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樓廊

我家住在九樓,有一段時間樓洞裡的燈壞了,每逢半夜下班回家,我都要摸黑走完這一百多級台階。

夜班總是要上的,每個月份我都有十幾天是在午夜後行走在這漆黑樓廊裡,我曾經買了燈安上,但無濟於事。我懷疑是線路有問題。有鄰居建議我弄個手電筒,或帶個蠟燭。我都沒有同意——帶著手電筒上下班無論如何都是彆扭的。蠟燭的體積雖然小一點,但我又不願深更半夜手裡舉著蠟燭在樓洞行走,我知道燭光下的臉是什麼樣子。我有時會帶女朋友小蓉回家過夜,她膽子看上去比我大,沒有絲毫恐懼感,我有時問她為什麼不害怕,她說,有我什麼都不怕。

走在漆黑的樓洞裡,我的眼睛總瞪的很大,但什麼也看不見。眼前會不時的出現幻覺,一些已經故去的人的臉,會忽忽悠悠地在眼前晃動,有老有小,有男有女,交替的出現,他們的表情各異,大都安詳地衝著我笑,他們的牙出奇的白,在我眨眼的剎那,臉變成藍色。有時會聽到有腳步聲在我身後響起,當我停下後,那腳步聲也戛然而止。這種如煙似霧的幻覺,總是要出現的,沒有一刻停止過,只要眼前有漆黑出現。即使與小蓉躺在床上關掉燈,他們安詳的面孔也會不失時機出現的天花板上,由於他們的安詳與從容,越發讓我感到毛骨悚然,他們是那麼的生動,讓人呼之欲出。每當此刻來臨,我總是緊閉雙眼,把小蓉緊緊抱在懷裡,小蓉會發出吃吃的笑,摸著我的後背說,膽小鬼。

三樓住著一個孤身女人,有三十多歲,平時深居簡出,很少見到她的模樣,她的頭髮彎曲而長。我每天晚上下班,經過三樓的時候,都會在她家門下的縫裡,見到光亮從裡面擠出,那光緊貼地面照在我的鞋幫上。這是整個黑暗樓廊裡唯一的亮,很吝嗇,但很生動,因為那射出的光亮常常會變的。變換的光,讓我覺的裡面不只一人。

一天午夜,我路過三樓的時候,發覺門下逢中射出的光線,變的含混不清,似明似暗,似有液體在門逢中蠕動。第二天得知,那個女人被人殺害了,她脖子上有個洞,我晚上感覺到的那蠕動的液體是她的血。

我依舊上我的夜班,依舊在午夜準時行走在漆黑的樓廊裡,三樓的門逢再也沒有燈光瀉出,但我依舊感覺到後面似有人在跟著我,當我停下轉身時,腳步聲會停止,當我繼續上樓的時候,後面腳步聲會再次響起,與以往不同的是,現在好像是兩個人在身後。有時我走到四樓時候,會聽到身後有竊竊私語聲,我快速的轉身下樓,想看個究竟,一直來到一樓,發覺沒有一個人影,月光如雪,遠處的樹木象掛了霜。

一連幾天,身後沒有出現腳步聲了。我繼續摸索著上樓,還是那麼黑,眼前的幻覺如期而至,那些死去的人們衝著我做著各種各樣的姿態,在我眨眼的時候,他們的臉變成藍色。這些我已經習以為常。我只希望早一點回家,早一點見到光亮,用光亮將幻覺驅走。走到三樓的時候,我聽到了女人的嗚咽,像從一樓傳來,又像從樓上傳來,我忍住心跳,繼續往上走,忽然,我覺的自己的脖子上好像有頭髮一樣的東西在掃來掃去,我伸手一抓,抓了一把頭髮,我嚇的趕緊鬆開手,轉身呵道:“誰”,樓梯裡有另外一個聲音在迴響,——誰——,——誰——,一聲比一聲弱。我使勁瞪大了眼,但什麼也看不見,我再次伸手去抓剛才的頭髮,前面空空如也。我趕緊上樓,開門的時候,我聽到身後有女子發出吃吃的笑聲。我忽然覺得這笑聲有些耳熟。

第二天,我下班的時候下起了大雨,我冒雨急急的往家裡趕,傘根本無法遮擋瓢潑似的大雨,當我來到樓洞的時候,渾身已經濕透了。閃電把樓廊照的忽明忽暗,我趕緊上樓。走到三樓的時候,我發現,那門底逢裡出現了久違的光,那光緊貼著地面向我射過來。

難道裡面有人?我問自己,就在我遲疑的時候,我發現從門逢裡擠出了一隻手,一下抓住了我的腳腕,那手在閃電的青光下,白歷歷的,只有骨頭沒有皮肉。同時伴隨著女人的嗚咽,我嚇的寒毛豎立,急忙往樓上跑,但那隻手死死的抓住我的腳腕,讓我舉步為堅。我用傘使勁向抓我的手打去,只聽喀嚓一聲,手從腕部折斷,拉長的手臂一下縮回門逢裡,但手依舊留在我的腳腕上,還不時的順著我的腿向上移。我用傘尖去撬向上移動的手,在我的用力下,手指一個一個跌落到地上,瞬間沒入水泥地面。當我將最後一個手指撬掉時,手掌已經移到我的膝蓋,我輕輕一推,沒有手指的手掌,從我的膝上落入地面。

我失魂落魄地來到家門前,從衣兜裡拿出鑰匙,但怎麼也不能插進鎖空,忽然門慢慢的開了,我大吃一驚,忍住心跳走進去。屋裡漆黑,窗戶全部都打開了,風夾雜著雨點魚貫而入,窗簾如帆如幟,動盪飄搖。一道閃電劃過,我發現窗台上蹲坐一人,黑色的斗篷被風鼓起,好像要向我飛來,紅色的眼睛,發著獸光。我扭頭向臥室望去,發現床上躺著一個人,是個女人,一身雪白的睡袍,頭髮長而彎曲垂落在床邊,我緩步走過去,床上的人直直的立了起來,站在床上,白色的睡袍沒過腳,頭髮把臉全部遮蓋了,衣服和手臂筆直的下垂著,一隻手臂長,一隻手臂短,長的手臂到膝,而且沒有手。

一道閃電劃過,我發現她的眼睛是兩個空洞,空洞的深出似有亮光一閃,馬上被長髮遮蓋了,有個聲音在空氣裡流淌,還——我——手,還——我——手,聲音是飄忽的,一個黑影從我的身後飄來,我一側,窗台上的黑衣人,站在我的對面,他面色慘白,眼睛與嘴角都在流血,紅色的血絲從一個嘴角流向另一個嘴角,血絲也使他的眼睛看上去象雞腹中取出的卵。他的脖子有一個洞,有五分硬幣大小。透過洞,我可以看到身後白衣在飄動。

他神出手指,黑色的手指只有黑色是骨頭,他把手指伸向我的眼睛,他的聲音從喉頭的洞空裡發出,快——來——送——死,我急忙閃身躲過,衝出家門,然後把門重重的帶上了。

就這樣,我一夜沒有回家。第二天晚上,當我和小蓉再次回家的時候,發覺一切如初,窗戶還是完整的關著。睡覺時我把昨天晚上的事情告訴了她。小蓉看上去沒有絲毫恐懼。她說:“世界上本來就是有鬼魂的,當某個鬼魂找到適合自己的替死鬼時,他(她)就會附體而生,而你就是被選中的之一,要不是你的八字硬,昨晚可能就當替死鬼了。”我一陣緊張忙問:“那我該怎麼辦?”小蓉說:“別怕,你這人天生就不懼鬼,讓我來想想辦法吧。”

後來,小蓉脫光了衣服鑽到我的懷裡,在我的耳邊輕聲說:“親愛的,今晚我想了”我說不行,我昨晚的事情還沒緩過勁來,一點情緒也沒有,小蓉吃吃的笑了,用手在我的下面使勁抓一把說,膽小鬼!她的笑聲聽起來很怪。

三天後是星期天,同事小馬告訴我,他的爸爸去世了,讓我幫忙去抬屍。我答應了。在單位都知道我膽子大,我給許多死人淨過面,穿過衣,把他們放到小滑車上,親手送入焚燒爐,看著熊熊的烈炎將屍體包圍,看焚屍員用長勾,翻弄燃燒的屍體。慣了,也就習以為常了。

醫院的太平間在住院部大樓的地層,安靜的讓人窒息,我們六個人的腳步聲,聽上去象千軍萬馬,震耳欲聾。裡面的頂棚有一個青紫色的燈,發出冷冷的光,把我們的臉照的沒有半點血色——灰中帶青。據說這樣的燈可以殺菌,但它的視覺效果是滲人的。小馬開始辦理手續,我開始打量四周——設施現代,空間很大,不像我常見的那種平房,能讓人想起底下停車場,左側是用欄杆圍起的空地。我的對面和右側是冷藏室,有二十四個停屍位,都是抽屜試的,用不銹鋼製成,像我們在大飯店廚房經常見到的冷櫃差不多。我想像這些抽屜裡一定躺著冰冷死者,他們的渴望與夢想,也隨之凍結在著狹窄冰冷的空間裡了。

忽然我的左側發出噴水的聲,急促有力短兵相接,水在四濺。我順著聲音走過去,發覺左側用欄杆圍起的空地上,一個管理員正在用水噴地上的一個肉球,肉球有吹起的大號的氣球那麼大,能很清楚的看出是肉的。我問管理員,這是幹嗎。他扭過頭來,把口罩向下拉了一下,說:“化凍”,我又問,那是個什麼東西?他沉穩的說:“是人,前幾天讓車給壓了,是半夜發生的,當發現的時候,他已經在馬路的中間躺了五個多小時,不知有多少車從他身上碾過,所以,他送我們這裡來的時候,就是這樣用塑料帶,裝著全是肉,我們就直接給凍起來了,已經一個多月了。明天死者的家屬要來看,我們負責組裝,哎,麻煩!”

我一陣噁心,快步離開了那裡。這時小馬已經把手續辦好。當我們抬著屍體上樓的時候,我們身後傳來管理員的對話。

“化開了嗎?”

“差不多了,你先把頭和一條胳膊拿過去”

“他是睜著眼,還是閉著眼”

“睜著,靠,眼球跟雞肚子裡的卵一樣”

“哎,死不瞑目啊”

辦完葬禮,已經是晚飯時間了,小馬請我們去吃飯。但我心裡非常不舒服,不是因為那個肉球太恐怖,而是管理員的那句話——眼球跟雞肚子裡的卵一樣。這話一直在我的腦海的翻騰,揮之不去,讓我想起那個雨夜的遭遇,想起那張佈滿血絲的臉,還有那雙雞卵一樣的眼。我有些精神恍惚,大家問我是不是掉了魂,我說,我八字硬,不會。為了給自己壯膽,我喝了不少酒。

幾天來的經歷,讓我有理由相信這個世界是有鬼的,而且是會纏身的,我相信,我好像就處在這樣的邊緣,尤其那雙眼。難道那個黑衣人與冰凍的肉球有關?於是,在回家的路上,我把身上的外衣與抬屍體時的手套,放在一起燒了。途中我發現我被許多人側目,讓我告戒自己,在任何時候,如果穿著三角內褲和背心在路燈下行走,是驚世駭俗的。當然不是性感。

自從那個雨夜以後,那兩個鬼一直沒有找我的麻煩,日子平靜的過著。一天夜裡,我與小蓉躺在床上談起此事,小蓉吃吃的笑了,說:“放心吧,他們再也不會來找你了。”我問為什麼。小蓉說:“是我讓他們不要來的,他們倆是一對夫妻,男的讓車給壓死了,女的是你樓下。”我問她是怎麼回事。小蓉說:“以前我們是朋友,只是他們倆太笨了,找了這麼長時間也沒有找到替死鬼”我渾身打了一個激凌,一下坐了起來試探的問:“他們倆一定很羨慕你吧?”小蓉吃吃的笑了,那笑聲讓我恍然大悟。

《午夜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