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女之鬢

我叫淺野直美,在儐崎洲的醫用化學研究所工作,做屍體原態細胞保質劑的研發。

三井社長是在一個悶熱的下午請我去他辦公室談話的。

我沉靜地坐在對面,他低頭翻看我提交的申請報告,不時深啜一口咖啡,那是他從新西蘭帶回的昂貴品牌,濃郁厚重。

終於,他抬起滿是褶皺的額頭對我說: “直美,我知道近年您的工作對研究所的貢獻很大,我也深深欽佩閣下的敬業精神,但是申請出國晉陞的事宜,您知道的,研究所每年只有一個名額,我們會慎重討論每位申請者的資格,如果有什麼照顧不全面的,還請您見諒。”

我喉頭酸澀地走下樓梯時,川朋一惠與我擦肩而過,她身上濃厚的香水味被高溫發酵,我幾欲嘔吐。

評審會議上宣佈了最終的決議結果,一惠獲得了唯一的名額。

同仁紛紛走上前去表示祝賀,羨慕並嚮往她的好運,只有我還在原位,回想起那天加班到深夜獨自回去,路過一惠的實驗室時,裡面傳出社長粗喘的呻吟。

早該預想到這樣的結果。

8月底的總結會破例未了監察所人員,社長拿起數據報告: “我一直都非常相信本所人員的工作能力,但是出現這樣的錯誤,是我們工作的巨大失誤。為更公正地調查本次事故,特請來監察所的人員參與,希望大家配合。”

他手裡的那份報告是我們流程線的,本線的工作分為三個部分,順序依次是:

一、將新鮮的冷凍屍體樣本急速解凍,並注入初步防腐試劑,是由河合裕子的實驗室負責;

二、實驗各種原態細胞保質試劑的作用情況,由我的團隊負責;

三、擴大各類試劑的應用範圍,並觀測瀰散過程的結果,原本由已出國的川朋一惠負責。

各實驗室在交接時,要檢驗簽收屍體樣本,並做完整的數據移交記錄,保證各節點處理正確。

本月該線路終端輸出的數據中,有一組有很大的偏差,但依然被當做正常的結果數據,那批屍體樣本被按照以往的慣例施以高壓試劑綜合處理時,有具屍體發生了爆裂,使得儀器燒壞漏電,險些釀成性命之虞。

會後,社長緩緩地踱了過來,低聲說: “一惠的工作在走前已做了全面審查,相信她的節點是不會錯的;裕子雖然是近年才來工作的,但已取得了一定的成績,我們都為她感到自豪;倒是您,要多多注意,不要總是給自己太大的壓力,壓力太大不利於精確的化學實驗。”

河合裕子從前面走過,她和我一樣,總是獨來獨往。

社長輕輕一瞥她豐盈飽滿的軀體,旋即收回,我看見了他的眼睛放出那種熟悉的貪婪綠光。

這次樣本事故不可能是我的差錯,注入屍體樣本的試劑是經過幾十次反覆實驗得到的,這裡每一個燒杯試管都被我無數次地拿起放下,我把我的一切都奉獻給了它,我的青春、我的容貌、我的婚姻,實驗室就是我的全部。

我將調查報告交給社長,詳實的數據證明了我的判斷,只有一種可能:前一節點的河合裕子提供了錯誤的樣本和數據。翌日的調查聽證會上,裕子如先知道我報告的內容一樣,率先發言,有針對性地指出某些論據的編造可能,我的心漸漸下墜,在座的男士們向她投去了傾慕憐愛的目光。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呆坐在黑寂的實驗室裡。

黑暗中,腦海裡浮現出裕子嬌美動人的身姿,她像一個矯捷的獵物,伶俐地跳動逃脫卻從不遠去,飢渴的男人們像被挑起興致的獵人一樣,越挫越勇,越拒越猛,奮不顧身地向她圍去。

一個寂靜的早晨,我找來了助手小林洋二,他是我團隊的主要研究人員之一,跟了我四年,依然是俊朗英俊的青年人。

我說 “上月你從裕子那裡簽收的所有樣本和數據,是否都認真核對過?”

洋二 “是,都是按您的規則確認的。”他有一秒地遲疑。

“裕子真是個很漂亮的姑娘呢,研究所裡一定有不少男人屬意她。不過也很奇怪,好像她對誰都若即若離,小林君一定也有些苦惱吧?”

洋二微微低下頭,耳邊有一絲淺紅。

我話題一轉, “小林君,您在鄉下的父母一定非常期望,他們竭盡全力供出的獨子能有所成就吧?”

“是的,他們一直很支持我。”(鬼大爺:http:///轉載請保留!)

“那如果他們知道,您因為嚴重的操作失誤致人死亡,又曾欺瞞法律即將身陷監牢,會不會很失望呢?”

“您?!”洋二怔然抬頭,驚訝地看著我。

四年前,小林洋二剛從學校畢業來我的實驗室,初出茅廬對操作規範略有生疏的他,不慎將一種危險的試劑放在一號實驗台上,下班前忘記更換標籤並更新記錄,值晚班的另一位女助手進行常規操作,結果試劑混合儀內爆洩露,她當場死亡。

後來,洋二痛苦地跪在我面前哭泣流涕地祈求很久,我告訴他可以通過某些巧妙的方法更改記錄,編造另一種可能,最終他通過了傳訊,滴水不漏。

而我卻將當年那份真正的記錄保存下來,當著他的面銷毀的,只是副本。

我向社長請長假休息,社長很快應允了,我們的實驗室在河合裕子的隔壁,沒有我整日遮擋礙眼,內心歡喜的男人應該不只有他。

我去了奈川島北部的一個小郡,那裡景色優美,清爽宜人。

在這樣人跡較少的地方,人與人之間往往都聽說過對方並相識。我拜訪了當地的幾位專家和學者,他們給了我不一樣的思路。

臨走前,我特意去了小郡遠郊的青尺山,那裡人跡罕至,但風景奇麗,樹木茂盛,洞穴密集,並且盛開著一種具有特殊氣味的黃色小花,當地人叫它骨女之鬢,據說這是本地獨有的物種。

我驚歎於它的詭異美麗,去過這麼多地方,確實從未見聞此花,我收集了很多,小心翼翼地珍藏起來。

二次調查聽證會的前日,我把更進一步的事故調查材料如珍寶似的放在一個匣子中,走進社長的辦公室。

三井先生頭也沒拾: “行,你放在這吧,明天我會通知監察組的人一起開會的。”

我顫抖的雙手遞過去時不慎碰灑了他的咖啡,黑棕色的液體瞬間鋪滿了他的襯衣和西裝的前襟,他立刻怒不可竭,我知道三井社長是一個十分注重儀表的人,領潔衣整從無例外。

我趕緊拿來實驗室放置的一套備用男士正裝,在他去盥洗室的時候打掃乾淨桌面,並重新沖泡了一杯濃郁的咖啡。

“可以啦,你走吧,下班的時間也快到了,不要總是加班太辛苦。”三井社長的臉色略有緩和。

“真是抱歉給您造成了不便,多謝社長您了,今天我也準備按時下班好好回去休息。”我依舊窘迫地低著頭。

又是一個有些相似的夜晚,我獨自待在實驗室裡至深夜,透過相鄰的隔窗,我看見裕子將一個渾身蒼白結滿冰霜的人,放在了防腐劑注射台上,牢牢捆綁住他的四肢。那個人漸漸甦醒,戰慄不止,但是密實的膠布封住了他的嘴,掙扎無用且發不出一點聲音。

裕子發狠地揉搓他的胸前和下部,用牙齒撕咬他的每一處膚體,然後將導管插入了他手臂的血管中,淡黃色的化學試劑隨著心臟的搏動而汩汩流入身體。

他先是驚懼地躲閃企圖掙脫,繼而開始顫抖起伏,接著痙攣抽搐劇烈,像一頭待宰割的獵物一樣垂死絕望地扭動,而裕子在旁邊很激動地說著什麼,邊說邊撕扯掉自己的衣服,一層一層,露出遍是疤痕的胴體。

我拿起手機,在另一端壓低聲音報了警,警察迅速趕來並制服了她,但是很可惜,由於注入量太大,那個人已經死去。

我最後一眼看見三井社長,是他躺在那個注射台上,表情猙獰痛苦,圓睜著恐懼的紅色眼睛,劇烈的掙扎和生理反應使他身體周邊沾滿濃稠的液體。

真相浮出了,河合裕子利用實驗室經常操作處理屍體的條件,將殘忍殺戮的男人混在流程線的屍體樣本中,利用倉儲部和下游線路男同事的愛慕,伺機篡改記錄,銷毀屍體,掩蓋犯罪事實,之前的樣本事故也緣於此。

司法檢驗中,認定她有嚴重的間歇性精神病,調查發現,她曾經被虐的經歷導致她精神不正常,本來已恢復良好,沒想到離開原生活環境這麼久後,居然再次復發,而這次發作非常嚴重,徹底摧毀了她。

新來的社長感懷我對本次重大隱藏犯罪的遏制,極力推薦我今年出國晉陞,我接過了他授予的精緻函件,撫摸良久。

在飛去大洋彼岸的飛機上,回憶如落花般紛亂而下。

小林洋二的呼吸越來越緊,他終於忍不住再次跪下: “前輩,我個人的前途和家族的榮耀都在這一件事情上,請您務必三思,如果您真的很反對我與裕子交往,我可以現在就與她斷交。”

“只有這些嗎?”我厲聲追問。

“上個月的某批樣本和數據,在移交時,裕子突然叫我幫她取外賣,我也沒多想就去了,但那批數據和樣本,我沒來得及核對。”洋二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小林君好像真在很在意裕子哦?”我不無諷刺。

他低下的頭慢慢抬起,滿臉困惑地說: “前輩,我本來確實很中意裕子,但是後來,我發現她有時很奇怪,很矛盾,讓人難以理解。”

“哦?怎麼了?”

“不瞞您說,之前與裕子交往的兩年多,我從未與她親密過,連情侶之間正常的熱烈擁吻都沒有過。每當我情不自禁伸出手要抱她時,她都會像受驚的馴鹿那樣猛然掙開,瞪著驚懼的雙眼像是要撕開我。特別是有個晚上,我們一起看完電影回去,我不慎將手碰在她身體下部,她猛然回頭,越來越劇烈地喘息,歇斯底里地揮舞著雙手像是要與人拚命,嘴裡嘀咕著我聽不懂的語句。後來我在她隨身攜帶的包裡,發現了具有強烈鎮定作用的神經類藥物,她在實驗室裡每天都按時服用,也許正是因為如此,她從來不與男士過於親密地接觸。”

“你有跟她聊起過她的過去嗎?”

“她從來不提起過去,只是聽說她家是奈川島北戶庫郡的,她在那裡長大,後來才調來儐崎洲工作,而且好像自小家境蠻優渥。”

“哦,那還真是個神秘的女孩哦。”我想起了什麼, “你還記得那次她突然發作是什麼時候嗎?”

小林洋二細細思考了一下: “好像是去年的8月6日吧,她的生日,所以我還特意買了《荒島求存》首映式的門票。前輩,我知道現在研究所的事故調查對您很不利,我也明白與裕子繼續交往下去也不會有未來,我願意現在就與她斷交,並且向社長匯報上個月我工作的疏漏。”

“也許你要做的還不僅僅是這些。”我緩緩向窗外眺去。

在風景如畫的北戶庫郡,我打聽到了多年前曾發生的、駭人聽聞的綁架凌虐案件。

河閤家青春貌美的獨女,居然愛上了一個不務正業的浪人,不想卻被他們綁架勒索,雖然幾經波折後終於被救出,但她已奄奄一息,而且神經失常被送去療養院調養,然後就從這裡消失了。

我專程去拜訪了療養院的院長,也是著名的創傷心理學專家,吾孫紀子女士。她與我之前的部分研究有接軌點,對我的到來感到非常意外和驚喜。

我將話題漸漸引入到那個案件中去,紀子的語氣開始有些沉重: “那個女孩本是多麼單純善良的人啊!卻被一個邪惡男人不羈的氣質吸引,深深地愛上了他,毀了自己的一生。”

紀子輕輕地閉上雙眼,像是在回憶她的故事, “那幾個男人將她裝在冰櫃裡騙過城外的稽查,把她帶去青尺山一個陰冷潮濕的洞穴,平捆在一個大石頭上,一邊向她父母索要高昂的贖金一邊對她進行殘酷的施虐,他們幾個人不分晝夜地揉搓她,噬咬她,還把他們排泄出的黃色尿液注入她的身體。最令她痛心的,應該是本以為深愛她的男人,居然是為了暴虐富家女的身體來尋找更多的快感,才與她交往的。

“她被救出後患上了嚴重的創傷綜合症,任何觸碰她的人都會引起她劇烈的反抗,我們不斷用各種藥物和治療去平復,使她發作的頻率慢慢降低。”

“那是不是她終身都會生活在那樣的心理創傷下?”

吾孫紀子沉重地點點頭,接著說: “最糟糕的還不僅如此。一開始以為盡量切斷誘發源,採用抑制療法就可以讓她有所好轉。看著她逐漸安靜下來,我們以為是治療奏效了。直到某天晚上,我路過她的房間時,看到她把一個結滿冰霜的醫用人體模型捆綁在檯面上,拚命地揉搓噬咬之後,將一個針頭管插入模型的手臂,我意識到她的創傷沒有向外排解,而是向內轉移了,惡化成為了反向施虐綜合症。”

“就是那種採用相同的方式去對待別人,以此來發洩內心的恐懼和仇恨?”我想起來什麼。

“對,當神經在較長的時間內瀕臨崩潰和極致摧殘,它就會以另一種方式儲存在大腦中,讓受害人感到焦躁和痛苦。她通過複製那種行為模式來救助自己,這種行為絕不是在自主清醒意識下產生的,是一種精神病深度發作的表現。在犯罪心理學的歷史上,這樣的案例很多,以前被施虐的人,後來轉化成了以同樣方式虐待別人的人:比如一個從小被祖父母關在黑暗地下室並虐待的男孩,長大後就採用黑暗地下室囚禁奴隸的方式,尋求自己神經和生理的滿足。這是世界心理學上難以攻克的問題。”

“那這種發作會有固定的週期嗎?”我進一步詢問。(鬼大爺:http:///轉載請保留!)

“不一定,有的人會有,比如那個受虐時間恰巧有某些特定的意義,也有些人是無時間規律的,只要具備較明顯的誘發因素就有可能讓她發作。”

“那是您建議她離開這裡,去其他地方開始新生活吧?用她的專業技能取得一定的成就,也是最好的撫傷方法之一吧!”我看著眼前這位博學的女士,感到由衷地欽佩。

“是的,遠離這裡就可以遠離很多誘發因素以及社會壓力。在這樣一個處處能勾起她回憶的地方,確實不利於康復。當年,在她被凌虐的地方生長著一種氣味獨特濃郁的花朵,成為了她創傷記憶的重要部分。有次我們的一個同事郊遊回來,頭髮上略有那種味道,就讓她歇斯底里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人在極端情況下的力氣真是驚人啊。經過了兩年多的治療,裕子的病情漸漸地控制得較穩定,施以連續的藥物輔助,應該是可以完成獨立的社會生活的。不過她的誘發源也還有其他的,比如男人對她敏感部位的觸碰等,看來可憐的裕子是永遠不可能有正常的女性生活了,只是希望她能平安地度過自己的一生就好。”

那幾天正時至河合裕子的生日,我故意在監察會的前一天,才將報告拿去社長的辦公室,厚厚的匣子遮住了裡面紙張的味道,每一頁我都用骨女之鬢的花液浸泡良久。

當然,為了加重這種味道的突然性,我在那套備用男士正裝和襯衣的內裡都塗滿濃郁的花液。

正是要下班的時間,我換上的那杯咖啡中放入了足量的類春藥的試劑,發作的時間和程度被我精準控制,因為我是一個化學家,這是我的專長。咖啡的濃香掩蓋了藥劑的味道,價值昂貴,他一定一滴都沒有浪費。

社長看見我實驗室的燈光熄滅後,果然拿著我的報告來到裕子的實驗室,想故技重施討好她。

裕子近期服用的鎮定藥早巳被小林洋二偷換成維生素,而臨下班的那劑藥則被小林換成了具有短暫肢體麻痺性的藥物。

社長言語不多後開始獸性發作,強大的劑量能讓他失去理智極度亢奮,一小段時間後便力竭昏睡過去,而裕子因為肢體麻痺而反抗不得。

本來近期她的精神就很不穩定,濃烈的骨女之鬢香氣和男人粗暴的肢體壓迫,讓她神經中深藏的痛苦經歷被清晰地喚起,藥力過後她開始強烈地怒吼並如一頭野獸般複製施虐。

當然,她觸手可得的冷凍冰櫃和試劑、捆綁工具也是讓小林洋二提前就放在了她的周圍,失去意識的人不會思考這麼多,為了以防萬一,我早已在門外反鎖了他們的實驗室。

十一

我在第一次檢查樣本時就發現,有具屍體樣本的四肢有生前捆綁的痕跡,核實數據庫時,看見了它對應的一組數據信息呈現奇怪的特徵,我立刻想起,只有活體注射防腐劑時,採樣的數據才會出現這樣的特點,不知道是哪位過於急切的追求者,在她生日時巧合地觸動她的神經缺陷,成為了第一個受害者。

而我之所以一眼就看出了那是活體注射防腐劑的特徵,是因為在某個屈辱的黑夜醒來後,我赤裸著身體,拿來了經常使用的麻醉劑和防腐劑,對著欺騙凌虐我的那個人狠狠地紮下去。

骨女:日本傳說中的十二位女妖之一,曾是愛的隨從,懷著一顆少女的天真質樸之心,卻被心愛的男人欺騙,賣入妓院,受盡侮辱、欺負和蹂躪,含恨而死後化為厲鬼向人索命,只剩下一堆骨頭,用人皮偽裝自己,誘惑品行不良的男人,吸乾他們的血髓。

《女鬼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