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春,北方天氣依然寒冷。這日清晨,還紛紛揚揚飄了十幾分鐘大雪。雪停之後,天空依然陰沉著臉,我的臉色與天氣差不多,因為七天前,G公司一位名叫張名的年輕中層管理者被殺,拋屍於莫名湖邊,至今案情毫無進展,而又一起謀殺案發生了。
上午10時許,我們趕到案發現場—距離南村以北三公里的後山樹林內。死者男性,40歲左右,被一條紅綢帶掛在一根手腕粗的樹杈上,雙腳距離地面足有一米五。仔細查看地面,潔白的雪地上有兩行足跡,一行從樹林外走進,一行從樹林內走出。走進樹林的足跡到死者身下停止,走出樹林的足跡從死者身下起步。兩行足跡相鄰很近,如果同行,那一定是並肩而走或者手拉著手,屬於城市廣場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那種距離。
我讓助手將死者從樹上放下,初步驗看認定死亡時間大約在早上七點左右。死者身穿高檔服裝,兜裡發現一盒高檔香煙、一隻名貴打火機外,再沒有發現其它東西。助手已將案發現場拍了照片,然後問:“頭兒,會不會是自殺?”
我搖搖頭,非常不滿地看他一眼。已經跟了我三年,竟然什麼也沒有學到,總說一些不經思維加工的無用話。此處距離市中心將近40公里,周圍都是農村,附近的人不會有如此高檔服裝,也不會抽如此高檔香煙,死者一定生活在城裡,經濟條件至少在中等以上,怎會一大早來這裡自殺?
再有,死者雙腳距離地面如此之高,附近沒有輔助物品,如何將紅綢帶繫於樹杈,又怎能掛在脖子上?如果此人爬到樹上,將紅綢子繫於樹權,然後掛在脖子上跳下,身體一定會劇烈擺動,樹權上系紅綢的部位一定會有明顯摩擦,而事實上沒有擦痕。
還有那行離開樹林的足跡,如果與死者同來,為什麼沒有來時的足跡?為什麼突然從死者身下出現?除非此人下雪之前已經等在此處,來時足跡已被大雪覆蓋,而死者是依約而來,那麼,此人一定是兇手,更不存在自殺了。
目前只能這樣推斷,否則無法解釋那行離開現場的足跡,而且,只能假定那行足跡為兇手所留。如此,兇手必是先將來人弄死,然後掛在樹權之上。可是,死者身上無傷,沒有中毒跡象,脖子上也沒有除了紅綢勒過之外的勒痕或掐痕,來人也不會束手待斃,雪地上沒有雜亂足跡和搏鬥過的痕跡……而且,兇手足跡與死者足跡相比,顯得有些消瘦,顯然,兇手沒有死者身材高大,又是如何將死者害死然後掛進紅綢套的?諸多疑點,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現在,我唯獨能確定的是死者並非自殺,離開樹林的足跡為兇手所留,此外,再無其它定論,只能憑借經驗按照常規方式展開調查。如果從兇手足跡開始,無異於大海撈針,如果先確定死者身份,再從死者身邊開始調查,或許是一條捷徑。
還好,沒怎麼太費周折,便知道了死者身份。他叫李大侃,老家西村,現為G公司保安隊長,娶妻胡小妹,安家於本市。當天夜裡李大侃在公司值班,熟睡時,忽然聽到母親的呼喚聲,突然醒來,開始以為做夢,不以為意,睡熟後又被母親呼喚聲驚醒……至黎明時,如此反覆多次。冥冥之中,他感覺母親出事了,便讓司機開車接來老婆,然後送他們夫妻去西村老家。
西村位於後山西面兩公里,轎車要從南村或北村繞行,需要費時兩三個小時,如果步行穿越後山一個多小時便可到家。他心中牽掛母親安危,便讓司機開車返回,與胡小妹步行進入後山……既然夫妻二人一同穿行後山,因何只有死者一人足跡,另一人足跡卻是相反?因何一人死於山中,另一人安然家中?
秘密調查胡小妹,夫妻二人感情甚好,決不可能謀殺丈夫,而且她身材嬌小,更不可能將李大侃掛到樹上活活勒死。然而,另外值班的三名保安都證明司機接來胡小妹,親眼看到李大侃上車坐在妻子旁邊,司機再次證明李大侃夫妻一同走向後山……現在,丈夫死了,妻子還像不知丈夫死訊似的正常生活正常工作,著實蹊蹺至極。
案發現場兇手所留足跡,與胡小妹腳上所穿鞋子的尺碼相近。我讓助手將案發現場拍攝的照片洗印出來。如能證明兇手足跡屬於胡小妹,那麼,她的嫌疑將會增大。助手的工作效率還是很高的,“這是走進樹林的足跡,是死者的。可是,另一行足跡不見了。”
我急忙翻看照片,果然,應該是兇手足跡的地方變成了一條條橫線,有的長一點,有的短一點。難道相機出了問題?我帶了三台相機再次趕往案發現場——還好,雪地上除了一些野生動物足跡外,基本沒有遭到破壞。我用三台相機分別拍照,回到辦公室急忙輸入電腦打開文件,顯示出的兇手足跡依然是一條條橫線。我打開相機查看,顯示出來的還是一條條橫線。
就在這一刻,我差點崩潰。鬼大爺鬼故事
我們向胡小妹通報了李大侃的死訊。看得出,她悲傷至極。我們詢問她走進樹林後發生了什麼,她竟然滿臉的莫名其妙,反問我們:“什麼走進樹林發生了什麼?李大侃遇到了什麼事,我怎麼知道?我還懷疑他大清早平白無故地走進樹林幹什麼呢。”司機和保安一起證明她和李大侃同行,她竟然大怒,斥責他們大白天說夢話,而且拿出李大侃的手機、錢包和工作證:“那天早上,他明明回來過,把這些東西都落在家裡了。”
“你見他回來過?”助手問。
“沒見著,”胡小妹說,“一定是我睡得太死,他不忍心驚醒我,換了一身衣服,然後又走了。不然,這些東西怎會落在家裡?”
“他換下來的衣服呢?”助手問。
“家裡沒有,一定送洗衣店了,”胡小妹回答,“換下來的衣服送洗衣店,是他的習慣。”
“送哪家洗衣店了?”
“問他去。”
我突然懵了,彷彿被人偷走了思維程序一樣,不知該如何加工大腦中累積的這些材料:G公司當夜值班的保安和司機,證言有假嗎?不像。胡小妹剛才所言有假嗎?不像。如果他們所言完全真實,案發時間,必須出現兩個李大侃,一個死於後山,一個回家換衣服,而這又是不可能的。如果保安和司機撒謊,李大侃確實死在後山樹林中,如果胡小妹撒謊,李大侃手機、錢包、工作證又如何都在家裡?惟一的解釋就是胡小妹殺害了李大侃,然後將那些東西拿回家,這樣又等於證明她是兇手,胡小妹決不會愚蠢到這種地步。
僅憑現有的證據,胡小妹嫌疑最大,然而,其間很多疑團無法破解,又無法認定她就是嫌疑人。我決定改變思路,從李大侃這個人開始調查,從他的生活和工作範圍調查,以為定能發現蛛絲馬跡。可轉眼幾天過去了,依然沒有收穫,而另一樁更加詭異的謀殺案發生了。
案發現場慘不忍睹。
管妻被自家養大的藏獒咬死,全身被撕碎成幾十塊,扔得滿院子都是,到處都是血跡。此時的藏獒已被丈夫管半天關進鐵籠子。它似乎已經知曉做了一件大逆不道的事,心中懊悔,痛苦不堪,所以院子裡進了生人也顧不得示威了,萎靡不振地趴在籠子內。
“養多久了?”助手指著藏獒問管半天。
我們都知道藏獒非常忠於主人。助手這樣問,一定是認為管家買回藏獒不久,它還沒有完全認可主人。其實不然,這只藏獒剛剛斷奶就來到了管家,而且一直都是女主人精心飼養,可以這樣說,它對女主人的感情要比男主人深許多。
或許,藏獒一時發瘋,或精神方面的問題。我想,只能這樣解釋了。管半天卻說藏獒一定被人設計了,否則,就算它發瘋咬死他,也不會傷害女主人。我覺得管半天如此說,一定有原因,決定先做一番調查,然後再確定是否立案。
二
管半天是G公司老總的業務助理,七天前,奉命前往南方S市接洽一項業務。本來他也經常出差,都是管妻照顧藏獒,只是這次管妻因為父親病重住院,需要她前去護理,無暇照顧藏獒,管半天只好將它送到寵物馴養中心寄養。
出差回來,管半天見妻子在家,已經不需要再去醫院護理父親,便將藏獒接回。管妻正在收拾院子裡的衛生。藏獒進院見了女主人,快速跑過去和女主人親暱了一會兒,又跑向男主人邀寵。這時,女主人身上的手機鈴聲響了,藏獒突然一愣,緊張地轉頭盯著女主人。管半天發現藏獒的神情變化越來越異常,感覺不妙,正要給它套上繩索,可惜已經晚了——管妻拿出手機正要接聽,藏獒怒吼一聲瘋狂地撲了上去……
“我衝上前拚命阻止,可我……根本無能為力……”管半天痛苦的神情決不是裝出來的,可見他們夫妻感情非常深厚。
“手機鈴聲——”我一下抓住了要點。藏獒的反常表現與虐殺女主人,一定和女主人的手機鈴聲有關,我決定調查這個案子,問:“什麼樣的手機鈴聲?”
管半天指一下窗台,上面一個普通塑料袋裡裝著一部血跡斑斑的男士手機。他說:“本來是我的手機。這次去南方出差,無意中聽到生意夥伴的手機鈴聲是一組鳥鳴,非常喜歡,朋友幫忙下載了。回到家,接聽公司電話時,我老婆聽見鳥鳴聲,硬把我手機要去,換了她的卡。”說著從兜裡拿出一部女士手機,“這是我老婆的。”
我讓管半天撥通窗台上的手機,然後把目光轉向鐵籠子。鳥鳴聲剛剛響起,藏獒突然一愣,立即站起,剛才的萎靡相突然消失,變得異常警覺異常憤怒。當它認定聲音從窗台方向傳來,突然瘋狂地撞擊鐵籠,憤怒地吼叫……我急忙示意管半天停止呼叫,當鳥鳴聲停止,藏獒也停止了吼叫,慢慢安靜下來,接著又萎靡不振地趴下。
“本地都有誰知道你手機換了鈴聲?”我覺得助手問的這句話很有道理。“只有我老婆。我下飛機直接回到家,而且只接了一個電話。”管半天回答,“所以我覺得被人設計了。如果不是我老婆換了手機,現在,身體七零八落的一定是我。”
我贊同他的說法。
“打電話的人是誰?”助手看著我問。我明白他的意思,他認為給管妻打電話的人可能有嫌疑。我則不這樣以為,如果打電話者是嫌疑人,一定要知曉管半天何時將藏獒帶回家,還要知曉藏獒聽見鳥鳴聲會攻擊主人,即便如此,嫌疑人撥打的手機號碼應該是管半天的,而不是女主人。
助手看懂了我的心思:“如果嫌疑人的目標就是女主人呢?”
“怎麼能知曉管半天夫妻更換了手機?”我反問,“怎麼知曉管半天將藏獒帶進院子裡時,管妻也在院子裡?其間需要很多巧合因素,如果把握不好,又怎能完成謀殺?”
管半天似乎覺得助手的懷疑有道理,拿起妻子用過的手機查看來電,然後搖搖頭:“我岳父的電話。他上午才出院回家。怎麼可能?”
回到辦公室,我派人前往S市調查管半天更換手機鈴聲的過程和時間,又派人秘密調查管半天出差前使用的手機鈴聲,是否曾經使用過鳥鳴聲,然後同助手前往寵物馴養中心調查。路上,助手對我的決定提出質疑,他認為問題出在寵物馴養中心,沒必要再做其他調查。
我贊同他對寵物馴養中心的懷疑,更懷疑管半天說了假話。管半天出差只有七天時間,如果真如他所說,到了S市以後更換的手機鈴聲,就算寵物馴養中心有人馬上知曉,又怎能在這有限的幾天內,將一隻忠於主人的藏獒訓練成可以虐殺主人的工具?
到了寵物馴養中心才知道,只有楊老闆一個人懂訓犬術,其他幾個人只負責飼養與打掃衛生,而楊老闆在管半天送藏獒來的前一天,因為車禍左腿兩處骨折,住進了醫院,至今仍然不能下床,大小便都需要有人將他抬到專用車上,然後推進衛生間去完成……
我問管半天送藏獒到寵物馴養中心時,有沒有接聽過電話,是否有人記得他的手機鈴聲。幾個人都搖頭說沒有。我發現其中一個臉上有青痣的人突然皺一下眉,但他沒有說話的意思,便把他叫到一邊詢問原因。
“青痣”認真想了一下,然後才說。最近四天夜裡,他在睡夢中似乎聽到一種很輕的鳥鳴聲,前三個夜裡被鳥鳴聲驚醒,然後聲音又不見了,以為是在做夢,也就沒在意。第四個夜裡感覺聲音更加清晰,驚醒後仍然可以聽見,他悄悄走出寢室,發現那間封閉的訓犬室內亮著燈,鳥鳴聲從裡面傳出,還隱隱約約聽到了楊老闆訓犬的聲音。
他感覺不可思議,因為老闆還在住院,便悄悄走到門前,裡面燈光突然消失,鳥鳴聲也消失了,也沒有老闆的聲音了,卻能聽見狗的喘息聲和焦躁不安的低鳴聲。他有些害怕,又感覺奇怪,慢慢走進犬捨打開電燈,發現一隻鐵籠子的門開了,是被人打開了鎖,裡面的藏獒不在,頓時嚇得他後背冒涼風,全身浸冷汗,急忙跑回寢室。
第二天,他去醫院看老闆,發現老闆仍然不能下床,認為寵物馴養中心內有古怪,更加害怕,便向老闆辭職,但他不敢說出真正的原因。老闆也很通情達理,准許了,但要等老闆出院,否則少了一個人,其他人忙不過來,又不能馬上補充人員,而且也無法結算工錢,他只好多留幾天……
助手嫌他噦嗦,阻止了他說話,然後問:“你被鳥鳴聲驚醒,起床查看的時候,那些人有沒有醒的?”
“沒有。”那人明白助手的意思,補充說,“我們住同一個房間。我醒來時,他們都在熟睡,我出去查看嚇跑回來時,他們還在熟睡。我不敢把聽到的看到的跟他們說,害怕他們都辭職,再傳出去,老闆該招不到人了。而且,只有我聽到看到了,他們都不知道,我又何必沒事找事呢……”
我也覺得這人有些噦嗦,但我對他說的這種怪異事,並不相信。回到辦公室,我問助手有什麼想法。助手也不相信“青痣”所言,但他又說:“除非有一種可能,楊老闆骨折是假的。”
如果助手所言正確,那麼,楊老闆的假骨折一定是為管半天設計的。可是,管半天送藏獒的前一天,他就住院了,怎麼會提前知道管半天能將藏獒送給他寄養?如果假骨折,醫院怎麼會收留他住院?而且是在車禍中骨折,必然驚動交警。又怎能隱瞞過去?
因為我也沒有清晰的思路,只能憑經驗,按照常規方式進行調查。結果,一,“青痣”剛來寵物馴養中心打工不到三個月,根本不懂訓犬術,更與管半天毫無瓜葛;二,楊老闆遭遇車禍,屬於貨車司機肇事,此案正在交警大隊處理中;三,楊老闆確實左腿兩處骨折,根本無法下床,也不認識管半天;四,管半天出差前沒有用過鳥鳴之類的手機鈴聲;五,鳥鳴聲確係S市一家公司老總的秘書幫忙下載,時間與“青痣”第一次聽到鳥鳴聲的時間吻合…
“難道‘青痣’所言都是真的?”助手看著我問。
我看著助手,不知如何回答,但我覺得有必要再去醫院走一趟。這次不見楊老闆,而是秘密詢問他的同室病友,獲得一條令人不可思議的信息:管家案發前,連續四個晚上,都有人看到楊老闆夜深人靜時悄悄下床,獨自一個人走出病房,好像根本沒有受傷一樣,黎明之前又悄悄回來躺在床上,看到同病室的人也不打招呼,目光呆滯,動作有些生硬,但不注意看不出來,別人和他打招呼,他也不回應,彷彿什麼也看不到聽不到一樣。
這些人都覺得楊老闆的骨折不像裝出來的,因為每天都有醫生親臨檢查,每兩天都要換一次藥,每天還要點滴兩次消炎藥,尤其為了上廁所被抬下床抬上床時的痛苦,都不是可以裝出來的,可是,午夜之後的行為不但怪異,也讓人害怕,所以,若非警方調查,這些人只能在離開醫院後當故事講給別人聽,沒人敢在醫院內吐露半個字。
我找到主治醫生,咨詢楊老闆有否獨自下床的可能。主治醫生女性,60多歲的樣子,用一種我一輩子也理解不了的眼神看我一眼,然後冷漠地說:“你是警察嗎?我感覺你像作家,專門寫科幻小說的吧?代表作是什麼?”
我苦笑著搖搖頭,無語地退出醫生辦公室,突然感覺被一種嘲笑的眼神剜了一下,後背劇烈疼痛,險些無法保持身體平衡。但是,醫生的表現足以證明楊老闆骨折屬實,根本無法獨自下床。病友們的證詞也不會有假,只能說這裡面透著某種詭異。
“青痣”的怪異說法,根本無法成為證據,又找不到其他線索,只能從調查管半天開始。既然管妻是被誤殺,訓犬者意在謀害管半天,那麼,無論仇殺還是情殺,抑或其他原因,都可能在管半天身上找到突破口——然而,我又失算了!
三
G公司是本市的重點企業,老闆更是大名鼎鼎,頭上頂著“優秀企業家”等多種名譽光環,管半天是他最得力的助手,業務能力超強,除了喜歡大型犬外,再無其他嗜好,也從不跟人結怨,即便商場中的對手,也會禮讓三分,不管怎樣的利害關係都能融洽處理——句話,他是個沒有對手沒有敵人只有朋友的人,怎會有人意圖謀害?
助手提出一個問題:“三個棘手案子,都與G公司有牽連,他們之間會不會有某種聯繫?”我也想過這個問題。張名、李大侃和管半天,雖然同在一家公司,但工作方面幾乎就是八尺河溝三尺跳板——根本搭不上界,而且他們之間也幾乎是一個院子裡的三種家禽——互相之間總能看到,彼此之間從無交往,所以,我把這種猜想打消了。
此時,我沮喪到了極點,連續三個案子無法偵破,而且一點頭緒也沒有,在我刑警生涯中還是第一次。助手看出我心情鬱悶異常,試探著說:“歡樂廣場每天晚上都有演出,現在差不多演出開始了,要不,我們去轉換轉換思維?”
破案過程中,有時候我們的思路會走進死胡同出不來,使案情無法得到突破,此時若被別的事情打擾一下,思維會得到改變,死胡同很可能倏然消失,展現在眼前的是一條坦途。我知道助手就是這個想法,便點點頭。
我們到達歡樂廣場時,演出已經開始30多分鐘了。這是一種群眾自發的演唱活動。不管上台演唱的,還是舞台旁邊伴奏的,都是酷愛音樂的人。
我已經完全被台上一位小伙子嘹亮的歌喉吸引了,正在想此人的颱風與歌唱藝術水平,絲毫也不遜於專業歌唱家,遲早有一天會成為人人矚目的歌星……就在這時,小伙子突然不唱了,身體變得僵硬,趔趄兩步倒在台上。有人大聲說:“是不是太激動昏迷了?”
一位大姐急忙衝上舞台蹲在帥哥身邊查看,突然大叫:“死啦?帥哥死啦——帥哥死啦——”
我先是一愣,接著本能的反應讓我分開人群快速走上舞台,查看帥哥,果然停止了呼吸,症狀顯示中毒而亡。我仔細查看,發現帥哥脖頸上插著一枚鋼針,拔出鋼針拿到聚光燈下看,上面有劇毒。我站在帥哥倒下的位置,判斷出毒針射來的方向,然後朝那個方向看:三米外是樂隊,樂隊後面是欄杆,欄杆外面圍了一群觀眾。難道兇手隱藏在觀眾之中?可是,有些觀眾見發生了人命案,已經散去,剩下的這些人,都沒有攜帶發射毒針的暗器。
我將目光移向樂隊,發現吹簫手目光呆滯,有些茫然,似乎還不知發生了什麼。我讓助手調查兩件事:一,死者身份;二,吹簫手與死者的關係,因為整個樂隊只有吹簫手方便發射鋼針,然後將鋼針帶回檢測。鋼針被淬過劇毒已經無疑了,技術人員從上面粘有的唾液中提取到DNA樣本,通過比對,確定嫌疑人為吹簫手。
可是,助手的調查結果說明吹簫手與帥哥並不相識,更沒有過交往。吹簫手是一家醫院的藥劑師,具備給鋼針淬毒的可能性,他妻子和同事都反映,他這幾天表現有些異常,有時候跟他說話,他好像心不在焉,或者失去了魂魄一樣支支吾吾不知所言……
我們把吹簫手帶到公安局詢問,他卻連叫冤枉,聲稱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沒做過。我們除了從鋼針上提取的DNA樣本以外,再也沒找到吹簫手與死者有關的任何證據,還不能確定他就是嫌疑人。我只好按照常規思路,從死者身邊開始調查,希望能“柳暗花明又一村”。
調查帥哥身份,結果讓我有些詫異:死者居然是G公司老總的專車駕駛員。給老總開車只是為了謀生,成為歌唱家才是他的夢想,所以,工作之餘都在為實現夢想做準備,沒有其它嗜好,與吹簫手也只是在歡樂廣場演出時見過,從沒說過話,甚至彼此之間不知姓名。
案子一件比一件蹊蹺,我好像進入了一個奇妙無比的迷宮,開始暈頭轉向了。助手再次提醒我:“頭兒,四個案子都是G公司員工……”我彷彿睡夢中被人驚醒一般,看著助手想了一會兒:“工作中看似不相關的四個人,說不定生活中會有某種關聯。找找他們之間能夠關聯在一起的東西吧。”
現在,我也只能這樣做了。然而,調查結果顯示,生活中,他們之間根本沒有任何關聯。
這下,我真的像一個急於趕路的人,不知該朝哪個方向走,偏偏這時,G公司的G總被謀殺,屍體在莫名湖沙灘上被人發現。
我和助手趕到現場時,我故意觀察了沙灘上我們留下的足跡,很淺,個別地方只有一個印痕,鞋跟沒有把堅實的沙灘表面壓破。因為走進沙灘時我發現兩行足跡,一行較寬較長屬於男士,從沙灘外面走向莫名湖,一行較窄較短屬於女士,從莫名湖方向朝沙灘外面走,也就是背離莫名湖的方向,也與男士足跡相反,而且,兩行足跡相鄰很近,這讓我想起後山樹林中奇怪的足跡,所以特別留意。
然後我走到死者身邊查看。G總頭向湖邊趴在地上,釣魚器具扔在一旁,背心處插著一把匕首。深入心臟。初步認定死亡時間為今天上午9點左右……無疑,他與另外一個人前來莫名湖釣魚,臨近湖邊時,那人拔出匕首給G總一個突然襲擊。也許,G總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便已一命嗚呼了。
與後山樹林中足跡更為相似的是,沒有發現G總同行者前往湖邊的足跡,而離開沙灘的足跡也是從死者身邊開始的。那麼,嫌疑人來時的足跡哪裡去了?我蹲在地上仔細察看兩行足跡,顯然,男士要比女士身高體重,但是足跡的根部卻比女士足跡根部略淺,足跡前部卻比女士足跡前部略深。從男士整個足跡來看,前部與後部比較平穩,屬於正常人正常走路,難道女士走路有腳跟下沉的毛病?可是,從腳步之間的距離推斷,似乎看不出女士走路方式有什麼不同,也看不出腳部有什麼先天不足……
我讓助手拍照完畢,直接去G公司瞭解G總的個人生活。秘書說G總一直獨身,但是,暗戀著舞蹈學校的美女校長梅笑笑,而梅笑笑並不喜歡G總,只是礙於G總曾借給學校30萬活動經費,不得不假意和他應酬。而今天早上,G公司有人看到梅笑笑前來找G總,不久又同G總一起出去,G總背著漁具袋……
我詢問新來的G總專用司機,司機說G總說釣魚是個人行為,不使用公司的車,他們打出租車走的……
我們去拜訪梅笑笑。她正在辦公室寫著什麼方案,聽到G總被人謀殺的消息,頓時驚呆了。這一剎那間,我幾乎認定梅笑笑不是嫌疑人,因為她的驚呆毫無做作和虛假之嫌。好半天,她才回過神來,詢問G總死亡時間和地點等情況。當然,不能說的我們都迴避過去,然後我問她上午都做了什麼。
她毫不猶豫地說一直在辦公室寫方案,神情不像有假。我開始想,如果她不是確無嫌疑,那就是一個十分難對付的人。我發現鞋架上有一雙芭蕾舞鞋,鞋尖部粘有一些沙粒,又見她腳上穿的一雙休閒鞋,與案發現場留下的女士足跡十分相近,鞋面上也有微量沙粒,與芭蕾舞鞋上的沙粒相同,便問:“辦學之前,你是芭蕾舞演員?”
她點點頭,然後疑惑地看著我。
“你要跟我們回去接受調查了。”我命令說。因為我有理由作出如下判斷:梅笑笑主動找G總前往莫名湖釣魚,接近沙灘時,她換穿了芭蕾舞鞋,用腳尖走路至案發處,殺死G總然後換上休閒鞋,踩著芭蕾舞鞋印走回,每一步都將後跟踩在芭蕾舞鞋印上,所以在沙灘上才下只有離開沙灘而沒有走向沙灘的鞋印,也才能留下鞋跟部印記較深鞋印前端較淺的特徵。
梅笑笑並不承認今天找過G總,否認和G總一起走出G公司乘坐出租車去釣魚,一直說在辦公室寫方案。當舞蹈學校同事證明她在早上8點之前離開過學校,G公司員工證明她在8點左右進入G公司,並和G總一起走出公司,還有出租車司機前來證明她和G總乘坐出租車前往莫名湖,在距離沙灘大約30米的地方下車,她仍然否認,仍然說早上7點30分到達學校,一直沒有離開辦公室。
我不想再跟她費口舌了,計技術部門檢測凶器上的指紋,結果卻與人類指紋完全不同。想通過凶器上的指紋認定梅笑笑是嫌疑人,已經不可能。我親自調查G總與梅笑笑的經濟往來,希望在這方面發現梅笑笑的作案動機。G公司會計說,G總曾經資助過梅笑笑30萬元人民幣,但在一周前,梅笑笑已將30萬元人民幣歸還,借出與收回都是會計經手,此外,二人再無經濟往來。又有證據證實,梅笑笑已經接受G總的求愛,已經去過雙方父母家,得到了雙方父母的贊同和支持。如此說來,梅笑笑沒有謀殺G總的動機,但她卻有作案時間,甚至可以證實,案發時她就在現場。
這時,稅務局長把我請到他的辦公室,詢問我張名被謀殺一案有否進展。我奇怪,張名乃G公司員工,他的案子跟稅務局長有何關係?局長說出一段話,讓我心驚肉跳。
原來,有人舉報G公司偷稅漏稅問題十分嚴重,稅務局先後三次計劃進入調查,都被上級領導阻止。G公司是上級領導扶持的重點企業,怎能讓人查出問題?去年,稅務局長親自前往外省一所名牌大學,招聘一名家住外地即將畢業的優秀大學生來稅務局工作,但在報到之前,說服他前往G公司應聘。當時,G公司正在招聘中層管理人員。此人順利進入G公司,因為工作努力,成效卓著,頗得G總信任,很快進入了中層。
此人便是張名,其實他是稅務局長派入G公司的臥底。
四
這座城市對張名而言一切都是陌生的,尤其身負重要使命在一個對他來說充滿危險的地方孤軍奮戰,他不可能不謹小慎微,更不會與人結怨,那麼他被謀殺,只有一個原因:已經完成使命,還沒來得及撤退便被發現,於是被滅口。
如果是這樣,會否與其他4個案子有關聯呢?我突然想到後山案發現場那行詭異鞋印,再次讓助手找出照片。我仔細端詳本來是鞋印卻在照片上顯示出的一條條橫線,忽然感覺那些或短或長的橫線,似乎有些規律。我搜腸刮肚將一生所學到的知識,一樣一樣拿出來與這些橫線相關聯,突然明白,這些橫線原來是一組摩爾斯密碼。
破解摩爾斯密碼並不難,可是,破譯出來的卻是半截話。我又想到莫名湖沙灘上的鞋印,讓助手找來照片看,果然也變成了一條條或長或短的橫線,也是摩爾斯密碼。我繼續破譯,然後將兩組密碼破譯的結果放在一起,竟然組成這樣一句話:
G公司偷稅漏稅總額不少於兩個億,證據在三樓女廁水箱內。我被發現,已遭滅口,無證據留給警方。我以鬼魂之力除四惡,因他們是謀殺我的兇手,雖誤殺管妻,無力使其復活,也留一活口管半天,望速查之。
經查實,果如張名密碼所言。
我突然想到薩滿教中有一種文化——鬼魂附體。至今在東北民間仍有一些“大仙”傳襲其衣缽,到處給人治病驅邪。張名通過鬼魂附體,借助胡小妹、楊老闆、吹簫手和梅笑笑的肉體,為自己報了仇,也為社會除了惡,本是大快人心之事,可我卻為難了,因為無法如實來寫結案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