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玩過遊戲的人都知道BUG指的是系統本身的缺陷,即使再成熟的網絡遊戲,也存在BUG。
我們回過頭看現實世界,一切看似井然有序,不論它的背後是否有一雙造物主的手,我始終會發出這個疑問:我們的世界,是否也有BUG存在?
而迫使我發出這個疑問的原因,是我的兩個夢境。
第一個是我十歲那年。我是一個孤兒,但是在那次夢境裡,我夢見了一個女人,她很和藹,我靠近她,也覺得親切,並且我竟然喊她媽媽。我十年來第一次感受到母愛的溫暖。可惜醒過來才發現不過是黃粱夢一場。不過我記住了她的模樣,並且一直銘刻於心。
就在昨天晚上,我再一次夢見了她,她跟我十歲那年見到的她一模一樣。我仍舊記得當時的情景,我走在大街上,就像現實中一樣,然後我看見她,她推著一輛車,正在路上緩緩地行走。我幾乎是本能地衝過去,撲向她的懷抱,喊她媽媽。接著我就看見她推著的是嬰兒車,車裡面正躺著一個半歲大的小男孩。
“對不起,我認錯人了。”說完我準備離開。
“不不不,你沒認錯,你沒認錯。”
我看著她,覺得很詫異。
她說:“你一定是做夢的時候夢見我是你媽媽吧?”說著她還輕輕碰了碰嬰兒車裡的小男孩的臉,說:“就跟他一樣。”
我很疑惑。
她笑笑,繼續說:“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我一直處在一個又一個的夢境裡。雖然我記不清什麼時候做過你的母親,但是我仍舊能記得我前面的幾個夢。比如我早上醒來,旁邊是我的愛人,和我三歲大的女兒,我要起來給他們做飯吃。中途我瞇了一會兒,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坐在辦公室裡,我的愛人變成了我一直暗戀卻不敢表白的同事。那時候正好到了吃中飯時間,我跟著他的步伐,一起擠進了電梯裡,聞著他身上淡淡的味道,我幾乎陶醉了。然後我再睜開眼睛,我居然到了大學裡,我成了另外一個男孩的女朋友。我上課的時候睡了一覺,醒過來的時候我又到了這裡,推著一個嬰兒車,裡面睡著的是我半歲大的兒子。”
我聽得一陣迷糊,問:“你的意思是,你現在在做夢?我現在也在做夢?”
她點點頭,說:“起初我還有些不適應。當我發現了這無休止的夢境循環之後我就一直試圖醒過來,但是現在我不再做掙扎了,我每天都能碰到很多人,他們聲稱是我的兒女、男友、丈夫、父母,我明白,每個人存在於這個世界,都是要負起一定的職責,而我的職責,則是出現在一個又一個的夢裡,扮演一個又一個的角色,給予他們極度需要的情感。”
我正奇怪她怎麼接受得如此安然,只見她沮喪地說:“當你莫名其妙地被帶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除了去適應它,還能怎麼樣呢?”
2
我的男朋友李文峰是一名職業的懸疑作家,不過他的稿費甚至不能維持他自己的生活。尤其是最近,他的脾氣越來越暴躁。我是一名記者,一直以來我不得不在外奔波,絞盡腦汁去賺錢,以養活我們兩個人。在我看來,這次由我的夢境引發的關於另類禁錮的報導肯定很值錢。我的同事蔡傑也很願意幫我。
我們一起來到街上,找來了所有的尋人啟示,經過半個月的篩選,除去那些離家出走的,已經死亡的,以及已經找到的,最後確定了一個人選:陳莉莉。我們找到陳莉莉家的時候,她老公接待了我們,告訴我她妻子陳莉莉在一次泡澡的時候突然消失了,那時候他就在客廳裡看電視,他敢百分百確定陳莉莉絕對沒有離開浴室。
奇怪的是,當他得知我們是記者的時候,他的臉色當即就變了。他開始一聲不吭,左顧右盼,最後竟然直接對我們下了逐客令。他反常的行為讓我很困惑,難道他不希望陳莉莉失蹤的事被報導出來嗎?
被趕出門後,我和蔡傑打算先去吃頓飯。來到電梯前,才發現電梯發生了故障,已經停止使用,迫不得已,我們只能走樓梯。
因為採訪不成功,我和蔡傑都沒有什麼心情,一路只顧著下樓,並沒有太多言語。
我們大概走了有十幾分鐘,終於下到二樓,再下半層,看見出口的時候我停了下來,喘了兩口氣。
蔡傑問:“怎麼了?不舒服?”
“就是累了,我休息會兒。”說著,我繼續動身往下走。我問蔡傑:“你說陳莉莉的老公為什麼不肯接受我們的採訪?”
“肯定內有隱情。不過呢,暫時先別想這麼多了,還是趕快下去找個餐館吃一頓,我……”
蔡傑說這話的時候我剛好幾步跳下樓,來到樓道口,正準備出去。突然,他的話音就斷了,我於是回過頭,可是蔡傑呢?我沒有看花眼,我身後空空如也,蔡傑根本就不在我的身後。
我以為蔡傑在跟我開玩笑,就叫他的名字:“蔡傑,快出來,別開玩笑了。”
“你再不出來我可生氣了。”
“我生氣了!我走了。”說著我邁著步子跨了出去,出去之後我就躲在門邊,我心想,蔡傑見我離開,肯定會隨後跟出來的。可是我失算了,我在門口潛伏了一個小時,別說蔡傑,鬼影都沒有一個。我想起了蔡傑的手機,可是我打過去的時候,他的手機竟然處於無法接通狀態。我不得不再次回到那個樓道,從一樓開始,一直找到樓頂,我的嗓子都喊啞了,可是我仍舊沒有找到蔡傑。
不得已,我只好報了警,警察調來小區的監控。監控顯示,蔡傑跟著我一起進了樓道裡,可是最後出來的卻只有我一個人。也就是說,蔡傑還在樓道裡!
3
我買了點乾糧,乾脆住進了樓道裡。蔡傑的消失我有責任,我必須要找回他。
也不知道過了有多久,我困了,開始蜷縮在角落,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嘿,嘿。”有人搖醒了我,我睜開眼,發現我面前蹲著的人竟然是蔡傑。
我喜逐顏開,差點哭出來:“你跟我開玩笑是不是?你都快把我給嚇死了!這段時間裡你去了哪裡?”
蔡傑的臉色一下就變了,他說:“還記得當時我跟著你一起來到一層嗎?我說我餓了,要去吃飯。你在我前面走,我在後面跟著,等到我下到最後一節台階的時候,我的眼前突然一黑,我發現,我的拐角處不是出口,而是又一層的樓道!我看不見你,於是我趕緊退了回去,可是不管我怎麼退,我都看不見你。我試著喊你的名字,可是整個樓道裡都迴盪著我的聲音,我絲毫聽不見任何的外音。之後我一直想離開這個樓道,可是我發現我被困住了。我上樓,無論我上了多少樓,一百層,兩百層,上面總還有綿延不斷的樓梯,可是這棟樓也就三十幾層呀。然後我下樓,下了有不下三百層,下得我的腿都軟了,我的腳下卻還是台階。直至剛才,我都快絕望了,然後我看見了你。”
我一陣狂喜,這又是一件典型的樓道禁錮事件。可是我高興了不到半秒鐘,恐慌就席捲了我,如果我們真的被樓道禁錮了,那我們應該怎麼出去呢?
只下了一層,我就看見旁邊一扇半開著的門,外面是走廊,走廊的中間是電梯。我很激動,我指著門的方向問蔡傑:“你看見了沒,那裡,是出口。”
蔡傑順著我指著的方向看了很久,搖搖頭:“我什麼都沒看見。”
我帶著他來到門口,對他說:“跨出去。”
他顯得很激動,還特意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抬起了腳。出人意料的是,他的腳始終都跨不出去。對我來說,那裡不過是一層薄薄的空氣,可是對他來說,那裡卻是一堵嚴實的牆。
迫不得已,我只能帶著他繼續下樓,一直下到第一層。
在最後一節台階的時候,我問他:“怎麼樣了,看見什麼了沒?”我特意沒告訴他已經到了第一層。
他搖搖頭:“下面還是台階。”
我並未放棄。這次我站到了他的上方,對他說:“你慢慢走下去,別走遠,我在這裡看著你。”
蔡傑慢慢地伸出一隻腳,踏了下去。我看著他的腳慢慢隱匿在空氣中,彷彿被什麼東西切斷,繼而是他整個的身體,我發現不對勁,慌忙想去抓住他。可是他走得太快了,我的手根本來不及抓住他,他的身體在下了一個台階之後完全隱匿在空氣裡,而我則撲了個空,重重地摔向地面。
4
蔡傑的再度消失讓我極度內疚,但是我很快就振作起來,我相信,只要我繼續調查下去,肯定會有辦法將他解救出來。
於是我把方向繼續對準了陳莉莉的老公。陳莉莉的老公仍舊不待見我,我提出一個請求:希望能在陳莉莉消失的浴缸裡泡一次澡。陳莉莉的老公看我的表情就好像看一個怪物,他答應了我的請求。
他幫著我把浴缸放滿水,我脫光衣服躺在裡面,享受著被水浸沒的感覺。
門外傳來了敲門聲和開門聲以及微弱的談話聲。我的心頓時提了起來,畢竟是在別人家裡,又是光著身子。
突然,浴室的門被打開了,我剛想叫,卻發現進來的人竟然是我男朋友李文峰。
李文峰走到我面前,我怕他亂想,剛想解釋。
他先開了口,他說:“對不起。”
我愣住了。
“這麼多年來,為了我的夢想,一直讓你一個人承擔著我們兩個的生活。”我笑了笑,他這句話說得我心裡暖暖的。
“對不起。”他又說了句,“我替你買了一份高額的意外保險,我……我再也受不了這種生活了……”他在我反應過來的時候突然跳過來,死死地按住我的頭,把我的頭往水裡按。
“救命……”我使勁探出頭,看見門口站著陳莉莉的老公,向他呼救。我的頭再次被按進水裡,我喝了一大口水,嗆得我十分難受。我再次掙扎起來,卻看見陳莉莉的老公還站在門口,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第三次我被按下去的時候,缺氧導致了我渾身發軟。
就在我感到絕望的時候,我的身體下面,一隻冰冷的手摸到了我。隨後,另外一隻手也摸到了我的身上,然後抱著我,把我往下一拖,我感覺自己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我不再是在浴缸裡,我的周圍全是水,藍藍的、發著磷光的水。
背後抱住我的人轉到我的面前,我看清楚了她的臉,她竟然是陳莉莉!
她看懂了我的驚訝,含笑對著我點點頭。
我想說,我已經死了嗎?這裡是死亡的世界嗎?可是我一張口,水就湧了進來。
她似乎看懂了我的話,搖搖頭,然後帶著我往上升。
我抬起頭,看著上方,我看見了幾雙人的腳,正在上面快速行走。
她帶著我來到一處看起來像是一個缺口的地方,然後托住我的身體,把我從那處“缺口”頂了出來。
我無比詫異,因為當我的頭露出水面的時候,我竟然看見了陸地,看見了建築,看見了遠處幾個人影。
我從那裡鑽出來,躺到水泥地面上,休息了一會兒,然後轉身看著我爬出來的地方。那裡竟然只是一灘積水。但是我清楚地看見了水下,陳莉莉正在那裡看著我!
“把手給我。”我試圖把手伸進去,把她拉出來。但是我的手一接觸水面,馬上就碰到了堅硬的地面。
她在水下搖搖頭。
“難道你不想出來嗎?”
她搖頭,然後對著我揮揮手,轉身遊走了。
5
回家的時候,我想通了一個問題,陳莉莉的消失肯定跟她的老公有關!如果我猜得沒錯,她老公也一定曾經試圖將她淹死在浴缸裡,就像李文峰對我做的一樣。我也明白陳莉莉為什麼不願意回來,也許是她真的不能回來。
我回到家裡,收拾自己行李,是時候該說分手了。
我記得當年,李文峰用一篇唯美的愛情小說就把我感動得一塌糊塗,小說的女主角用的是我的名字。從那之後,他一直延續了用我的名字當任何一篇小說女主角的習慣,而我也因此死心塌地地跟著他,即使他再落魄。我以為他很愛我,沒想到我竟然一直只是他賺錢的工具。
我回去的時候,他正在電腦前辟里啪啦地敲著字,很專注。我沒有打擾他,也覺得沒必要打擾他,說不定我突然出現,還會把他嚇壞。
出門的時候,我最後看了他一眼,然後拖著行李箱走了。
我剛出門,迎面就走過來一個人,竟然是李文峰!我很詫異,他不是在房間裡嗎?
他也嚇了一跳,問:“你……你你……是人是鬼?”
他害怕,我就不害怕了,我冷冷回答:“我沒死。”說完我就拖著行李箱要走。
我穿過他,才走了兩步,他就猛地撲過來,勾住我的脖子,把我往房間裡拖,我想叫救命,但是他用手摀住了我的嘴巴。
他關上門,把我往房間裡一扔,扔的時候我往前踉蹌了幾步,然後我再一次看見,李文峰又坐在電腦面前,正在辟里啪啦地敲著字。
我懵了,他什麼時候坐到電腦面前的?
“對不起!”聲音從我的身後傳出,“如果你不死,或者你不消失,我就拿不到賠款!”李文峰衝過來,壓在我身上,狠狠地掐著我的脖子。
這次我看清楚了,我有兩個男朋友,一個正在掐我,一個正坐在電腦面前敲著字。
求生的本能讓我瞬間爆發了極大的能量,我推開正在掐我的李文峰,跑向我電腦面前的男朋友:“救命!”
可是我撲了個空。
我趴在電腦桌上,李文峰一步一步朝我逼近,而我另一個男朋友,仍舊一臉焦急地對著屏幕,正在快速敲擊著鍵盤。
這次我退無可退了,衝過來的男朋友再一次掐死了我的脖子,我絕望了,不再做任何掙扎。
在我徹底閉上眼睛前一刻,我掃到電腦屏幕,看見了我男朋友正在敲打的東西:尋人啟示。下面就是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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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於明白,這個世界真的存在著各種各樣的BUG,這種另類禁錮就是BUG的一種。而每一個被禁錮的人,從反抗到無力,到接受,就跟被禁錮在夢境裡的女人一樣,就跟蔡傑一樣,就跟陳莉莉一樣……所以,我就在這裡──這是我的起點,也是我的終點。
如果你能看見這段話,那麼我希望你能幫我一個忙。我的男朋友,這篇小說的作者,他並未對我有絲毫惡念,他只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所以,我希望你能找到他,並且告訴他,毋須找我,我永遠存在於他的小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