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而復得

遺夫之物

“下課。”

鈴聲剛響起,老師就冷漠地丟下兩個字,轉身出了教室。

陶亮立刻站了起來,氣勢洶洶,利劍一般的目光直逼米小露。其他學生也看向米小露,眼神輕蔑、冷漠,像一把把鋒利的刀子,彷彿隨時都會把她絞成肉醬。

早在上課前,陶亮就發現自己的手機不見了,他懷疑是米小露偷了。

米小露是班裡最不受歡迎的女孩,同學們私下總悄悄議論,說她手腳不乾淨,自從她轉來,三年四班就一直丟東西,每次都能從她那兒找回來。雖然米小露每次都努力解釋,但事實擺在眼前,大家都不信她。

米小露趴在桌子上寫著什麼。

同桌嚴雪正記筆記,手突然抖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瞥向米曉露。最近幾天有很多事都不正常,尤其是米小露,她變得詭異又古怪,有人懷疑她偷東西,她也不辯解,只是一味地在練習本上寫著畫著,好像周圍的一切都跟她沒有關係。而每次,米小露都姿勢僵硬、表情凶狠地在練習本上反覆寫著同一句話:也許不是人拿的。

怪異得讓人頭皮發麻。

米小露本身就是個怪異的人。剛轉來的那天,學校裡好多人都在議論,說她在原來的學校最喜歡研究靈異因素,因此行為太出格,嚇得很多同學不敢跟她一起上課,也不敢和她同住一間宿舍。逼不得已,她才轉學。

陶亮甩手打飛了米小露的筆,怒道:“我的手機不見了,是不是你拿的?”

米小露默不做聲。

陶亮一下子惱火了,伸手去拽米小露的書包帶子。像是刻意找茬,又好像只是想知道手機是否藏在書包裡。不管有意無意,他的莽撞也屬情非得已,畢竟對一個高中生來說,丟了幾千塊錢買的手機確實是件大事。

米小露一動不動,死死抓住書包,任由陶亮拉扯。她散開的頭髮遮住了臉,手指關節因用力而略微泛白,骨骼脈絡清晰地凸顯出來,看起來有點疹人。忽然,她抬起頭,惡狠狠地盯著陶亮。

突然的舉動嚇得陶亮一個愣神,還沒反應過來,米小露猛地從書包裡抽出把刀,瘋了一樣砍在陶亮手上。

隨著一聲輕微的斷響,半截血淋淋的手指掉在嚴雪懷裡。

啊——

她尖叫起來。

周圍忽然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看著嚴雪。

剛才嚴雪看見的恐怖一幕並沒有發生,陶亮仍在拉扯米小露的書包帶子,米小露也正看著嚴雪,頭低垂,眼睛使勁往上瞟,要多嚇人就多嚇人。忽然,她勾唇一笑,轉頭死盯著陶亮,手慢慢伸向書包裡……

嚴雪心底一沉,不顧一切地奪過書包,倒了個底朝天。只聽“光當”一聲響,一把尖刀掉到了地上,一起掉出來的,還有……一截斷指。

那是一截斷了很久的指頭,彷彿乾枯的樹枝。它掉到地上的瞬間立刻彈了起來,像只小白老鼠一樣扭動著飛快地爬走了,轉瞬間不見蹤影。

除了嚴雪,沒人看見。

誰在陷害誰

陶亮的手機沒有丟,第二天就在自己枕頭下找到了,連同一張寫著“不要隨便把自己的東西塞進別人書包裡”的紙條。

當時,陶亮嚇得臉色發白,一個勁兒大叫著,說米小露是鬼。

不管陶亮說的是真是假,反正三年四班裡沒有人敢得罪米小露。甚至連她攜帶刀具上課的事情都無人敢報告老師。他們似乎意識到,一個始終逆來順受的人如果憤怒該有多可怕。米小露對此無動於衷,每天跟往常一樣,機械地在紙上重複地寫著一句話:也許不是人偷的。

對這些,嚴雪不能不怕,但更讓她恐懼的是那天消失的斷指,總在她眼前晃來晃去,像一隻冷漠的眼睛,窺探著人的內心。但她眨眨眼,它又不見了。

這天開班會,那根斷指跟著班長林旭堯跳上了講台,鑽進了他衣兜裡。開完班會,林旭堯放在衣兜裡的MP3不見了。教室裡的人望向了米小露,但沒人敢開口說什麼。他們的目光躲躲閃閃,甚至不敢直視她。有幾個膽大的傢伙偷偷指了指米小露,暗示林旭堯,但林旭堯沉默不語。

下課鈴響,米小露起身出了教室,林旭堯走到她課桌前,在她書包裡找到了MP3。

教室裡的寂靜立刻被打破,學生三五成堆紮在一起悄聲議論,其內容,無外乎對米小露的各種非議。

林旭堯卻是一句話都不說,拿了MP3就離開了。

出教學樓之前,嚴雪攔住了他:“你的MP3不是米小露偷的。”

林旭堯愣了下,點頭說:“我知道,這一切都是陶亮的惡作劇,我親耳聽見他跟東方勝商量,說要想辦法把米小露趕出學校。結果那天下午,他就嚷著手機不見了,藉故找米小露的麻煩,我想這次,大概也是他的陰謀。”

嚴雪啞然,她沒料到還有這一層緣故。原本想告訴林旭堯斷指的事,現在竟不知道怎麼開口了。

他會相信嗎?畢竟是陶亮把手機放進米小露書包裡,比用斷指陷害米小露要可信得多。再說,林旭堯向來一本正經,不信荒誕怪異的鬼神之說。

思慮再三,嚴雪什麼都沒說。

臨別時,林旭堯叮囑嚴雪:“對了,東方勝和陶亮這倆小子心黑著呢,見誰不順眼就整誰,你最好離他們遠點。”

嚴雪勉強一笑,點頭說:“我知道了。”

林旭堯走了,嚴雪卻鬼使神差地跟蹤著他。

陶亮、東方勝、林旭堯三人同住一間宿舍,關係一向很鐵,她想知道,為什麼現在這三人的關係變成這個樣子。

在一處僻靜的綠化帶,林旭堯跟東方勝碰了面,兩個人互相看著對方,眼神很冷,皮笑肉不笑地打了聲招呼。

“我聽見你跟嚴雪說的話了。”東方勝說;“你給陶亮亂安罪名就算了,怎麼還扯上我了?”

林旭堯冷笑:“扯上你怎麼了?反正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是不是好東西不重要,你不覺得她看見了嗎?”

林旭堯一愣:“看見什麼?”

東方勝意味深長地笑了:“那截到處偷東西的手指頭。”

遊走在校園的斷指

從什麼時候起,簡單的校園變得陰謀重重?嚴雪不知道,但她明白,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捲進了一個陰謀裡。而這個陰謀針對的到底是誰,又為什麼會出現,她卻一無所知。如果不是親耳聽見林旭堯和東方勝的談話,那截每天在校園裡到處晃蕩的斷指簡直讓她懷疑精神出了問題。

三年四班仍舊丟東西,各種各樣,小到鉛筆文具,大到復讀機,手機之類,那截蒼白的斷指蹦蹦跳跳,快活地拖著它們塞進米小露書包裡。它的動作很迅速,不注意的話根本發現不了。

米小露的視線總是警惕地隨著那截斷指移動,有時伸出腳狠狠地踩它。

嚴雪很希望枯白的斷指像只蟲子一樣被踩死,然而沒有,米小露剛抬起腳,它就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了,湊近米小露,蹦到她肩膀上。嚴雪彷彿看見它冷冷地笑了笑。儘管它只是一截斷指。

後排的陶亮常呆呆地看著米小露,眼神木愣愣地。偶爾看見那截到處遊走的斷指,他就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尖叫著逃竄而去。

“米小露是鬼,她被附身了。”陶亮像魔怔了似的,不管看見誰都反覆念叨這句話。但沒人把他的話當回事。班裡的學生只以為他被上次米小露藏在書包裡的刀嚇壞了,因此時常譏笑他。

上課,林旭堯發作業,那截斷指剛好蹦到嚴雪桌子上,被擋在了作業本下方。然後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林旭堯竟然用作業本把它掃飛出去,摔落在牆角。結合昨天與東方勝的對話稍一聯想,嚴雪認為他是有意不讓自己看見。

晚上放學,嚴雪提議跟林旭堯同行。她原本想找陶亮問一些事,可陶亮一下課就跑了。

深夜的校園靜謐非常,似乎連月光都亮得不同以往,發白,照得人臉色也白森森的,看起來像是渾身的血都被抽乾了一樣。

嚴雪多次想向林旭堯發問,話到嘴邊又不知道怎麼開口了,她怕林旭堯會對自己撒謊。兩人沉默了一路,不知不覺到了男生宿舍樓下,竟意外地看見了米小露。

米小露蹲在地上,擺弄著一些亂七八糟的物品,有鉛筆頭、報紙、轉筆刀,以及一雙嶄新的鞋子。明顯都是近段時間的丟失物品。米小露把它們排列成一個四肢扭曲,仰躺在地上的人形,左手有根指頭齊根斷去。

看見這一幕,嚴雪腦袋裡瞬間蹦出一個名字——宋奇!

宋奇是三年四班的學生,同時也是林旭堯、東方勝、陶亮三人的室友。

宋奇的名聲不是很好,班級傳言他手腳不乾淨,常偷拿別人的物品。好幾次,班裡同學丟了東西,都在宋奇書包裡找到了。每一回,宋奇都奮力解釋,但沒人信他。宋奇性情剛烈,一怒之下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持刀斷指,疼得面容扭曲卻一聲不吭,只是冷冷地望著圍在周圍的同學,眼神像從地獄走出的復仇厲鬼。

當時包括嚴雪在內的數十名學生被嚇得不輕,可謂記憶深刻。但宋奇已經死了。斷指那晚,他半夜打開宿舍的窗戶跳了下去。警方收屍時,宋奇少了根手指,到處翻遍了都找不到。

那夭起,宋奇兩個字就成了三年四班的禁忌。據說他不見了的那根手指至今仍在校園裡到處遊走,抱著不為人知的目的,到處偷東西。雖然沒有人看見過,但每隔一段時間,男生宿舍就會出現一個各種丟失物品擺成的人形,模樣一如宋奇死的那天,連左手上少了一截手指的斷痕都如出一轍。

傳聞說,宋奇的怨念都在那截斷指裡。

你都做了什麼

林旭堯走過去踢散了那詭異的人形缺了根指頭的手,皺眉看著米小露,“你發什麼神經?”

米小露抬起頭,木然地說:“我怎麼發神經了,這不是你期望看到的嗎?告訴我這所學校的靈異故事,難道不是為了讓事情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嚴雪驚呆了,莫非是林旭堯誘導米小露調查宋奇事件,結果引出了那截詭異的斷指?不,從關於米小露的傳言來看,更像是在做某種靈異試驗時,意外地把不該出現在人間的東西帶到了他們身邊。

“你最好適可而止。”林旭堯刻意壓低的聲音隱含怒氣,“我從來不信鬼神,沒想到你會真的召喚出這種東西來。這只是一個意外。米小露,你最好快點送它回去,不然到底會發生什麼事,我可不敢打包票。”

這時,東方勝忽然從暗處鑽了出來:“是啊,米小露,你就快點把它送回去,林旭堯都急壞了。”

林旭堯沉默片刻,才說:“東方,你真以為有些事能神不知鬼不覺?”

東方勝聳聳肩,懶散地回答:“抱歉,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一陣風忽然吹過,陰冷,不知從哪兒捲來一張紙,慢悠悠飄落嚴雪肩頭。是一張冥錢,粗糙的紙張,泛黃,彷彿一路從地府飄上來,沾滿了泥土。那瞬間,嚴雪忽然冒出一個念頭——它或許是從宋奇墳墓裡飄出來的。

男生宿舍樓的燈忽然都滅了。整棟宿舍樓就剩下林旭堯他們宿舍亮著燈。燈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像一隻眨動的眼睛。窗戶忽然開了,燈光照出一個黑乎乎的人影,他爬上了窗台,一手抓著窗框,顫巍巍站在上面,似乎隨時都會鬆手掉下來,摔得粉身碎骨。

“是陶亮。媽的,這小子活膩了!”

林旭堯罵了一句,急忙衝向樓道方向,直奔樓上。東方勝卻站著沒動,眼神冷冷的,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錯了,我跟你道歉,放過我,求求你放過我吧!我不該陷害你,不該拿了別人東西放到你書包裡。”陶亮帶著濃重哭腔的喊聲迴盪在夜色中,像葬禮上號喪的聲音。他明顯被某些事情嚇壞了,一個人倘若心裡有鬼,總會把一些事臆想得非常恐怖。

一分鐘後,林旭堯的身影出現在窗戶上。

陶亮的哭喊忽然頓住,他僵硬而緩慢地回頭看了一眼,手一鬆,逕直墜落。

“砰!”沉悶的落地聲中帶著絕望,震得嚴雪心臟都快跳出來了。陶亮倒在血泊中,眼睛睜得老大,面容扭曲,手腳微微抽搐。

東方勝的表現極其冷漠,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慘烈地景象,甚至連眼睛都沒眨一下。當嚴雪極力穩住心情,準備撥打急救電話時,他卻忽然轉過頭,不冷不熱地來了句:“你覺得林旭堯是想救陶亮,還是想推他下去?”

嚴雪愣了下,反問:“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東方勝看了眼宿舍,“不過我希望你能明白,林旭堯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值得信任。”他說完這話,就轉身走了,好像根本沒看見垂死掙扎的陶亮。

這時,那截斷指費力地從陶亮衣兜裡鑽出來,一眨眼就不見了。

再看四周,米小露不知何時已經走了。地上只剩下一個雜物堆砌成的殘缺人形,組成它身體的各種物品在夜風中四散飛舞,彷彿真的具有生命一般。

不應該是這樣的

陶亮沒有死。從那麼高摔下來能保住一條命,都說是奇跡,但也並非安然無恙,他進了重症監護室。更為離奇的是,他的左手少了截指頭,掘地三尺也沒找到。醫生議論說,第一次看見有人跳樓能把手指頭齊根折斷,齊茬兒的斷面看著簡直像拿刀砍出來的。

週末,嚴雪去醫院看陶亮,他像個死人似的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膠管,卻沒有昏迷,而是瞪大了眼睛驚恐地望著周圍,彷彿病房裡到處都是鬼魅。看得出來他很怕,但沒辦法逃,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轉動自己的眼珠子,切實體會深陷恐懼之中無法掙脫的滋味。

當時,米小露也在,她隔著玻璃木然地看著裡面的陶亮,低聲說:“宋奇從來沒想過報復,陶亮自己心裡有鬼才會變成這樣。”

嚴雪沉默。

每個做過虧心事的人心裡都有鬼,包括她。當聽說班裡有個喜歡偷東西的男生時,她也曾跟著其他人一起批判——當著宋奇的面。他們一廂情願地給他安置了罪名,快活地議論著宋奇的“齷齪”行為,絲毫沒有顧慮過他是否真的無辜。

回宿舍的路上,嚴雪心情有些糟糕,她煩悶地踢著路邊的石子,結果甩飛了鞋子。嚴雪單腳蹦了好幾米拿回鞋子,彎腰穿上時,不意看見一個影子飛快躲進暗處,她敏銳地察覺到有人在跟蹤。

嚴雪穿好鞋子,站起來緊走幾步,閃進一旁的小胡同裡。

片刻後,一個身影尾隨過來——是東方勝。

“為什麼跟蹤我?上次我和林旭堯同行,你也在跟蹤。”嚴雪瞪著東方勝,目光裡的警惕和探究意味很明顯,還包含了“別對我撒謊”的警告。

“我只是想保護你。”東方勝語氣很平靜。

“保護?我有什麼危險?”

“我覺得林旭堯可能會對你不利。”東方勝說,“老實說,我覺得宋奇的死並不是自殺,正常情況下,我不應該睡得那麼沉,連開關窗戶的聲音都聽不見。”

宿舍裝的都是那種老式窗戶,為了安全特意弄得很緊,開關時聲音極大。

嚴雪咬唇:“這跟林旭堯有什麼關係?”

東方勝歎了口氣:“你難道還不明白?那晚,有人在水裡下了安眠藥,等其他人睡熟,打開窗戶把宋奇扔了出去。”

“他為什麼這麼做?”嚴雪仍舊不肯相信。

“你啊,一直就是這麼遲鈍。”東方勝的聲音裡帶了些微的苦澀,“同學三年,難道你看不出來,我們宿舍四個人都喜歡你嗎?林旭堯不敢表白就算了,當初宋奇想跟你表白,他卻聯合陶亮陷害宋奇,讓他沒有資格開口。如今,他又想借這件事除掉陶亮。像他這種心態畸形的愛慕者,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對你痛下殺手。”

嚴雪頓時有種天崩地裂般絕望,她感到自己一直下墜,下墜,墜落向一片黑暗的深淵。陶亮上救護車前恢復了一瞬間的清醒,當時他握住嚴雪的手,說出了“我喜歡你”這四個字,她以為那只是一句神志不清的胡話,沒有多想,沒想到竟是真的。

但嚴雪喜歡的人是林旭堯。她不是個隨便托付感情的人,高一見過幾次面對林旭堯產生了好感,高二遠遠觀望了他整整一年,到今年升入高三,才真正完全傾心。而現在,東方勝的一番話無疑是在告訴她,這三年的時光被辜負了。

她的愛情,所托非人。

為什麼會這樣?

它想回來

課間休息,教室裡只有米小露、林旭堯、東方勝,以及嚴雪四個人。

米小露趴在桌子上快活地哼著歌,用紅色圓珠筆在練習本上畫下一個扭曲的人形,缺了根指頭的手刺得人眼疼。而那截枯白的斷指就老實地呆在她左手邊,米小露似乎不厭惡它了,不再像以前那樣狠狠踩它,或是粗暴地掃飛它。突然轉變態度說明了什麼?她已經被宋奇的怨氣控制?

“你知道嗎?”米小露忽然轉過頭對嚴雪說,“想要一個死人回來,就必須為靈魂尋找一個容器。雖然它總認為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有用,到處找來塞給我,期望我為它無處安置的靈魂製造一個容身之所,但是只用那些遺失物品的話,根本辦不到。”

“你在說什麼?”嚴雪沒能立刻理解這些話的意思,只是莫名感到一股駭人的陰冷從心底蔓延開來。

米小露詭異地笑了笑,嘴一張一合,卻沒有發出聲音:“它想回來。”

短短四個字,立刻叫嚴雪明白了一件事,那截到處偷東西,擺成自己死前模樣的斷指想為自己製造一個身體,以便歸來。其實和復仇無關,但這更可怕,尤其在她完全不知道如何阻止和逃脫的時候。

晚上,嚴雪剛要睡著,就被電話鈴聲吵醒了。接起電話,是東方勝打來的,他只說了一句話:“快走,出事了,我在樓下等你。”

嚴雪愣了下,馬上穿衣下樓。

東方勝早在樓下等著,見到嚴雪,忙揮手大喊:“我在這兒!”但嚴雪沒理會他,一手抓著未來得及扣上衣扣的外套,逕直奔向男生宿舍。

有些事始終是沒辦法,因此,哪怕東方勝說所有事情都是林旭堯做的,緊急關頭,她最關心的仍舊是林旭堯的安危。能當著他的面問清楚最好不過,如果問不清楚,那就老實接受這該死的結局。

“喂,米小露在那邊!”東方勝喊了一句,急匆匆追過去。

嚴雪跑得飛快,沒有回頭。

東方勝的速度比她更快,原本可以追上她的,但路過校園的人工湖時,有人悄無聲息地出現,攔住了他的去路。那人身上還纏著繃帶,打著石膏,少了根手指的手上插著一截被硬生生拽斷的輸液管。是陶亮,他頂著嚴重的黑眼圈,臉色蒼白,眼神卻亮得不正常。

嚴雪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陶亮的身影剛好被湖畔的柳樹擋住,月光下,她只看見神色冷漠的東方勝,他似乎抱起了什麼東西扔進了湖裡。

一口氣跑到男生宿舍樓下,嚴雪才停住腳步。

那裡聚集了很多學生,個個沉著臉,面無表情。當然,林旭堯也在。學生們圍成半圓,用暗淡的雙眼看著中間提刀微笑的米小露。刀子折射著月光,森寒逗人。每個人都安靜的詭異,即使米小露提刀砍翻了一名女生,他們也沒有任何人逃跑,甚至尖叫。

嚴雪忽然想到宋奇斷指的那天。

那時,班裡混亂極了,女生們的驚叫聲尖利刺耳。宋奇卻一聲不吭,只定定望向嚴雪座位所在的方向。

嚴雪至今仍記得,那是一雙多麼渴望被信任的眼睛。

但那個時候,沒有任何人給予他信任。他們冷冷地看著他,眼神像刀子一樣,冰冷而鋒利。就像現在,他們看著米小露慢條斯理切斷倒在地上的女生的肌肉、筋脈,砍下她整條胳膊。

那截斷指快活地蹦了出來,撿起血淋淋的胳膊,似乎在比劃是否合身一樣擺弄起來。

最後的願望

嚴雪是在宿舍裡醒來的。

窗戶開著,陽光暖暖地照在臉上,整個世界一片明亮。

當時,米小露正往上鋪扔行李,低頭看見她醒了,就說:“從今天開始我睡你上鋪,原來宿舍的那幫女生太膽小了,寧願三個人擠一個上下鋪,也要給我單獨讓出來一張雙層床。看她們有點可憐,所以我換宿舍了。對了,你們宿舍的人挺好說話,我來的時候她們把舖位都收拾空了,隨便我挑。”

嚴雪默默地看了一眼對面舖位,兩個女生抱在一起,臉色有點發白,但神情挺激動,彷彿慶幸她們還活著。

嚴雪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沒有傷口。

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米小露扔過來一把刀,一把皺巴巴的紙紮刀:“昨天你的脖子把我的刀弄壞了,抽空給我糊好。真是的,本來想試試拚活人屍,看死人還魂有沒有效,結果白浪費我好幾天時間。幸好發現更好玩的事情值得我研究下去,不然又要轉學了。”

嚴雪沉默,有很多話想說,但不知道說什麼,所以她選擇了安靜地聽著米小露講述:

東方勝永遠睡著了。他看嚴雪倒下後,他用刀割了脖子,本來不該有事,但他就是不醒,可能他自己已經根本不想醒過來了。

米小露正絮絮叨叨地說著,一陣敲門聲忽然響起,陶亮和林旭堯來了。

兩個女生如獲大赦,趁門開的瞬間逃了出去。

因為米小露說怕吵,她們硬是忍著想逃跑的衝動,到現在都沒敢去開門,生怕製造出一點噪音。儘管米小露自己一直說個不停。

對於陶亮的到來,小露無比熱情,甚至有幾分慇勤的昧道。但陶亮好像有點煩她,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坐了一會兒,似乎無話可說。陶亮顯得有點不自在,起身要走,林旭堯喊住了他:“喂,你不是有話要說嗎?”

陶亮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拋下一句:“嚴雪,我喜歡你。”

“宋奇?”嚴雪怔了怔。

陶亮依然沒回頭,腳步頓了頓,仍舊向前。

林旭堯顯得有些驚訝:“你怎麼知道是他?”

嚴雪想了想:“可能因為我們經歷過同樣的心情。”

瀕臨死亡的那一刻,她唯一想做的,就是告訴林旭堯,她喜歡他。無論是現在,還是那種“過去式”的喜歡,她都想把它正大光明的展現在陽光下,趁還活著的時候。

米小露下樓去追陶亮了,看來她所謂的“更好玩的事情”,就是指陶亮。

臨走前,林旭堯問了一個嚴雪也想問了很久的問題,對米小露說:“你為什麼喜歡研究這些事情?”

米小露回頭,給了他們一個露出滿嘴牙齒的誇張笑容:“不為什麼,喜歡而已。就像有人愛好奢侈品,有人喜歡梳妝打扮。”

喜歡而已,一句最簡單的話,有時卻成為人生最大的阻礙和難關。

因為在肆虐的青春裡,成長總是需要付出代價。

《屍體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