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恐怖故事的人

我是個在網絡上寫恐怖故事的人,大家或許覺得,像我這樣的人,膽子應該比普通人大一點,但事實卻並非如此。

童年時,我經常受到一個惡夢的困擾。那個夢,無法用文字或語言來描述,但我覺得,任何講得清楚的東西都算不上真正的恐怖,恰恰是這種難以言說的才最可怕。比如我喜歡斯金的小說,但他的小說,幾乎沒讓我產生什麼恐懼感,還有那些恐怖電影,它們和我做過的惡夢相比,都成了喜劇片。

值得慶幸的是,後來我終於擺脫了那個夢的糾纏。現在,它已經離我很遙遠了,但它給我幼小心靈帶來的震慄,卻令我至今難以忘卻。

你一定以為這篇文章是述說那個惡夢的吧,不不,我已經說過了,我無法對其加以描述,況且,我也不希望翻起那些沉積在腦海深層的記憶,我怕一不小心,它會再次回到我身邊,雖然我已是個成年人,但仍不具備重新面對它的勇氣。

所以本質上,我是個膽小的人。

我要講的,是另一個故事。

自從嘗試寫恐怖故事後,我漸漸變得心神不寧,往往一件常人看來再普通不過的事物,在我眼裡也會包含著不尋常的意味,某種恐怖的意味。剛開始的時候我覺得挺好,因為它可以刺激我寫作的靈感,但當這種感覺越來越頻繁地出現時,我意識到,有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我開始害怕黑暗,每次晚上回家,一進門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燈打開,因為房間內撲面而來的黑暗令人有種窒息的感受。還有,我對鏡子產生了恐懼,每當面對鏡子時,我都會有很奇怪的想法,我怕一抬頭,從鏡子中看見的那個人不是自己。於是我盡量減少在鏡子前逗留的機會。

我已經無法享受恐懼感了。

這些模糊的陰影凝聚成一個清晰可辨的“東西”時,是在不久前的一天夜裡。

那是週末的晚上,我的妻子和同事們約好出去玩了。家裡只剩下我孤身一人。

這是一段難得的清閒時光,我打開電腦,調出那篇未寫完的恐怖小說《鬼店》,繼續寫下去。我的書桌對著窗子,習習涼風拂到身上,十分愜意。

《鬼店》的故事內容是這樣的:一位開長途車的司機,運送一批貨物到外省去,沿途經過的地區很荒涼,人煙稀少。傍晚時分,他終於看見公路旁座落著一家小旅店,頓時高興起來。在路上跑了一整天,他早已累得不行,便把車停在路邊,逕直向那家小店行去。

進店後,他驚奇地發現店裡只有一個老婆婆,那個老婆婆少說也有八十歲了,臉上爬滿了數不清的皺紋。司機看著老婆婆顫微微地走過來,問他需要住宿還是吃飯時,突然覺得讓這樣一個老人伺候自己,實在說不過去,便產生了離開的念頭。但老婆婆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顯出生氣的樣子說,你是不是看不起我這個糟老太婆?如果你那樣想的話,就大錯特錯了。司機覺得很好笑,心想這麼大年紀的人了,火氣還這麼大,真是少見。不過這樣一來,他也就打消了離去的念頭。

司機在店裡吃了晚飯,他發現老婆婆燒的菜味道很好,比他以前在旅途中吃過的飯菜要強得多,於是便喝了點啤酒。沒想到一瓶啤酒落肚後,他的腦袋沉得如灌了鉛,他知道自己不行了,迷迷糊糊中,他依稀記得跟老婆婆說了句要休息一下的話,便人事不省。

司機醒來後,發現自己仰躺在床上,手腳被綁住了,動彈不得。周圍是個黑黑的小房間,沒有窗戶。他的第一反應是自己被綁架了,他想,剛才一定是進了黑店,那個老婆婆是孫二娘之類的角色,用miyao放倒了他,準備謀財害命。他沒想到傳說中的事居然發生在自己身上,害怕極了,就一邊大聲呼救,一邊用力掙扎。

正在他拚命掙扎時,房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紅色的影子閃進來。他看得清楚,進來的正是那個古怪的老婆婆,她身上穿著一襲大紅衣服,像是女孩子出嫁時穿的嫁衣。司機還看見她近在咫尺的臉上塗滿厚厚的粉,白得駭人,嘴唇卻猩紅惺紅,紅得要滴出血來。你想想,突然間看到一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婆化著這樣濃烈的艷妝,是不是挺嚇人的?那個司機就被嚇得不輕,他以為自己見鬼了。

不過他畢竟是常年在江湖上跑的人,膽子比我大多了,當下強作鎮定說,喂,婆婆,你把我綁成這個樣子做什麼?老婆婆揚了揚眉毛,她的眉毛已掉光了,眼睛上方那細長的眉毛其實是畫出來的,她張開嘴巴,露出一排參差不齊,說不清什麼顏色的牙齒,嘿嘿笑著說,相公,今天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你不記得了嗎?司機差點吐了出來,他想這個老太婆一定是個失心瘋,但他不敢惹惱了她,瘋子可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

司機決定將計就計,他放緩了語氣說,洞房花燭夜,你也用不著綁住我呀。老婆婆用瘦得皮包骨頭的手撫摸司機的臉,說,這樣子,你就逃不掉了嘛。司機臉上的汗流個不停,他感覺她的手冰冷冰冷,不像活人的。他苦苦思索對策,我不是你的相公嗎,我幹嘛要逃跑?老婆婆盯著他說,因為你怕我。司機幾乎要叫起來了,你這個瘋婆子,快放了我!但他克制住了自己,裝出一付無辜的樣子說,開什麼玩笑,我怎麼會怕你?你有什麼好怕的?

老婆婆突然伸手解開司機的褲子,她一隻手攥住他的命根子,另一隻手從背後拿出一柄閃著寒光的殺豬刀,看著他笑道,真的嗎?我一點也不可怕?那你為什麼不說愛我?說呀,你愛不愛我?她笑起來的時候,臉上抹的粉在簌簌往下掉。

她手裡的刀離司機的小弟弟只有幾公分遠,司機感到了徹骨的寒意,他明白自己只要說錯一句話,下場將會很慘。他深吸了口氣,強忍住泛到喉嚨的噁心,說,我愛你。說這句話時,他一直在努力回想自己妻子的面容,在他心裡,這句話是對妻子說的,而並非眼前這個醜惡的老太婆。

“答錯了。”老太婆面露猙獰的笑容,手起刀落,將司機的命根子切了下來……

寫到這裡,一股冷風從窗子外面刮進來,我的汗毛一下子豎了起來。我望了一眼窗外,窗對面是一條長長的弄堂,這風就是所謂的穿堂風,迷信的人認為,讓這種風吹到,是不好的。我平時並不相信這些說法,心想君子坦蕩蕩,有什麼可忌諱的?但那天夜裡,不知怎的,我心裡有點發冷,便起身把窗子關上了。

看看時鐘,已經十一點了,我萌生了睡意,於是關掉電腦,回到臥室躺下。

靠在枕頭上,我的耳朵聽到一聲輕微的響動,響聲似乎來自書房,開始我並不當回事,深夜裡,人的感官比較敏銳,無論什麼聲音聽起來都格外的響。但過了一會,我發現那個聲音並沒有自然地消失,它變得清晰,聽上去很像鞋底與地面摩擦的聲音,並且,它向著我的方向……來了。

這時我的腦子裡,倏地跳出《鬼店》裡那個老太婆的形象,她走起路來,應該就是這個聲音……哈哈,真是好笑,一定是寫東西太投入了,才產生這樣的幻覺。等一下,我知道這不是幻覺,這個聲音是真實的。在我的故事裡,主人公對於無法解釋的現象,總是以自己的錯覺搪塞過去,但實際上,他們看到的並非幻覺。我是故事的創造者,當然不會受其蒙蔽,但是,我卻寧可相信這只是一種錯覺。我不願意,也不相信故事中那些虛幻的事物會在我的現實生活中出現。

它真的來了。

絕不是幻覺。

我聽到那個聲音在逼近,它穿過走廊,進了臥室,這時的明智之舉應該是坐起來,向聲音傳來的地方看一下,但是,我卻突然間失去了勇氣。如果,萬一……它是真的,那該怎麼辦?也許惡魔本就是和人類存在於同一個時空,只不過冥冥中有條法則,使得雙方保持距離,互不相犯,一旦這個禁忌被打破,那就……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

所以我不能回頭,對於你不應該看到的東西,最好別看,人的好奇心是推動社會發展的動力,卻也可能給你帶來殺身之禍。我清楚得很,如果它真是那個“東西”,我回頭看的話,場面將難以收拾,也許這正是它希望的……

不管怎麼說,我還是沒有回頭,並且閉上了眼睛,在心裡默念“南無阿彌陀佛”,或許它得不到所要的東西,就會悄然離去……這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

那個東西,它在床邊徘徊了片刻,甚至還繞到我面前,在那裡停了一會。我始終雙目緊閉,連條眼縫也沒張開。

如果你想讓我看你,那麼,你失算了。

它離開床頭,但並沒有從房間裡消失,我雖然閉著眼,卻能感覺到它的一舉一動,它處在哪個位置我也一清二楚。我沒有超能力,最大的可能,是它故意讓我知道的。

接著,它爬****來了。

我感到口乾舌燥,心跳加速,腦子一片空白。它是有重量的,因為****以後,席夢思明顯地往下一沉,它不但具有重量,而且相當沉重。我似乎已經看見,它滿是皺紋的臉上化著濃妝,衰老的身體裹在鮮艷的衣服內……不,它雖然很老了,可能比這世上所有活著的人都要老,但它絕不衰弱,相反,它很強壯,沒有人能夠與之抗衡。

這是我一瞬間的感覺。

它是我創造出來的。

該死,我為什麼要寫那樣無聊的東西?我盡可以寫些風花雪月卿卿我我的愛情故事,為什麼要把這個惡魔召喚出來?我後悔莫及。

我要完蛋了。

這時,門鈴聲響了起來。它像一記警鐘,把我從狂亂的臆想中解救出來。

是妻子回來了。

我翻身坐起,眼睛向床上看去。

當然,那裡沒有人。

我快步走到外面,打開房門。

“老公,我回來晚了。”妻子雙頰緋紅,身上散發著酒的氣味,顯然,她喝了不少。

“去哪裡了?玩得開心嗎?”我扶住她的身子,問道。

“嗯,一家新開的迪吧,挺不錯的,下次我們一起去。”

其實我對過於熱鬧的場所並不感興趣,看她醉熏熏的樣子,我只好敷衍著說:“好啊,下次一起去。”

她在我額頭親了一下,“我去洗個澡,你先shui吧,乖。”

趁妻子洗澡的時候,我做了一件事。

我走進書房,打開電腦,從“我的文檔”中找出那篇《鬼店》,按了一下“刪除”。屏幕上出現一行提示“確定把‘鬼店’放入回收站嗎?”我毫不猶豫地按下確定,然後點擊回收站,選擇“清空回收站”。

於是那篇我寫了四五天的文章,就徹底從我的電腦裡消失了。

這就是你們看不到它的原因。

現在我終於有勇氣回去睡覺了。

《超嚇人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