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難填之恨
顏慕雲修長的雙眉微微上挑,張揚已經將自身的意圖表達的很清楚,他並不想繼續追究下去,也就是說張揚沒準備藉著這件事將黃步成扳倒,在顏慕雲看來,這實在是太可惜了,痛打落水狗的機會可不多,如果錯過了這樣的機會,以後只怕要追悔莫及。
顏慕雲道:「寬容在政治上是個違和的詞兒。」
張大官人笑了起來,顏慕雲因為自己的態度只怕要失望了。
顏慕雲在心中閃過了幾個念頭,不過她還是放棄了說服張揚的想法,張揚雖然年輕,可是這個年輕人處理事情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他既然暫時放過了黃步成,就證明他經過了深思熟慮,以張揚的背景扳倒黃步成並不難,在這件事上唯一的可能是有人為黃步成說情。
張揚道:「以後我的工作還要依靠顏台長多多支持。」
顏慕雲笑道:「張書記好沒有道理,你對我們的工作一點都不配合,現在卻要我們支持你的工作。」說完之後她又補充了一句:「除非你先答應做個個人專訪。」
顏慕雲的這一句有畫蛇添足之嫌,她真正的意思是,你張揚不給我幫忙,就別指望以後我給你幫忙。
張大官人心中暗笑,畢竟是女人,這心胸也太狹隘了一點,不得不承認顏慕雲過去給他幫過一些忙,不過,那是看在武意的面子上,她的這句話更驗證了一件事,這世上沒有白白付出的道理,商場上如此,官場上也是如此,顏慕雲過去對張揚的幫助,那是因為看在他背景和可能帶給自己利益的一種投資,如今她的投資沒有達到預期的目的,心中難免失望。
顏慕雲雖然失望,可她仍然是不敢得罪張揚的,最後補充的那句話,就是擔心自己發牢騷的話惹張揚不快。
張揚犯不著得罪顏慕雲,從某種跡象來看,顏慕雲在上頭還是有著不少關係的,雖然他現在並沒有出手幫助顏慕雲,並不代表著以後他們之間沒有合作的機會,尤其是在黃步成和顏慕雲之間,讓張大官人選擇的話,他肯定會選擇後者。以他的本意也是要對黃步成出手的,可是蔣洪剛主動說情,讓他改變了初衷,張揚委婉道:「顏台長,其實你們新聞界的嗅覺是最靈敏的,北港政壇最近可不太平,作為一個局外人,我還是老老實實把濱海管理好才是正本。」
顏慕雲是個極其聰明的女人,當然能夠聽出張揚利用這句話在暗示自己什麼,只要是政壇何時太平過?上位者想保住自己的位置,下位者謀求向前更進一步,為了各自的政治目的,無所不用其極,顏慕雲在政壇中打拼了這麼多年,也見慣了風浪,她意識到張揚不會平白無故的說這句話,顏慕雲道:「濱海的發展前景,不可限量啊。」
張揚笑了一聲:「事在人為,專注於自己的事業,總會等到機會,您說是不是?」
顏慕雲也笑了起來。
遠處傳來武意的聲音:「累死了,不玩了,不玩了!」她一邊嚷嚷著,一邊朝這邊走來。
她把網球拍遞給張揚道:「你去玩吧!」
張揚笑道:「你倒是看看,我這身裝扮根本不適合打球啊。」
那邊祁山道:「旁邊的商店有鞋子賣,挑雙合適的,過來打兩局,我正在興頭上,你可不能掃興啊。」
張大官人咧嘴笑了笑,他接過武意的網球拍,優哉游哉的走了過去:「那啥,跟你打,不換鞋也沒問題。」
祁山道:「看不起人!」
張揚在場中站定,掂起一顆網球,揮拍打了出去,張大官人剛才絕不是誇大其詞,這廝發球的角度速度怎地一個強悍得了,祁山根本沒有做出反應,網球就已經落在了有效區內。
場邊武意驚呼道:「ACE球!」
祁山笑道:「不公平,我還沒準備好呢,你這是攻其不備。」
張大官人笑道:「那你這次做好準備,他又是一球發了出去。」
祁山雖然做出了反應,可是球速太快,他根本沒有機會觸及網球,眼睜睜看著那球再度落地,這次他可謂是使出了全身的解數,可張大官人連腳步都沒有移動一下,祁山額頭冒汗了,這廝絕對是個高手啊。
張揚微笑道:「任你左藏右躲,我自巋然不動!」
祁山內心忽然緊縮了一下,他望著張揚依舊微笑如常的表情,從中感覺到了一絲異樣。
張揚再次發球,祁山這次因為救球的動作幅度過大,身體失去重心,撲通一下摔倒在地面上,不慎將腳扭傷了,雖然如此,仍然沒有救起張大官人凌厲的發球,三球發完,勝負已定,祁山腳扭了,失去了繼續對抗的能力。
武意走了過去,關切地詢問祁山的傷情,張大官人走了過去,他檢查了一下祁山的足踝道:「沒什麼大事,就是扭了一下。」
祁山苦笑道:「張書記,跟別人打球是玩樂,跟你打球是玩命,以後我是不敢再和你同在一個網球場上競技了。」
張揚笑道:「友誼第一比賽第二,我都說不上場了,你們非得逼我,這不,一不小心就把你給傷著了。」他用力一捏祁山的足踝,祁山痛得慘叫了一聲,不過疼痛過後,足踝的扭傷症狀頓時減輕了許多。
顏慕雲也過來探望祁山的情況,祁山在張揚的扶持下站起身來,他笑道:「沒多大事兒,技不如人,願賭服輸。」他向張揚道:「張書記,晚上一起吃飯吧,咱們探討一下球技,剛好求教一下,你那ACE球究竟是怎麼練出來的?」
張揚笑道:「我倒是想去,可今晚答應了蔣書記,咱們還是改天吧。」
祁山有些失望道:「我明天一早就回東江了。」
張揚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月底我也過去。」
祁山道:「你妹結婚,對了,到現在還沒給我送帖子呢。」
張揚笑道:「她結婚又不是我結婚,你想要帖子去找丁兆勇。」
張揚向顏慕雲告辭之後離去,他並不是有意推掉祁山的邀請,的確是蔣洪剛請他在先,自從蔣洪剛充當這個和事老之後,一直想安排他和宣傳部長黃步成在一起坐坐,當面溝通,但是也不能否認,他現在對祁山已經產生了敵意,如果證明祁山的確和姜亮之死有關,張揚絕不會放過他。
張揚一走,顏慕雲這邊也說有事,祁山晚上原本準備好的飯局只能作罷,武意自然要和顏慕雲一起離去,祁山在五哥的攙扶下上了他的汽車,關上車門之後,五哥低聲道:「腿怎麼傷了?」
祁山道:「打網球時不小心扭到了。」
五哥點了點頭,啟動了引擎。
祁山的目光望向車窗外,他在考慮著什麼,過了一會兒,低聲道:「張揚前幾天去過荊山。」
五哥嗯了一聲。
祁山又道:「荊山的康洪亮幾乎被警方連根拔起,當初殺害姜亮的殺手林光明也被抓了。」
五哥道:「他們的貨跟咱們沒有任何關係。」
祁山道:「小峰死後,我就已經停下了手頭的所有生意,咱們的三名廚師走了兩個。」
五哥道:「富貴沒走,只要他不走,我們就是這行當中最有競爭力的。」
祁山歎了一口氣,有些疲憊地靠在座椅上:「五哥,我不想做了,真的不想做了。」
五哥沒說話,默默開著自己的車。
祁山道:「從小峰死後,我每天晚上都會夢到他,週而復始,每天都是如此,我看到他渾身是血面目全非的朝我走來,他問我……為什麼要帶他走上這條路,為什麼……」祁山的聲音變得有些哽咽。
五哥依然沒說話。
祁山舒了一口氣:「五哥,我累了。」
五哥低聲道:「你退的出去嗎?」
祁山道:「只要我想做一定可以做到。」
五哥道:「過去我相信,可現在我不信,就算你可以不做這一行,但是小峰的仇你放不下。」
提起這件事,祁山的目光中迸射出兩點火星,他咬牙切齒道:「我要幹掉邦仔。」
「背後的真兇可能另有其人。」
祁山道:「我會把他逼出來,這個市場就算我不做,他未必能夠做得來,跟我鬥,他必須做好承受損失的準備。」
五哥道:「有句話我必須要提醒你,仇恨是一把雙刃劍,刺傷敵人的同時難免要傷到自己。」
祁山搖了搖頭道:「無所謂!就算賠上我的身家性命,我也要為小峰討還這筆血債。」
五哥低聲道:「兄弟們未必肯和你一起賭。」
祁山右手握拳堵住嘴唇:「我不會勉強任何人,即使你要走,我也不會有半句怨言。」
五哥的表情彷彿從來都不會有任何的變化:「我的命是你的!」
蔣洪剛安排吃飯的地方是北港靜雲齋,這兒是北港最有名的素菜館,旁邊就是北港靜雲寺,具體的地點位於北港東北的牛山,也是藺家角的一部分,張揚來到靜雲齋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山了,靜雲齋的停車場很大,事實上這裡和靜雲寺共用一個停車場,到了這個時候,香客們大都離去,靜雲齋雖然素菜有名,可是當今時代真正喜歡吃素菜的也沒有幾個。
靜雲齋的素菜,也以素菜葷做聞名,張揚來到事先約好的月影閣,看到市委副書記蔣洪剛,宣傳部長黃步成都已經到了,張揚歉然笑道:「不好意思,我來晚了,兩位大人見諒。」
蔣洪剛抬起手腕看了看,微笑道:「不是你來晚了,是我們來早了,現在距離咱們約好的時間還差十分鐘呢。」他們約好了六點半在這裡相聚,蔣洪剛和黃步成兩人提前來了近一個小時,當然他們不是因為和張揚相聚而鄭重其事,提前過來做好準備,而是兩人提前道靜雲寺上香,黃步成不信這個,可是蔣洪剛說了句既然來了,就不好越門而過,所以兩人一起去靜雲寺轉轉,黃步成也跟著上了香。
張大官人留意到的卻是蔣洪剛所帶的手錶,國產的東方紅,在北港市領導中,戴名貴手錶的人可不少,蔣洪剛這明顯是個異類。
蔣洪剛留意到張揚的目光盯著自己的手錶,他笑了起來:「這表你沒見過吧,比你的年齡都要大,68年出廠的,我結婚的時候,我岳父送給我的禮物,別看手錶款式老了一些,可走針相當的準確,每天也就是快5秒,從我結婚到現在,戴了也有二十多年了,帶出感情了。」他指了指張揚的手錶:「你這表看來很不錯。」
張揚笑了笑:「跟蔣書記一樣,也是老婆娘家人送的!」
蔣洪剛哈哈大小,黃步成也跟著笑了起來,不過他今天表現的還是有些矜持的,畢竟和張揚鬧過不快之後,今天才是第一次直接面對,心虛是難免的,誰讓他招惹別人來著?
蔣洪剛向張揚要來他的手錶看了看,張揚也欣賞了一下蔣洪剛的手錶,蔣洪剛把張揚的手錶還給他道:「這手錶太名貴了,張揚啊,也就是你敢光明正大的戴出來。」
張揚笑道:「這是嫣然外婆給我的禮物,我有什麼不敢戴的?」
蔣洪剛道:「這倒也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張揚啊張揚,你真是讓人羨慕啊,這麼年輕就當上了濱海市委書記,還找到了一個美貌和財富並重的未婚妻。」
張揚笑道:「蔣書記您還少說了一句,我還找了位省委書記當岳父大人呢。」
蔣洪剛樂呵呵道:「這話不能說,一說等於把你所有的工作成績都給否定了。」他轉向黃步成道:「黃部長,張揚的工作能力還是出類拔萃的。」
黃步成跟著點頭道:「那是!」他覺得自己有點奴顏婢膝的味道了,居然向一個年輕幹部,而且又是自己下級的傢伙賠笑賣好。可形勢不同了,逼得他不得不做出改變,有道是識時務者為俊傑,連蔣洪剛這位北港市委副書記都對張揚敬為上賓,自己還有什麼放不下身段的?
張揚道:「打我工作起,幾乎周圍人都這麼誇我,可誇完我工作能力強,然後接著再奉送我一句,年輕、衝動、沒經驗。」
蔣洪剛道:「那得看跟誰相比,你跟我們這些老同志相比,欠缺經驗,可在年輕一代中,你無疑是出類拔萃的,經驗代表什麼?經驗代表著容易墨守陳規,容易思想僵化,同樣的一件事讓我去做,我只會憑著腦子裡固有的套路去做,而交給你,你就會另闢蹊徑,效率比我更高,成績比我更突出。」
黃步成也道:「年輕幹部的思想充滿了活力,開拓性和創造性是我們比不上的。」
張大官人樂了:「今兒這是怎麼了?兩位大人對下官是一通猛誇,誇得我都快找不著北了,這一帶可是佛門清靜之地,千萬不能就這麼把我給捧殺了,還望兩位大人慈悲為懷,放我一條生路吧。」
蔣洪剛和黃步成都被這小子幽默的一通話逗得哈哈大笑。
佛門的淨素菜餚非常的講究,食材以三菇六耳為主,三菇是香菇、草菇、蘑菇。六耳指的是黑耳、白耳、地耳、雲耳、石耳、銀耳。葷菜是絕對禁用的,而小五葷也被禁止使用,小五葷指的是蔥、姜、蒜、蔥頭、韭菜這一類辛辣刺激和具有壯陽作用的青菜。
靜雲齋非常的正規,食客在這裡是不允許飲酒的,所以他們只能以茶代酒,黃步成親自帶來了一盒珍品龍井,讓服務員給泡上。
張大官人端起茶盞道:「兩位大人,下官敬兩位一杯。」在古色古香的靜雲齋吃飯,容易讓人產生時空錯亂的感覺,張大官人彷彿找到了過去那種熟悉的感覺。
蔣洪剛端起茶盞微笑道:「今天來這裡,是黃部長提議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咱們以茶代酒,希望我們之間的君子之交,能夠像這杯龍井茶一樣,清新淡雅卻餘味無窮。」
三人一起抿了口茶,茶的確不錯,蔣洪剛的話說得也是相當的好,可張大官人卻不敢苟同,君子之交,這三人之中至少有兩個半稱不上君子,就憑黃步成過去的斑斑劣跡,這廝斷然是不可能成為君子的,至於蔣洪剛嘛,這個人過去一直隱忍,最近野心逐漸暴露了出來,一個真正的君子怎麼可能對功名利祿如此狂熱?他肯定也算不上。
張大官人把那半個君子算在了自己的頭上,君子坦蕩蕩,他對自己還算自信,自己做人應該算得上坦蕩吧。
酒不醉人人自醉,茶不醉人,但是氣氛到了,黃步成居然也有種微醺的感覺,黃步成端起茶盞道:「張揚,上次虹光商場的事情,是我沒有約束好這些媒體單位,所以鬧出了那樣的事情,對你,對濱海管理層都造成了傷害和影響,在此我向你表達真誠的歉意。」
張揚體內半個君子的因素馬上發揮了作用,黃步成能夠當面把話說到這份上,證明人家真的是深刻認識到了自身的錯誤,否則以他宣傳部長的身份和地位,是不可能向自己主動低頭的,張揚笑道:「黃部長,那件事既然是誤會,咱們誰都不要放在心上,我這人就是這個脾氣,不好的一頁盡快翻過去,大家都在這一畝三分地為官,誰跟誰也沒有隔夜仇啊,以後,我還得多靠黃部長給我幫忙呢。」
黃步成馬上打包票道:「沒問題,只要我能夠做到的,一定盡全力幫忙。」
蔣洪剛的臉上蕩漾著會心的微笑,黃步成現在的表現足以證明他對項誠已經徹底死心,以後自己在北港政壇中又拉到了一個有力的盟友。
張揚看了看窗外道:「這裡就是藺家角了吧?」
黃步成點了點頭道:「就是藺家角,不過這片地方目前屬於北港,再往北就是濱海的管轄範圍了。」
蔣洪剛道:「牛山是藺家角南北的分界線,往北就是濱海,往南就是北港,前陣子泰鴻鋼鐵集團就看中了這片地方。」
張揚道:「蔣書記當時是支持我還是支持泰鴻?」
蔣洪剛笑道:「這件事我得保密,過去的事情了,我不想再提。」其實他是支持張揚的,可是當時黃步成支持的是泰鴻,蔣洪剛考慮的非常周全,他不想黃步成難堪,自然不想舊事重提。
黃步成這個人表現的倒是非常坦誠,他並不忌諱談及這個問題,他看了看窗外道:「我剛才在這一帶好好轉了轉,平日裡雖然來過藺家角多次,卻從沒發現這裡擁有這麼美的景色,當時我將票投給了泰鴻,我認為泰鴻在北港設立分廠,可以極大地推動北港的經濟發展,讓北港的工業總產值在短時間內躍升到一個新的台階上,可是今天我方才意識到工業發展不能以犧牲環境為代價,如果在藺家角一帶建設了鋼鐵廠,必將破壞這裡的環境。」
張揚道:「黃部長有沒有看過我們的保稅區規劃?」
黃步成點了點頭道:「這兩天我認真研讀了一下你們的保稅區規劃,真的很好,你們在規劃之初就已經考慮到了如何最大限度的保護藺家角的環境,是讓建設融入自然,而不是改變自然,這一點上無疑走在了前頭,比我們這些老傢伙站得更高,看得更遠。」
張揚笑道:「新一輪的捧殺又開始了。」
黃步成道:「不是捧殺,是說得真心話。」
蔣洪剛道:「可現在市裡還沒有明確把藺家角全都給你們啊!」
張揚道:「何止沒有把這塊地確定給我們,連答應的兩億元撥款,到現在依然沒有到位。」
蔣洪剛笑道:「不是你從蕭國成那裡化緣化到了五個億嗎?」
張揚道:「又不是無償的,早晚都得還給人家,蔣書記、黃部長,你們剛剛可都說過會支持我的工作,我想求你們兩件事,能不能在常委會上提出討論一下,一是原屬北港的藺家角的那部分土地能不能明確劃給我們,二是市裡答應給保稅區的兩億撥款,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