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6章
唐小舟不想讓趙書記接聽余丹鴻的電話,因此就不能說趙書記此時在吃飯。吃飯嘛,接聽一個電話還是可以的。他說,還沒有,不知要到什麼時候。等趙書記有時間,我立即告訴他。
余丹鴻還想說話,唐小舟卻不想說了,對他說,對不起,有電話進來了。
幸好沒有喝酒。唐小舟以最快的速度將飯吃完,其他人還坐在桌上,他已經放下碗筷下了桌。林椰也跟著下了桌。他不管林椰,走出門,恰好看到一隊服務員走進領導們的房間。看來,領導們吃得更快,這些服務員應該是去撤碗筷的。唐小舟準備進去看看,恰好見陸海麟從裡面出來,迎面和唐小舟碰上了。
陸海麟說,趙書記叫你。
唐小舟走進去,來到趙德良身邊。趙德良說,你給鐵路部門打個電話,問一問情況。
趙德良並沒有問給陳運達和余丹鴻打電話的情況。唐小舟退出來,立即給鐵路部門打電話。地方對鐵路沒有管理權,趙德良也沒有說明到底要問什麼情況,如果是個不醒目的人,這個電話還真不好打。唐小舟的心裡跟明鏡似的。如果中央首長突然決定來視察災情,不會只到江南省而不去另外幾個省,既然要走好幾個省,乘飛機的可能就很小了。中央領導在國內活動,乘專機的情況非常之少,通常都是乘專列。如果乘專列,第一站,應該是江南省。既然如此,趙德良要問的,肯定就是兩件事,一是鐵路的暢通情況,二是鐵路的安保情況。這次風災,如果導致鐵路中斷,那就是大事,地方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其次,如果中央首長要下來,首先通知的,可能不是地方政府,而是鐵路,因為鐵路警察需要上路設崗。
江南省不設鐵路局,只有分局。唐小舟和分局局長聯繫,分局長雖然不屬江南省直轄,畢竟在江南省鏡內,彼此的關係肯定要處理好。聽說是省委書記要瞭解情況,自然毫不保密。分局長說,江南省境內的鐵路運輸,確實受到蘿莉司的影響,有兩處一度中斷,原因是路軌被水淹沒,所幸現在已經完全暢通。談到安保情況,分局長說,他們確實接到命令,全體鐵路幹警上崗護路,一級保衛。岳衡段是凌晨一點,雍州段是凌晨兩,陵丘段是凌晨三點。備勤時間九個小時。
唐小舟明白了,鐵路部門的一級保衛,每隔五百米要站一名警察。這說明,他們保衛的是首長專列。首長專列的目的地是哪裡,基本也可以確定,是陵丘,因為陵丘之後還有一段在聞州境內,卻沒有接到安保命令。陵丘的上崗時間是凌晨三點,備勤時間九個小時,到中午十二點。也就是說,首長到達的時間,應該是三點到十二點之間。從北京到陵丘,最快也需要七個小時。首長也不可能半夜到達,估計還是清晨。
唐小舟又給辦公廳值班室打了個電話,問他們是否接到中央辦公廳或者國務院辦公廳的電話通知。答覆是沒有接到。唐小舟想,很可能在首長專列發出之後下達,這個通知如果在午夜時分到來,省裡就會措手不及。幸好自己先瞭解到一些情況,可以避免臨時手忙腳亂。
摸清情況後,唐小舟再次進入會議室。裡面還在繼續開會,氣氛很和諧。唐小舟暗想,官場就是這麼有趣,平常鬥得不亦樂乎,只要上級領導出現,立即就是一副和諧場面。
他走到趙德良身後,將有關情況說了。
趙德良說,你告訴馮彪做好準備,晚上去陵丘。
唐小舟問,要通知陵丘嗎?
趙德良說,到時候再說吧。
這就是和領導秘書搞好關係的區別。如果是去東漣、雷江、德山、柳泉這樣一些地方,因為市委書記和唐小舟的關係密切,無論如何,唐小舟都會想辦法通知對方或者暗示對方,對方提前知道了消息,肯定進行充分準備。現在這種情況,趙德良啟程時,陵丘也可能得到消息,但汽車一旦開出,到陵丘只不過一兩個小時的車程,準備肯定難以充分,臨時之間,手忙腳亂肯定難以避免。
每隔一二十分鐘,余丹鴻便打電話來問。唐小舟總是一句話,還在開會。唐小舟暗想,余丹鴻一定是急了。想到他此時一定如熱鍋上的螞蟻,唐小舟便在心中偷著樂。你不要以為你是官場老手,就一定能立於不敗之地,官場中人,沒有船到碼頭車到站,就永遠都在仕途這條路上,這條路佈滿了陷阱,你若想不陷進去,就得時刻膽顫心驚,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絲毫不能行差踏錯。余丹鴻自然也可以直接要求唐小舟將電話交給趙德良,那要看趙德良是否願意接,假若他不願意接,一句話就打發了。當然,他也可以找個別的理由,比如通報什麼緊急事件之類。但是,通報緊急事件一旦佔用太多時間,正事又沒機會說了。
一直到晚上九點半,趙德良終於走出了會議室。唐小舟和馮彪等人立即迎上去。趙有豐等竭力挽留。趙德良說,你們嘴裡說留,心裡大概想我早點走吧。我留在這裡,看到什麼不願意看到的事,你們難堪,我難受。算了,我還是不留在這裡礙你們的眼了。馮彪,小舟,我們走吧。
這些話,聽上去是玩笑,可唐小舟知道,趙德良從未開過類似的玩笑,說明他對聞州的班子是很不滿的。可當官有當官的難處,即使對班子不滿,他也不能一聲令下,把班子換了。換一個班子容易,要建立起一種官場平衡,卻難了。
和來時不同,鄭硯華留在了聞州,徐陸錚也留在聞州,陸海麟坐在另一輛車上,唐小舟上了趙德良的車。汽車前行不久,唐小舟覺得應該說一說陵丘的事,便說,余秘書長打了好多次電話。
趙德良已經靠在靠墊上,眼睛已經閉上了。聽了這話,他並沒有睜開眼,問道,他有什麼事?
唐小舟說,他沒說,大概是陵丘的事。
趙德良問,陵丘的情況怎麼樣?
唐小舟說,陵丘的情況不太好,大水沖倒了七座高壓桿塔,導致整個陵丘市大部分地區停電。另外,市自來水公司主水廠的機房被水淹了,導致大停水。
趙德良問,通信中斷是怎麼回事?
唐小舟說,通信中斷,剛開始只是部分區域,因為幾個建在樓頂的機站被颱風損壞。後來是因為停電,所有機站停止了工作。不過,持續的時間並不長,機站用上自備電源,三個多小時後,已經全面恢復通信。
趙德良再問,他們什麼時候把這些情況報告省委的?
唐小舟說了具體時間。正說著,電話響了,是余丹鴻。唐小舟沒有立即接聽,而是對趙德良說,是余秘書長的電話。
趙德良說,你問他有什麼事,如果沒什麼重要的事,回省裡以後再說吧。
唐小舟接起電話,問道,秘書長,有事嗎?
余丹鴻說,剛剛接到通知,中央首長視察災情,第一站到江南省,具體到達時間,另行通知。
唐小舟叫余丹鴻等一等,然後摀住電話,對趙德良說,中央首長要來視察災情。
趙德良坐正了身子,向前伸出右手。唐小舟將手機遞給趙德良。趙德良接過,說,丹鴻同志,你說吧。余丹鴻不知說了些什麼,趙德良一直聽著。聽了半天,趙德良問,明確了中央首長視察的地點嗎?余丹鴻說了幾句什麼,趙德良說,你們想辦法搞清楚,中央首長到底是到雍州還是別的什麼地方?又聽了一會兒,說,不必了,原來的計劃不變。余丹鴻又說了半天,趙德良便打斷了他,說,這件事,以後再說吧。也不等他說什麼,把電話遞給了唐小舟。
唐小舟想,以後再說的,大概就是余丹鴻最想解釋的話。至於趙德良說的以後再說,唐小舟便想,趙德良準備以後怎麼說?到常委會去說,這事就好玩了。
從兩人的對話中,唐小舟感覺到,中央的通知,只說明中央首長將來視察災情,並沒有說明何時到以及視察哪些地方。沒有明確通知,可能與中央首長的行蹤需要高度保密有關,也有另一個可能,他們所用的手機沒有絲毫保密性,余丹鴻不能說得太清楚,擔心造成嚴重洩密,他是嚴格按照保密條令操作。至於趙德良所說原來的計劃不變,唐小舟並沒有完全想明白。此外,趙德良為什麼要問中央首長視察的時間地點?地點他心裡清楚吧,毫無疑問是陵丘。既然清楚,還有必要多問這一句話?這句話,難道也有特別的政治含義?余丹鴻應該會把中央首長視察江南省的事告訴了陳運達,陳運達今晚一定會離開東漣,至於是去雍州還是陵丘,那就要看余丹鴻怎麼對他說了。
汽車快到陵丘時,一直閉目養神的趙德良突然醒了,他對唐小舟說,小舟,你給丹鴻同志打個電話,告訴他,我順便去陵丘看看。
唐小舟拿出電話,立即撥打余丹鴻的手機。
余丹鴻聽說後,顯得很吃驚,說,明天早晨,中央首長可能到雍州。趙書記如果現在去陵丘,今天晚上還能趕回來嗎?
唐小舟不好回答了,只好說,余秘書長,就這樣吧,有什麼事,我再和你聯繫。
掛斷電話,唐小舟猜測趙德良的用意。稍稍一想,他想到了一種可能,難道說,趙德良要暗示陳運達,首長的目的地是陵丘?
這樣一想,他就對趙德良的做法十分不解。
無論是陳運達還是余丹鴻,都不是尋常人物,中央首長要來江南省,趙德良不趕回雍州而是去陵丘,他們都會懷疑,趙德良事前已經得到了消息。要查證這個消息並不難,只要像唐小舟一樣,打電話到鐵路部門問一下,立即就清楚了。按照唐小舟最初的設想,因為中央首長出於保密的需要,一開始沒有明確目的地,趙德良恰好可以利用這一點,讓陳運達趕回雍州去。就算他後來知道中央首長的終點是陵丘,再從雍州趕回來,也需要幾個小時,那時,中央首長可能已經到了。
唐小舟還沒有想明白這件事,趙德良又給他佈置了另一個任務。趙德良對他說,小舟,你告訴海麟同志,我們去陵丘。
唐小舟的電話打完,已經接近高速公路出口了。兩輛車接近收費站,收費站顯得有點詭異。再仔細看,才知道因為收費亭沒有電,點的是應急燈。四個收費亭,全都在工作,但畢竟因為沒有電,工作效率受到影響,高速公路出口停了不少車。
唐小舟以為會在這裡堵一段時間,正考慮應該怎麼做,手機響了起來,是陸海麟。
陸海麟說,我剛剛給陵丘張書記打了電話,他們已經等在出口。我叫他們清開一條道,放趙書記先過去。
唐小舟暗吃一驚,張順焱他們等在高速公路出口?難道說,他們事前就已經知道趙德良會到陵丘?仔細一想,應該不可能。他們之所以等在這裡,是不是早已經從聞州得到消息,趙德良離開聞州了,正往雍州方向而來?如果走雍聞高速公路,既有可能返回雍州,也有可能到陵丘。這件事如果不讓趙德良明白,他有可能懷疑自己通風報信。唐小舟對陸海麟說,他們怎麼知道趙書記要到陵丘?
陸海麟說,是啊,我也不清楚。
唐小舟說,他們沒有可能會算命吧。還是他們知道趙書記要經過雍州,提前做了兩手準備?
最後這句話,是說給趙德良聽的,他一定要撇清自己,不能讓趙德良懷疑自己給陵丘通報了消息。
他放下電話時,趙德良說,你忘了前年,我讓你坐一號車回去過年的事了?下面這些人啦,整天就在琢磨迎來送往。
唐小舟的一顆心放下了,原來,趙德良什麼都看得清清楚楚。
收費站旁邊有一條便道,並沒有設收費亭,平常用鐵柵鎖起的。有人開了鎖,兩輛車便從此越過了幾百輛排隊的車輛,出了收費站。陵丘市委書記張順焱、市長成劉成雨早已經在路邊迎候。陸海麟所乘的開道車已經駛向他們,並且正在減速。馮彪已經向右打了方向盤,準備跟過去。
趙德良對馮彪說,不理他們,直接往前開。
唐小舟嚼出某種滋味來了。哪怕是領導,或者位高權重的領導,也會對很多事不滿意,並且力不從心。比如眼前陵丘市的班子,是趙德良到江南省三年多以來,完全沒有動過的班子,包括這次換屆,似乎也沒有動的跡象。對於這個班子,他想不想動?估計是很想的,可這個班子,與全省其他地方的班子都不同,這裡既是陳運達的家鄉,也是彭清源的家鄉,這個地方的班子,大多數是這兩條線上的人。彭清源是他的政治盟友,陳運達是他的潛在競爭對手。動彭清源的人?那是自毀根基,動陳運達的人?那等於和陳運達刺刀相見,赤膊對決。不是你死我活,趙德良顯然不想和陳運達的關係搞僵,因此,無論如何,他都得給陳運達留下這塊自留地。同時,對於這個班子的執行力,他又是極其不滿的。不滿怎麼辦?把某個人叫到面前,狠狠地訓一頓?那就不是得罪了這個人,而是得罪了他們背後的伯樂。相反,這麼大而化之地給他們一個冷臉,倒是最佳辦法。班子裡的每一個人,都能體會到趙德良的不滿,同時又深知,他這種不滿,不是針對任何個人的,你找誰說去?找陳運達還是彭清源?全都靠不上。
市裡還沒有恢復供電,城市一片黑暗,路燈也沒有。所有汽車都開著大燈,按著喇叭,速度起不來,又沒有交通燈,整個交通是一片混亂。估計陵丘市委知道省委書記到達後,會下令清理道路,可畢竟整個城市都被車子堵著,根本無法清出一條可行的路,趙德良的汽車剛進城,便堵在了路上。除了汽車的車燈,整個城市都是黑的,誰也不清楚前面到底堵了多遠,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通。
趙德良說,小舟,你去對張順焱說,我們直接去市委招待所,讓他通知相關人員趕到那裡等。我先睡一下,到了再叫醒我。說過之後,往靠墊上一靠,閉上了眼睛。
唐小舟前後看了看,估計暫時動不了,便讓馮彪將鎖著的門打開。唐小舟剛剛跨出門,張順焱劉成雨他們已經跨下車來。唐小舟向他們走過去,他們更加恭敬,小跑著向他這邊奔來,離著還有好幾米,手已經主動伸了出來,並且伸出的不是一隻手,而是一雙手。唐小舟先和張順焱握手,接著和劉成雨握手,然後說,趙書記說,去市委招待所,讓你們通知一下相關人員等著,估計是要開會研究解決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