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故事之蘋果

一個偶然的機會,一個陌生人幫你削了一個蘋果。他的手藝非常好,他削完皮的蘋果和沒削皮的蘋果看上去沒什麼兩樣。你猜,他是幹什麼的?

A、賣水果的。

B、二流子。

C、變態殺人狂。

D、劊子手。

答案藏在故事裡。

1、

這是一個恐怖故事,裡面有愛情,還有蘋果。

愛情用來調節氣氛。

蘋果用來渲染恐怖。

故事發生在明朝,洪武二十六年。

在這個故事裡,我要講到三個人。

一個劊子手,他叫周剝皮。其實,這是他的外號。至於他的真名叫什麼,他自己都忘了,不提。在大多數人的字典中,剝皮是一個形容詞,有剝削壓迫的意思。到了他那裡,剝皮就成了一個動詞。他的職業就是剝皮。剝人的皮。

一個小姑娘,她叫花枝。其實,她已經不小了,早就過了出嫁的年齡。還有,她雖然叫花枝,卻和花枝招展扯不上一點關係。她長得很普通,甚至可以說有點醜。

一個二流子,他叫鐵錘。他不種地,不做工,不經商,日子卻過得很滋潤,因為他的拳頭像鐵錘一樣硬。還有,他很會賭錢。

他們三個人的關係是這樣的:周剝皮喜歡花枝,花枝喜歡鐵錘,鐵錘喜歡打架賭錢。

好了,故事正式開始。

初秋未寒。

黃昏。

周剝皮背著行囊,一個人慢慢地行走在官道上。

他剛剝了三個人的皮,有些倦了。

一個是上了年紀的瘦子,皮膚鬆弛,剝起來很輕鬆。先從後脖頸開刀,順著後背一直向下割一道縫,然後把皮膚往兩邊撕開,很快就完成了。那個瘦子剛開始就嚇昏過去了,不吵不鬧,挺配合。

一個是三十多歲的胖子,皮膚和肌肉之間有一堆脂肪,剝起皮來很費勁,忙活了三個時辰才結束。那個胖子嗓門大,力氣也大,不停地嚎叫掙扎,周剝皮有點煩他。

最後一個人也挺胖。

縣令有些不耐煩了,讓人熬了瀝青,潑到那個人身上。等瀝青冷卻之後,用錘子敲打,瀝青和皮膚一起往下掉,簡單又省事。只是,這樣剝下來的皮膚不太完整,還得找人縫起來,才能往裡塞稻草。

洪武二十五年,朱元璋頒布了《醒貪簡要錄》,其中有一條規定:官吏貪贓六十兩以上者剝皮楦草。

從那之後,周剝皮就沒閒著。

從那之後,幾乎每個衙門門口都懸掛起了人皮稻草人,少則一兩個,多則七八個,或胖或瘦,或大或小,隨風搖晃,讓人望而生畏。

周剝皮以前不會剝皮,只會砍頭。

他是一個劊子手。

一年前,縣令讓他去河間府學習剝皮,剝人皮。他去看了兩眼,就會了。其實,只要膽子大,誰都會剝皮。

因為職業的關係,他只有一個朋友,就是鐵錘。

鐵錘的膽子也挺大,甚至敢調戲族長的小妾。

他們在一個村子裡長大,從小在一起撒尿和泥,感情很深。

周剝皮喜歡安靜,鐵錘喜歡熱鬧。

周剝皮不愛出門,鐵錘四處遊蕩。

周剝皮沉默寡言,鐵錘口若懸河。

性格上的詫異,並沒有拉遠他們的距離。他們經常在一起喝酒,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大都是鐵錘講,周剝皮聽。

他們還是鄰居。

周剝皮家的房子很矮,很舊,還是他的爺爺蓋的。父母去世之後,姐姐也出嫁了,他一個人住在裡面,冷冷清清。

鐵錘家的房子更矮,更舊,還是他的太爺爺蓋的。父母去世之後,他很少住在裡面,每次回到村子裡,他都住在周剝皮家。

他們無依無靠,也無拘無束。

花枝的情況和他們不一樣。她的父親是族長,有一妻兩妾,一大家人住著村子裡最好的房子,很熱鬧。她有幾個兄弟姐妹,都不幹活,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只有她最樸實,沒白沒黑地在蘋果園裡忙活。

她長得醜,手大腳大,父親不喜歡她。

周剝皮走到村口,看見她還沒收攤。她的父親在村口搭了一個茅草棚子,讓她在那裡賣蘋果。那些蘋果紅紅的,像她的臉一樣。

每次回村,周剝皮都能看見她。時間久了,他發現她有一個很怪異的習慣:不管是晴天,還是颳風下雨,她從不坐下,一直站在茅草棚子下面,朝北邊看。有時候,她還站在凳子上朝北邊看。

北邊是一片松樹林,密密匝匝,無比幽深,沒什麼好看的。

茅草棚子裡有凳子,她為什麼一直站著?她在看什麼?

周剝皮問過她,她不說。

“怎麼還不收攤?”他走過去問。

花枝笑了一下,沒說話。

周剝皮坐下來,又問:“今天賣了多少蘋果?”

“三十斤。”她拿起一個最大的蘋果,遞給他:“幫我削削皮。”

周剝皮接過蘋果,從行囊裡取出一把小刀,開始削皮。那是剝皮專用刀,刑部統一配置,形狀類似現在的手術刀,無比鋒利。時間長了,它散發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周剝皮不明白,花枝為什麼喜歡吃用它削的蘋果。

他把削了皮的蘋果遞給了她。

她捧在手裡,輕輕地說:“你的手藝太好了,根本看不出是削了皮的蘋果。”說完,她輕輕地一抖,蘋果皮完整地脫落下來,蘋果還是那麼圓潤。

“你也吃蘋果。”花枝一邊吃一邊說。

周剝皮拿起一個蘋果,沒削皮,直接咬了一口。他不喜歡吃削了皮的蘋果,也許與他的職業有關。

太陽一點點地掉下去,只剩下了半張臉。

“你今天剝了幾個人的皮?”花枝問。

“三個。”

“好剝嗎?”

“有一個胖子,不好剝。”

“真巧,我今天也聽說了三件怪事。有一件怪事,跟胖子有關。”她每天都守在村口,經常能聽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事。

“什麼怪事?”

“你有沒有聽說變態殺人狂和人皮稻草人的事?”

“聽說了。”

最近,大家都在傳說,前些天在松江府出現了一個變態殺人狂,專殺女人,殺完之後做成人皮稻草人,和那些貪官污吏掛在一起……

花枝又說:“還有一件怪事。有一個胖子,喜歡上一個很瘦的女人,不到半個月,他就死了,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

不知道為什麼,花枝沒繼續往下講。

太陽已經不見了,天色一點點變暗,變暗。

草叢裡的蟲子們迫不及待地叫了起來。

“第三件怪事是什麼?”周剝皮忍不住問。

花枝站在那裡,又開始朝北邊看,半天才說:“下午,鐵錘回來了。”

“是嗎?”周剝皮興奮地問。他有一個多月沒見到鐵錘了。

“你再幫我削一個蘋果吧。”花枝說。

周剝皮看著她,忽然覺得她的神情有點怪,和平時不太一樣。他又削了一個蘋果,遞給了她。

她拿在手裡,沒吃。從外表上看,那個蘋果和沒削過皮的蘋果沒什麼兩樣,圓潤而飽滿,紅彤彤的。

天黑了。

周剝皮站起來,說:“我回去了。”

花枝沒說話。

他走出去一段路,回過頭看。花枝還站在茅草棚子下面,一動不動。太黑了,看不清她的臉。他覺得,她肯定還在朝北邊看。

北邊是一片松樹林,密密匝匝,無比幽深,沒什麼好看的。

快到家的時候,周剝皮的腦子裡突然迸出一個念頭:花枝說的第三件怪事,是不是就是鐵錘回來了?

鐵錘回來了是怪事嗎?

周剝皮認為不是。

他覺得花枝今天有點怪。

2、

油燈亮著。

鐵錘躺在床上,瞪著眼睛看屋頂。他很胖,皮膚很白,五官端正,看上去很富態,一點都不像二流子,倒像是一個財主。

桌子上放著一隻燒鵝,一塊醬牛肉,一罈子酒,還有幾個紅蘋果。

“給你買的,快吃吧。”鐵錘說。

周剝皮說:“一起吃。”

有風,破舊的窗戶紙抖得厲害:“啪啦啦,啪啦啦,啪啦啦……”

油燈放在桌子上。那是一個小小的銅碗,裡面盛著豆油,插上一根棉芯,火苗還不如黃豆大,隨風搖晃,忽明忽暗,隨時都有可能熄滅。

他們一邊吃喝,一邊閒聊。

“這些天你去哪兒了?”周剝皮問。

“去松江府轉了轉。”

“松江府有什麼好玩兒的?”

“沒有。”鐵錘心不在焉地說。他吃得很慢,似乎有心事。

“剛才我在村口看見花枝了。”

“她每天都在村口賣蘋果。”

“她告訴我,你回來了。”

鐵錘看了他一眼,說:“你喜歡她?”

周剝皮沒說話。他知道,花枝喜歡鐵錘,只是不知道鐵錘喜不喜歡花枝。他想:如果鐵錘也喜歡花枝,他就退出。

鐵錘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說:“你喜歡她,就找媒人去她家提親。”停了停,他又說:“我喜歡瘦瘦弱弱的女孩。”很顯然,他不喜歡花枝。花枝五大三粗,跟瘦弱扯不上一點關係。

周剝皮懸在心裡的石頭終於落了地。他想了片刻,有些不自信地問:“你說,花枝的父親會同意嗎?”

“我會幫你。”鐵錘拿起了一個紅蘋果,又說:“我覺得,花枝也喜歡你。這幾個最大最紅的蘋果,就是她托我帶給你的。”

周剝皮笑了笑,沒說什麼。他知道,那幾個蘋果是花枝給鐵錘留的。他覺得鐵錘也知道,只是為了安慰他,才撒了謊。

鐵錘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不說話。

有些沉悶。

周剝皮沒話找話:“對了,你在松江府有沒有聽說變態殺人狂……”

“別說了!”鐵錘打斷了他。

風突然大起來,油燈“忽”地一下滅了。

周剝皮察覺到一個活物從他腳邊竄了過去,衝出門口,消失了。可能是一隻老鼠,也可能是其他什麼東西。

“睡覺吧。”鐵錘說。他的語調和平時不太一樣,有些飄忽,似乎不敢大聲說話,怕驚動了什麼。

周剝皮的心裡結了一個疙瘩。

花枝的神情和平時不太一樣。

鐵錘的語調和平時不太一樣。

今天晚上和平時不太一樣……

躺在床上,周剝皮睡不著。他的家裡只有一張木床,他和鐵錘只能躺在一起。他在裡面,鐵錘在外面。

屋子裡很黑。

外面,風更大了。風聲裡,夾雜著一些別的聲音,似乎是夫妻倆在吵架,又似乎是母親在呼喚晚歸的孩子。

鐵錘已經睡著了,鼾聲大作。

不知道為什麼,周剝皮總感覺他的鼾聲裡有偽裝的成分。他的腦子裡冷不丁地冒出一個念頭:松江府的變態殺人狂不會就是鐵錘吧?

他被這個念頭嚇了一跳。

又過了一陣子,他睡著了。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從夢中醒來,感覺身邊空落落的,伸手一摸,發現鐵錘不見了。

半夜三更,鐵錘去哪兒了?

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天地間鴉雀無聲。

有一點月光從窗戶鑽進來。

蘋果靜靜地躺在桌子上,泛著紅熒熒的光。

周剝皮輕輕地下了床,走了出去。他先去茅房看了看,裡面沒人。接著,他朝廚房走去。茅房到廚房有十幾步遠,他走得很慢。輕輕地拉開廚房的門,他朝裡看了一眼,裡面也沒有人。

他站在廚房門口,半天沒動。

他在思考鐵錘去哪兒了。

雖說鐵錘是一個不安分的人,經常往外跑,可是半夜三更他能去哪兒?

周剝皮想不出來。

過了一陣子,他返回屋子,又躺下了。他一直睜著眼,等鐵錘回來。他越想越覺得今天晚上有點怪。以前,鐵錘經常在他家裡睡覺,半夜從沒出去過……

想到這裡,他一下感到了驚悚:以前,他都是一覺睡到天亮,半夜從沒醒過,就算是鐵錘出去了,他也不知道。

他把眼睛瞪得更大了,一定要親眼看著鐵錘回來,問問他去哪兒了。過了一陣子,他終於知道躺在舒適的床上熬夜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睡意一陣陣湧上來,他的眼皮越來越沉,越來越沉……

他又睡著了。

屋子裡很黑。

外面很靜。

3、

天亮了。

周剝皮睜開眼,看見鐵錘躺在他身邊,睡得很香。他有些詫異,下了床,故意弄出了一些動靜。他想聽聽鐵錘的解釋。

鐵錘翻了個身,面朝裡繼續睡。很顯然,他在掩飾什麼。

周剝皮大聲說:“我去縣衙了。”他感覺鐵錘是醒著的。

鐵錘迷迷糊糊地答應了一聲。

“下午,我帶酒菜回來。他又說。

鐵錘沒吭聲。

”……昨天晚上你去哪兒了?“

鐵錘發出了鼾聲。

周剝皮確定出了大事,因為一向喋喋不休的鐵錘開始沉默了。

白天,縣衙沒什麼事。

下班後,周剝皮買了一些酒菜,提著往回走。他的家距離縣衙有五六里路。

花枝還是在村口賣蘋果。

她還是站著,還是朝北看。

周剝皮走過去,嚇了一跳。花枝今天化了妝,臉上擦了厚厚的脂粉,白得嚇人,眉毛又粗又黑,嘴唇血紅,顯得有些恐怖。很顯然,她不擅長化妝。

”怎麼還不收攤?“周剝皮問。

花枝看著他手裡提的酒菜,問:”你們要喝酒嗎?“

”是。“

她遲疑了一下,輕輕地問:”我能和你們一起喝酒嗎?“

周剝皮一怔,馬上說:”好。“其實,他知道花枝是想和鐵錘一起喝酒。就算如此,他還是很高興。他喜歡花枝,從小就喜歡。他覺得花枝身上有一些很吸引人的東西,比如說樸實,比如說善良。

花枝收了攤,拿了幾個最大最紅的蘋果,跟著周剝皮回家。

鐵錘還在睡覺。

他昨天晚上肯定幹了什麼,否則不會這麼能睡。

周剝皮把酒菜放到桌子上,大聲說:”起床吃飯了。“

鐵錘坐了起來,揉著眼睛。

周剝皮又說:”花枝來看你了。“

花枝低下頭,臉一下就紅了:”我過來隨便看看。“

”我不餓,你們吃吧,我出去轉轉。“鐵錘丟下一句話,就走了。

花枝的眼神一下子變暗了。

空蕩蕩的屋子裡只剩下了兩個人。

周剝皮知道,鐵錘這是在給他創造和花枝獨處的機會。

”你吃菜。“他說。

花枝吃了一口菜。

”你喝酒。“他又說。

花枝喝了一口酒。

再也沒話了。

”我給你削蘋果吃。“周剝皮說。

花枝沒動,也沒說話。

周剝皮削好蘋果,遞給她。

她拿在手裡,沒吃。過了一會兒,她往外看了看,說:”天黑了,鐵錘怎麼還不回來?“

周剝皮看著她,沒說話。

又過了一會兒,她又往外看了看,說:”你說,鐵錘去哪兒了?“

周剝皮看著她,沒說話。

他的眼裡只有她,她的心裡卻裝著別人。

花枝不停地往外看。

”他不會回來了。“周剝皮決定跟她挑明了。

花枝定定地看著他。

”他說……“周剝皮欲言又止。

花枝追問:”他說什麼?“

周剝皮橫下心說:”他說他喜歡瘦瘦弱弱的女孩。“

花枝的眼睛一下就濕潤了,眼神越來越黯淡,半天才說:”我回去了。“她站起身,拿著周剝皮給她削的蘋果,慢慢地走了。她的腳步有些飄忽。

周剝皮的心莫名地抽搐了幾下。

花枝走了,鐵錘就回來了。他一邊吃喝,一邊問:”你們聊得怎麼樣?“

”挺好。“周剝皮撒了個謊。

”改天我幫你找個媒人,去她家提親。“

”行。“

鐵錘喝了不少酒。

周剝皮削了一個蘋果,說:”家裡沒有熱水了,你吃個蘋果。“

鐵錘接過來,放在了桌子上,沒吃。

閒聊了幾句,鐵錘打了個哈欠,說:”睡覺吧。“

周剝皮吹滅燈,上了床。

他還是躺在裡面,鐵錘躺在外面。

沒過多久,鐵錘就睡著了,鼾聲大作。

周剝皮睡不著,一直在想花枝。

夜一點點深了。

外面有一隻鳥在叫:”咕咕,咕咕,咕咕……“

鐵錘彷彿聽到了某種指令,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

周剝皮本來都要睡著了,又被他嚇醒了。

鐵錘下了床,隨手拿起桌子上那個削好的蘋果,出去了。

周剝皮忽然動了這樣一個念頭:跟蹤他!他悄悄地爬起來,走出屋子,出了院子,看見鐵錘正朝北走。他跟了上去。

月光淡淡的,涼涼的。

周剝皮不敢跟得太近,一直保持著十幾丈的距離,勉強能看見鐵錘的背影。

鐵錘一直沒拐彎,一直朝北走。

北邊是一片松樹林,密密匝匝,無比幽深。

鐵錘的腳步越來越快,似乎有什麼人在松樹林裡等他。

周剝皮小跑了起來。

他們一前一後,出了村子。

路兩邊是沒過膝蓋的荒草,蟲子們藏在裡面,放肆地叫著。東邊,茅草棚子靜靜地立在那裡,下面沒有人。

馬上就要進入松樹林了,鐵錘突然停了下來,猛地轉過了身。

周剝皮猝不及防,又跑了幾步才停住腳。他愣在那裡,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鐵錘靜靜地看著他,半天才說:”你別跟著了,我怕嚇著你。“說完,他轉過身,鑽進松樹林,不見了。

周剝皮呆站了很久,回去了。

4、

鐵錘一夜未歸。

這天晚上,村子裡發生了一起慘案。

族長的小妾在村子北邊的松樹林裡被殺了。她死得很慘,皮都被剝了下來,裡面塞滿了稻草,做成人皮稻草人掛在松樹上,隨風搖晃。

松樹底下,全是血。

還有一個蘋果。

一個削了皮的蘋果。不過,它看上去和沒削皮的蘋果沒什麼兩樣。

周剝皮離開家,準備去縣衙,看見很多人都往松樹林跑,一問才知道出了事,也跟著跑了過去。

沒有人敢靠近掛在松樹上的人皮稻草人。

周剝皮也沒敢過去,雖然他不害怕人皮稻草人。

他害怕兇手。

他知道兇手是誰。

過了半個時辰,黃捕頭和仵作來了。忙活了一陣子,黃捕頭把周剝皮拉到旁邊,低聲問:”是不是你幹的?“他的語氣有些冷。

”不是。“周剝皮說。

黃捕頭看著他,語重心長地說:”平時咱們關係不錯,你說實話,我保證不難為你。“

”真不是我幹的。“周剝皮有些急了。

黃捕頭明顯不相信,狐疑地問:”那個削了皮的蘋果和沒削皮的蘋果沒什麼兩樣,除了你,誰還有這手藝?“

”真不是我幹的。“周剝皮心不在焉地說。他在想另一個問題:該不該把鐵錘供出來?

黃捕頭盯著他,沒說話。

圍觀的村民議論紛紛,表情都很驚恐。一個村子裡住著,大家都認識,都是老實本分的人,誰能幹這麼凶殘的事?這幾天,村子裡沒來外人,說明兇手就躲在村民中間,就是村子裡的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對準了周剝皮。

因為他的職業。

因為他的手藝。

周剝皮有口難辯。

一邊是清白,一邊是親如兄弟的好朋友,該如何選擇?

黃捕頭和仵作帶著人皮稻草人回了縣衙。

周剝皮跟在後面。

走出去一段路,他回頭看了一眼,深邃的松樹林變得更加森嚴可怖。到了村口,他看見了花枝。她還在賣蘋果。這一次,她竟然坐下了,也不再朝北邊看,靜靜地看著面前的一堆蘋果。

周剝皮低下頭,匆匆走了。

一路上,他一直在想鐵錘。

難道是他幹的?

想了很久,周剝皮覺得鐵錘很有可能就是兇手:昨天晚上,他親眼看見鐵錘鑽進了松樹林。留在現場的那個削了皮的蘋果,應該就是鐵錘臨出門時,隨手從桌子上拿走的那個蘋果。更重要的是,鐵錘以前調戲過族長的小妾,並因此受到了族長的懲罰。他肯定一直懷恨在心,最後殺人洩憤。

順著這個思路,周剝皮繼續想:如果族長的小妾是鐵錘殺的,松江府的那些女人是不是也是他殺的?

人皮稻草人。

變態殺人狂。

鐵錘。

周剝皮忽然又想到:鐵錘是不是一直對所有人都有所隱瞞?表面上,他是一個玩世不恭的人,實際上,他無比陰險,心裡沒有一絲陽光。

周剝皮後怕不已。

在縣衙,他被審問了一天。因為和黃捕頭關係不錯,他沒受刑。離開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山了,天色幽暗。回到家,他看見鐵錘正在等他吃飯。他吃了一驚,沒想到鐵錘竟然還敢回來。

”吃飯吧。“鐵錘很平靜地說。

周剝皮過去坐下,盯著他。

鐵錘迎著他的目光,毫不迴避,說:”我知道,你懷疑是我幹的。“

”不是嗎?“

”不是。“

”那是誰幹的?“

”不知道。“鐵錘一邊說,一邊啃雞爪子。他的牙齒很好,啃雞爪子都不吐骨頭。

周剝皮又說:”兇手太殘忍了。族長的小妾又不是貪官,為什麼要把她的皮剝下來,做成人皮稻草人?“

”也許,兇手和她有仇。“

”什麼仇?“

”我哪兒知道。“他繼續啃雞爪子。停了停,他又說:”你幫我削個蘋果吃。“

桌子上還有幾個花枝帶來的蘋果。

周剝皮拿起一個,開始削皮。

”你的手藝真不錯。昨天晚上出門之前,我隨手拿了一個蘋果,咬了一口才發現竟然是削過皮的。“

”那個蘋果你吃了?“周剝皮心裡一冷。

”不吃幹什麼?擺著好看?“

”你沒騙我?“

鐵錘看著他,忽然笑了笑:”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周剝皮想試試他。

”你給我削一個蘋果吃。“他把刀遞給了鐵錘。

”我不會,沒削過。以前吃蘋果,我從不削皮。“

”又不是什麼難事。“

鐵錘接過刀,拿起一個蘋果,開始削皮。他的動作很不熟練,有些笨拙。

周剝皮看出來了,鐵錘確實不會削皮。在這方面他是行家,不會看錯。他問:”昨天晚上,你去松樹林到底幹什麼了?“

”跟香桃睡覺。“鐵錘不動聲色地說。

香桃就是族長的小妾。不過,現在不是了。現在她是一個人皮稻草人。

周剝皮嚇了一跳:”你們是什麼時候好上的?“

”很長時間了。“鐵錘苦笑了一下,說:”開始是我調戲她,後來就變成了她調戲我。“

”前天晚上……“

”我去松樹林跟她睡覺了。“鐵錘打斷了他,”我一個多月沒回來,她憋壞了,每天晚上都約我。“

周剝皮猜測那幾聲鳥叫可能就是他們的暗號。他又問:”你和她睡完覺,去哪兒了?“

”去隔壁村子賭錢了,天快亮的時候才回來。“

”你離開松樹林的時候,香桃還活著嗎?“

”當然還活著。我就算膽子再大,也不敢跟死人睡覺。“

周剝皮覺得鐵錘沒有撒謊,也沒有殺害香桃,否則他不敢回來。也就是說,在鐵錘離開之後,兇手出現殺害了香桃,又把她做成了人皮稻草人。

兇手是誰?

沒有答案。

只有一條線索:兇手很會削蘋果。

難道除了周剝皮,村子裡還有一個人會這門手藝?

5、

第二天,鐵錘又走了,去向不明。

到了晚上,周剝皮決定去那片松樹林看看。他必須得把兇手找出來,才能洗刷自己身上的嫌疑。

小時候,他和鐵錘經常在那片松樹林裡玩,長大後就再也沒去過。

那裡有些陰森。

那些松樹遮天蔽日,地面上常年不見陽光。抬起頭,偶爾能從樹枝的縫隙裡看到陽光,那陽光顯得和平時不太一樣,有點淡,有點虛,有點古怪。

松樹林裡有很多活物:刺蝟,蛇,黃鼠狼,蜈蚣,癩蛤蟆,松鼠……

它們躲在暗處,睜著大眼小眼,看著你。

它們不睡覺。

地上,有一層厚厚的松針。

周剝皮蹲在一棵松樹旁邊,豎起耳朵聽周圍的動靜。

他在守株待兔,希望兇手能再一次出現。

這是他想到的唯一辦法。

他蹲在那裡,總聽見一些莫名其妙的聲音。

是刺蝟在咳嗽?

是松鼠在磨牙?

是松針下面的蚯蚓拱了一下泥土?

是蝙蝠撲稜翅膀?

是從遠處傳來的打更的聲音?

他最希望聽到的腳步聲一直沒有出現。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香桃肯定不想死,肯定掙扎過,或許還和兇手有過一番搏鬥,兇手會不會有什麼東西遺落在現場?

雖然黃捕頭已經搜查過了,但是周剝皮還想再找一找。

他摸著黑,找到了那棵松樹。

幾個時辰之前,香桃還掛在上面。

他蹲下來,一點一點地摸索,一寸一寸地往前挪動。

他連松針下面都沒放過。

起霧了。

霧氣在松樹間流動,裹挾著陣陣涼意,松樹林顯得鬼氣森森。松針下面有許多蟲子,它們受到驚嚇,跳出來,四散逃命。有幾次,他摸到了一些細細長長黏黏糊糊的東西,可能是蚯蚓。

過了一陣子,周剝皮在松針下面摸到不少東西:一把彈弓,一截麻繩,半個碗,一個很小的葫蘆,一個竹蜻蜓,還有一隻鞋。松樹林裡很暗,看不清那只鞋的花紋顏色,從大小上判斷,應該是一隻男人穿的鞋。

他不知道這些東西和兇手有沒有關係,就都揣了起來,打算帶回縣衙讓黃捕頭看看。

他又摸了一陣子,再沒收穫了。

兇手一直都沒出現。

守株待兔那是小概率事件,不會經常出現。

他回家了。

此時,距離天亮還有兩個時辰。

回到家,周剝皮把那些東西放在桌子上,沒點燈,直接上床躺下了。

他如果點上燈,就能知道兇手是誰——他撿回的那堆東西裡面,藏著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秘密!

可惜,他偏偏沒點燈。

時間一點點流逝,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時間。

周剝皮躺在床上,似睡非睡。

一個黑影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站在了桌子邊。

他大吃一驚,下意識地坐了起來。

那個黑影躲閃不及,愣住了。

周剝皮馬上意識到,眼前這個黑影就是殺害香桃的兇手,回來清除什麼痕跡。也就是說,他撿回來的那堆東西裡面有兇手遺留的物品。藉著暗淡的月光,他看見那個人五大三粗,肯定是個男人。

”誰!“周剝皮故作強硬地喊了一聲。

黑影掉頭就跑。

周剝皮光著腳追出去,看見大門敞開著,人早就不見了。也許,是他忘了關門。他把大門關好,回到屋子裡,點上燈,研究撿回來的那堆東西。

他覺得那只鞋很可疑。

從大小上判斷,它應該是一隻男人穿的鞋,可是從花色樣式上判斷,它更像是一隻女人穿的鞋。可是,女人都裹小腳,怎麼可能穿這麼大的鞋?

周剝皮的腦子裡突然閃過一絲亮光。

他想起了一個人。

她手大腳大。

她五大三粗。

她站在村口的茅草棚子下面,朝北看。

她從周剝皮家裡拿走了一個削了皮的蘋果……

是花枝!

周剝皮失魂落魄,一直站到了天亮。

他是這樣想的:

花枝一直喜歡鐵錘,可是鐵錘卻和香桃好上了,經常在松樹林裡幽會。她一直朝北看,也許是在監視他們,也許只是為了看鐵錘一眼。

她一直在等鐵錘回心轉意,喜歡上她。

她一直沒等到那一天。

她心裡妒忌的火越燒越旺。

終於有一天,她知道了鐵錘壓根就不喜歡她,一下子失去了理智……

中午,周剝皮去了村口,想找花枝談談。

她不在。

茅草棚子下面空蕩蕩的,只有一個凳子。

凳子上放著一個蘋果,又大又紅。周剝皮走過去,拿起它,輕輕地一抖,蘋果皮完整地脫落下來,蘋果還是那麼圓潤。

他抖了一下。

全文完

《超嚇人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