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一隻手心微微出汗的手膽怯地敲著黑色的門。陶婷婷的心撲通撲通的狂跳著,比敲門聲還大還慘烈。這一次,她甚至希望不要有人在,不要有人開門,那她就可以遺憾而得體地離開。
陶婷婷是大四即將畢業學生,正在為工作和畢業論文忙的焦頭爛額。提起她的專業,她就不由得黯然神傷——漢語言文學,多麼高深的一個稱謂。可是不談四年學習生涯究竟學到了什麼,當遭遇找工作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和這個專業一樣輕如鴻毛。
雖然面試也不是一兩次了,但是面對老狐狸版精滑的面試主管諸如“漢語言文學是幹什麼的?”“你有工作經驗嗎?”“你覺得你能在我的公司創造什麼價值”……此類的問題,陶婷婷已經變得越來越膽怯。四年所學熏陶,不就是讓自己成為一個“溫、良、恭、儉、讓”的人嗎,可是為什麼一出校門迎接自己的卻是赤裸裸的功利。
班上33個同學,一半的工作已經有了著落,正在呼朋喚友地結伴旅遊,享受大學生涯的最後美妙時光。聽著他們狂侃黃山游、古鎮游,陶婷婷想到的卻是他們的父母為他們的工作請客吃飯、送禮送鈔、不辭勞苦,也許也有身居高位的只要優雅的幾個電話,就解決了已經成為自己人生難題的工作問題。還有一半,和自己一樣,正在苦苦掙扎,連畢業論文都是抽空寫的,畢業後就不能住在學校,找到一個能提供宿舍和微薄的薪水,才是此時最重要的。
陶婷婷的父母,遠在鄰省的一個小縣城,在那裡也算是中產階級了,小城的生活是溫和而緩慢的,呼吸中聞到的都是閒散的味道。陶婷婷聽從父母的意見,在這個求學的大城市尋找屬於自己的位置,不要再回到那一方天井,回來也應該是事業有成後的衣錦還鄉……正在陶婷婷緊張不安的時候,手一下子敲空了,那漆黑的防盜門悄無聲息的打開了,陶婷婷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彷彿被嚇住了。
從門後探出一個年輕女孩的腦袋,一身淺綠色的的淑女風格的裙裝,讓陶婷婷一下子放鬆起來。女孩甜美地衝她一笑,剛想詢問什麼,陶婷婷立馬開口,用帶著一絲渴望的口吻說道:“您好!我是來面試的!”
女孩帶著一絲莫可名狀的情緒,將陶婷婷迎了進來,指了前台旁邊的一排座椅讓她坐著等,給她倒了杯水後,女孩就向裡走去。
陶婷婷顯然注意到了女孩聽自己來面試時的表情,混雜著可惜、玩味和一絲殘忍……殘忍,陶婷婷被自己荒唐的想法嚇了一跳,許是太敏感了吧。為了驅趕心中的不安和緊張,她開始打量起這個自己身處的這個辦公大廳。
這是個不知名的小公司,辦公地點都是設在居民區裡,卻又是萬科·金域藍灣,自己進來可是和保安費了好大一番口舌。一路走來,精緻的園林,恰到好處地佈置了原木棧道和亭台水榭,隨便一棵樹上都掛著簡介的牌子,處處彰顯著一種富人區的隱忍的炫耀。
即使這裡是萬科的房子,也顯得過於偏僻,小區裡除了碰見物業,幾乎都沒有看到外人,安靜地能聽到自己內心的緊張不安。房子的外立面都是一律的深沉黑色,這讓陶婷婷感覺很不舒服。在她找到13號樓,按上13樓的電梯時,心裡沒來由的想到這可是在西方最不吉利的數字啊,何況今天還是週五。
現在,陶婷婷坐在辦公室裡面了,又想起了週五和13這個在西方頗為忌諱的組合,據說是女巫的節日。她搖搖頭,大不了最倒霉的就是面試不成功,這對自己又不是第一次了,有什麼好擔心的。
整個辦公室都顯得有些陰森,地板是黑色的,牆壁是深深的灰色,牆面上的裝飾畫是三塊黑白灰樹枝的圖案拼貼起來的。桌椅、櫃子、前台都是白色的,自己坐的就是一個看著像馬桶的慘白慘白的椅子。整個一個黑白世界,陶婷婷的白T恤、黑色牛仔褲倒是應了景,但是她此刻非常希望能看到一抹亮色。
她隨意一瞥,看到前台的桌子上一個杯子,裡面裝著深深的暗紅色液體,不由得皺了皺眉頭。正當她等的有些不耐煩的時候,那個綠衣女孩出現了,讓她到裡面的經理辦公室去面試。
陶婷婷答應了,走進去隨時關了門,禮貌的說:“李總,您好!我是陶婷婷。”她特意在進來前詢問了經理的姓,主動一點也許能為自己加分。
其實,一進來這個辦公室,陶婷婷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整個一個黑色世界。黑色的暗紋牆紙,連吊頂都刷成了黑色;黑色的地板,和外面的一樣;黑色的老闆桌椅,後面黑色的一排櫃子,透過玻璃能看到裡面整齊地放著書、裝飾品;只有右邊的百葉窗簾是白色的,還有牆角的一株綠色植物反射出黯淡的光芒。
李總,沒有表情地把她讓到百葉窗下黑色的沙發和黑色茶几邊,示意她坐下。然後就開始一場冗長而沉悶卻又不得不精心應付的對話。無外乎就是關於自己的學業,自己在學校的實習經歷,自己對待自己的評價,自己對這個行業對這個職位的認識……其實,陶婷婷只是覺得自己學中文,做個行政助理還是可以的吧 ,整理整理資料、接待接待客人、寫寫文字性的東西,應該還能應付。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什麼自己喜歡這樣服務性質的工作,喜歡多和人接觸鍛煉交際能力的職位……全是扯淡,現在只要能混一口飯吃,即使連陶婷婷這樣曾經那麼高傲的人都不免流俗學會偽裝,哦,應該叫適當的包裝。
最後,陶婷婷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只記住那個黑色辦公室的詭異,和臨走時李總那句“回去等消息吧!”。從四點面試到六點多,外面天都黑了,肚子也餓地直唱戲。陶婷婷逃跑似地離開了萬科,希望最好再也不要有消息。
回去後,陶婷婷回想起和陳總的對話,隱約發現有些不對。
李總很健談,大多數時候都是他在說,說著說著還會扯開嘴角露出笑容,但是非常僵硬,彷彿那不是一種情緒的表達,而是祭禮中某項儀式。每當陶婷婷想露出一個微笑回應時,李總的笑容便轉瞬即逝,又恢復一片冷冰冰。李總的牙齒白的刺眼,不僅僅是因為辦公室的黑色反襯的緣故。因為那種白,會讓人有一種慾望,一種用紅色的鮮血去浸染它的慾望。
李總的話語,似乎每一句都是精心佈置,設置了一個又一個的圈套,談了很多關於人生、處事原則、與人交際的話題,李總似乎總是在暗示陶婷婷要“隨時為了公司的利益不惜一切代價”的意思,當然公司也會給予個人豐厚的報酬。有時候,李總甚至有點惡狠狠的,他那番只要有利用價值,一切都是可以來出賣的,靈魂也不例外,只要自己能得到自己所需要的觀念,讓陶婷婷實在不敢苟同。李總和他的辦公室一樣,屬於黑暗的一面,他的話鼓動而誘惑,但實在是與陶婷婷的原則所背道而馳。李總總是恰到好處地提到要給她豐厚的報酬,對於任何一個剛出校門的人來說都非常具有殺傷力,數十萬數十萬的論,什麼概念!當李總提到,讓陶婷婷多介紹點同學過來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陶婷婷甚至疑惑這不會是一家傳銷公司吧!!!!
話不投機也能聊的那麼久,陶婷婷回想起那個黑色的辦公室和黑色的下午,總是覺得不可思議和一些後怕。出門時,綠衣女孩意味深長的眼神讓她總是覺得疑惑,轉身的一瞬間她甚至看到了綠衣女孩眼角的瑩光。
畢業答辯已經迫在眉睫,陶婷婷不得不收拾好心情全力備戰,她關掉了手機,一心鑽進圖書館,廢寢忘食的敲打鍵盤。她是個好學生,如果不是爸媽反對,她現在應該是在複習準備考研了。
比別人準備的晚,自然得付出加倍的努力,也使她忽略了一些事情。她最好的朋友小菲最近變了。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從她給小菲說起那個黑色辦公室的時候,她沒有注意到當她鄙夷地提到豐厚的報酬的時候,小菲眼中一閃而過的賊亮……美好的六月,正是江南多情的梅雨季節,清香的梔子花在綠葉的簇擁下,美好地讓人想輕輕吟唱。
陶婷婷還沒有找到工作,但是卻以辛勤的努力拿到了優秀畢業論文的獎狀,也算是給自己的大學生涯畫了一個完美的句號。她已經說服父母,同意她考研,在學校附件租個房子,就考母校的中文系研究生,也許以後就申請留校當個教員吧。
一切都是那麼美好,日子緩緩的流淌,唯一讓婷婷神傷的事,就是小菲出事了。早在畢業答辯前,小菲就失蹤了,到現在也沒有消息。學校已經報了警,並通知了小菲的父母。
今天就是小菲父母來校的日子。
其實可以更早一點發現的,可是小菲宿舍同住的三個室友,都找到了較理想的工作,搬到了公司宿舍,所以就較少注意到小菲了,直到畢業答辯前兩天她們回來才發現小菲的桌子、床鋪上蒙上了薄薄的灰塵,才警覺起來。
作為小菲最好的朋友,婷婷是自責的。她一心忙著論文,連吃飯都是買好麵包和點心在圖書館吃的,圖書館有學校備好的熱水、涼茶,她只是到了晚上快熄燈的時候才回宿舍洗漱、休息,第二天又早早的趕去圖書館搶位子了。以前,她可是和小菲一起吃飯的啊,吃完晚飯還要去校園裡散散步消消食。
小菲的畢業論文早就寫好了,東拼西湊的,只是勉強達到字數要求而已。婷婷早就嘲笑小菲連最後一次作業都不用功。小菲總是憂傷的說,沒用,父母只在乎家裡的弟弟,對於自己變成什麼樣子都無所謂,整個一個多餘人,連自己拼了命考上了大學父母也只是不耐煩的誇了一句,便轉身去為弟弟學校的兩個月的德國遊學去準備了。兩個月啊,要好幾萬啊!可是自己上大學連學費、住宿、學雜加起來才8000多,就被父母一直嘮叨到了上火車。別人都是大包小包,父母陪著來學校報道,小菲隻身一人,背著一個書包,拎著一個帆布包。
小菲很少回家,生活費都是父母直接打到銀行卡上的。婷婷猜測那應該不多。因為小菲總是抓住一切機會打工,做家教、做推銷、散傳單……她們一起吃飯的時候,婷婷總是打兩人份的菜,對小菲說:“啊呀,又是嘴大肚子小 ,明知道吃不完還打了這麼多菜,你快去打飯,要打兩人份的,你幫我吃菜,我幫你吃飯!快去快去,我餓死了!”
小菲總說,她以後一定要做一番大事業,賺了錢,就把一大筆錢砸向她父母,然後再也不和他們見面。婷婷就笑著問她,那弟弟怎麼辦,小菲聽了就嘿嘿地笑。婷婷知道,弟弟雖然是小菲不幸的根源,但小菲姐弟的感情非常好,弟弟也經常暗中背著父母幫小菲。很多次,弟弟還會給小菲寄自己省下的零花錢,雖然不多但小菲都能樂上好幾天,每一次都會邀請婷婷去吃自己平時捨不得吃的冰激凌,是那種一大桶的香草冰激淋,那是小菲和弟弟的最愛。
小菲每次回家,最鄭重其事地就是給弟弟準備一份精心挑選的禮物。
有時候,婷婷總是在感歎,小菲的父母到底怎麼想的。想起自己媽媽的話,婷婷只覺得好笑。父母有時候看孩子就像看情人,鑽起牛角尖來被牛還死腦筋。
小菲的父母來,婷婷義不容辭的去接待他們,雖然有學校的老師陪著,但是婷婷總覺得自己應該為小菲做點什麼。小菲的弟弟沒有來,婷婷雖然覺得奇怪但也不好多問,估計想來但是父母攔著吧。
小菲的父母一直沉著臉,看不出悲傷,倒是一臉的晦氣,還不如婷婷的情真意切呢。在幫著小菲整理曉菲東西的時候,婷婷發現了一個小菲的日記本,是婷婷熟悉的那個黑色硬殼的日記本。不知出於什麼心理,婷婷偷偷藏起了它。
回到自己的住處,婷婷迫不及待地翻看起來,都是一些瑣事,好多都是和自己在一起的生活片段,回憶起那段幸福而平淡的日子,有小菲一起走過的日子,婷婷難過的心痛起來,小菲,你到底在哪裡啊?……中間有一些空白,有幾篇日記引起了我的注意:
.4.24 星期五 晴轉多雲,有風今天,我接到了一個面試電話,地點在郊區的一個萬科的居民區。那麼偏,又是行政文員,還是在小區裡辦公,估計工資也就1000多塊。還是再看看別的吧。
.4.26 星期天 陰報酬多到上萬,我心中一動。萬科金域藍灣13號樓1301室,居然是昨天給我打電話的那家公司。我想,這也許是我的機會。我用不著為了搶機會而內疚。
星期六 陰如願以償。工資待遇超出我的想像,但是有一些其他的事情也超出了我的想像。可是……果真是黑色辦公室。等攢夠了錢,我就走。
.悔。黑色的一片。
再見。黑色辦公室日記到此為止,但是婷婷心裡已經冰涼一片。怎麼會,怎麼會和那個黑色辦公室有問題,那個黑色辦公室果然不正常,那個李總是個死變態,不會真的是傳銷公司吧。
婷婷立馬一口氣跑到文學院大樓,快放假了,沒幾個人,還好,指導員還在。婷婷把小菲的日記本塞到指導員手中,說這是小菲前端時間托她保管的,她想這對小菲的失蹤因該有所幫助。指導員吸引力全部被日記本吸引住了,全然沒有注意到婷婷因為說謊而有些慌亂的臉。指導員誇了婷婷幾句,就去電話了,“喂,您好,是黃警官嗎?我是……”
婷婷出去了,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小菲,你一定要好好的啊!
可是,幸福美滿的結局往往不屬於現實。警方在那個所謂的黑色辦公室發現了小菲的屍體,據說因為天熱已經擦不忍睹,那裡幾乎還沒有什麼人入住,所以連物業也沒有發現異常。
婷婷曾經小心翼翼地旁敲側擊,卻發現所有後來去過那裡的人對“黑色辦公室”的說法毫無反應。
警方對外的官方說法是,那裡只是一間普通的毛坯房,小菲是被人騙至那裡殺害的。警方曾和小菲的父母密談,內容無從得知,只知道小菲的父母出來後一直說“晦氣,晦氣,回去要去廟裡拜拜……”在婷婷眼裡,小菲父母總是顯得言辭閃爍。簡單收拾好小菲的遺物,其實幾乎都被小菲的父母扔掉了,彷彿在擺脫什麼不吉之物,之後就匆匆離開了。漸漸的,大家都陸續離開了學校,小菲帶來了的波動也漸歸平靜,彷彿從來就沒有這麼個人。
婷婷自然不相信警方的話。黑色辦公室怎麼會是毛坯房呢?說是自己的臆想也太扯了吧,小菲的日記裡也提到了啊!婷婷曾試著打過那家公司的電話,居然提示說“號碼輸入錯誤”。不過,她實在沒有勇氣再回到那裡一探究竟。如果不是自己一時逞口舌之快,小菲就不會去那家公司,就不會出事……這些日子,婷婷總是在黑色辦公室的夢境中驚醒,在夢中,她找不到出口,逃避不了李總那 慘白的尖牙……在警方的絕絕密檔案管的一個毫不起眼的卷宗裡,記載著如下文字:“……結合“特殊”專家意見,經參與人員全體分析認定:這是一起不屬於人力範圍可及的案件。和X市、S市等發生“B型案件”有共同之處。諸多跡象表明,受害人都曾經歷過“黑色辦公室”。但案發現場全然沒有發現。受害人屍體無病無傷,經法醫鑒定,屬於精氣耗損衰竭而忘。臨床無可借鑒案例,借用傳統醫學術語說法……案件處於持續觀察之中,為確保參與工作人員安全,為不引起社會恐慌,一切秘密進行……”
如果婷婷見到了小菲的屍體,就會發現,小菲的容貌已經發生了變化,對,很像那個綠衣女孩的樣子,小菲的牙齒也變得很像那個李總……不久,警方的絕密檔案裡有出現了一起類似的案件,不同的人,相同“黑色辦公室”,相同的結局……一時的貪慾,會將你帶到萬劫不復的地域。小菲終於在黑色辦公室中醒悟過來,但是太晚了,她現在接替了綠衣女孩的位置,看著一個又一個青春的面龐出現然後消亡,她已經沒有了任何喜怒哀樂,如果露出一絲情緒,她會面臨綠衣女孩一樣的命運,魂飛魄散永遠不能轉世投胎。綠衣女孩正是因為陶婷婷流下一滴淚而被李總徹底毀了。
李總和那個黑色辦公室是一體了,就是個怪物,它引誘著、蠱惑著、煽動著,年輕的、青澀的、美好的靈魂出賣自己,然後搾乾靈魂的汁液,那是黑色辦公室的糧食。
切莫貪,切莫貪,貪念起,神俱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