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夏日,知了在樹上不知疲倦地叫著,玉望街更是一眼望不到頭的驕陽似火,只有街邊幾棵法國梧桐散在陽光裡。
夏靜把買好的材料放進冰箱,然後打開店門,掛上“開始營業”的牌子,準備做生意。第一個推門進來的是一個身著制服、手提安全帽的年輕警察,他有一雙深邃的眸子,側臉的線條很柔軟,看起來溫和近人,眉間卻又帶著凌人的銳氣。那警察面帶笑容地走到夏靜面前,敲了敲她前面的桌子,敲擊聲不緊不慢,迴盪在有些狹窄的冰激凌鋪子裡,顯得有些突兀。
“連警官,嚇人也不帶這樣的。”櫃檯後面的夏靜小聲地抱怨著,聲音中卻透著欣喜。
連御在櫃檯前面笑,忽又皺起眉頭嚴肅起來:“你自己要小心一點,不要總是馬馬虎虎的。你也知道,這段時間這條街不太平,警方懷疑那是一樁連環殺人事件,正在申請並案調查呢。”
夏靜雖然聽慣了他這些危言聳聽的話語,但一想到幾天前的那具焦屍,胸口還是忍不住一陣發悶,連忙阻止連御接下來的話:“我拜託你,警官大人,你再說下去,我昨天吃的飯都要吐出來了。你看,這幾天一到晚上,店舖我一律不開,不知道虧了多少本,你還跑來嚇唬人。”她攤攤手,一臉苦相,“對了,你今天怎麼有時間跑我這裡來?”
連御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拍了拍安全帽,說:“恐怕你以後很難再見到我了,因為今天接到任務,我和項躍負責這個案子,所以以後會很忙。”連御平時負責這裡的治安,經常騎著警用機車在這裡巡邏。夏靜常笑話他無論上班下班都要騎機車,以為自己是“騎士”啊!
“這樣啊,項躍還好嗎?我已經有很長時間沒見過他了,他這個人做事太衝動了,你讓他多注意點,這畢竟是一個大案子。”
“我怎麼覺得你比較關心項躍?”
“才沒有,畢竟他是我的老朋友了嘛,互相關心很正常的,而且我也不想他拖你後腿……”夏靜難得見到連御抱怨的樣子,他平時忙起來可以很長時間不給夏靜打電話,夏靜有時候甚至懷疑,連御到底是不是喜歡她,如今見他這樣,倒生出了些許欣喜。夏靜本來還想說些什麼,冰激凌店的門又被人推開了,來人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生,胖乎乎的樣子又煞是可愛,她看著冰激凌店裡的兩個人,怪聲怪氣地對櫃檯後的夏靜叫嚷起來:“阿靜,你家這位可真不容易見到。”夏靜尷尬地笑了笑,又望了望不遠處的連御,他似乎略微皺了一下眉頭,可面上依然掛著微笑,看不出什麼情緒。
“李悅甜,好久不見。”連御向女生招了招手,李悅甜也大方地笑了:“連御,你還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倒霉樣。”
連御不和她計較,轉頭對夏靜說:“她一定又是囊中羞澀,抱著她那套‘浪費可恥,我來解決’的理論跑你這兒來解決人類最基本的問題了。”
夏靜在櫃檯後憋著笑,又瞥見李悅甜不善的臉色,趕緊借準備吃的為由,轉身進了廚房,耳邊隱約還能聽見外面兩人斷斷續續的聲音。
“連御,多日不見,你損人的功力見長啊,怎麼,吃東西時都還好吧?我怕你長毒瘤,影響你正常生長需要。”
“哪裡哪裡,您有過之而無不及,要不怎麼身材和損人的功夫成正比增長呢。”
“世界每天那麼多人死,怎麼還輪不到你?”
“我去了你家阿靜怎麼辦?”
“我說你也別這麼待見自己,你現在就是一可有可無的存在。”
“少來,我……”
“你們倆見面就不能都少說兩句嗎?”夏靜從廚房出來,終於忍無可忍地打斷了他們的對話。這兩個人一見面就吵,簡直沒完沒了。
“主人都發話了,我還能說什麼?”李悅甜嘟囔一聲,端過夏靜為她準備的吃食,細細地聞了聞味道。
“有什麼問題?”夏靜問道,對她的表情感到微微的詫異。李悅甜向來是個給什麼吃什麼從來不挑剔的人,可今天她的表情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猶豫和厭惡。雖然只是一閃即逝,卻被夏靜及時收入了眼底。
“阿靜,你這些飯菜的味道怎麼這麼奇怪?”李悅甜皺著眉頭,嘗試吃了一口菜,又吐了出來。夏靜詫異地看著她,連一旁的連御也皺著眉頭看她。下一秒,李悅甜又把才入口的白開水也吐了出來,咋呼道:“阿靜,怎麼連你的水都不對味兒了?”夏靜端起杯子,湊到嘴邊喝了一口,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味道。一旁的連御也挑了些吃食送進嘴裡,末了,朝夏靜搖了搖頭,表示菜也並沒有問題。
“悅甜,怎麼我們吃了都還好,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影響了味覺?”
“我最近有點感冒,可能是這個原因吧,唉!”她哀歎一聲,看著一桌美味佳餚,“可惜啊可惜,想吃又沒食慾,世界上最大的痛苦莫過於此。”一旁的連御本來想調侃她幾句,卻被急促的電話鈴聲打斷了,是項躍:“快來局裡一趟,現在已經可以確定了,這的確是一樁連環謀殺案,已經並案偵查了。”
連御離開後,冰激凌店裡就只剩下夏靜和李悅甜兩個人,店外依然是似火的驕陽,只有零星幾個過路人舉著傘出現了又消失。李悅甜耐不住一個下午的寶貴時間都耗費在無窮無盡的等待客人上門中,硬拉著夏靜出去逛街,可夏靜不幹,一來她最近晚上不開店,只有趁下午的時間多賺點錢;二來外面熱得不行,她想不通李悅甜哪來的心情閒逛;三來連御剛才匆匆忙忙地出去了,她有點不放心,所以任李悅甜軟磨硬泡,夏靜就是不願意出門。最後,李悅甜只能帶著對好友喋喋不休的抱怨獨自一人出了門。
夏靜看著李悅甜的身影漸漸沒入玉望街一眼望不到頭的公路上,搖頭笑了笑。
一個下午的時間,客人少得可憐,只有偶爾幾個學生模樣的女孩買了些冰激凌球。夏靜一個人百無聊賴地翻著報紙,頭版頭條幾乎都是關於玉望街兇殺案的。
她記得那還是幾個星期前的事,清晨掃街道的大嬸一聲尖叫將睡夢中的她驚醒,一打開窗戶,街上擠滿了人,都探頭探腦地朝街頭張望,卻不敢明目張膽地走過去。夏靜好奇,打算出去看看,卻被剛趕到的連御攔住了,連御皺著眉說:“你也想湊這熱鬧?”語氣有些疲倦和隱隱的不悅。夏靜沒想到一大清早就看到他,更沒想到一見面就被他質問,有點不高興地說:“我只是好奇,想過去看看。”
“不用過去了,”他盡量緩了緩語氣,“街頭那幢鐘樓旁死了個人,你現在過去看見他的死樣,我保管你嚇得魂飛魄散。”
夏靜一驚,心裡欷歔不已,忙討好地對連御說:“我不去看了,你要不要進屋裡坐坐?”
“不坐了。”他面上重又掛上了溫和的笑容,“我本來這個星期有休假,看來又要泡湯了。”說完,便向夏靜揮了揮手,身影迅速淹沒在了人群裡。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連御離開的一瞬間,夏靜似乎感覺他的情緒有些壓抑不住的興奮。
後來看報紙夏靜才知道那個人是怎麼死的。死者被釘在一個木質的箱子裡,胸口被人用刀剖了開來,箱子裡放滿了各種各樣的蛇,糾纏在一起,將死者的內臟啃噬得慘不忍睹。那段時間,夏靜每次路過街頭的鐘樓,彷彿都能聞到若隱若現的血腥味。
而第二個人的死法更是慘不忍睹。有人說,那人是被燙死的,兇手將燒至沸點的油一層層澆在他身上,直至死者氣結身亡。如果有人曾經近看過那具屍體,能清楚地看見隱在零散皮膚下的森森白骨。
第二個人的死讓玉望街徹底陷進了一片死亡的陰霾裡,人人都對街頭那幢鐘樓避而遠之,到了晚上,街上更是無人。可死亡並沒有因為人們的恐慌而就此結束,這之後不久,又死了一個人。發現屍體的是一群民工,死去的人是他們的工頭。起初民工們以為那工頭深夜醉酒,在地上睡著了,其中一個民工還好心地跑上前去想推醒他,一推之下卻發現工頭已經全身冰涼,再一探鼻息,工頭竟然死了!事後工地那邊都在傳,那工頭死得極其詭異,全身上下竟沒什麼明顯傷口。可這工頭平時身強體壯的,他究竟是怎麼死的呢?警方後來對外宣稱是工傷事故,但知情的人都知道,並不是這樣的,工頭雖然表面無傷,但五臟俱損,內部的骨頭基本都碎裂了,八成是被鋪路機那樣的大型機器活活碾死的。
這件事過後,連御經常打電話來讓夏靜平時小心一點,又讓她晚上不要開店了。她耐不住連御的嘮叨,只得聽他的,一早打烊回家看電視。畢竟沒有見著屍體的樣子,夏靜雖然覺得這兇殺案恐怖殘忍,卻並沒有多大的惶恐。
但這樣的不害怕或置身事外的平靜並沒有維持多久,就在三天前的晚上,夏靜覺得電視節目枯燥乏味,便早早地回房休息了,哪知睡得太早,到了深夜卻開始輾轉反側,怎麼都睡不著。
深夜的玉望街,寂靜中透著森森的涼意,只有街頭那幢大鐘發出滴答的走動聲。夏靜無意識地看向窗外,卻看見了沖天的火光。她忙把窗戶打開朝外面張望,這一望嚇得差點兒她跌坐在地上。對面的房子燃起一簇明黃色的火焰,房子裡似乎有一個人在扭動著身子劇烈地掙扎著。被眼前的這一幕驚呆了的夏靜,僵了很長時間才想到要去報警。
玉望街死了第四個人,將人們恐慌的情緒吊到了最高點,一時之間,大家都在猜測下一個死的人會是誰?又會以怎樣的方式死?這樣人心惶惶的日子到底要維持到什麼時候才會結束。
“不會吧,我剛走的時候看見你是這姿勢,一趟街都逛回來了,你怎麼還是這姿勢?”李悅甜一聲驚呼把正在回憶中的夏靜拉回了現實,她抬頭看了看窗外,夕陽已經把雲彩染成了緋紅色,看來是時候關門了。
“怎麼樣,一趟街逛回來有什麼收穫?”夏靜把門關好,轉過頭來微笑著問身邊的李悅甜。
“就隨便看看,不過,”李悅甜神秘地笑了起來,“我可是提前把你的生日禮物買好了哦,激動吧?”
“那還得等兩個月呢!早著呢,早著呢。”夏靜一迭聲地說,嘴角卻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揚。
“得了吧,高興就說出來,為了感謝我,請吃飯吧!”
“好,去吃飯。”夏靜關上店門,就拉著李悅甜出了門。
日子就這樣又平靜地過了幾天。自從接到項躍的電話後,連御沒給夏靜打過一個電話,夏靜想他可能是太忙了,畢竟這是個大案子,於是偶爾她會試著給他打電話,可連御總是關機,要不然就是無人接聽。夏靜有些不安,夜間開始睡得很不踏實,有時她索性也不睡了,坐在床邊想些不著邊際的事情。她在想自己和連御認識多久了,又是什麼時候走到了一起。她想著連御的完美,想著他每次破獲大案時的意氣風發,連御每次都會嘲笑那些兇手,他對那些手法嗤之以鼻,夏靜怎麼忘了呢?連御是一個完美主義者,自從她認識連御起,就從沒看過連御手下有失過手的案子,而這次的謀殺案,他是有信心一定能破的吧。
思緒紛亂的時候,樓下突然傳來了怪異的聲響。夏靜本就是好奇心重的人,當下想也沒想就把房門打開了,隨後才意識到自己的莽撞,樓下的聲音若是小偷歹徒之類的人弄出的,那她要怎麼應付?雖然這樣猶豫著,但好奇心仍驅使著她一步一步往樓梯口的方向挪。從她這個角度,藉著從窗外滲透進來的路燈光,可以看見樓下小小的櫃檯桌子和桌旁放的冰櫃。她想再往前走幾步看清楚一點,可就在這時,樓下角落裡突然晃過一個身影,夏靜忙用手摀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因為那個黑影是一個全身穿著黑色斗篷的人,黑影似乎打開冰櫃看了一眼,然後走到窗邊,將左手搭在窗框上,似乎要跳出去。一剎那,夏靜似乎看見有什麼光亮閃過她的眼睛。
幸運的是,那個黑衣人並沒有看見躲在角落裡的夏靜,很快便消失在窗邊,隱入透著森森寒意的黑暗裡。夏靜沒有動,半晌才扶住牆壁,腳步不穩地回到臥室,拿起電話報了警。
警方來後,徹底勘察了夏靜的家,竟然在她鋪子的冰櫃裡發現了一具凍僵的屍體,死者四肢僵硬,眉毛、頭髮上覆著一層薄薄的冰霜。很顯然,就在昨天晚上,夏靜很不幸地與那個變態兇手打了個照面。
這次的勘察活動連御也參加了,幾天未見,他似乎憔悴了不少,看來這個案子真的是非常棘手。連御根本來不及安慰夏靜一句,就忙著勘察情況,安排人手暗中監視冰激凌鋪子。夏靜一時間還難以接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一個人坐在那裡,愣愣地看著那台剛裝過屍體的冰櫃。夏靜出了一會兒神,接著從座位上起來,瞥見門口還在說些什麼的連御和項躍,打算打電話給李悅甜。這屋子死了人,她一時半會兒還不想住這裡,而且心裡有些事情需要找個可以訴說的人,乾脆先搬去她家湊合幾天。可打了半天電話,李悅甜的電話卻始終處於無人接聽狀態。夏靜索性回樓上臥室待著,走到樓梯口時,耳邊傳來兩個警察不大的說話聲。
“沒想到咱有生之年還能碰到這樣的大案子,老李,我看這事邪乎得很,憑什麼這兇手這麼有膽子,竟然把接下來要殺的人名和死法都刻在鐘樓上,我就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事!”
“噓,小王,你小聲點,你不知道連警官也是……”
聽到這裡,夏靜的腦子轟地一震,腳再也邁不出去了。
“我看這事說不準,世上同名同姓的人這麼多,也未必是。”
“不對啊,你想想啊,死者基本上都和玉望街有點聯繫,恰好連警官的女朋友也住這附近,範圍都縮這麼小了,我看那兇手的目的就是讓我們能知道下面要死的人會是誰。”
“七宗罪,七宗罪,難道真要像那鐘樓上所刻的,死了七個人才罷休?”
“七種死法正在一一驗證,從第一個死的劉飛到如今的王平,每一個人的名字都清清楚楚地刻在鐘樓上!我越想越不可思議,我們在第四個人死後發現了那鐘樓上的字,可惜那時王平已經失蹤了,我們慢了兇手一步,可目前還剩的兩個,我不相信在警方層層的保護之下他們還能出什麼事。”
“話是這麼說,可這兇手有膽子寫,只怕……對了,第六個要死的人叫什麼來著?”
“好像是叫李悅甜……”
夏靜原本就被震驚得蒼白的臉立刻退了血色,她不顧兩個警察的詫異,衝過去抓住一個人的衣領質問道:“接下來誰要死?”
那名年輕的警察被夏靜弄得一愣,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回答,而這邊的動靜已經把門口的連御和項躍都招了過來。連御面色不善地把夏靜拉到一邊,問她:“你這是做什麼?”
“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夏靜依然有些激動,連御雖然面色不善,但也緩下情緒對她說:“你說吧。”
“那鐘樓上是不是刻了七宗罪的罪行與相對應的死者名字?”
連御一愣,轉頭看了看剛剛兩個警察,那兩個警察被看得不自在,年輕的那個還當即紅了臉。連御一聲不吭地轉移了視線,低頭對上夏靜焦急而執著的目光,只得無奈地說:“是的。”
“那好,我再問你,第六個要死的人是不是悅甜?”
四周的空氣一下靜得可怕,連御不吱聲,夏靜就直直地望著他,繼續說:“而最後一個人的名字,是不是你?”這一聲質問不輕不響,卻擲地有聲,讓周圍的空氣也壓抑起來。四週一片沉默,就在大家以為時間已經靜止時,連御卻突然輕聲笑了起來:“阿靜,你最近是不是神經過敏了?我老實說吧,第六個將死去的人不會是李悅甜,最後死去的人也不會是我。”
“那我現在要見到悅甜,而且最近幾天我要和她住一起。”夏靜的面上看不出是什麼情緒。
“沒問題。”連御倒是很平靜,他轉身打了個電話後,對夏靜說,“收拾一下東西吧,我晚上就送你去李悅甜那兒,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不用了,你這兩天也累,隨便找一個人陪我去就可以了。”夏靜的語氣帶著一絲疏離。連御也不強求:“那好吧,我讓項躍送你回去,你自己小心點。”夏靜點了點頭,轉身的瞬間,似乎聽見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再轉過頭時,連御已經走了很遠,夏靜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意識到,這是這些天來他們的第一次對話。
坐在項躍破舊的汽車上,夏靜覺得思緒異常地混亂,一旁的項躍似乎看出她的不尋常,關切地說:“夏靜,要不要去醫院,我看你臉色不好。”
“沒事,”夏靜揉了揉額頭,突然直起身子問項躍,“連御最近還好吧?”
“不好,你知道的,這些天大家都在忙這個案子,誰都沒有好好休息過。”項躍如實說,絲毫沒有注意到夏靜有些不同尋常的語氣,“連御是這個案子的主要負責人,擔子自然要比別人重一些,他最近經常一個人躲起來,回來後就滿身煙味,我們都知道他的壓力大,上頭給的壓力也大。”
“他經常一個人躲起來嗎?大概多長時間?”夏靜壓抑住心中不自然的苦悶與不安,側頭看著項躍,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項躍似乎終於看出了夏靜的不對勁,疑惑地問:“你想知道這個做什麼?”然後他又立馬恍然大悟,“夏靜,你不會是懷疑連御吧?他有什麼理由這麼做?而且你怎麼能懷疑他?!”
夏靜被他近乎喊叫的聲音嚇住了,此時,她心中的苦悶與害怕也被無限地擴張,咬著唇,眼淚就這樣無聲地落了下來:“你以為我願意嗎?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惶恐,我真的不想懷疑他,可我昨天見著了那個兇手,他竟然能在這麼昏暗的房間裡熟練自如地在我的冰激凌鋪子走動,明確地知道冰櫃在哪兒,窗戶在哪兒!還有,你知不知道?自從玉望街發生了第一起謀殺案,連御竟然很興奮!他在興奮什麼?連御之前就在我面前表現出對犯罪的高度興趣,他喜歡完美的犯罪,所以他想創造完美的犯罪!第六個要死的人是悅甜,是我的好朋友,自從我認識他們以來,他們就彼此看不順眼,雖然他們誰也不說,但那份橫亙在他們中間的情緒是誰都能看出來的,所以連御要殺悅甜,既是意料之外,但又是情理之中!最後一個要死的人是連御自己,你看,他把自己的名字寫在鐘樓上,是不是不想引起懷疑?又或者他真的連自己都要殺!其實這些都不足以使我懷疑他,但昨天我撞見了兇手,瞥見了他手上的戒指,那枚戒指的造型非常的特殊,夏靜說到最後已經哭得泣不成聲,一旁的項躍一直沒有開口,他找不到合理的理由來反駁夏靜,只好一直不發一語,直到他的汽車駛到了李悅甜家樓下。項躍把夏靜送下車,又從車上取出幾張紙遞給夏靜,才說:”夏靜,別杞人憂天了,這些都是你的猜想,你怎麼連自己的男朋友都懷疑了呢?他不可能殺人的。給你的這幾張紙是鐘樓上的刻字和七宗罪的具體死法,你仔細看過就會知道不可能是連御,李悅甜和連御也不會被真正的兇手殺死,死法簡直太不可思議了,誰都不可能做到讓他們那樣死。“項躍說完,深深地看了夏靜一眼,便開著汽車走了。
見到李悅甜時,她面色有些蒼白,夏靜便拉過她上下打量,問她為什麼連電話也不接了。李悅甜被夏靜問得煩了,歎口氣說:”阿靜啊,我正感冒發燒呢!這覺睡得不知晝夜,電話鈴聲怎麼聽得見?“夏靜見她這樣說,鬆了口氣,拉了拉嘴角扯出一抹略顯苦澀的笑:”你歇著吧,我去做飯。“說完便獨自進了廚房,隱約還聽見客廳裡李悅甜的說話聲:”阿靜,你真是好人。“在廚房裡的夏靜突然手一抖,剛拿出的碗差點兒落在地上,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她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惶恐。
夏靜把飯菜端到桌上,李悅甜不客氣地拿起碗筷吃了起來,邊吃還邊誇好吃。夏靜也端起了碗,可飯菜剛一入口就覺得味道有種說不上來的奇怪,她以為自己口澀,便喝了口水,哪知水的味道更怪,她險些就要吐出來。再轉頭看了一眼吃得津津有味的李悅甜,夏靜開始不確定了,究竟是誰的口味出了問題?
李悅甜接觸到夏靜的視線,對她笑了一下說:”這些天都幹嗎去了?而且你眼睛怎麼這麼紅,哭過了?“夏靜搖搖頭,猶豫了一下,把最近幾天的事都告訴了她,但隱去了鐘樓上刻著死者名字的事。李悅甜疑惑地喃喃道:”七宗罪是哪些?“
夏靜就把剛剛在項躍給她的紙上看到的內容說給她聽:”懶惰,丟棄於蛇坑,嘗盡萬蟲所噬之苦;貪婪,在油中煎熬,直至上帝給其脫胎換骨;傲慢,授之以輪裂之刑,僅留無用的皮相而損其所有;色慾,在硫磺和火焰中得以重生;妒忌,投之冰穴之中,受寒冰刺骨之痛;貪食,強迫進食老鼠,讓噁心侵其五臟六腑;暴怒,活生生的肢體分離,身首永不可接。“
李悅甜聽完,面色蒼白,停頓了很長時間突然開口說:”阿靜,你有沒有想過,那個兇手為什麼要把屍體放在你店裡的冰櫃裡,那條街上可不止你一家店有冰櫃啊。“
夏靜一愣,然後自我安慰般地說:”只是巧合吧,大概是巧合而已。“
李悅甜卻有點不依不饒,她把碗筷放下,直直地望進夏靜的眼睛裡:”不管怎麼說,你最近還是小心點好,我總覺得那兇手好像太瞭解玉望街了,而且肯定也熟悉你的鋪子。“夏靜把碗筷也放下,一時間什麼也吃不下去了,她怎麼還擔心自己呢?實際上她才是最危險的。夏靜生平第一次感覺到了命運的無力,她什麼也改變不了,就連把真相告訴李悅甜她都做不到。
看夏靜不說話,李悅甜突然笑了起來:”發什麼呆呢?馬上就快到你生日了,你的生日禮物我可是早就準備好了哦!“她頓了頓,又開口說,”這都幾天沒見到連御了,明天把他叫來吧,雖然他很忙,我想不至於連女朋友都不管了,把人往我這一丟就算了是吧。“
”還是算了吧……“夏靜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李悅甜一眼瞪了回去,”聽我的吧,我剛剛趁你在廚房的時候給他打了個電話,他說白天抽不出時間,那就晚上,我有的是時間等。“李悅甜這話倒不像是對夏靜說的,她滿臉憤恨的表情讓一旁的夏靜覺得詫異,”十點,我約了他明天晚上十點樓下見。“她說完這句話便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一臉疲憊的模樣,”我累了,先回房睡覺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這之後的一整天,夏靜都是在猶豫與惶恐中度過的,她一方面惦念著鐘樓上的刻字,另一方面也害怕李悅甜和連御見面會出什麼意外。
可事情卻遠遠超出夏靜的意料,將近十點的時候,夏靜和李悅甜站在樓下,卻遲遲不見連御的身影,打電話給他也無人接聽,夏靜急得團團轉,李悅甜便提議先回樓上等著,連御來了自然會上樓來找她們。
回到房間之後,她們在客廳坐了一會兒,才想起打電話給連御的同事,可就像全世界的警察約好一樣,誰的電話都打不通。
”我還是下去看看吧。“夏靜坐不住了,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她把房門打開,才走兩步,便有一個黑糊糊的東西從她眼前晃過,她急急閃開,後面的李悅甜問她怎麼回事,她拍拍胸口說:”沒事,一隻老鼠而已。“
”老鼠?“李悅甜的聲音有一點變調,像是在竭力壓抑住恐懼,夏靜詫異地回過頭來看她:”怎麼了?一隻老鼠而已,你不是以前還養過寵物鼠嗎?“
”不是不是。“李悅甜突然慌張地後退了一步,”阿靜,你先等我一下,我胃有點不舒服。“她轉過身,迅速走到廚房,倒了一杯水,連溫度都不試一下,就咕嚕咕嚕一仰而盡。她放下水杯的同時,夏靜覺得她的臉色越發怪異,眼神渙散而沒有光澤。
”怎麼了?那隻老鼠……“
”你閉嘴,不要再說了!“李悅甜吼了一聲。
夏靜一愣,走上前去問李悅甜怎麼了,哪知李悅甜往後一縮,差點踉蹌著摔到地上,她一把拍開夏靜伸過來的手,尖叫道:”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夏靜越靠近,她越往後退,直到她退至牆角,避無可避時,突然發瘋一樣向夏靜衝了過來,用力扯住夏靜的頭髮和衣領,大聲叫道:”我和你拼了!你這魔鬼!“夏靜被她扯得生疼,眼淚差點兒痛得流出來,她一邊拉住李悅甜的手,一邊大聲說:”悅甜,你快鬆手,快鬆手!“就這樣僵持了很長時間之後,李悅甜突然毫無徵兆地放開了夏靜,驚恐地望著她們晚上吃剩下的菜,聲音尖銳地喊:”這些是什麼!你給我吃的這些是蛇蟲鼠蟻!“說完,便扶著牆大口大口地乾嘔起來。夏靜嚇得面如土色,抓起一旁的電話想要打,可她手指還沒按上按鍵,李悅甜就衝過來打落了夏靜的手機,驚恐地叫著:”惡魔!惡魔!你拿刀做什麼?“說完便轉身衝進了房間,夏靜驚慌地跟過去,門一開,夏靜嚇了一跳,臥室裡養了很多只大小不一、顏色各異的寵物鼠,還不待夏靜反應過來,李悅甜已經從其中一個鼠籠裡拿出了兩隻紅眼睛的小老鼠,兩隻手分別捏著老鼠的尾巴在夏靜面前晃晃,晃夠了,她突然傻兮兮地笑了起來:”沒關係,沒關係,吃了這兩顆藥丸我就不怕你了!“說完,李悅甜一張口,便把兩隻活生生的老鼠塞進了自己的嘴中,夏靜嚇得連尖叫聲也發不出了,只知道捂著自己的嘴,眼淚嘩嘩地往下落。終於,李悅甜晃晃悠悠地倒在了夏靜面前,夏靜也終於意識到自己現在該做什麼了,她跌跌撞撞地撿起剛剛被李悅甜打落的手機,撥響了醫院的急救電話。這一刻,她似乎用掉了一生的力氣。
第六個死者:貪食,強迫進食老鼠,讓噁心侵其五臟六腑。死者:李悅甜。與鐘樓上的刻字別無二樣。
這件事迅速引起了轟動,警方在李悅甜家中的飲用水,甚至是鹽、糖、味精等調料中都發現了大量致幻劑和致使人神經紊亂的藥物,那些寵物鼠身上撒了鼠藥的粉末,李悅甜被送進醫院時,由於服食過幻藥物,再加上老鼠身上的毒藥,終因搶救無效而死亡。
那天晚上,夏靜一個人坐在醫院空曠而冗長的通道上,覺得世界好像在跟她開一場玩笑,過一會兒,一切就會回復原樣。
她在醫院的走廊上睡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中午便接到項躍的電話。夏靜不知道他這次打電話給她是為了什麼,但聽他語氣憤恨而悲痛,說話斷斷續續,讓夏靜這幾天累積的惶恐和不安迅速放大。
”……他媽的。“項躍說了一句粗話,過了一會兒,他似乎在電話那頭用力捶著什麼,然後對著電話說,”夏靜,反正你遲早要知道的,我還不如現在就告訴你,連御他……出事了。“他停頓了很長時間,用壓抑著的低沉嗓音說:”我們發現他的時候,他身首分成兩半,頭和身子分開了將近六米的距離……“
具體是怎麼到警察局的夏靜不記得了,她只記得自己站在被白布蓋住的連御旁邊,傻傻地問自己:”這是誰?“那個時候,不知從哪裡來的一陣風把白布吹了起來,夏靜似乎看見那個躺在白布下的人微微地動了一下,只是脖頸處那道鮮血模糊的痕跡清晰地宣告了這條生命已不再鮮活的事實。
最後一個死者:暴怒,活生生的肢體分離,身首永不可接。死者:連御。
這件事過後,夏靜生了一場大病,終日渾渾噩噩,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睡夢中總想抓住什麼,卻又什麼也抓不住。醒來時,枕巾總濕了一片,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
過了整整三天,她的病才好轉了一些。醒來時,想起一切都不再是以前的樣子了。她不見任何人,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整整兩個星期不出門。
而那個案子,那條曾經充斥著謀殺陰影的玉望街終於在連御死後恢復了平靜。不再有謀殺,不再有恐怖,不再有陰霾,那個兇手,至此銷聲匿跡,像曾經的開膛手傑克,或是克利夫蘭的”無頭“謀殺者,永永遠遠地消失了。
尾聲
大概是一個月之後,離夏靜的生日還有兩天的時間,就在她也把自己的生日忘得一乾二淨的時候,她收到了李悅甜二個月前為她買的禮物。
禮盒裡有一個做工精緻的水晶手模,掌心上用小篆刻了兩個金色的小字——”命運“。
除卻這只水晶手模,還有一封信,寫了足足五張紙。夏靜把信打開,從信紙中掉出一枚做工精緻、造型奇特的戒指,是她曾經在連御那裡看見過的戒指。夏靜把戒指撿起來捏在手心,然後一字字地把信讀完,她以為讀完後會瘋掉,哪知道自己的反應平靜得出乎她的意料。她把信紙一張張攤平,又一張張撕碎,一抬手,命運的手掌便輕易地做出了最後的決定,那些薄薄的紙片,像被撕碎的友情、愛情和被喚作命運的碎片,一起混同於眾多的塵埃裡。
李悅甜的信
夏靜:
展信悅。
禮物還喜歡嗎?不過你不必回答我,因為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離開了你的世界。
寫到這裡,我突然不知道如何開口了,也許你鄙視我,討厭我,甚至痛恨我,但我也沒有辦法,事情走到這一步,我只能說,我無能為力。
其實我也不想殺那麼多人,我也害怕。那些人死的時候,我甚至在一邊痛哭流涕,一邊看著他們邁向死亡,更可笑的是,我竟然要戴上信封裡的那枚戒指才能增加一些勇氣。他們從不懷疑我,也許我本身就長了一張天真無害的臉,也許他們根本沒有想過自己會這樣死去,所以,在他們的酒或者水中下藥似乎輕而易舉。他也說過,如果你真心想殺一個人其實並不難,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有一種不同尋常的光彩,他說,如果是他,便只會是一場最完美的謀殺。你說可笑不?他明明是一個警察,注定與犯罪背道而馳。
我至今還記得他說那些話時的表情,而現在的我,真想把他這張意氣風發的臉揉搓撕碎,我很想知道,當他面臨一場完美謀殺,又死在這場謀殺裡時,會是怎樣的表情。哈,那應該很滑稽,很好笑吧?
說到這裡,你應該知道他是誰了吧?他就是連御。在認識你之前,我們曾經有過一場堪稱完美的戀愛,還曾經做過一模一樣的戒指。可你不知道,他始亂終棄,自私自利,甚至在我病到要死的時候也不來看我一眼。你沒有看過他說分手就分手時的決絕表情,什麼都不留餘地,你說愛情對他來說算是什麼?更可笑的是,我們分手後沒多久,他竟然以貪污的罪名拘捕了我的父親。貪污不是小罪,我求了他多少次,可他甚至連看都不看我一眼,要和我劃清界限!他把我的父親投進監獄,讓我的母親整天以淚洗面,讓我們全家瞬間失去依靠,他以為他是誰!他憑什麼這樣!所以,我想用我的方式來毀滅他那志得意滿的笑容,在得知他和你交往後,我便想辦法接近你,和你成為好朋友。像他那樣驕傲的人,根本就不懷疑我的目的,就這樣放心地讓我們來往,你看,他也根本不關心你。這之後,我就開始謀劃一場完美謀殺,既然他不能完成他的完美謀殺,那麼就由我來完成吧。他在明處,我就在暗處與他較量,看看誰才是最後的贏家!
殺第五個人的時候,我斟酌了很長時間,最後決定把屍體放在你的冰櫃裡,一來我想看看他對你的反應,二來這是我殺他的一個契機。你也看見了,他本性自私,在這樣的情況下還放心你來我這裡,那個時候,我就覺得,最該死的人就是他!
那天晚上,我對你說約他十點樓下見面,其實前一天晚上,我已經用變聲器給他打了另外一個電話,以兇手的名義約他晚上八點見面,並且不許他帶任何人手。第二天一整天,你果然如我所料般坐立不安。傍晚的時候,我說要回房休息一下,你也不疑有他。其實為了讓你做我的時間證人,我事先用錄音機錄下了我的腳步聲,間歇性地在屋裡放,你就會以為我一直在屋裡,而因為你的坐立不安,所以也不可能跑進屋來找我——更何況我早將門從裡面反鎖了。這段時間裡,我就去了我們約好的地方,他果然騎著他那輛警用機車來了。其實我根本無須露面,我事先在玉望街偏僻的鐘樓後方固定好鋼絲,那裡很少會有人,再加上最近的殺人案,那裡簡直人跡罕至,然後我把一個身著黑袍的塑料假人吊在鐘樓旁。鐘樓裡有一個類似於定滑輪的東西,可以把假人來回拉動,只要連御一露面,我就拉動假人,他會以為那是想要逃跑的兇手,必定會追上去,加之那個時候天已經黑了下來,他不可能看見那根鋼絲,那麼只要他一提速,那根橫亙在街中間的細鋼絲就會瞬間讓他身首分離。
做完這一切後,我把鋼絲收起來,他們那些警察必然會覺得連御是被力大的男子用鋼絲生生擰斷了脖子,誰會想到是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又即將死於這場謀殺的小女子呢?這之後,我會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回到家,和你一起焦急地等待連御。
我大概可以預期到自己的死亡,家中的食物和調料中都被我撒了致幻劑,那些寵物鼠身上撒了鼠藥的粉末,其實這些東西我只是在你來這裡時才吃過一點,那一點其實對我並沒有多大影響,我只是想要製造自己被人害的錯覺。那段時間我一直在想自己到底有沒有勇氣生吞下老鼠,事實證明,我成功了——如果你看見了這封信。
其實死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你活著卻失去了希望,那個時候,當我在你們面前表現出對食物的厭惡時,你們有誰想過我或許在面臨一場災難?不要怨我讓你見證了這場謀殺,如果一定要有一個人得知道真相,那個人一定是你。
李悅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