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三章 不能死
徐立華對這個消息並沒有感到意外,這件事上的波折已經讓徐立華有些心灰意冷,她沒有流露出太大的驚喜,輕聲道:「結婚還是你們自己的事情,只要你們倆覺著合適就行,我沒啥意見。」沒意見就是有意見,誰都能看出來徐立華的冷淡。
丁兆勇看到徐立華沒接自己的那杯酒,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臉不由得有些紅了,趙靜在下面悄悄拉了拉母親的衣角。徐立華這才端起酒杯抿了口酒,輕聲道:「兆勇,我看得出,你對小靜是真心的,其實做父母的誰都想孩子有個幸福的未來,只要你們過得好,我就心滿意足了。」
丁兆勇點了點頭。
晚飯之後,趙靜、秦清和常海心陪著徐立華聊天,張揚則和丁兆勇一起來到外面坐下。
丁兆勇因為徐立華的態度,情緒顯得有些低落,他低聲道:「老母親好像不太喜歡我。」
張揚笑道:「兆勇,其實我媽蠻喜歡你的,她主要是擔心你父母那邊,害怕以後小靜跟了你會受委屈。」
丁兆勇道:「張揚,我絕不會讓小靜受委屈的。」
張揚點了點頭道:「我相信你。」
秦歡和大家玩得很開心,一直到很晚才睡,徐立華在床邊給他講故事,直到他完全睡熟,這才悄悄離開了房間。來到客廳看到張揚和趙靜兄妹倆仍然在那裡聊天,徐立華笑道:「怎麼?今晚都打算留下來?」
趙靜笑道:「媽,我打算留下來陪你好好聊聊。」
徐立華又把目光轉向張揚,張揚笑道:「我也留下來陪您聊天。」
徐立華看了看在外面巡視的鍾長勝,低聲道:「三兒,你這個朋友是幹啥的?他晚上不走了?」
張揚笑道:「他是我好朋友,這棟別墅就是借他的。」張揚並沒告訴母親鍾長勝負責秦歡的安全,如果讓她知道,肯定要擔心。
徐立華點了點頭,既然張揚說是他的朋友,自然人品信得過。
鍾長勝在外面巡視一周之後確信沒有任何的問題,他這才走進來,向張揚點了點頭,直接上樓,秦歡的房間是個套間,鍾長勝就臨時在外面鋪了一張床鋪。
家裡只剩下母子三人,趙靜撅起嘴唇道:「媽,你是不是不喜歡兆勇?」
徐立華道:「兆勇是個好孩子,我看得出來,小靜,你別怪媽,我不是對兆勇有什麼成見,我只是覺著他們家裡並不認同你們兩人的感情,我擔心你們以後還會面臨很大的壓力。」
趙靜道:「不會,兆勇一直都在做他父母的思想工作,現在他們已經不反對我們兩人交往了。」她朝張揚使眼色,是想要小哥幫她說兩句話。
張揚笑道:「媽,個人感情的事兒,咱們還真插不上嘴,我看小靜也大了,什麼事都得靠她自己。」
徐立華道:「明年結婚是不是倉促了一點?」其實她心裡巴不得兒女早點成家,可是趙靜的情況特殊,徐立華也不想在人家的父母都不願意的情況下,他們就匆匆結婚。
張揚道:「也不算倉促了,從今年五一拖到明年五一,證都領了,也不能總這麼耗著,要不這麼著,讓兆勇和他們家好好談談,如果他父母同意最好不過,如果人家不同意,我看你們也就別舉辦什麼隆重的儀式了,旅遊結婚不是更好。」
徐立華道:「那可不成,結婚是一輩子的大事兒,必須要人家父母同意,不然就是對人家的不尊重,外面也會覺著我女嫁不出去似的。」
張揚對這種事還真不好說得太多,看來趙靜的這次婚禮還得有些波折,他琢磨著也許自己應該去找丁巍峰直接談談,正在他考慮這件事的時候,佟秀秀打來了電話,她的聲音顯得有些緊張:「張揚……你能來醫院一趟嗎?」
張揚還以為她出了什麼大事,關切道:「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佟秀秀道:「得志一個人坐在大樓天台上,好幾個小時了,就是不願下來,誰勸他都不聽,他就要在那裡呆著,我怕他出事,也許你說話他願意聽。」
「我馬上過去!」
張揚從西藏回來之後,曾經探望過佟秀秀和伍得志一次,佟秀秀的傷已經基本恢復了,伍得志的傷勢也在穩步恢復之中,不過在爆炸中,他失去了右臂,面部也嚴重毀容,情緒始終低落。
張揚來到省人民醫院病房後問明了情況,當天傍晚的時候伍得志要求陪護他的特工帶他去天台上看看,可上去之後,他就呆在那裡不願回來。
張大官人頗感無奈,這幫國安特工腦子純屬被驢踢了,以伍得志現在的心理狀態,還把他帶到了病房大樓的天台上,這醫院管理上也有問題,通往天台的大門也不能隨便開,萬一哪個病人想不開,豈不是麻煩了?
張揚來到天台上,伍得志到沒什麼危險,他趴在天台上,一左一右兩名國安人員陪著他,只要有跳樓的舉動,兩名國安特工就會把他給拖回去。可現在伍得志沒有任何自殺的苗頭,他就是趴在那兒看。
大晚上的臉上纏著紗布,乍看上去跟木乃伊似的,顯得有些詭異。
張揚走了過去,示意兩名國安工作人員離去,把伍得志交給自己,那兩名國安的工作人員巴不得有人來接替他們的位置。不過他們也不敢走遠,張揚擺了擺手,示意他們走遠一些,他們這才又走遠了幾步在遠處站定。
張揚來到伍得志身邊,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看到的是東江城美麗的燈火。
伍得志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過頭,他低聲道:「你來了?」他的聲音非常的沙啞。
張揚道:「佟秀秀很關心你。」這句話等於向伍得志表明,是佟秀秀把他找來的。
伍得志低聲道:「我這個樣子的確很招人憐憫。」
張揚抿了抿嘴唇:「喝酒嗎?」
「有酒嗎?」
張大官人居然真的帶來了一瓶白酒,不過沒有酒杯,擰開瓶蓋,遞給了伍得志,伍得志接過酒瓶灌了一口,一股辛辣的滋味直灌下去,伍得志閉上眼睛,好一會兒才適應了這熱辣的感覺,輕歎了一聲:「什麼酒?這麼烈?」
張揚道:「燒刀子,醫院門口買的,我覺著你可能想喝,所以買了一瓶。」
伍得志道:「為什麼不弄瓶好點的?」
張揚道:「人活一輩子,酸甜苦辣鹹,什麼滋味都要嘗一嘗,這才不白走這一趟,想喝酒的時候,未必只有茅台五糧液才能滿足你的慾望。」
伍得志道:「我沒有慾望……」他抬起頭,看著夜空中稀疏的群星,然後道:「如果說有的話,那麼我現在真的很想死……」
張揚從他手裡接過那瓶酒,也灌了一大口,他對伍得志的話並沒有感到驚奇:「如果我處在你的位置,可能我會和你有一樣的想法。」
伍得志道:「我不怕死,我真正感到害怕的是我現在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我想死,我想從這裡跳下去從此一了百了,再也沒有什麼憂愁和煩惱,但是我又知道這是一種很不負責任的行為,我死了,等於將所有的壓力和痛苦都留給了別人,會讓別人痛苦一輩子,想到這裡,我又不能死,一個人不像人歸不像鬼的東西,本不該屬於這個人世,卻偏偏還要為了別人而活著,我是不是一個悲劇?我是不是一個怪物?」
張揚充滿同情的看著伍得志,他低聲道:「你在責怪我救了你?」
「我感謝你救了我,可是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我希望你不要做出這樣的選擇,讓我死,我就不會痛苦。」
「可佟秀秀會痛苦,你身邊的朋友會痛苦。」
伍得志回過頭來,他淒涼的眼神看著張揚:「我死了,你們固然會痛苦,但痛苦只是一時的,可現在……我會痛苦,她也會痛苦,我已經不再是過去的那個我,而她卻要因為道德的枷鎖而不得不面對這樣一個我,一個陌生的我!」伍得志沒有淚水,他的淚水早已流乾,淒涼的眼神就像宇宙中最深沉空虛的黑洞。
張揚將酒瓶遞給了他,伍得志又喝了一口:「一個人連死都不能隨心所欲,是不是一種莫大的悲哀。」
張揚道:「好死不如賴活著,我救了你,你就算不為佟秀秀而活,你得為我活著,你不能讓我的努力白費。」
伍得志道:「我的臉碎了,拆掉紗布,只怕連我自己都不認識自己,我的右手沒了,以後我再也不能拆彈,你有沒有發現我現在說話都很大聲?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聽清楚自己在說什麼,我的聽力受損,醫生說以後還會有減退的可能,我已經完完全全的成為一個廢人。」
張揚道:「現在的整形技術很高,應該可以最大限度的將你的面孔修復,你的右手雖然沒了,但是你可以訓練你的左手,至於你的聽力,我會盡力幫助你恢復正常。你真正受損最厲害的是你的自信心,伍得志,你是我所見過的生命力最為頑強,意志最為堅定的人之一,連死亡你都能挺過去,還有什麼是你不能面對的?」
伍得志道:「我什麼道理都明白,我站在這裡,每個人都會擔心我從這裡跳下去。」
「你不會,你不會輕賤自己的生命!」
伍得志道:「我會!但是我不能死,我之所以還硬撐著保留我這條苟延殘喘的狗命,我就是害怕我的死傷害到別人。」
張揚沒說話,從伍得志的這番話中,他真切感受到伍得志對佟秀秀的那份深愛,伍得志對自己的生命並不留戀,他只是擔心他死了會帶給佟秀秀巨大的傷害,甚至會讓佟秀秀痛苦一生。
張揚道:「你不是為別人活著,每個人都是在為自己而活,我不想看到你消沉下去,我想佟秀秀也不想。」
伍得志將酒瓶遞給張揚:「張揚,幫我做一件事。」
張揚點了點頭。
伍得志道:「我不想再見到她,我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現在的我。」
張揚道:「你有什麼打算?」
伍得志搖了搖頭:「活一天是一天,組織讓我養好傷後回去,給我安排了一個足以讓我衣食無憂的職位,我想沒有人會在意我去或者不去,每月都會有固定的薪水打到我的賬戶上。按照他們的話,我成了功臣,我成了他媽的功臣,這些是我應當享受的待遇。」他深深吸了口氣,以嘲諷的語氣道:「我卻從不覺著我是一個功臣,我感覺自己更像一個乞討者,他們是在施捨我,施捨我的目的可能是同情可能是憐憫,也可能是為了樹立他們的道德形象。」伍得志頗為怪異的笑了一聲:「我的存在可以證明很多人的愛心,可以完善很多人的道德形象,從這一點來說,我活著還是有些價值的。」
張揚道:「我可以救你的性命,但是我救不了你的心,伍得志,你只是不敢承認,其實現在的你就是一個怨婦,你認為所有人都欠了你的,所有人都對你抱有目的,所有人都不是真心真意的在幫助你。」
「我沒有!」
張揚道:「拿什麼證明?你有沒有想過,誰也不需要你為他們而活,誰也不需要用你來成全自己的道德形象,憐憫同情只是暫時的,這世上任何事都是有保鮮期的,你想不成為別人的負累,你想不被別人同情,可以,你要證明給別人看,你依靠自己仍然可以好好的活著,你仍然有用處,你仍然有著別人沒有的優點,對一個真正的男人來說,毀容不是可怕的,失去一條手臂更不是世界末日,真正可怕的是失去信心,伍得志,如果你連依靠自己活下去的信心都沒有,那麼你的存在也就失去了意義。」
伍得志看著張揚,他的目光居然恢復了一些冷靜,一直以來伍得志都是個心理素質足夠強大的男子,正是這種泰山崩於前而不動容的心態,才讓他得以成為國安第一流的拆彈專家。伍得志知道張揚說這些話絕非是要打擊自己,他是在盡一個朋友的責任,他想要幫助自己重新振作起來。
伍得志道:「如果可以,我想選擇一種全新的生活方式。」
張揚道:「如果你厭倦了過去的生活,我可以給你介紹一份適合你的工作。」
伍得志道:「我記住你的這句話,不過在我考慮工作之前,我需要把我的傷徹底養好。」
張揚微笑點頭,他輕輕拍了拍伍得志的肩膀。
伍得志低聲道:「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
「如果你想他盡快的恢復過來,就必須要先離開他一段時間。」張揚對佟秀秀提出了忠告。
佟秀秀點了點頭:「張揚,我明白,下周我就回去報到。」她的眼圈已經紅了。
張揚道:「秀秀,你是個堅強的女孩子,我看得到你對他的感情未曾改變過,但是得志他不想拖累你,現在他更將你的關心和愛看成是一種憐憫,解釋是沒用的,只能讓他自己慢慢地撫平傷口,慢慢地恢復自信。」
佟秀秀含淚道:「張揚,你幫我告訴他,無論他變成什麼樣子,無論要我等多久,我都會等他。」
張揚被佟秀秀和伍得志的真情所感動,他決定一定要幫助他們走過這段最為艱難的時光,張揚道:「得志不想再回國安工作,其實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態也不適合繼續工作下去。」
佟秀秀輕聲道:「我會向上頭反映,我想組織上會尊重他的決定。」
張揚道:「我瞭解了得志的履歷,他雖然右手廢了,當不成拆彈專家,可是他在電氣和計算機方面的知識還是少有人能夠比上的,等他傷好,之後我打算先介紹他去我朋友的汽修廠工作,換個環境,換一種生活方式,對他心理上的康復會很有好處。」
佟秀秀道:「張揚,我不知道應該怎樣感謝你。」
如果在過去,張大官人十有八九會說出那就以身相許的玩笑話來,可是他在內心深處對伍得志是敬重的,正因為如此,他在面對佟秀秀的時候表現的非常禮貌,連玩笑話也不多說,這廝用很少有的一本正經的態度道:「秀秀,當我是朋友就別說這種話,伍得志的性命是我給撿回來的,既然我撿回來了,就不會讓他作踐自己的生命,給他一段時間,他的心理素質絕對比起你我都要強大,這種人要是不能重新站起來,天理不容啊!」
佟秀秀因為張揚的話終於看到了一絲希望,她輕笑道:「不過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張揚苦笑道:「憑什麼啊?我究竟欠你們什麼了?」
佟秀秀道:「你要幫我看著得志,他不讓我留在他身邊可以,但是你要幫我盯著他,不能讓其他女人鑽了空子,要是別人把他給勾跑了,我找你要人。」
張大官人心說就伍得志現在這幅慘狀,還真沒有其他女孩子能看上他,這種話在心裡想想罷了,是無論如何不能說出來的。
佟秀秀道:「你一定以為我在矯情,得志都那樣了,哪還有女孩子喜歡他是不是?」
張揚沒說話。
佟秀秀道:「我喜歡,無論他怎樣我都喜歡,我發誓,我這話一點虛偽的成分都沒有,我對他沒有憐憫,沒有內疚,只有愛,真的,無論他變成什麼樣子,我都能接受。」
張大官人又感動了:「秀秀,衝著你這句話,我一定幫你看好他。」
佟秀秀低聲道:「其實爆炸發生之後,我也想過離開國安,從此和得志再也不從事這危險重重的工作,可是我又不甘心,這次的事情根本就是一個圈套,甚至連我表哥的死都是為了要把我引入局中。」
張大官人對國安目前複雜的內部情況也有所瞭解,邢朝暉自從被內部調查之後,到現在都沒有和自己聯繫過。他甚至還懷疑,秦歡的事情可能是經由國安內部透露出去的,張揚小聲提醒佟秀秀道:「凡事都要小心,對周圍人不要輕易相信。」
佟秀秀淡然笑道:「你放心吧,經歷這次的事情之後,很多事我都看清楚了,我會好好保護我自己,我不會再輕易冒險,我不可以讓得志傷心,他雖然嘴裡不說,可是我知道,他心底無時無刻不在關心著我。」
此時國安七局的副主任郭成聽到消息也趕到了,他來到醫院的時候,伍得志已經睡了,張揚帶來的燒刀子大半瓶都進了他的肚子。
聽說伍得志灌了這麼多的酒,郭成真是哭笑不得,不由得抱怨道:「張主任,得志的傷還沒有完全恢復,你就帶酒給他喝,你不怕他的傷勢反覆?」
張揚道:「一醉解千愁,他喝多就變得聽話了。」
看到伍得志沒事,郭成也沒有留下,和張揚一起離開了病房,來到樓下停車場,他向張揚道:「一直以來,我都沒有來及對你說聲謝謝,如果不是你,得志肯定完了。」
張揚道:「我和得志是朋友,為他做點事是應該的。」
郭成道:「他的脾氣變得很怪,我們這些老同事,老朋友都和他難於交流,現在看來,也只有你說話他還願意聽。」
張揚笑道:「也是對牛彈琴,我的話對他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郭成道:「幫我勸勸他,讓他繼續留下工作吧,不知他出於什麼考慮,居然想要離開!」
張揚道:「這我可幫不了你,得志為人好強,他不想給別人增加麻煩,剛才我和他在天台上聊天的時候,他提到這件事,他認為自己對你們沒用了,他不想你們照顧他,他把這種照顧當成是一種憐憫。」
郭成歎了口氣,對伍得志這名得力手下,他一直都是相當欣賞的。
張揚道:「其實放他離開對他是一件好事,以他目前的狀況,應該無法適應你們的工作了,他還年輕,還有許多的機會,也許他很快就能在社會上重新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
郭成感慨道:「得志有你這樣的朋友是他的幸運。」
張揚道:「有你這樣體恤下屬的領導也是他的幸運。」
郭成笑了笑,忽然想起一件事道:「你們單位是不是有個叫章睿融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