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塋

題記

故事發生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初期,其時天下大亂。大字報、大辯論、大批判的階級鬥爭風起雲湧,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運動不斷推向新高潮。就在這風口浪尖上,卻有不知死的鬼出沒人間,恰恰是在我生活了十幾年的第二故鄉--青少年時期居住的魯東半島一個偏遠山區--一個幾十戶人家的小山村,村外不遠處一條隱蔽的小山溝的溝坡上嵐峰拐角處的旮旯裡有座墓塚裡隱藏著兩個鬼。

很多人凡提到鬼就以為是那種張著血淋淋的大口滴著血垂著長舌、拿著索命鉤拖著哭喪棒、索人命喝人血的餓死鬼、吊死鬼、冤死鬼、黑白無常鬼,這種說法太偏見,證明說者見的鬼種類太少,遠不如蒲松齡先生看見得多,但蒲松齡先生寫在《聊齋》裡的鬼也只是一部分經常出沒在陰間的普通小鬼而已。諸如七煞鬼、梟印鬼、索賄鬼、訛詐鬼、財迷鬼、馬屁精鬼、色中餓鬼等巨靈鬼屬,具備夜闖幽冥日遊人間的陰陽兩重性,他們在陽光下是白臉,在黑夜裡是黑臉,變化多端。對這樣的巨靈鬼蒲松齡先生筆下也不多見。有人普查過共有五十幾種鬼,按性質大致分為兩類:一類曰惡鬼;一類曰善鬼,只是善鬼不多,善鬼界於鬼、仙之間。凡人遇惡鬼者百分之九十以上必受其害;遇善鬼者百分之九十以上無害,若偶有遇害者,莫怨鬼,皆因人心緒不正而招惹禍害。我遇到的就是善鬼,名為“還情鬼”,是兩個酷愛學問、愛藝術、知情達意的女鬼,使我今生難忘這段“鬼情”。

話說,那年是我考入“五七”高中讀書的第一個學期,每天往返十公里,走讀。時值中秋季節,連日來婬雨霏霏。每日上學攜帶一把黃褐色雨傘,一把又破又舊的紙雨傘。那些日子我的心情鬱悶的比那陰雨天氣還糟糕。住校革委會主任勒令撤銷我“五七”高中團支部宣傳委員職務,撤銷三級二班排長職務(文革期間稱班長為排長),暫任副排長留職查看,以觀後效。原因是我被人揭發羅列了三條罪狀:一是在學毛選“雷打不動的天天讀”時間裡學習文化課(規定熟讀“老三篇”,我早已背熟),說我的學習目的不正確,我的行為是走資本主義白專道路的具體表現;二是在放學和來校路上偷看《聊齋》、《水滸傳》等封、資、修的禁書;三是星期天不參加生產勞動而學習文化並且學習課外的文化知識,竟然把幾千年前的唐詩宋詞、孔老二的《論語》等代表封建主義、資本主義腐朽思想的精神鴉片拿來麻痺自己的革命意志,不但脫離了無產階級革命陣營也脫離了貧下中農的再教育。三條罪狀的指向都是因為積極學習文化知識所致,一連串莫須有的罪名給我扣在了頭上。

當時的高中升學是考試、選拔、保送三結合制度。保送的學生大都是貧下中農造反派的子女,他們多數連初小文化程度不具備而保送去讀高中,這類學生的“優點”突出表現在天不怕地不怕敢於造反精神,還能背幾段毛主席語錄、老三篇、還會唱幾段《紅燈記》《沙家濱》,上學帶著鐵掀糞筐子,時刻不忘勞動人民的本色,這就是又紅又專的革命接班人!上文化課時趴在課桌睡大覺。常此已久,老師懶得管也不敢管,誰管就造誰的反。而我率直的個性看不慣他們的行為經常批評幾句,由此結下恩怨,他們專門監督尋找我的把柄。那個革委主任正是這類調皮搗蛋上課睡大覺分子其中一個學生的堂哥。主任逼我說出借給我書看的老師,用盡威脅利誘之能是,意圖通過我的供詞“揪出那個隱藏在師生隊伍裡毒害青小少年的罪魁禍首”。我明白他意在把矛頭指向那個敢於跟他對抗的受師生尊敬的語文教師,想借題開批判大會打擊報復,我堅決咬定牙關不說。學知識何罪之有!被撤銷學生幹部職務又有何妨!不能昧著良心做人!反“四舊”時不分青紅皂白把書籍焚燒殆盡,當時真所謂罷黜百家,只尊毛著。欲求課外書籍閱讀實是困難。語文教師很讚賞我的勤學精神,在課堂上由課文牽扯到的卻不能講的典故、歷史人物等,凡是公開場合下敏感於時下局勢的陌生問題都可以在語文老師那裡偷偷的得以解答,他把自己在冒著挨批鬥甚至挨打地危險情況下藏起來的幾本名著借給我看,在那種歷史背景下我能掌握高於其他同學的點滴文化知識全賴於這個學貫中西,博古通今的“右派”老師,他是我畢生的恩師是我崇拜的偶像。一旦說出書籍取向,老師慘矣!

這天是星期一,放了晚學在路上走了不多一會雨停了。路過一個村名叫張家灌的村莊時,老遠就看到在村口開闊地帶掛起了電影屏幕,激動地我立地蹦了三蹦,即刻把心中的不愉快丟到爪哇國去了。那個年代在山村看上一場電影,比過大年還高興,激動的心就像初戀第一次跟女友握手那種觸電的感覺相似。(那年代男女之間受授不親,戀人也很少握手,擁抱那是天方夜譚的事,萬一被人發現說你作風不正派搞“破鞋”,是腐朽的資產階級思想。所以戀人之間只可通過眼神傳遞一下愛意,愛情始終放在心底裡暗暗成長。戀愛比現在偷情還隱蔽,其壓抑可想而知。)

電影遲遲沒有放映,在急切盼望的同時肚子餓的咕咕亂叫。一時間眼冒金星,這種現象是因為長期吃不飽營養不良而造成。那個年代每人每年不足四百斤糧食,粗糧佔百分之九十,很少的一點細糧留著過節或儲備著家人萬一有個頭疼腦熱的改善一下生活,所以平日很少吃到細糧(偶爾吃頓好飯,孩子一定會這樣問:媽媽,今天過什麼節?)。早晨喝了一肚子小米粥,走到學校撒兩泡尿肚子基本就癟了。中午飯是早晨在家帶來的半個玉米麵餅子和紅薯干(玉米麵餅子也是限量的),一塊鹹蘿蔔。學校伙房給蒸熱,吃不飽就啃著鹹菜喝幾碗蒸飯鍋裡的熱水充飢,別品那流鍋水什麼味道,就是這樣的水還經常沒得喝。儘管我們學生時期的生活如此清苦,卻對人生充滿著激情和美好嚮往。

終於盼到開幕了,放映的電影是《上甘嶺》,我深深地被王成的英雄形象激勵,全神貫注在電影情節裡忘記了飢餓。電影剛結束,毛毛細雨又開始下了,我索性連雨傘也不撐,深一步淺一步的往回家的路走去。回家的路是要翻過一座山,沿著崎嶇的羊腸小路下到溝底就是我所在的小山村。此路即使是晴朗的白天都要加倍仔細,不小心踩翻石塊就有滾下山坡的危險。我的心一直被電影裡的場面籠罩著,邊走邊吭著還不熟練的幾句歌詞“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烽煙滾滾唱英雄,四面青山側耳聽……”。兩首插曲各學會兩句,混合著唱的好開心。

登上山頂時往山下一看漆黑一團,我的心開始緊張,突然想起媽媽告訴我的秘訣,當自己一個人走夜路害怕時就唱歌或者手裡拿著兩塊石頭對著敲擊,這樣就不害怕了。山區路邊的石塊伸手可得,我趕緊在地下摸了兩塊不大不小的石塊拿在手裡,還沒來得及敲擊,從身後不知什麼地方撲愣愣飛起一隻貓頭鷹,飛過我頭頂時只聽“咕喵、咕咕咕喵……”貓頭鷹的叫聲好陰森,聽說貓頭鷹落在誰家屋頂上誰家就要死人,人們管貓頭鷹叫“喪門鳥”。越想越怕,出了一身冷汗。連忙敲擊手裡的石塊,繼續唱著“一條大河白浪寬、一條大河白浪寬、一條……”。由於心裡緊張,剛學會的四句忘了三句。

往山坡下走的時候,總感覺後面有個人跟著我,偶爾還有光亮閃過,我突然回頭大喝一聲“誰”!可能調氣過猛,剎那間昏暈的感覺。後面真的有個打著燈籠的人跟在我後面不遠處,可能被我突如其來的吼聲嚇著了,似乎聽到“嗷”了一聲,聽那聲音的細膩好像是個少女,只見她輕飄飄的像颳風向西南方向去了。黑夜裡走路,最怕後面或前面出現一個人走動,當確定後面沒人跟蹤回過頭想繼續往前走時,嚇得我脫口大喊一聲“媽呀”,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牆根下差點撞上牆。奇怪!這裡什麼時候壘上了牆?早晨上學時還沒有,誰這麼壞不讓人走路。突然小路右邊出現了一條平直光亮的路,可是我記憶裡右邊是一條溝,這是怎麼回事?突然想起媽媽曾經告訴我,假如走夜路遇到前面有堵牆擋著時,馬上坐下或者劃亮根火柴,一會就好。我問為什麼,媽媽不告訴我,囑咐我只管照著做就行了,不要多問。我想到此索性坐下休息會再走,剛坐下,聽到幾聲狗叫。呵!怪事又出現了,牆不見了。此時的天也不是像剛才那樣漆黑了。回到家裡,聽到桌子上面的老掛鐘敲了一下,已經是夜裡一點了。

第二天早上不是媽媽把我叫醒一定會遲到。我背起書包,把中午飯裝好,拿了一塊玉米餅子一顆大蔥邊走邊吃,剛到教室門口上課鐘聲敲響了。

下課後,聽張家灌的同學說今晚還有電影放映《青春之歌》。心裡那個激動呀就別提了。放學後急忙奔向放電影處,目的想選個最佳視角找個能坐的東西坐著看。可是肚子餓的那個滋味說出來別人不懂只有我自己最清楚,早知道在家裡多帶點飯。正想著已經到了電影放映處,我同班一個叫娟的女同學老遠向我打招呼,她把凳子讓給了我,問我是否沒吃飯?我說不餓,看完電影回家再吃。同學笑了一笑,讓我給占好位置她說回家再拿把凳子。不到二十分鐘她回來時肩上扛了一把凳子手裡拿著用報紙裹著的一個圓形東西,她把那個報紙裹著的東西遞到我手裡告訴我趁熱快吃吧,我揭開報紙看到裡面包著一個熱騰騰的玉米餅子和兩條香噴噴的小鹹魚,玉米餅子和鹹魚的香味一起鑽進我的鼻孔向著飢餓致命的引誘,我轉過臉偷偷的嚥了口唾液,強裝斯文的推辭了一下。有了這個餅子墊底,身心得到了空前充實和愜意。我的心被《青春之歌》裡的主人公林道靜的命運牢牢的扣住,同學在旁邊看到我對電影那麼入神,輕輕歎了口氣,我似乎心裡有了一絲絲的觸覺,這個同學的個性很含蓄,兩隻會說話的大眼睛像兩潭秋水勻稱的鑲嵌在秀美的鴨蛋形臉上,平日裡話語不多,記憶中她有過不止一次對我欲言又止的表示。此時電影正好閉幕了,她望著我莞爾一笑,招了一下手:“路上仔細,明天見。”

好在今晚沒下雨,天還是陰沉沉地。走到山頂上,在我前面走著一個很像昨晚在我後面的那個人,打著一個古樸的燈籠。七十年代了,很少有人用燈籠這種原始的照明燈具,一般用手電筒。我有意追上她問個究竟,說不定我們是同村。又來怪事了,我急走她也急走,我慢走她也慢走,一直保持著那段距離,我跟她一前一後的這樣走著,分不清自己是朝著那個方向走去。突然發現前面有棟青磚建築的房子亮著燈,屋裡的主人還沒睡,隔著窗戶只聽燕聲鶯語的叫了一聲:

“秋葉,把客人請來了嗎?”

“今晚總算請到了,小姐快開門呀。”是走在我前面打著燈籠的那個人的回答。

被稱為小姐的那個女子迎出門來:只見上穿碧綠絲緞衫,散花水霧桃紅百褶裙,外披翠水薄煙紗,肩若削成腰若約素,肌若凝脂氣若幽蘭,嬌媚無骨入艷三分。真有點“黛眉開嬌橫遠岫,綠鬢淳濃染春煙”的味道。小姐含笑朝我作揖道了一個萬福,接著就把我讓進屋裡。此時我如墜五里霧靄,心想我這是走到哪朝哪代去了?現在還有如此裝束如此禮節嗎?當時無暇多想,只得跟著走進屋裡,剛踏進門口,一股陰冷的寒意向我襲來,頓覺毛髮豎起,冷不丁打了一個寒噤。

跟在後面的那個叫秋葉的女子看到我顫顫巍巍的樣子譏笑說:“看來相公不禁陰雨天的寒氣,看你顫慄的樣子好可笑呀,嘿嘿嘿……”。

“秋葉,不得無禮,給相公看座”。

沒看到秋葉從何處搬來一把古色古香的春凳,借此機會我仔細的端量了一下秋葉,呵!竟然也是個美人坯子。只見她:靜立時如雕塑瓊花,行動時猶弱柳扶風。秀顏如花兩頰淺靨明顯,玉指削蔥櫻口若含朱丹,一笑一顰懾人心魂。雖然短打粗布,更顯簡潔風流萬種。我正想入非非只聽一聲嬌嗔:

“秋葉好無眼色,還不快些與相公看茶,如此怠慢客人,成何體統!”

小姐吩咐秋葉沏茶,一邊跟我打上了話:“相公不必詫異,小女子冒昧相請,實有緣由。其一,常聞相公於往來途中吟詩賦詞,時而抑揚頓挫慷慨激昂,時而如行雲流水委婉纏綿,仰慕之至,欲求切磋賜教;其二,另有一事相煩,實難啟齒。”

我急忙接口說:“小姐但說無妨,何必見外。凡是力所能及在所不辭……”

我的話還沒說完,秋葉雙手端茶遞與我手,不經意中與秋葉纖纖玉手相觸,頓覺如冰棍一樣的涼意滲透經絡,心裡“咯登”一下震驚,茶水碰灑在秋葉手上,眼前出現讓我驚恐萬分的一幕景象,秋葉,不!一具骷髏立在我面前,一剎那,只是一剎那。我趕忙柔了一下眼睛,是錯覺?可能是錯覺!隨即一陣淡淡的菊花香味飄過,淡雅的清香中略含涼爽之意味。哦!已到中秋野外菊香四溢……

“相公休的費神猜想,時下雖是野菊盛開,然清香來至茶中,此茶乃菊花茶,故溢菊花香。不仿就依菊花為題,吟詩賦詞把玩若何?”

哪壺不開提哪壺,看來今天非出醜不可,這女人文縐縐的不是一般水平,就我那幾下三腳貓功夫,至今連平仄對仗還按不定位置,作的什麼詩也詞的,那就要“光屁股推磨,轉著圈丟人”了。但又不好在一個看上去比我小的姑娘面前丟人顯眼,好在課堂上學過毛澤東幾首詩詞,還有課外偷學得唐詩幾首,且以記文之學拈來權當原著,暫且虎她一虎。想到此,裝模作樣的搖了幾下頭,朗朗詠誦:

“人生易老天難老,歲歲重陽,今又重陽,戰地黃花分外香。一年一度秋風勁,不似春光,勝似春光,寥廓江天萬里霜”。

“好一闕《採桑子》,相公果然非同凡響。”

我心裡嘀咕,這是偉人作的詞當然非凡,看來這女子孤陋寡聞,連領袖毛主席的詩詞都不知道,那不是白活在世上。那麼唐詩宋詞更就不可能知。想到此我的勇氣足矣!正想朗誦一首關於描寫菊花的詩,那女子掩口詭譎地一笑又發疑問:

“請問相公這闕《採桑子》可是適才所作?”

“哦,信口拈來,見笑、見笑。”

“不才突覺靈感大開,生成詠菊佳句,且聽我道來:

“采菊東籬下,悠悠見南山。”

秋葉做了個鬼臉呵呵大笑:

“不是悠悠見南山,是悠然見南山。繼續下去,何故去頭截尾斷章取中?”

“這……,我就會這兩句”。我張口結舌,窘迫的無處藏身。原來秋葉也不是泛泛之輩,本想以古人詠菊的詩歌搪塞一下,可我就會兩句還被識破,只聽秋菊拿韻拿調的背出了整首詩歌: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

此時小姐輕啟朱唇微微一笑,為此詩做了簡略的說明:

這首詩題為《飲酒》,是晉宋時期詩人陶淵明,又名陶潛的佳作,詠菊之高雅當屬陶公。此詩意境表現了陶公自得其樂的隱居生活和那種悠然、恬靜、清雅的心情。“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一語把這種心境的原因道破。陶公對禪機悟透頗深,乃至使這首詩的藝術境界產生空靈之感,使人身臨其境,若在仙界上,不在五行中……

小姐說到興奮處眉飛色舞,滔滔不絕,我深被陶冶,拍手喝彩。此時秋葉搬出一物放在小姐面前,有生以來我第一次看到天下竟有如此造物。只見小姐輕舒廣袖,纖纖玉指在此物上面來回輕撫了兩下,竟然發出掬水潑月之空靈音。我禁不住脫口相問此為何物?

小姐溫文爾雅娓娓相告:“此乃先祖遺留之物,名曰箏琴。輕不予人面前撫弄,今天賜機緣,得遇相公,故而示出,待小女子亂撫一曲,以博相公盡興雅樂。”

說著,小姐彈奏一曲空山梵音,只覺清氣優雅,空靈懷遠。琴弦顫顫巍巍,寓意雋永,耐人尋味。秋葉踏著曲調起舞,舞姿裊裊娜娜,妖妖嬌嬌。我此時飄飄然若入仙界,如癡似醉,似有癲狂之意。

一曲終了,小姐邀我獻歌一首,我欣然答應。正好最近初學《知音》一首,因喜歡此歌,上學與歸來的路上總是曲不離口,借今夜之機展示一下歌喉,很快找到了感覺進入了《知音》情調之中。小姐十分聰慧,一會功夫竟然將生疏之曲熟奏如故。正在歌、奏、舞進入高潮激情蕩漾之際,突聞一聲雞叫,噗!燈滅了、琴停了、舞住了。屋子裡一片漆黑,死一般寂靜,只有幾隻蟋蟀在陰暗角落裡蟈、蟈、蟈淒厲的叫著。我的頭皮感覺緊緊的箍在頭骨上,渾身的雞皮疙瘩像篩糠一樣剝落。不好,感覺膀胱要失禁。突然間又發現屋頂有碗口那麼大一片天,還看到了星星,好像還有月亮的光輝,奇怪,我這是在哪裡?情急之中我放開喉嚨喊:

“小姐……,秋葉……,你們在……”。

“嘿嘿嘿,喊啥,我們都在屋裡,剛才被風把燈吹滅,你怕了嗎?”

“秋葉,趕快把燈點著,休要胡說。”

燈又亮了,一切如初。我發現小姐和秋香一臉的驚恐之狀。此時小姐瞅了我一眼,同時仰臉瞅向房頂露天之處,嬌歎一聲,哀怨陳述:

“相公,適才燈滅,皆因屋破失修,透風漏雨,父母不在,家無男丁,我與秋葉女流之輩,實無能為修繕之事。與相公初識,欲求以苦力助之,實是無奈之舉,此乃所求其二也,小女子甚感慚愧!”

“小姐不必客氣,房上區區漏洞,何足道哉!”

說著,我跟隨她倆走出了屋外。哇!原來已是雨過天晴,滿天星斗,皎月當空。連日的鬱悶心情跟隨天空的晴朗也變的爽快了,還有兩天中秋節,月亮就要圓了。明亮的月輝照耀的如同白晝,索性趁亮把屋修好。太巧了,旁邊就有一塊平整的大石板,我搬起來蓋在了房坡的那個漏洞上。驀然泛思,這房子怎麼如此低矮?記憶裡上房子要用梯子呀?看到她倆站在旁邊微笑,又一個疑問出現了,我的身影在月下跟隨我晃動,她倆為什麼沒有影子?媽呀!聽人說鬼沒有影子!

我帶著疑問正自尋思,小姐有些慌張的說:

“相公之恩永世不忘,三更天已到,速請歸家休憩,以免家人懸念。”

我突然想到問一下這是什麼地方,秋香似乎猜到我的心思,脫口說:

“這是我家小姐的閨房,叫‘女兒塋’。”

“秋葉,又多嘴了。”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誰家的更雞又在報更,該是三更天了。背後突起兩股陰冷的旋風,我急忙回身,不小心腳下一滑滾下了山坡,我急忙喊小姐、秋葉,反饋的是山谷的回聲。我定了定神,發現是離家兩華里之遙的棲鳳嶺,回到家時又聽到雞叫聲,應該是四更天了,只睡了一小會,天亮了。

母親推開我的房門詢問我昨夜到哪去了。我答非所問,問媽媽有個叫女兒塋的住所嗎?媽媽搖頭說不知。媽媽對我產生了疑慮,問這問那,我急忙等著上學,沒來得及說昨晚的事情就走了。

上課時感覺有點魂不守舍,我在思考昨晚的事情實在蹊蹺,那個年代不敢隨便說話,我遇到的事情說出去沒人相信只會遭到批判說我散佈迷信妖言惑眾。我想瞭解女兒塋的所在,無人可問。突然想到那晚跟我一起看電影的張家灌同學,或許她會知道。

放學後我向她悄聲說:“娟,一起走好嗎?”

“哦,好的。”她的臉頰像太陽落山時的晚霞一樣燒紅。

看看前後沒有其他同學,我緊走兩步趕上她試探地問:

“娟,我想問你個問題,你能為我保密嗎?

娟的臉又紅了,忸怩的說:“那你問好了。”

說完,偷偷的斜視了我一眼。鬼大爺原創鬼故事,轉載請保留出處。

“你聽說過女兒塋嗎?是個什麼樣的房子?是在什麼地方?”

“啊?!房子?呵呵呵……,我以為你要問什麼問題,原來就是這個問題?那還要保密?你問我算問著了,聽爸媽說那是我姑姑和她丫鬟的墳墓。自大革命開始以來,怕被紅衛兵逮著,幾年沒敢去燒紙祭奠了,那裡有什麼房子?

聽後猶如五雷轟頂,天旋地轉,我一屁股坐在了路中央,頓覺渾身無力,手在顫抖,嘴裡也不知道在嘟嚕什麼。把娟嚇壞了,她不住的問我:

“你說清楚,昨晚怎麼遇到鬼了?怎麼會呢?哪有鬼呀?你這不是好好的嗎?遇上鬼你還能來上學?你是病了吧?這怎麼辦好?你起來呀?”

娟像連珠炮一樣的發問反倒提示了我,對呀,遇上鬼還能來上學?我是好好的呀!即使是遇到了鬼,她們又無傷害我之意,我何必害怕?昨晚多麼的淘情快樂呀?我把連續兩夜發生的事情經過向娟一五一十的陳述。娟聽後唏噓不已,她把女兒塋的情況告訴了我。

原來,小姐姓張,是清朝末張家灌一個舉人的女兒,從小隨父習文撫琴,聰穎過人,過目不忘。忽一日土匪闖入,為免受辱,與丫鬟秋葉情急中雙雙飲鳩自盡,小姐逝年十八,待字閨中。秋葉年方十六。其父訪友未歸,倖免於難。

張舉人視女如掌上明珠,痛不如生。專請地理先生為愛女在棲鳳嶺選定一風水寶地連同秋葉合葬一墓。後來人們順口叫女兒塋。

我壯了一下膽,鼓動娟陪我去塋地找回丟失的鋼筆順便證實一下虛實,她欣然答應。

娟的家離塋地的距離幾乎與我家離塋地的距離相等。這個女兒塋選在棲鳳嶺前坡向陽處一塊平坦隱蔽的山嵐拐角處,假如事先不知道女兒塋所在地,來到嶺上也看不到這裡有一座用青磚砌就的豪大墳塚。來到女兒塋跟前,我看到了由我搬上墳墓半坡蓋住漏洞的那塊石板,在石板旁邊看到了一支鋼筆,是我裝在上衣口袋搬石板時滑出丟失在此。

“怪!真是奇怪!”我看著地上的腳印不住口的喊奇怪,近於自言自語;“明明應該是三個人的腳印,怎麼只有我一個人的腳印?”

“你在說什麼?天要黑了,咱們回家吧。”

“好吧。”我答應了一聲,順便向女兒塋深深得鞠了三個躬。

娟邊走邊捂著嘴笑:“看來你與我家有……不,與我姑姑前世有緣,她為什麼不托夢給我們家為她修墳,為什麼偏找你呢?可惜呀!陰陽兩界有情也枉然,不然……我得管你叫姑父了呵呵呵……”

第一次聽到娟說笑如此開放。離開女兒塋分手回家時,我跟娟含情脈脈的握了一下手,這是我第一次握女生的手,我感覺她的身體在顫抖,我也是。

【編者按】一個新時期的聊齋故事,作者寫鬼故事惟妙惟肖,兩個善鬼形象生動。讓人感歎不已,人間有正義,鬼蜮也有真情,只要心無邪念,自當化險為夷。

《女鬼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