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一章 保持沉默

    多數常委對張大官人的宏圖大志都沒什麼興趣,領導在市政建設上做文章不乏先例,現在張揚是濱海的縣委書記,自然是他說了算,撤縣改市也罷,大搞城建也罷,其根本的目的不外乎是撈取政治資本,大家看的都很清楚,認為這位張書記來濱海只不過是一個跳板,只有通過這個跳板他才能順利地躍升到下一個台階。
    許雙奇當然希望張揚只是把濱海作為一個跳板而已,對張揚來說這裡只是他輝煌仕途生涯中的一個小站,可對許雙奇而言成為濱海縣委書記卻是他夢寐以求的目標。
    政法委書記周翔和許雙奇走在了一起,周翔道:「許縣長!」
    許雙奇向周翔笑了笑道:「有事?」
    周翔點了點頭道:「許縣長,福隆港火災的事情已經查的很清楚了,只是那個李明芳還在歪攪胡纏。」
    許雙奇道:「那就好好做通人家的思想工作,你今天的那番話很不好,明顯帶著個人情緒,什麼精神有問題?一個女人死了丈夫,要體諒人家的感受。」
    周翔有些尷尬道:「這件事拖得時間太長,而且這個李明芳實在是有些過份。上次爬塔吊自殺的事情搞得我們很難看,影響很壞,市領導打電話過來把我批評了一頓,省裡也對這件事表示關注。」
    許雙奇歎了口氣,李明芳自殺事件成就了張揚的英雄壯舉,這小子是從中獲益最多的一個。許雙奇道:「這件事的確也拖得太久,你提高一些效率,盡快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讓公眾看到事實證據,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我們只能盡量補救。」
    周翔道:「我知道了。」
    許雙奇看出周翔還有話要說,他微笑道:「你還想說什麼?別遮遮掩掩的,有話就說。」
    周翔道:「張書記和程焱東是好朋友啊,對他很信任。」
    許雙奇明白了,周翔的內心顯然是非常不安的,他的不安來自於程焱東,程焱東是新任公安局長,政法委副書記,他和張揚之間的交情很深,這次之所以能來濱海工作,應該和張揚有著直接的關係。感到威脅最大的就是周翔,他是政法委書記,按理說程焱東屬於他的下級,可是程焱東並不買他的帳,來濱海之後已經表現出獨立強勢的工作作風,很多事情都沒有向周翔說過,就說在路口設立警戒亭,進行24小時全天候值守的事情,程焱東根本沒有向他說過,而是直接和張揚商量。
    許雙奇道:「早在豐澤的時候他們就認識。」
    周翔道:「我感覺程焱東這個人有些不太好相處,來到濱海之後,他還沒有主動和我溝通交流過。」
    許雙奇笑了笑道:「警戒亭的事情就是他提出來的。」
    周翔道:「我在大城市裡見到過,警戒亭,幾乎每個路口都有一個,上面閃著警燈,裡面裝著空調電話,造價可不低,這件事不談,每個警戒亭都得配備值班人員,少說也得四個,按照咱們濱海現有的情況來說,城區內至少要增加三十個,值班人員加上管理人員,就得增加一百五十號人,或許還得更多,這些人的人員工資就不是一個小數目。養這麼一批人,再加上警戒亭的運營維護,每年的運營成本都得在百萬元左右,初聽不多,可是咱們縣去年的財政總收入才8500萬,拿出這麼多錢去搞這樣的面子工程值得嗎?」
    許雙奇沒說話,嘴唇抿起表情顯得非常嚴肅。
    周翔又道:「最關鍵的問題是這種事不是一次性投入,隨著濱海城區面積的擴大,警戒亭也會越高越多,人員也會越來越龐大,支出當然會越來越多,更何況我們本來就有警察,有派出所,再搞什麼警戒亭不是職能上的重複嗎?也是一種浪費。」
    許雙奇道:「剛才開會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說?」
    周翔苦笑道:「張書記定下來的事情,我說有用嗎?您以為他會聽我的嗎?」
    許雙奇道:「常委會就是一個讓你暢所欲言的地方,你這種態度是不對的。」
    周翔道:「撤縣改市的事情還不是有很多人反對,為什麼沒人說?」
    許雙奇道:「兩件事不一樣。」他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怎麼不一樣?其實都是張揚獨斷專行。
    周翔在許雙奇的面前也沒有太多的顧忌,他歎了口氣道:「許縣長,我為濱海的未來感到擔憂,面子工程解決不了濱海存在的問題。」
    濱海召開縣委常委會的時候,北港市委同樣在召開著常委會,北港市委書記項誠把濱海撤縣改市的事情擺在了桌面上,張揚關於撤縣改市的申請遞到了市長宮還山的手裡,宮還山已經將這份申請複印,在常委會之前給每位常委分發了一份,現在大家對申請的內容都已經瞭解,應該說申請本身是沒有什麼問題的,無論張揚抱著怎樣的動機去做這件事,有一點不可否認他的目的還是為濱海發展的。
    項誠也首先肯定了這件事:「濱海撤縣改市早晚都會走這一步,我也相信,早晚都會成功,但是政治上是要懂得權衡利弊,是要有長遠的目光的,不可以憑著激情衝動去做事!做每件事之前要充分考慮到是不是對老百姓有好處,是不是對城市的發展有好處,我們要的是踏踏實實的做事,而不是為了政績去做一些浮誇的面子工程。」項誠的這番言辭是極其嚴肅的,這也是他針對濱海撤縣改市的事情第一次發表公開的言論,給予這件事做出了定性,認為濱海撤縣改市是一件浮誇的面子工程。
    項誠定出了調子,其他常委的發言也開始變得熱烈了起來,紀委書記陳崗是率先跳出來的第一個,他和張揚的積怨從弟弟陳凱開始,如果不是張揚做手腳,弟弟也不會從濱海縣公安局的位子上下來,陳崗道:「我談談對濱海這次撤縣改市的看法,撤縣改市本身是好事,我記得濱海之前也申請過一次,後來沒能通過,這就證明濱海的條件尚不成熟,距離上次申請只不過兩年的時間,難道說這兩年濱海申請撤縣改市的時機已經成熟?我看未必,濱海這兩年的財政總收入上漲緩慢,財政赤字居高不下,到現在財政總收入都沒有過億,這樣的一個縣,想去申請撤縣改市,去和其他一些年收入早已過億的縣區競爭,我們根本沒有勝算,在沒有勝算的前提下去做這件事,就是盲目,撤縣改市不需要花錢嗎?花得誰的錢?老百姓的錢,所以我們的幹部在做出每一個重大決定之前,都必須要慎重的考慮,不可以盲目的作出決定,更不要為了政績而迷失!」
    市委宣傳部長黃步成道:「我也說一句,濱海撤縣改市的事情並沒有拿到市委常委會上討論,這件事在程序上不對啊,濱海是北港的轄縣,這麼重要的事情,按照正規的程序應該是由他們縣常委會討論拿出決定,先上報給北港市委,經過市常委會討論通過,再將這件事向省裡通報,獲得批准之後才能遞交國務院,為什麼濱海可以繞過市裡、省裡直接向國務院遞申請呢?」
    組織部長孟啟智說了一句:「這份申請和前年的那份申請沒什麼不同,只是多了一個張揚的簽名,據說那份申請一直都在國務院裡,他說是重啟審批程序,而不是重新遞交申請。」
    市長宮還山道:「關於這件事,我和張揚同志進行了一番深刻的談話,對他目無組織紀律性的行為做出了嚴肅地批評,應該說張揚同志承認錯誤的態度還是誠懇的,這件事已經發生了,我認為對年輕幹部,還是要以批評教育為主。」
    市紀委書記陳崗道:「批評教育也要看事情性質的嚴重程度,我認為這次的事情不是小事,如果我們不認真對待,那麼用不了多久時間,我們的這些轄縣都會以他為榜樣,各自為政,濱海可以繞過市裡提出撤縣改市的要求,其他轄縣一樣可以,年輕不是犯錯的理由,犯了錯誤就一定要付出代價,只有嚴肅處理,才能杜絕以後再犯,對他個人是一件好事,對其他同志也能夠起到警示作用。」
    市委副書記蔣洪剛望著情緒激動的陳崗,心中暗自好笑,陳崗之所以這樣激動,無非是因為他的政治利益受到了侵犯,如果不是他弟弟被張揚從濱海踢了出來,他不會表現的這樣主動,項誠分明想利用這次撤縣改市做文章,可是這幫人也就是瞎嚷嚷罷了,張揚既然有本事把申請直接遞到國務院,就證明他心中根本沒把這幫人放在眼裡,嚴肅處理?你陳崗叫得這麼歡,可你倒是拿出一個處理他的方案?只怕到了事情具體落實的時候,誰也不敢承擔這個責任,這些人怕的不是張揚,真正害怕的是他的背景。在國內當官真的很不容易,方方面面的事情都得考慮到。想要少犯錯誤,就是要少說話,蔣洪剛在這件事上選擇保持沉默。
    市委書記項誠道:「洪剛同志,你有什麼看法?」看到蔣洪剛始終沉默不語,項誠直接點名了。
    蔣洪剛笑了笑:「我覺著大家說的都有道理,項書記說得對,濱海撤縣改市是好事,早晚都會走這一步,也早晚都會成功,但是這件事必須要慎重考慮,不可以操之過急。」
    宮還山望著蔣洪剛,心中暗道:「說了等於沒說。」如果說常委中有一個宮還山最反感的人,那就是蔣洪剛,原因很簡單,他把蔣洪剛視為自己前進道路上唯一的對手,雖然目前在方方面面蔣洪剛在和他的競爭中都處於弱勢,但是他知道蔣洪剛從未放棄過和自己競爭的念頭。
    蔣洪剛道:「我覺著這件事也沒那麼嚴重,張揚同志初來北港,年輕同志做事考慮問題肯定不會像老同志那麼周到,要考慮到他剛剛上任,急於做出成績的心理,我也認為,他在濱海撤縣改市的問題上有些操之過急,在很多程序上都沒有考慮到,可是我們也要肯定他的工作熱情,肯定他急於改變濱海面貌的迫切心情,所以在這件事的處理上,我們既不能放任不管,也不能一棒子把他打死,不批評不行,可批評的太狠了也不行。」
    宮還山暗罵了一聲老狐狸,這貨是想兩邊都不得罪啊。
    項誠當然能夠明白蔣洪剛的心意,他緩緩點了點頭道:「洪剛同志,這件事就交給你了,你去和張揚同志好好談談,既要讓他認清自己的錯誤,也要注意好尺度,盡量不要影響到他的工作熱情。」
    蔣洪剛心說,你不是讓宮還山找他談過了嗎?又讓我找他談?這不是多此一舉嗎?可當著項城的面他還是非常配合的,笑著點了點頭道:「項書記,我會盡快找他談。」
    項誠道:「散會!」
    張揚的到來讓項誠已經感覺到越來越不爽了,他總覺著這小子的存在就像一顆定時炸彈,不知什麼時候就會爆炸,而且項誠有種預感,這次的撤縣改市十有八九會成功,一旦濱海縣成為濱海市,張揚這小子的翅膀就會變得更硬,到時候,他想控制住這小子肯會很難。
    但是項誠直到現在都沒有想出對付張揚的方法,雖然他很想給這小子一個教訓,讓他知道北港的話語權到底掌握在誰的手中,可是考慮到張揚背後的宋懷明,項誠還是猶豫了,如果能夠相安無事最好,他授意宮還山去找張揚談話,其目的就是要讓張揚懂得遵守規矩,可是從張揚回去之後的反應來看,宮還山顯然沒有很好地完成這個任務,張揚沒有把宮還山放在眼裡。
    濱海常委會上發生的事情,當天晚上就反饋到了項城的耳朵裡。
    濱海縣長許雙奇在當天的晚間來到了北港市委書記項誠家裡,將今天濱海常委會上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匯報給了他。
    項誠聽得很認真,許雙奇的表情很鬱悶也很無奈,在項城的面前他說出了很多憋在心裡的想法:「項書記,我感覺和張揚同志溝通很難。」
    項誠微笑道:「他來了沒多久,熟悉肯定需要一個過程。」
    許雙奇道:「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他這個人主觀性很強,不喜歡接受別人的意見,認準的事情就一定要搞下去,就說撤縣改市的事情,他事先根本沒有徵求任何人的意見,等申請上去才告訴我們。」許雙奇在有意挑起項城的怒氣,因為在這件事上張揚也沒有知會項誠,把北港市領導全都繞了過去。
    項誠道:「你應該和他增強交流,別忘了,這幾年都是你們兩人搭班子,如果你們欠缺瞭解,以後工作還怎麼開展?」
    許雙奇道:「我都這麼大年齡了,他和我兒子差不多大,我們的思想和觀點差距都太大,您知道的,我們濱海縣的財務狀況並不好,財政赤字還沒有消除,可他為了撤縣改市,已經提出了加大市政投入的建議,而且馬上就會付諸實施,我個人認為濱海的近期工作重點不是什麼撤縣改市,而是要消除貧困,消滅財政赤字,我們的主攻方向應該是發展經濟,而不是把錢投入到毫無意義的面子工程上。」
    項誠沒說話,似乎在想著什麼。
    許雙奇又道:「市政建設搞得再漂亮又有什麼用?馬路再寬,跑的還是那幾輛車,路燈再亮無非是增加了共用電費的消耗,種花植樹城市亮化,無非是驢屎蛋兒表面光,有那些錢,不如去買些好種子支援困難農戶,我們濱海還是以農業為主,我覺著張揚同志來到濱海之後的作為有些捨本逐末。」
    項誠道:「這些話你為什麼不向他直接說?」
    許雙奇歎了口氣道:「項書記,他要是願意聽我的意見才怪。」
    項誠道:「雙奇同志,他是縣委書記你是縣長,你這種態度我很不喜歡,工作上應該允許不同意見存在,求同存異,你如果認為他的某些做法不對,你應該據理力爭,濱海縣十一名常委,重大的決定需要半數以上的人支持才能通過,怎樣才能體現我們黨的民主和公平公正?你工作了這麼多年,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許雙奇老臉有些發燒,項誠這番話既是對他的批評也是對他的提醒,身為濱海縣縣長,濱海縣常委他並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在張揚這位新任縣委書記面前他表現得過於軟弱。許雙奇道:「項書記,我明白了。」
    項誠道:「做事小心並不代表著膽小,謹慎並不意味著怕事,你是一個工作多年的老同志,這些事用不著我來提醒。」
    許雙奇不斷點頭。
    濱海縣財政局長趙海青苦著臉,可憐兮兮地看著張揚道:「張書記,咱們縣真沒這麼多錢,去年全縣財政總收入8500萬,今年一季度沒結束,但是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也就是兩千萬上下,在城區範圍內更換路燈,各個重要路口建設警戒亭,完善城區綠化,單單這三樣至少需要一千萬元,咱們拿不出這個錢來,真拿不出來……」趙海青哭的心都有了,現在全縣上下都盯著他這一塊,哪個部門都想要錢,可是濱海縣財政已經連續三年出現赤字,政府部門的工資這個月都不知能發出來不,這位新來的縣太爺又突發奇想,要大搞市政建設,讓他哪弄錢去?
    張大官人瞪大了眼睛:「你這個財政局長是怎麼當的?一千萬不是什麼大數目,這點錢都拿不出來?」
    趙海青道:「張書記,咱們全年財政總收入才八千多萬,一千萬可不是什麼小數目。我不怕跟您說實話,下個月政府部門的工資就出現問題了。」
    張揚道:「我就納悶了,行政中心蓋得這麼漂亮,縣領導們一個個海景別墅住著,你現在跟我說沒錢,錢呢?」
    趙海青無言以對。
    張揚道:「現在跟我哭窮,早幹什麼去了?有建設行政中心的錢,有蓋海景別墅的錢,拿出來投入到市政建設中,濱海還會像現在這幅混亂不堪的模樣?啊?搞什麼?什麼叫面子工程,我看這座行政中心就是最大的面子工程,一個縣委縣政府大樓,蓋這麼氣派幹什麼?一個縣委書記用得上這麼大的辦公室嗎?還有這幫縣領導住的地方,省領導都沒享受這樣的待遇。」張大官人發火了,這口氣憋在肚子裡許多天了,趙海青不幸趕上了,一句沒錢把張書記惹火了。
    好不容易等張書記發完了火,趙海青道:「張書記,咱們這座行政辦公樓還欠人家三千多萬呢!」
    張揚指了指趙海青,沒說話,狠狠在桌面上拍了一記:「胡鬧!什麼叫主次不分?我要建三十多個警戒亭就有人在背後說三道四,這麼大一座辦公樓基建要多少錢?每年所花的電費是多少,為了維護這座大樓需要多少工作人員?憑什麼縣裡的財政就可以花在政府官員的身上,為什麼該給老百姓花錢了,你這邊沒錢了,那邊有人說我搞面子工程?趙海青,你給我聽清楚,這錢你給我去想辦法,一個月內,路燈必須要全部給我亮起來,各大路口的警戒亭必須要全部建起來,你拿不出錢來,就不配當這個財政局長。」
    趙海青真是欲哭無淚,這他媽呀太霸道了,我就是一財政局長,你還真把我當成財神爺了?真沒錢,你當我們家能印出來啊?趙海青道:「張書記,你要是真這麼說,我也沒辦法了,我拿不出錢來,財政局的賬目都在那裡,我真拿不出錢來。」
    張揚道:「給你三天時間,自己想辦法去。」
    趙海青哭喪著臉離開了縣委書記辦公室,這位張書記也太不講理了,讓自己去哪兒找錢去?縣財政局要是拿錢應該還拿得出一些,可那都是要發工資的,難道為了路燈和警戒亭,要把全體幹部的口糧給斷了?財政沒錢也不能把責任都推到自己身上吧?要怨也該怨這幫領導,誰讓他們把濱海管理成這個樣子,財政赤字,連年虧損。
《醫道官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