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剛剛開始,時間是1月23號,天氣陰,有風,雲層厚,很快就會下雪。
1月23號的晚上9點13分,張亭被殺死在自己的宿舍,兇手是吳小美。
寒假的宿舍樓很空蕩,張亭的屍體在地板上扭曲成一個奇怪的形狀,她的後腦勺在汩汩的向外滲著血漿,黑色,有臭氣的血漿,粉色毛衣上出現一塊鮮紅的印記,越來越大。她的長髮散在身下,剛剛燙的波浪捲,依然有光澤。眼睛瞪的很大,眼仁上翻,確實是死了。
吳小美立在一邊,並不覺得害怕,心中反而很釋然,有說不出的舒坦。她想殺死張亭已經想了很久,原因很多,因為太多反而說不清楚。也許是嫉妒,嫉妒張亭的漂亮,嫉妒張亭的活潑;也許是恨,恨張亭的虛偽,恨張亭的傲慢。平凡些往往是莫大的好處,可以自在的享受平淡的幸福。但若是生的平凡,又有了過高的希望和夢想,往往就會醞釀災難,尤其是對於女人而言。
吳小美看到張亭桌上的相框,照片上面,張亭笑的一臉燦爛,乖巧的依偎在一個男孩子懷裡。吳小美的手指輕輕劃過男孩子的面頰,語氣輕柔:“現在,這個不需要了。”
相框被摔在地上,粉碎。
還好現在是寒假,宿舍裡四個人,只有吳小美一個留下,其他都回了家。張亭也只是回來取東西,不料丟了性命。
張亭的血不留了,凝固成一個暗紅色的血塊,粘住了頭髮。吳小美取出毛巾,仔細的替張亭擦臉。張亭的臉蛋是很標準的瓜子形,眼睛很大,睫毛長,鼻子翹的很可愛。美中不足的是嘴巴,太闊,顯的有點凶。不過這樣的相貌已經足以迷倒一片男生。她同時周旋於三四個男生之間,每個都是她親愛的老公。當然這一點只有宿舍裡的人知道。吳小美則是對此瞭解最清楚的人。她揀起破碎的照片,裡面的男孩子依然幸福的微笑。這是許賓,吳小美的初中同學,高中同學,和大學同學。暗戀的歲月足足九年,漫長的等候,抵不過他與她的一面之緣。
新年聚會中無意遇到,許賓毫不遮掩對張亭的驚艷之情。張亭只是擺出招牌式的淑女微笑:“小美,這是你同學吧,怎麼不介紹一下呢?”
於是,許賓成為張亭的第七任男朋友,三名中的一名,快樂,對真相一無所知。
吳小美將照片扔到地上,狠狠的踩了踩。
她將張亭擦乾淨了,脫去她的所有衣物,然後打開宿舍的立櫃,將張亭倒著塞了進去。櫃子很大,塞進一個人綽綽有餘。她關上櫃門,穿上外套,把張亭的衣物放在一個大塑料袋裡,走到校外的垃圾站扔掉。已經開始飄雪花,她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快樂。
回到宿舍,地上還有玻璃碎片,和大灘已經乾涸的血跡。她拖了又拖,掃了又掃,一切又乾淨起來,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吳小美滿足的躺在床上,甜甜睡去。
半夜的時候,她突然聽到有敲門的聲音,咚,咚,咚咚咚。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發現是有人在敲立櫃的門,一下一下,清清楚楚。有細微的哭聲,然後是張亭在說:“放我出去,這裡好冷。”
吳小美下床去,打開立櫃,發現張亭坐正了,眼睛上翻在看她,後腦勺依然在流血,滴滴答答的掉下來。
吳小美冷笑,啪的關上櫃門,繼續蒙頭大睡。不顧越來越響亮的敲打聲和哭叫。
吳小美晚上做了一個夢。
她想起很小的時候,冬天,學校的期末考剛剛結束。太陽昏黃的掛在天空,母親穿著灰色的大衣,走在前面,她怯怯的緊隨其後。夢境逼真,是真實的記憶。這次考試,她從全班第一滑到了全班第三,小小的失敗令好強的母親怒不可遏,也令吳小美對自己絕望。從小到大,她便被反覆告誡自己長相普通,家境普通,惟有比別人努力,成百倍,上千倍的努力,才能夠在社會立足,才能夠成功。她也對此堅信不疑,母親的嚴厲反而成為一種體貼。她惟有相信自己的努力,才有繼續走下去的勇氣。
小小的吳小美擦擦眼淚,抬頭望去,母親竟然不知去向。她茫然四顧,可是除了人還是人,她開始尖叫,一邊尖叫一邊奔跑,卻始終找不到熟悉的背影。
吳小美滿身冷汗的驚醒,敲打立櫃的聲音在持續,伴隨斷斷續續的嗚咽。她覺得心煩,用被子蓋住頭,忽然又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張亭時候的情景。那個漂亮女孩甜美矜持的笑容,在九月的陽光下,格外耀眼。她令吳小美頭一回發現,有些東西,單靠努力是無法得到的,這個世界存在不公平,明明白白,真真切切。老實說,張亭對吳小美還是很不錯的,經常給她帶些零零碎碎的小東西,漂亮的有女生緣的女孩子並不多,張亭算是各種翹楚。她可以很容易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可以很輕易的得到幫助和原諒。吳小美不喜歡張亭,她發現這個女孩的眼裡有太多的優越感,帶著與生俱來的美貌和財富,這種不滿在許賓做了張亭男朋友之後爆發,一發不可收拾。但是吳小美始終維持著表面的沉默,安靜的忙碌於宿舍,自習室,食堂三點一線之中,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
張亭明白吳小美對許賓的暗戀,帶著女孩特有的虛榮心,她經常在吳小美面前炫耀許賓與自己的甜蜜,同時肆無忌憚的和其他男朋友來往。寒假突然回到宿舍,是為了取許賓送給自己的一條呢子長裙。自然而然的,她在吳小美面前拿著長裙比來劃去,沒有留意到吳小美越來越暗淡的眼睛。終於,吳小美像發了瘋似的撲過來,將她撲到在地,按住她的頭,狠狠向地上撞去,一下又一下,她的手在吳小美身上胡亂抓著,眼睛越瞪越大,她可以感受到自己血液的溫暖,37分鐘46秒後,張亭徹底斷了氣。
吳小美迷迷糊糊睡到早晨7點,宿舍裡很安靜,稍顯凌亂。她突然想到昨晚的敲打聲,於是爬起來,打開立櫃的門,張亭的屍體還是倒著蜷成一團,眼睛上翻,了無生氣。
吳小美滿意的關上櫃門,洗漱完畢,往宿舍裡噴了點香水,接著精神抖擻的背起包包,準備去圖書館自習。這時她看到了攤在椅背上的那條長裙,猶豫一下,她換上裙子,卡其色,剪裁的很貼身。她在鏡子前轉了一圈,有煥然一新的感覺。
一個禮拜後,吳小美在圖書館看到了許賓,他坐在角落,頭髮凌亂,目光有些呆滯。吳小美向他走去,輕輕打招呼:“hi。”
許賓抬頭,看見吳小美的裙子,眼睛突然一亮,接著又暗淡下去。他怔了怔,猶豫著開口:“亭亭她,最近有和你聯絡嗎?”
吳小美若無其事的回答:“有呀,她一個禮拜前還回來取東西呢,還說這條裙子不要了,給我。”頓了頓,她問,“怎麼了。她沒有和你聯繫嗎?”
許賓的眼裡有痛苦的神色,他搖頭,沒有說話。
這個男孩子的眼神讓吳小美心疼,她喜歡了他九年,從最早的齜著小虎牙揪女孩辮子的淘氣男孩,到現在這個身軀魁梧眼神憂鬱的男人。她於是開口:“其實,張亭她有東西讓我給你,你跟我到宿舍取一下。”
許賓不是第一次去張亭的宿舍,吳小美也不是第一次在宿舍裡見到許賓,可是以往的主人始終是張亭,吳小美反而是個不速之客,每次都要灰頭土臉的速速離開。吳小美深吸一口氣,這次,她是主人。張亭不過是躺在櫃子裡面的屍體。
許賓疑惑的問:“她要你給我什麼?”
話音剛落,吳小美已經撲進許賓懷裡。許賓措手不及,險些跌倒,連忙靠在背後的立櫃上。他有些尷尬:“小美,你做什麼?”
小美不鬆手,她的聲音哽咽:“我喜歡了你九年,你知道嗎?”
許賓楞住,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哪點不如她?你告訴我,我會努力的改,我一定會的。”吳小美號啕大哭。
許賓反而冷靜下來,他推開吳小美:“對不起,感情是不能靠努力的。對不起。”他聲音低沉。
吳小美抹去淚水:“為什麼?為什麼?你知道不知道,張亭背著你還有其他好幾個男朋友,她早在高中就不是處女了,她對你只有欺騙,只有欺騙啊。她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只是為了在別人面前炫耀……”
許賓打斷她的歇斯底里:“這些我早都知道。”
吳小美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睛:“你早都知道?那為什麼還要……”
“因為我愛她。”許賓緩慢的回答。
“那我喜歡你這件事呢?”
許賓點頭:“我也知道。”
吳小美楞了楞,尖叫起來:“那你為什麼不選擇我?就因為我不如她漂亮,不如她會撒嬌……”
許賓疲憊的搖頭:“小美,爭論這種事情毫無意義。而且,”他的目光有了鄙夷的神色,“張亭待你不薄,你怎麼能在背後如此侮辱她?!”
吳小美的大腦在一瞬間空白,她的眼睛乾涸,徹底,一滴淚水也沒有留下來。
晚上,許賓的屍體被放在了張亭的立櫃裡面。吳小美殺死許賓的時候很機械,頭腦一片混沌。凶器是一把水果刀,放在一個舍友的桌子上忘記帶走。吳小美只是憤怒,她沒有想到許賓竟會忘記躲閃,刀子正中心臟,乾乾脆脆。
吳小美呆呆地拖了地,然後將兩個櫃子的門全都打開。張亭和許賓的眼睛從不同方向看著她,沒有怨恨,只是迷惑。吳小美上了床,手腳冰涼。半夜裡,櫃子又有響動,她恍惚間看到張亭爬進許賓的櫃子,兩人在開心的接吻,他們對吳小美微笑,說,謝謝你謝謝你,謝謝你讓我們在一起。
吳小美恨恨的爬出被窩,揪住張亭的頭髮向外拖,拚命喊叫:“他是我的!你聽到沒有,他是我的!”
張亭口裡叫著痛痛痛,翻著眼白笑。
許賓也笑,他對吳小美說,櫃子裡躺著好舒服,你要不要試看看。
吳小美打開自己的櫃子,將雜物行李全部丟出來,然後爬進去,狹小的空間,卻有莫名的安全感。她用手觸摸牆壁,竟然覺到溫暖。
許賓在問她,舒服不舒服。
張亭笑,笑聲刺耳。
吳小美關上櫃門,覺得非常心安。她在黑暗中睡去,做了甜美的夢,夢見媽媽說,我的小美最漂亮,最聰明。她還夢見許賓衝自己招手,溫柔的笑。
於是吳小美愛上了在櫃子裡睡覺的感覺。
她關上放著張亭屍體的櫃子,加了把鎖。但是許賓在的櫃子只是虛虛掩著,每天早上出門前,吳小美都會在許賓的嘴唇上吻一下,她還喜歡晚上,只扭開一盞檯燈,就著昏暗的燈光給許賓唸書聽。這時候,張亭會咚咚的敲櫃門,喊,放我出來放我出來。
除夕的夜裡,和家裡打了電話,媽媽依舊嚴厲,她說:“你要好好學習,考研很困難的,你這樣的情況,不會為人處世,長的又不漂亮,只有考研唸書一條路了。”
吳小美掛了電話,她給自己化了淡妝,眼神流轉,竟也有了動人的風韻。
她給自己沏了剛買的紅酒,用嘴餵給許賓喝。許賓的臉青紫,已經開始腫脹,有黃色的膿水從心臟的傷口留出來。吳小美卻看到他在笑,笑的纏綿,英俊,一如往常。
張亭還是堅持不懈的敲櫃門,放我出來放我出來。
夜深,吳小美躲進自己的櫃子,她看著黑暗,對自己微笑,畢竟,這個世界,只要努力,什麼都可以得到。
她閉上眼,關上櫃門,溫暖,平靜,然後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