屍池裡的屍體無緣無故地越來越少了,大家都感到裡面有蹊蹺。於是,他們偷偷躲在地下室裡,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在搞鬼。”
“到了晚上,一個黑影走進地下室,從身影中,吳凱看出他是其中的一名再生教師。他揭開陳屍池的蓋子,拿起鐵鉤就往池裡撈,很快就把一具屍體從池子裡撈了上來。他坐在地上,抱那具屍體的大腿就大口大口地啃了起來,他吃得那麼美味,完全意識不到吳凱等人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後。”
“那幾位老師打開了燈,冷冷地看著他。他停下手中的動作,呆呆地看著吳凱,他在吳凱的眼裡,看到了痛惜,看到了譴責。於是,他絕望地大叫了一聲,起身就跳進了存屍池中。等到他們把他救起來時,他已經因為吃進了大量的福爾馬林而死去了。吳凱把他放回了存屍池中,說他終究是學校的一名老師,就讓他將功贖罪,把最後的生命也獻給醫學事業吧。”
我們聽得張著嘴巴,瞠目結舌。
胖子問:“譚老師,那吳凱先生現在在哪兒?”
譚教授歎息了一聲,說:“文革第三年,他的妻子被迫害,自殺身亡,他為此悲痛無比,一年後就因為心臟病發作去世了。”
大家都沉默了。突然,胖子又問道:“譚老師,你不是說當年進行頭部接駁手術的老師不是兩位嗎?那另外一個老師呢,他後來怎麼樣了?”
譚教授的臉抽搐了一下,眼神變得暗淡下來,頓了頓,他默默地說:“那個老師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