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5
胥曉彤是第一次聽說德山市慶的事,她說,這件事你找過老闆沒有?老闆和德山市的書記市長關係都很好,尤其是曾憲平書記,他們是黨校的同學。歐陽佟說,書記市長沒問題,我和他們的關係非常好。胥曉彤似乎還不是太相信,問了一句,好到什麼程度?不會超過和老闆的關係吧?聽了這話,歐陽佟想笑。王禺丹和曾憲平能好到什麼程度?上過床?以歐陽佟對王禺丹的瞭解,估計可能性非常小。相反,他和曾憲平的關係卻特別得多。民間有一個段子,形容官場特殊親密的關係有幾種,一起扛過槍,一起吃過糠,一起渡過江,一起嫖過娼。意思是說,官場中人,只要有了這四種關係,友誼便牢不可破。渡江以前的老幹部,所剩已經不多了,因此,今天的官場,最重要也是最親密的關係,就是一起嫖過娼的了。歐陽佟和曾憲平的關係,恰恰就是一起嫖過娼的。當年,曾憲平還沒有擔任領導秘書,僅僅只是機關裡的一個小小公務員,無職無權,什麼機會都沒有。與之相比,歐陽佟是電視台的記者,與一些企業關係極其緊密,遇到有人請,他便拉上曾憲平,吃完飯,企業往往請他們去唱歌。唱歌的時候,每人都配一位小姐。可歡場之上,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在歌廳之內,你要抱要摸要親都可以,最後由請的人埋單。可你要將小姐帶出去,請的人就不管了。請出去請到哪裡?總不能請回自己家吧,怎麼說,也要去酒店開房間。開房費加上小姐的資費,對於曾憲平這樣的小小公務員來說,可不是一筆小錢,他是捨不得拿的,每次都是歐陽佟出了。更多的時候,為了節約開支,他們只開一個房間,或者只帶一個小姐出台,同一件事,便兩個人一起做了。後來,曾憲平當了副縣長,在這方面不敢太造次,只有歐陽佟去的時候,兩人才找個機會出去偷歡。這件事,除了他們兩人,再沒有別人知道。
歐陽佟說,高層不是問題。但你也知道,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胥曉彤問,遇到什麼麻煩呢?
歐陽佟將楊大元和朱麗依在德山的活動告訴她。胥曉彤說,我和朱麗依的關係還可以,要不要我打個電話,把她叫出來談談?歐陽佟問,你怎麼會和她關係還可以?胥曉彤說,這有什麼奇怪的?我們是星期七的大客戶呀,這種關係已經維持很多年了。歐陽佟說,我讓老闆把戶外廣告給我一點,她說有些關係不能不維持,指的就是朱麗依?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特別?胥曉彤說,你是聰明人,這還需要說明?歐陽佟說,就算你說明了,我也不一定明白,朱麗依又不是什麼特別的人。胥曉彤說,朱麗依不特別,可她後面的人特別呀。歐陽佟問,她後面的人?是誰?胥曉彤說,林志國。
歐陽佟迅速在自己的大腦中進行了一番搜索,他共認識三個名叫林志國的人,一個是他在電視台的同事,另一個是北京一家公司的部門負責人。這兩個人,不太可能與朱麗依有聯繫,也不太可能讓胥曉彤以這樣的語氣提起,看來,只可能是第三個林志國。此人是省長陳運達的前秘書,現在是岳衡市市委副秘書長。想到這個林志國,歐陽佟頓時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王禺丹和陳運達的關係密切,但無論密切到何種程度,與一名封疆大吏的關係,都不可能繞過一個人,那就是他的秘書。別看作為封疆大吏高高在上,其實他們是很不自由的,說句玩笑的話,就算是他們的老婆想和他們做愛,也需要秘書安排。秘書如果不讓首長留出時間和精力,就算首長回到了自己家裡,也沒有做愛的興趣和可能了。由此可知,王禺丹和林志國關係密切,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而王禺丹維持和林志國的關係,又靠什麼?很可能就是她手裡的江南煙草廣告。再遠推一步,曾憲平和林志國都是首長秘書出身,曾憲平之所以能夠當上市委書記,也因為他是陳運達的人,當時所走的門路,也與林志國有關吧?這就是曾憲平任命侯保真的原因?
歐陽佟將胥曉彤叫出來,原是想吐一吐心中的鬱悶,聽說她和朱麗依這種關係後,只好將自己做了小動作這件事深深地埋進心裡。
賈宇革安裝在朱麗依房間的那兩台針孔攝影機顯得異常忙碌。經常出入朱麗依房間的有三個男人,其中一個,自然是楊大元。在整個工作期間,攝影機曾兩次錄下楊大元和朱麗依做愛的場面。但這一場面,對於歐陽佟來說,幾乎沒有什麼作用。楊大元在外面的女人很多,他能進入星期七並且成為副總經理,是因為上了朱麗依的床,這一點,歐陽佟一開始就認定了。
被攝入的另一個男人,正是喬知農。喬知農出現在朱麗依房間的次數比楊大元還多。讓歐陽佟不太明白的是,他們之間的關係,到底是這次發展的還是以前就有的?歐陽佟估計,他們很可能在此前就已經有了這樣的關係。喬知農是政府辦秘書長,這個位置是一個實權位置,德山政府甚至包括市委的絕大多數事情,都可以通過他搞定。歐陽佟估計,朱麗依恐怕不僅僅與德山市政府辦秘書長有特殊關係,恐怕與其他市政府辦主要負責人同樣有這樣的關係。這個龐大而有力的關係網,正是她的星期七成為江南省廣告界老大的根本支撐。
與楊大元和喬知農的出現相比,歐陽佟更期望攝入鏡頭的是侯保真,而爭奪這次舉辦權最關鍵也是最不確定的人物也是侯保真。歐陽佟相信,就算喬知農的屁股坐歪了,他也有辦法通過王文青將喬知農換掉。問題在於,若想將侯保真和喬知農一起換掉,麻煩就會大一些。何況,如果沒有把柄在手,要想換掉侯保真,並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
長假的最後一天,侯保真終於出現了。
和前幾天一樣,楊大元還是和朱麗依一起吃的早餐。吃完早餐後,楊大元外出了,朱麗依卻返回了自己的房間,整個上午都沒有再出來。上午九點剛過,侯保真便出現在朱麗依的門口,他並沒有敲門,而是直接推門而入。顯然,朱麗依的門是為侯保真留的。直到十二點,兩人才先後出門,在酒店餐廳共進午餐,隨後,兩人又返回房間。
對於朱麗依會在床上拉業務這件事,歐陽佟絲毫都不覺得奇怪。廣告業內聚集著大量的美女,而掌握著廣告資源的,則更多的是各種各樣的男人。對於這些握有廣告資源的男人來說,他們既可以將廣告給這家公司,也可以給那家公司,最後拍板給哪家公司,並不一定看某家公司的實力或者廣告製作能力,而是看這家公司的廣告員是否肯和這個握有廣告資源的男人進行資源置換。星期七之所以能夠成為江南第一大廣告公司,最根本原因,在於其老闆朱麗依手裡掌握了很多握有廣告資源的客戶,而她到底通過什麼手段掌握這些客戶的?最慣常的手段,恐怕就是她身下的那張床。正因為歐陽佟很清楚廣告業的這一潛規則,他才會想到使出如此的陰招。結果也正是這一陰招,讓他得到了想要的東西。
有了這些東西,歐陽佟知道,自己已經在這次爭奪戰中獲勝了。至少,朱麗依出局,已經確定無疑。
五一長假的最後一天,楊大元和朱麗依先後趕回了雍州。歐陽佟立即給許問昭打電話,問她,朱麗依和楊大元已回雍州,估計這幾天會有行動,你準備好了沒有?許問昭說,該做的工作,我已經提前做了。歐陽佟問,有把握嗎?許問昭說,把握不敢說,關鍵看他們找的人關係硬不硬。
果然,十號,市稅務局稽查局的人員上門了。他們都是許問昭的同事,見她竟然坐在這裡,大感奇怪。他們顧不上開展工作,紛紛和許問昭打招呼,詢問她與這間公司的關係。許問昭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接告訴他們,自己準備辭職下海,辭職報告已經寫好,只是剛剛放了五一長假,考慮到局長比較忙,暫時還沒有交上去。同事紛紛說,看來她是攀上了高枝,要發財了。許問昭卻大吐苦水,其實她也是沒辦法,公司是朋友開的,非常好的朋友。可是,這位朋友不太懂得經營,一開始就被人害了,現在弄得債務纏身麻煩不斷。她不能看著朋友破產,才不得不過來幫忙。
接下來開始查賬,許問昭坦率地說,你們要查的賬,我非常清楚。我可以先匯報一下,然後,你們再查也不遲。許問昭便將那兩個廣告的情況向自己的前同事一一介紹,半點都沒有保留。同事說,許姐,這樣的生意,明知道沒錢賺,幹嗎還做?許問昭說,你們這叫飽漢不知餓漢饑。沒錢賺就不做?看起來理是這個理,但事不是這個事。為什麼?很簡單呀,不做,大家都喝西北風,做呢?公司雖然沒錢賺,員工還能開得出工資。所以,有些時候,不是做不做虧不虧的問題,而是能不能運轉的問題。有一個同事就說,是的是的,我聽說發電廠就是這樣,發出去的電,如果都用了還好,如果有一部分沒用,就浪費了。所以,發電機一開,不在乎你發了多少,而在乎你用了多少。如果用電少了,必虧無疑。另一個同事也說,還有像北方供暖,你得燒那麼多煤,不管有多少用戶取暖,用煤都是固定數量。
閒話說完了,許問昭將賬本拿給他們看,並且將該複印的東西,都幫他們複印好了。那些同事又奇了,說,許姐,你像是知道我們要來一樣,怎麼連這些都準備好了?大家畢竟是同事,許問昭也不隱瞞,告訴他們,這間公司,原本是兩個老闆,一開始,還非常紅火,一個月不到,進賬四百多萬,大家都熟悉的林飛廣告,就是他們拍的。可是,另一個老闆不是東西,拚命往自己懷裡撈錢,原本應該賺的,結果卻虧了一大筆。兩個老闆因此鬧翻了,現在為什麼鬧出這些事?就因為那個老闆使壞。而她的這個朋友,人好,沒有防人之心,著了他的道。你們以為這些事哪來的?全都是那個傢伙害的。
那些同事於是很同情她的老闆,卻又無可奈何。只能把這些賬拿回去,向上匯報。
許問昭當然不能等他們匯報,她自己跑去找局長,順便將辭職報告交了上去,主動向局長說明情況。局長也清楚,廣告公司通常都在業務提成上面玩點小花樣,稅務部門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民不告官不管嘛。社會上公司機構這麼多,哪能每一家都賺錢?稅務部門可不管你賺還是虧,反正該收的就收。某些時候,他們也網開一面,開拓稅源嘛。可眼下這件案子,他們不能不管呀,畢竟是舉報案,人家盯著呢。按照規定,舉報逃漏稅,一經查實,那是要獎勵舉報人的。
許問昭說,不是我們不想繳這筆稅,實在是勉強維持,這不?現在公司已經維持不下去了,賬上只有不到一萬塊錢,下個月工資還不知從哪裡籌呢。局長說,既然這間公司辦不下去,那你還要辭職?許問昭說,我的好局長,如果是一般老闆開的公司,我才不會跟著他去死呢。可這個老闆不同,他是我老公的親兄弟,他如果破產了,那還不是我們的事?沒辦法,我只好破釜沉舟,幫他一把,爭取把他扶起來。局長如果捨不得我,等我把公司的事理順了,我再回來。
既然公司沒有錢,又面臨破產,加上逃稅的事又是這麼個原因,局長只好大筆一揮,在報告上簽了字,將案子結了。
歐陽佟接到這個消息,立即向許問昭發出了一條命令,將公司裡所有的錢全部取出來,明天開著兩輛車,他開一輛尋萬芳開一輛,全公司所有成員前往德山,既去戰鬥,也去旅遊。許問昭心中雖喜,卻也有點憂慮,說,把錢都取出來了,下個月的工資怎麼辦?鋪租怎麼辦?歐陽佟說,車到山前必有路,你放心好了,我有辦法。再說了,人不就是為了一時痛快嗎?今朝有酒今朝醉,其實是一種很好的精神狀態。
住進德林大酒店,他的老同學早已經安排好了午餐。進入房間,各自稍稍洗漱一番,便下樓吃飯。現在離投標還有幾天時間,歐陽佟之所以這樣做,是有幾方面考慮,畢竟他要到德山來辦些事,公司裡又沒有別的活可幹,招投標期間,公司幾位主要人員又必須到場,因此,不如趁此機會,將所有人全都拉出來,算是補了五一長假。
因為女士多,中午的飯,歐陽佟要了一瓶紅酒,他將酒端起來說,這是我們博億公司第一次聚餐。許問昭連忙更正說,資圓公司。歐陽佟連忙說,對對對,資圓公司。這是我們資圓公司第一次聚餐,也是第一次集體旅遊。這個五一假期,大家都辛苦了。在這裡,我敬大家一杯酒。大家都興奮地碰杯。歐陽佟接著剛才的祝酒詞,說,喝完中午的酒,你們就出去好好地玩幾天。費用嘛,基本由公司報銷,具體哪些費用由公司出,我也沒有想好,這件事,你們請示問昭好了,由她掌握。尋萬芳問,那你呢?歐陽佟說,我不和你們活動了。我一個大老爺們兒,跟你們一起,你們玩不好。雷蕾說,我們這麼多人,一台車,怎麼坐?歐陽佟說,我的車,你們開走。這幾天,你們就放開膽子玩,想玩什麼玩什麼。只是有一點呀,我要事先提醒,你們都是美麗的女士,出去玩就玩,別讓街上的臭男人佔了便宜去,這個事,公司不負責,你們的老公呀男朋友呀,遇到這方面的事別找我呀。
吃過飯,公司的人都走了,歐陽佟便在房間裡等宗秋媛。
王禺丹總說歐陽佟做事缺乏計劃性,這一次,歐陽佟可是計劃十分周密。此前,他已經和宗秋媛取得聯繫,讓她準備了一個公文信封,信封上印有德山市人民政府字樣,趁著喬知農不注意,宗秋媛還在信封上蓋了兩個章,上面是機密兩個字,下面是政府辦公室字樣。這兩個章都掌握在喬知農的手裡,一般通過政府交換的公文,都需要蓋上相應的章。宗秋媛趕到德林大酒店,只是從歐陽佟手裡拿了點材料,便匆匆地走了。她需要將這些材料裝進那個準備好的信封裡,夾在當天送往市委的其他公文中一起遞交過去。今天稍晚些時候至明天,曾憲平書記便可以看到這份公文,看到之後,他心裡一定充滿了憤怒又充滿了疑惑。
宗秋媛返回政府辦公室替他辦事的時候,歐陽佟便撥通了喬知農的電話。歐陽佟說,我在德山,晚上一起吃個飯吧。喬知農說,好哇,你想在什麼地方吃?還是我安排?歐陽佟說,別別別,這次特別,是我專門宴請你。無論如何,你都得在日那個叫萬姬的李姓美女之後,給我抽出點時間。喬知農說,那還不是你歐陽兄一句話?只要你發了話,什麼裡萬機、陳萬機,我不日了還不行?歐陽佟說,那好,我定好地方打電話告訴你。我事先說好,是我們哥倆一起吃個飯,你別搞前呼後擁。
雖說定好地點再告訴喬知農,可實際上,地點歐陽佟早已經定好了,就在德山水鄉。那畢竟是老同學的地盤,容易安排。定下的還是上次的水雲軒,菜單也是歐陽佟定的。老同學聽到歐陽佟報出的菜單,說,老同學,你搞什麼鬼?你要的這些菜,我這裡沒有。歐陽佟說,我不管,反正我就要這些菜。如果你辦不到,別怪我這個老同學翻臉不認人。
宗秋媛將郵件投出去,又趕到了德林大酒店。和歐陽佟溫柔一番之後,問他,你給我的是什麼東西?有用嗎?歐陽佟說,你沒有看?宗秋媛說,好像是照片,我只想著早點發出去,哪顧得上看?歐陽佟說,沒看也好。那是一顆炸彈,會炸出個什麼後果來,我現在也沒法評估,你不知道是最好,免得你被爆炸力所傷。宗秋媛說,有這麼厲害?歐陽佟說,當然,我歐陽佟什麼時候說過假話。宗秋媛便半真半假地開玩笑,說,我幫了你這麼大的忙,事成之後,你怎麼謝我?歐陽佟說,找個機會,讓你當副主任如何?宗秋媛說,你們男人只想著當官,俗。歐陽佟再一次抱住她,說,那我們來點雅的。
和宗秋媛酣暢了幾個小時,實在太累,歐陽佟便摟著宗秋媛睡了過去。似乎才剛剛睡著,宗秋媛便小心地掰他的手,弄醒了他。他問,你要走?宗秋媛說,你看看都幾點了。你不是約了喬主任吃飯嗎?我不可能跟你一起從這裡走吧?聽了這話,歐陽佟一下子坐了起來。他反覆交代喬知農,只是他們兩人吃飯,不要叫其他人。喬知農並沒有聽從他的安排,仍然前呼後擁。看來,自己的計劃並不像想像的那麼周密,還得趁這個機會補殘。
宗秋媛離開後,歐陽佟起來洗澡,並且思考怎樣彌補這個意外。
準備出門的時候,老同學的電話來了,問他,來了五個人,你定的菜怎麼吃?歐陽佟說,你別管,一切按我說的辦。老同學說,可是,喬主任都發脾氣了,說怎麼連茶水都沒有?歐陽佟說,不是對你說了,你別出面嗎?讓你的服務員敷衍他,我馬上就到。
歐陽佟出現在水雲軒時,喬知農便有問罪之意,說,歐陽台長,你這是請客,還是擺鴻門宴?怎麼連杯茶水都沒有?歐陽佟不理他,而是對宗秋媛等幾個人說,對不起各位了,今天我是專門請你們喬主任,沒有預備諸位的飯菜。下次我來德山,專門請諸位贖罪,現在請幾位離開。喬知農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一下子愣了,說,歐陽,你這是…歐陽佟仍然不看喬知農,而是看著幾位說,對不住幾位了,請吧。這些人當然不聽歐陽佟的,他們的目光全都投向喬知農。喬知農不好翻臉,只好對宗秋媛說,小宗,你帶大家去另開一桌,記在我的賬上就行了。
宗秋媛知道歐陽佟有特別用意,得到喬知農的命令,立即拉著另外幾個人走了。亭子裡只剩下歐陽佟和喬知農兩個人。喬知農多少有些不快地問,老弟,你到底搞什麼鬼?歐陽佟也不理喬知農,只是大聲地叫服務員,待服務員進來後,又大聲地下令上菜。
菜很快上來了,全不是碗裝的,而是小碟裝的。共有十幾小碟,全都是德山當地的土特產,比如醃蘿蔔丁、醃蘿蔔菜、醃紅薯葉、醃芥菜、醃豆角、豆瓣醬、小麥醬、花生米等。用來裝菜的,都是醬油碟,還裝得非常之少,比如花生米,大概不超過十顆,醃蘿蔔丁,也不超過十塊。一開始,喬知農還以為這是餐前小點,因此並沒有太在意,後來見歐陽佟拿起旁邊的水壺,往面前杯子裡各倒了一杯白開水,並作敬酒狀端起來,他就有些發愣了。
歐陽佟端起那杯白開水,說,喬秘書長,喬大秘書長,喬老爺。今天這桌酒呢,我是專門請你的。喬知農端起面前的白開水,訕訕地說,歐陽老弟,你這是唱的哪一出?歐陽佟說,今天這餐酒,確實有個講究,如果喝得好,是敬酒,如果喝得不好呢?那很可能就是罰酒了。喬知農聽出了些許滋味,怎麼說,他也是政府辦秘書長,在德山是個人物,語氣也就硬了一些,說,敬酒怎麼喝,罰酒又怎麼喝?
歐陽佟說,今天上午,我剛剛去了德山監獄,去看王樂峰,給他老兄送了杯酒去。
王樂峰是原德山副市長,還是常務,原本是很有希望當市長的,可在關鍵時刻進了監獄。王樂峰進監獄之後,整個德山官場都和他劃清界線,只要歐陽佟敢大鳴大放地去監獄看他。這件事,整個德山官場都知道。
歐陽佟接著說,因為中午和王樂峰喝了酒,這酒還沒醒,所以,晚上和喬秘書長這餐酒,就只好留到以後再喝了。至於以後怎麼喝,還需要喬秘書長給一句話,我歐陽佟保證不賴賬。所以,今天晚上,我也沒怎麼準備,怠慢之處,請喬大老爺諒解。
喬知農到底是場面上的人。他已經意識到,今天這餐酒,歐陽佟是專門針對自己的,似乎是想向自己表達點什麼,便說,那好,一切聽你歐陽老弟的,你說怎麼喝就怎麼喝。來,我們哥倆兒碰一個。說著,便和歐陽佟碰了杯。
杯碰了,歐陽佟卻並不喝,說,這就是你喬大老爺不對了。不是我說怎麼喝就怎麼喝,應該是你說怎麼喝就怎麼喝。德山是我的家鄉,德山的酒,什麼樣的我都喝過。比如侯部長的酒,他還在下面當副縣長的時候,我就喝過。不知道你聽說了沒有,他的酒那可真是特別,是猴酒,第一瓶叫猴王,第二瓶叫猴孫,第三瓶叫猴毛,第四瓶叫猴邊,第五瓶叫猴精。我聽說,這次,侯部長也給我準備了一桌酒,好像還是和喬大老爺一起準備的?喬知農說,你這是在聽誰瞎說?歐陽佟不理他,而是繼續說,我這個人有個脾氣,對脾氣的時候,管它是猴毛還是猴精,我都喝。不對脾氣的時候,那就對不起了。你準備的酒,我絕對不喝,我只喝我自己準備的酒。
這一席話,說得喬知農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他心裡明白,自己和侯保真在背後玩名堂,歐陽佟顯然是知道了,所以特別準備了這一桌酒,又說了這樣一番話,這是否說明,歐陽佟為他和侯保真特別準備了別的酒?也就是他開宗明義的罰酒?那麼,這桌罰酒,他到底準備怎麼喝?許多事,在背後動作,他是不怕的。一旦擺到了桌面,他就不得不膽戰心驚。歐陽佟提到的猴酒一事,整個德山官場都知道,這五瓶猴酒,直接影響了侯保真的官運。現在,歐陽佟是不是暗示自己,自己的命運,其實捏在他的手裡?他能捏住什麼?他為什麼特別提到監獄裡的王樂峰?難道是暗示自己,下一餐酒,有可能像對待王樂峰一樣,到監獄去和自己喝?
如今的官場,就是這麼個生態,不在於你貪不貪,而在於你若不伸手,寸步難行。比如他喬知農,從一個小小科員,然後副科長、科長、副處長,一步步熬上來,道路艱難而且漫長。這漫長的道路,怎麼走過來的?說穿了,就一個字,錢鋪出來的。說得動聽點,是人情來往,說得更直接點,就是行賄。既然要行賄,就一定得有財力,一個科員或者科長,能有多大的財力?這個財力,便是從下面收上來的。比如說,過年過節,你借考察或者檢查之名,下去跑一圈,回來時,煙酒等可能堆滿一屋子。不僅是煙酒,下面還可能給你準備一個小紅包,少的五百,多的上千,似乎也夠不上行賄受賄,可將無數個紅包加在一起,數目可能超過你一年的工資。所以,如今的官場不怕貪,就怕不貪,也不怕公開受賄,就怕公開受賄以後,有人盯上。正所謂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像喬知農這樣一級官員,只要抓起來,隨便一審,就算沒有公開受賄記錄,至少也能弄出個幾百萬的不明財產來。歐陽佟在德山官場可是暢通無阻,如果得罪了他,那日子一定不好過。想到這一點,喬知農額上的汗就沒來由地冒了出來。
歐陽佟終於喝完了那杯白開水,然後對喬知農說,喬秘書長,喬大老爺,該喝的酒,我已經喝了,該說的話嘛,我也已經說了。晚上我還要去見憲平書記,今天我們就到此為止吧,留下的酒,我們下次找機會再喝。說過之後,他也不理喬知農,起身就走。
當天晚上,歐陽佟並沒有去見曾憲平,而是第二天上午去的。他也沒有事先打招呼,而是打聽好曾憲平上午在辦公室,便直接闖了去。
曾憲平第二天上午原本是要出席招標小組預備會的,這個會自然由侯保真主持。曾憲平答應出席,原是想去為侯保真坐台。可是,歐陽佟得到的消息是,這個會倒是正常召開了,曾憲平卻臨時取消了出席。甚至連曾憲平的秘書都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取消這項日程安排,因為這一天,並沒有任何突發事件。
只有歐陽佟清楚,曾憲平確實是遇到了突發事件,他看到了那封由市政府辦公室送來的信函,信函裡面是一些照片,照片只有兩個主人公,一個是侯保真,另一個是朱麗依。照片有一個主題,叫內幕交易。這顯得有些文不對題,畢竟人家是赤身裸體抱在一起,怎麼叫內幕交易?但曾憲平清楚內幕交易到底是怎麼回事,所以,他憤怒得想一槍把侯保真給崩了。稍稍冷靜之後,他便又想到另一件事,這些照片是從哪兒來的?從照片的背景看,似乎是在酒店的房間,人家在做如此秘密的事,怎麼就被人拍了照片?這照片是怎麼拍的?誰拍的?又是什麼人送到他這裡來的?他看了看信封,上面標明照片來自政府辦,而且還蓋著機密大印。這似乎說明,這些照片,來自喬知農。
難道說,是喬知農在背後搞了侯保真的小動作?喬知農是政府辦秘書長,所有的酒店和他關係密切,他要弄到這些照片輕而易舉。
也就是這時候,曾憲平做出一個決定,不能用侯保真了,這個人太危險。不僅現在不能用他,以後,對這個人也要極其小心。喬知農同樣不能用,問題是,招標小組兩個負責人,他不可能同時給撤掉,那樣就太顯山露水,容易給人抓住把柄。所以,他暗中做了一個決定,讓喬知農擔任市慶活動的執行副主任,待市慶活動一結束,就查他。
歐陽佟就是在曾憲平書記做出這樣的決定後進入他的辦公室的。面對歐陽佟,曾憲平笑得很輕鬆,說,歐陽,你怎麼不打聲招呼就來了?歐陽佟說,這不是快投標了嗎?有些事我不太放心,所以就來了。曾憲平說,你有什麼不放心的?我早就說過了,只要你的方案做得比別人好,舉辦權肯定就是你的。當然,如果你的方案不如人,那我也幫不上你。歐陽佟說,可是,我剛剛聽說,侯保真已經內定了朱麗依的星期七。曾憲平哈哈大笑了一陣,說,你是聽喬知農說的?歐陽佟並不說是,也不說不是。曾憲平又說,他說的不算數。歐陽佟說,那是,只有老闆你說的才算數。
中午,曾憲平設宴請歐陽佟,地點在機關食堂,曾憲平要了幾個清淡的小菜,兩人喝了兩瓶啤酒。平常,歐陽佟喝一瓶啤酒準得醉。可今天特別,一瓶啤酒輕輕鬆鬆就喝下去了,一點醉的感覺都沒有。而且,他平生第一次覺得,啤酒真的很好喝。此後,他再也沒有將啤酒喝出這個味兒來了。
18
接收標書的是宗秋媛。喬知農不在,侯保真也不在。
歐陽佟送的是資圓公司的標書,博億公司的標書由尋萬芳負責送達。和標書同時送達的,是一張支票,五十萬保證金。歐陽佟弄了兩間公司參與投標,保證金就高達一百萬。按照德山市的要求,標書需要一式做七份,投標公司先將標書封好,交出的時候,由接收單位加蓋公章。有關工作人員辦理接收手續的時候,歐陽佟便和宗秋媛說話,問她,喬老爺呢?宗秋媛不回答,而是拿眼睛看尋萬芳,又看了看身邊的工作人員,沒有說一句話。過了一會兒,宗秋媛對身邊的工作人員說,我去上個廁所,起身離開了。歐陽佟等了幾十秒,返身出去,在廁所門口,恰好見宗秋媛從裡面出來。
宗秋媛說,侯保真住院了。歐陽佟一愣,問,住院了?什麼病?宗秋媛說,不知道,昨天還好好的,聽說昨天晚上突然生的病。今天早晨,喬主任就接到通知,由他全權負責市慶的工作。歐陽佟明白,這說明他的辦法起了作用,侯保真不可能再壞他的事了。問題是,僅僅只是住院,對喬知農是否有震懾作用?他如果錯誤地解讀了這一信息怎麼辦?他問,那喬老爺呢?他怎麼看這件事?宗秋媛說,他呀,聽到這一消息,當時就呆了。本來,昨天開會,決定由他親自來接收標書的,不知為什麼,他突然決定不來了,派我來。
宗秋媛不可能多說什麼,僅僅幾句話後,匆匆離開了。歐陽佟走進廁所,撒了一泡尿,重新回來,見朱麗依和楊大元已經到了,正在裡面高談闊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