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錯一生

順利身亡

林夏夏溜上了天台。皓月當空,涼涼的晚風慢慢地吹過。白天時,蘇軒約她晚上在天台見面,想給小亞燒紙祭奠一下。就在林夏夏等得有些焦急時,身後傳來蘇軒的聲音:“夏夏!”

林夏夏跑過去,發現他沒有拿祭奠用的物品。她剛想開口詢問,蘇軒揉揉她的頭髮,把她牽到了天台邊緣。看著蘇軒牽著自己的手,林夏夏的心跳有些加快了。她糾結了一番,抽回手來,故意轉移視線一樣看向下面:下面黑黝黝的,看起來很可怕。她剛想跟他提議說離遠一點,卻看見蘇軒一臉陶醉地仰頭看著明月。林夏夏不忍打擾他,也抬頭看著月亮。

“夏夏,”蘇軒突然開口說道,“你說小亞現在好嗎?”

林夏夏愣了一下,有些傷感地開口:“她在天堂,應該過得很好吧?”

“可如果她在地獄呢,你願意去陪她嗎?”

蘇軒的話讓林夏夏摸不著頭腦。突然,蘇軒後退一步,伸手推向站在天台邊緣的林夏夏。

林夏夏被推了下去,悶悶地摔在地上,再無聲息。

蘇軒的冷汗冒了出來。他強定下心神,把右胳膊伸到天台邊緣的稜角上反覆摩擦,直到胳膊變得血肉模糊為止。

做完一切後,他掏出手機,報了警。

警察趕到時,蘇軒流著眼淚跪在地上,喃喃自語道:“我沒抓住她,我沒抓住她……”

等他心情平復下來後,才對眾人哽咽地說出了編造的事發經過。與事實不同的是,他說林夏夏是自殺,而他則是沒有把她救下來的失敗者。

聽蘇軒哽咽地說完後,警察想起蘇軒提到的小亞他們也有印象:一個月前,城外的湖裡發現了一具女屍,就是周小亞。周小亞有兩個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就是蘇軒和林夏夏。林夏夏在接受調查時,幾次都哭暈了過去。現在看來,應該是她受不了失去好友的打擊,自殺了。

隨後,警察叫來醫生給蘇軒包紮胳膊上的傷,要把他帶回公安局做筆錄。蘇軒腳步沉重地走到天台出口時,突然扭頭向後看了一眼。

就在燈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裡,站著一個披頭散髮的女鬼,它臉上的肉可怕地浮腫著,像是在水裡泡過的饅頭一樣。

看到蘇軒看向自己時,女鬼露出一個勝利的笑容。

糾葛

從出生起,蘇軒和周小亞就是鄰居,兩個人是真正的青梅竹馬。他們一起長大,一起牽手上學,親密無間。

後來小學六年級時,蘇軒家對面搬來一戶人家,有個可愛的小女孩叫林夏夏。

三個小孩很快就玩到了一起,他們一起努力學習,從初中到大學都是同一所學校。

一種叫愛情的情感插進來時,是三個人十七歲那年。蘇軒打籃球回來,發現課桌裡有周小亞寫給他的情書。

在那之前,蘇軒知道周小亞喜歡自己,但他不確定自己對她是什麼感覺。

所以每次周小亞暗示他,他都裝作聽不懂。但從看見信封上畫的那只可愛兔子那一刻時,他確定自己心中喜歡她的種子萌芽了。

接著,蘇軒覺得自己應該掌握主動權,於是他把周小亞約出來吐露心跡。

周小亞自然是滿面通紅地接受了。

這件事並沒有影響三個人的友情,他們仍然快樂地生活在一起。蘇軒和周小亞的戀情非常穩定,兩個人一直好到現在,整整六年。期間,蘇軒發現自己也有點兒喜歡林夏夏,但他深知這點兒喜歡與對周小亞的愛比起來,根本不值得一提,就壓了下去。

然而在一個月前,周小亞失蹤了,整整一個星期找不到人也聯繫不上。後來,猙獰可怖的周小亞鬼魂出現了。

它告訴蘇軒,自己死了,死在城外的湖裡,被泡了好幾天。蘇軒心痛地問這是誰幹的。周小亞流著眼淚,說是林夏夏把它推到湖裡的。它告訴蘇軒,林夏夏一直喜歡他,現在她見兩個人的感情越來越牢固,終於受不了了,就約自己去湖邊談判。後來兩個人發生了爭吵,林夏夏伸手把她推到了湖裡。

在周小亞講述經過的同時,蘇軒接到警方的電話,說城外的湖裡發現了周小亞的屍體。

蘇軒窩在寢室裡哭了好幾天,最後他想到應該讓林夏夏付出代價。他要殺死林夏夏,叫她去給小亞陪葬。周小亞也恨透了林夏夏,於是一人一鬼就開始了復仇計劃。接著,就發生了上面的一幕。

凌晨時分,蘇軒做完筆錄從公安局出來,嘴角掛著一抹冷笑。走了幾步後,他突然感覺頭皮涼了一下,打了個哆嗦。

他回頭一看,樹上的葉子都是一動不動的,哪裡有風?蘇軒想到了陰風兩個字,他笑了笑,說道:“小亞,好玩嗎?”

然而,之前只要他一叫就顯出形來的小亞並沒有出現。對了,小亞說過,復完仇後它就要去投胎了……蘇軒的頭頂再次吹過一陣陰風,寒意通過頭皮直達腦髓。

蘇軒心裡“咯登”一下,手腳冰涼。

它回來了

這天夜裡,蘇軒一直感覺有風在吹著自己的肩膀。他翻身想繼續睡,卻看見一張面目全非的臉!蘇軒一下子坐起來,驚恐地看向床旁邊:窗戶沒拉窗簾,月光照進來,清晰地照在那個站在地上梳著“馬尾”的“女生”身上。它的臉凹陷下去,血肉模糊,定定地看著蘇軒。

是林夏夏,它來復仇了!同住的室友一個也沒回來,蘇軒害怕地看著它,心臟“突突突”地跳。林夏夏微微張開血肉模糊的嘴想要說話,後背卻冒出一縷青煙,然後它痛苦地張著嘴從窗戶飄走了。

周小亞顯出形來,剛才是它打的林夏夏。

“小亞,”蘇軒跳下床,“謝謝你!”

周小亞搖搖頭,說道:“我本來已經打算去投胎了,卻發現鬼差那張去報道的名單上沒有林夏夏的名字。我想它可能是回來報復你了,就趕了回來。”

蘇軒心中十分感激,激動得說不出話。周小亞倒是毫不在意,目光在他腦袋和雙肩上打了個轉,問道:“你的三盞燈怎麼這麼微弱?”

“嗯?”蘇軒不解。

周小亞告訴蘇軒,人身上有三盞燈,又稱三把火。它們是陽氣之火,分別在頭頂以及雙肩上。三盞燈一旦熄滅,人的魂魄就會被勾走。有些心懷不軌的鬼會尋找時機去吹活人的三盞燈,這樣就能勾走對方的魂了。

蘇軒想起最近感覺一直有風在吹自己,原來是林夏夏跟在自己身邊,試圖吹滅自己的三把火。

“它想殺我?”

周小亞點點頭:“看樣子是,林夏夏應該是想把你的魂魄勾走,給它償命。”

“我該怎麼辦……”蘇軒亂了分寸。

周小亞蒼白冰涼的手搭上了蘇軒的肩膀,安慰道:“我比它先死,就比它厲害一些。但我殺不死它,也不能一直在你身邊,必須得想辦法解決掉它。”

蘇軒點點頭,問:“怎麼解決?”

周小亞想了想,說道:“南邊那座小山上有一位隱居的道士。你去把他請來,就能把林夏夏打得魂飛魄散。”

“ 你也是鬼啊, 他傷害你怎麼辦?”蘇軒突然想到這一點。

周小亞微微笑了:“鬼也是分好壞的。你把這件事的前因後果跟道士說清楚,表明我是在幫你,他就不會傷害我了。”

南山道士

第二天,蘇軒來到那座山的茅草屋裡,一位年輕的道士接待了他。他告訴蘇軒,他師父不久前仙逝了,把衣缽傳給了自己。

蘇軒請年輕道士前去驅鬼。年輕道士聽完林夏夏的種種惡行後,氣憤不已,當即同意和蘇軒下山。

晚上,蘇軒支走了室友,把年輕道士帶到了寢室,周小亞也在。年輕道士布下陣法,然後就和周小亞暫時離開寢室。他臨走前囑咐蘇軒,只要林夏夏進了寢室,一切就都好辦了。

寢室裡只剩下蘇軒一個人,他和衣躺在床上,緊張不已。到了後半夜,蘇軒終於抵不住一陣陣襲來的睏意,沉沉地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長時間,一聲巨大的聲響把蘇軒驚醒了。他睜開眼睛跳了起來,看到了寢室正中央被陣法困住的林夏夏。林夏夏左右衝撞,卻撞不出四周無形的牆。它看著蘇軒,張開嘴,似乎在急切地說著什麼。可是陣法屏蔽了聲音,蘇軒什麼都聽不到。

這時,年輕道士和周小亞推門進來。年輕道士手持桃木劍,念著口訣,繞著陣法外圍一圈一圈地走著,林夏夏在裡面痛不欲生。

周小亞飄到蘇軒身邊,說道:“沒事了。它已經被陣法困住,很快就會灰飛煙滅了。”可這話剛剛說完,卻發生讓兩個人瞠目結舌的事情:那年輕道士突然橫飛起來,重重地撞在了寢室牆上,噴了一口鮮血。

蘇軒和周小亞嚇了一跳,連忙跑過去,卻見年輕道士震驚地睜著雙眼,嘴唇不住地顫抖,隨即便昏死過去。

年輕道士的昏死,使陣法開始失效。林夏夏在陣法裡瘋狂地衝撞,眼看就要衝出來了。

周小亞看著林夏夏,面露陰狠之色,對蘇軒說道:“你快去林夏夏的寢室拿它生前穿過的衣服,快!”

蘇軒不知道周小亞是何用意,但情況緊急,他來不及多問,拔腿就衝了出去。蘇軒狂奔到女生宿舍樓,用力踹開了林夏夏的寢室門,衝了進去。

十幾分鐘後,蘇軒抱著一大推衣服回到自己的寢室時,看見林夏夏已經徹底衝出了陣法,正在和周小亞激烈地纏鬥。

周小亞見蘇軒回來了,立馬叫道:“它之前受了傷,現在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快燒掉那些衣服,斷了它的意念寄托,它就會徹底失去鬼力了!”

蘇軒聽後,連忙去抽屜裡翻找出打火機。可就在即將點燃地上的衣物時,他不知為什麼突然猶豫起來了。周小亞見他猶豫,眼中劃過狠厲之色,尖叫道:“蘇軒,快啊!”

蘇軒再也顧不得多想,彎腰將打火機湊近衣物。衣物被點燃了,本來還有能力抵抗周小亞攻擊的林夏夏,突然變得萎靡起來。

而此刻的蘇軒終於知道之前自己為什麼要猶豫了:在那堆衣服裡,有一件連衣裙是在林夏夏過生日時,自己送給它的!

兔子

衣物已經完全燒了起來,林夏夏變得只能任由周小亞攻擊了。但周小亞沒有能力徹底消滅它,轉頭對蘇軒說:“用道士的桃木劍,刺它的心臟!”

蘇軒撿起了桃木劍,可心中卻湧出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周小亞看準機會,用力地推了蘇軒一把,蘇軒始料未及,身子向前栽去,桃木劍直直地刺進了他正前方林夏夏的心臟。

林夏夏的身形猛然頓住,眼睛裡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嘴裡卻再也發不出聲音來。它的身體就像燃燒的白紙,瞬間就化成了灰燼。

蘇軒大口地喘著氣,久久回不過神來。在他身後的周小亞,已經弓起手指、露出尖銳的指甲,對準了蘇軒的腦袋。就在它即將要動手時,年輕道士動了動,醒了過來。

周小亞不敢再動了,只好放下手。

蘇軒這才發現衣物燃燒的火焰已經蔓延到木質書桌上,立刻跑過去滅火。

火滅了之後,蘇軒看見那堆衣物還沒有完全燒完,自己送的那件連衣裙還剩下一半,他便彎腰拿了起來。於是,他看到了讓他心臟猛地下沉的東西:在連衣裙的裙角上,繡著一隻卡通兔子。那兔子的樣子和蘇軒十七歲那年收到情書上的那一隻,一模一樣。有什麼東西在蘇軒腦中炸響,他緊緊握住連衣裙,渾身都在顫抖。

周小亞見事已成定局,扭頭想走。

“小亞。”蘇軒低聲開口。

周小亞轉頭說道:“林夏夏徹底消失了,我也該走了。”

蘇軒點點頭,但聲音裡似乎在壓抑著什麼:“臨走前,你能給我畫一隻兔子嗎?”

周小亞對這個要求十分不解,但轉眼看見年輕道士已經快要恢復體力,只好抓起書桌上的筆,在攤開的筆記本上畫了一隻兔子。畫完後,它就急急飄出門,走了。

蘇軒支撐起身子走到書桌邊,深吸一口氣看過去,筆記本上,畫著一隻笨拙的兔子。蘇軒的心狠狠地疼了起來,雙膝無力地向下彎,跪在地上。

年輕道士呆呆地看著地上林夏夏留下來的痕跡,想起師父臨終前的一段話:“徒兒啊,不是所有好人都有好報的。這世界上,有太多的冤鬼。我們做道士的,一定要有一雙洞察一切的眼睛。因為我們一旦犯錯,毀的將是一個人下一世的命運!”

年輕道士閉上眼睛,悔恨不已。

痛心真相

幾天後,蘇軒來到了年輕道士所住的茅草屋,道士的傷勢已無大礙。兩個人對視,均是扯動嘴角勉強笑了笑。

蘇軒坐了下來,沉默了半響,開口問道:“在你快要擊敗林夏夏時,是看到了它的過往嗎?給我說說吧。”

年輕道士點點頭,輕抿一口茶,緩緩道出當時自己見到的真相:就在年輕道士要打得林夏夏魂飛魄散時,眼前突然閃過它生前種種,以及這件事的因與果。它一生行善,是一個冤死鬼。而且它身上一點兒煞氣都沒有,怎麼可能害人呢?

年輕道士猛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連忙收手。可自己的法術已經到了最後關頭,所有力量都反彈到他身上,受了重傷。他很想把這些事情立刻說出來,卻不爭氣地暈死了過去。

蘇軒從道士那裡出來,慢慢走到林夏夏的墓前。林夏夏的照片貼在墓碑上,嘴角露著淡淡的笑,靜靜地看著蘇軒。

蘇軒又想起道士告訴他的,整件事的始末:

一個多月前,周小亞把林夏夏約到城外的湖邊談判。周小亞早就知道林夏夏喜歡蘇軒,還發現蘇軒的心越來越不在自己身上了。為了防止林夏夏搶走他,周小亞要求林夏夏跟蘇軒絕交,斷絕來往。

林夏夏拒絕了周小亞的要求,於是兩個人大吵了一架。林夏夏最後負氣跑掉了,而周小亞失足墜湖。

周小亞不甘心自己就這麼死去,於是慫恿蘇軒殺了它恨極了的林夏夏。林夏夏死後,周小亞又想吹滅蘇軒身上的三把火,讓他來陪自己。不料,林夏夏的鬼魂沒有走,反而顯出形想把一切告訴蘇軒。周小亞一不做二不休,在林夏夏剛要開口時打斷它,把一切都栽贓給它,並且叫蘇軒去找道士,把它的魂魄打散。

最後,道士說,林夏夏在十七歲那年,把一封情書羞澀地放進了蘇軒的課桌裡,卻在第二天得知了蘇軒和周小亞在一起的消息。林夏夏默默地流淚,卻還是笑著祝福他們。

這件事蘇軒已經知道了,因為他看見林夏夏在自己送它的那件連衣裙上繡的兔子。而周小亞臨走前畫的那隻兔子根本沒有那封情書上的神韻。同時,蘇軒也知道了,那些衣物其實根本用不著全部燒掉,因為支撐林夏夏在陽間顯形的,只有那件連衣裙。周小亞害怕蘇軒知道後心軟,才叫他去拿所有的衣服,企圖魚目混珠。它成功了。

蘇軒“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十七歲那年,他愛上的是寫下那封情書的人啊!

當年,那封情書他看到一半時,就聯想到周小亞之前對他的暗示,於是就先入為主,自然而然地以為是周小亞寫了那封信。兩個人的字體太像了,他根本沒注意那到底是誰的字,而且還沒等注意到“林夏夏”三個字就寫在紙頁的右下角,便衝出去找周小亞了……

心臟傳來鈍鈍的痛感,蘇軒抓緊胸口的衣服,臉色漸漸蒼白起來。是的,他是喜歡林夏夏的,因為即便錯過了,林夏夏恬靜的氣質依然吸引了他。可他卻以為,那只是平淡生活中偶爾驚起的漣漪,總會平復下來。

蘇軒看著墓碑上的照片突然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響徹整個山頭,似乎是見到了這輩子最可笑的事情。

蘇軒啊蘇軒,哪怕你當年稍微細心一點兒,把情書看到最後,都不會是今天的結果。你真是,可笑之極!

最後的最後

山路上走出一個農婦。最近家裡鬧鬼,她便去南山上請那個年輕道士驅鬼,可那道士說什麼也不肯去。

道士告訴她,這世上人心難測、鬼意難辨,真假善惡、是非曲直更是難以分辨。在沒有參透之前,他不會再下山,以免再造成不可挽回的過錯。

農婦無奈,只好返回,途經這座小山頭時聽到了誇張的笑聲。好奇之下,她循著笑聲走了上來,結果看見一座墳前有一個青年跪在那裡仰天狂笑。農婦走過去,想問問是什麼事情這麼好笑?卻在看見他的臉時,什麼都問不出口了。

這青年真是奇怪,明明笑到面容扭曲,卻洶湧地流著淚。

《宿舍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