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江市為縣級市,瀾江地委和行政公署駐地,是一座有著悠久歷史文化的民族城,浩浩蕩蕩的瀾江從城中穿過,這條風景如畫的東方多瑙河將瀾江城一分為二,瀾江大橋為滇西南最重要通道和交通樞紐。
瀾江為地區機構駐地,這幾年發展極快,一座座高樓拔地而起,比起內地城市,少了幾分繁華喧鬧,多了幾分悠閒和恬靜。
陸錚倒很喜歡這座城市的氛圍,來到地委開會的這兩日,叫虎子開車,載著自己在瀾江小城很是轉了幾圈。
難民潮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在確認家鄉沒有戰事之後,果邦難民紛紛回國,短短不到半個月時間,事態已經平息。
國內方面,最後也沒有追究什麼人的責任,停電引發的難民風波被定性為意外,不過經驗教訓自然要總結,在瀾江,省委第一副書記秦良行親自召開了維護邊境穩定的工作會議,在會上,秦良行要求各級部門,務必著眼大局,將中緬邊境穩定當做壓倒一切的頭等工作來抓。
參加會議的除了瀾江地區軍政幹部,尚有部分邊境護界員代表。
在瀾江賓館,陸錚和杜小虎住了同一間標準間,住在兩人隔壁的,則是來自南坡的兩名護界員代表。
這天晚上,陸錚叫杜小虎邀請了其中一位叫羅老培的護界員一起去吃夜宵,因為這兩天,在賓館餐廳都沒見到羅老培的身影,後來杜小虎無意中打聽到,羅老培家裡條件很困難,所以,根本就沒有繳集體工作餐用的糧票和錢,雖然糧票和錢最後都可以回縣裡報銷,但羅老培寧可放棄吃工作餐的機會,如此就可以拿到每天3元錢的餐補,這兩天,羅老培都在就著鹹菜吃從家裡帶來的竹筒蒸飯。
陸錚來到南坡後,漸漸瞭解了護界員這個群體,他們並不是法定公務人員,而是邊界村寨中的普通邊民,在整個滇南,大概有千餘名護界員。
在79年國防工作會議後,滇南國界線實行分段管理,每個界段聘請一名界務員,負責宣傳外事政策、協助上級處理本轄段的涉外問題等工作。十年來,這些住在邊境線上、不穿軍裝的邊防衛士,在加強邊境管理、維護邊疆安全、保護邊民利益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但是護界員並不屬於公職,每年僅僅有少量的補貼,但他們的工作又是極為繁重,除了看護界樁、日常巡邏、栽種維護界樹、界林,還要充當邊境調解員,因為中緬邊境山水相鄰,兩國村寨之間的耕地,往往便被界線分隔,這邊多種進去半分,那邊多種過來一分,可能就會釀成大問題,尤其緬甸一方,還會發生帶槍軍人過境的情況,這時候,往往護界員首當其衝,要勸其回國,也曾經發生護界員被持槍緬甸軍人打傷的惡劣事件。
現今的護界員,往往憑著一腔熱血和忠誠,為祖國看守著西南大門,羅老培,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了,去年時,他還被評為了滇南省優秀護界員,陸錚前幾天剛剛看過他這些年工作的事跡材料,深有感觸,雖說這種材料裡肯定有水分,會添枝加葉,但主幹肯定不會太虛假,一些事情也沒辦法編造。比如他家本來是一個大家族,散落在中緬邊境,他所在寨子對面緬甸寨子裡,便有他的幾戶近親和關係很好的朋友,逢年過節都會走動,但就因為一位親戚深夜偷偷越線過來伐木被他發現,便被他扭送去了邊防哨所,如此,漸漸弄得親戚朋友都和他斷絕了關係。至於材料裡,所謂他曉以大義最後令緬方親戚朋友明白了領土主權等概念,想來,便屬於虛構的枝葉了。
其實,可能真實的羅老培,更值得尊重,一個倔強、六親不認的邊境衛士。
像羅老培這些老人,也算一個時代的縮影吧。
陸錚覺得,來到滇南,很多東西,對自己的思想,都會產生觸動。
所以,陸錚很想和這位老人近距離的坐一坐,聊一聊,也看看自己,能不能想到什麼辦法,解決護界員這個群體的生活問題。
只是杜小虎去了好久才回來,在他身後,那個乾瘦黝黑的老人卻沒有跟來,杜小虎看起來有些氣憤,「這個死老頭,油鹽不進,我說請他吃飯吧,他就是不來,說他吃飽了,沒有夜宵的習慣。」
陸錚笑道:「這才是本色羅老培呢,好了,那就算了。」
說著話,外面的門被輕輕敲響,杜小虎去開了門,站在外面的是瀾江地委書記劉孝感和他的秘書小趙。
「你叫虎子是吧?」劉孝感笑呵呵拍拍杜小虎肩膀,「虎背熊腰的,是個好小伙子!」
看到是劉孝感,陸錚便知道他來是為了什麼事情,今天中午,馮聯營已經打來電話,將事情同自己說了。
果然,劉孝感笑呵呵同陸錚嘮了幾句這兩天維穩會議的精神,就問道:「聽說鄧三昆一再邀請你去南街做客?有這麼回事吧?」
陸錚微微點頭,鄧三昆通過多種渠道致函給自己,而且,通過余大姐傳話,說如果公務訪問不方便,可以以私人的形式來南街他家裡做客,他特別希望能和陸專員成為好朋友。
劉孝感笑道:「鄧司令這個人很豪爽,看來,對你的印象也不錯。」
陸錚琢磨著道:「公事上我可以在政策允許的範圍內盡量做好支援果邦建設的工作,但私交方面,我不希望和境外的武裝首領有太親密的關係。」
劉孝感看著陸錚,笑道:「能保持警惕是好事啊,不過和果邦人打交道,就繞不過鄧三昆這個坎兒,建立一定的私人友誼,我個人倒認為無傷大雅。」
陸錚微微點頭。
劉孝感猶豫了一下,問道:「聽說陸組長擔任過烏山特區的常委,對發展地域經濟很有建樹,我冒昧的問一句,陸組長來到邊區,是不是屬於救火來的?」說著,打量著陸錚神色,就笑。
陸錚知道,自己畢竟不具備政治影響力,在烏山折騰了什麼,外界並不會深知,如劉孝感這個級別的幹部,又在西南邊陲,和冀東相距甚遠,所以很難對自己有所瞭解,找人打聽也只是一鱗半爪,不大能當真,或許劉孝感還以為,自己這個年紀輕輕的副廳級幹部,是來邊疆鍍金的。
實則便是看自己履歷,也看不出什麼,昌明集團發展極快,已經成為中國計算機產業的符號,而恰逢巨變多事之秋,上面便有聲音希望實現集團的國有化,自己這個集團黨委書記兼副董事長在這時候卸去政務,好像也很正常,何況短短幾個月時間,自己又再次進入外經貿駐滇南的特辦,就算看起來委實是上升勢頭受阻,但政局動盪了小半年,一些人事變動實屬平常,很多調動不能以常理推測。
略一琢磨,陸錚笑了笑,說:「不瞞劉書記,我在工作上出現了一些失誤。」說著,就端起了茶杯喝水。
劉孝感怔了一下,想不到陸錚會這般坦誠,眼見陸錚不欲多談,自然理解,只是想他剛剛二十七歲,便進入副廳行列,工作上的失誤那自然是年青人太浮躁,少年得志便得意忘形,所以被人給狠狠教訓了一番,這也倒是好事,算是一種磨礪了,官場上,最忌諱的便是稜角畢露。
劉孝感怎麼也想不到,陸錚年紀輕輕,實則在某些中央大佬眼中,已經是某種路線的代表人物,而且在烏山,羽翼頗豐,已經漸漸有形成地方小政治集團的趨勢,所以,才會被調離烏山,若不是機緣巧合有昌明集團庇護,加之爺爺輩的人物照看,又有錯綜複雜的故舊香火,只怕現今陸錚已經捲鋪蓋回家了。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不是有這些背景,陸錚在烏山也不會那樣做,而且,一個副廳級幹部,也做不到他那種程度,做人做事,得失之間,總有因果。
看陸錚此刻淡淡品茶的樣子,劉孝感自想不到面前這個年青人,到底是怎樣一個人物,陸錚說起工作失誤,反而勾起了他一些傷痛,歎口氣道:「咱們這代人啊,誰沒犯過錯誤?」
沉默了一會兒,劉孝感道:「其實我找你,是想徵詢你的意見,省委有意任命你在瀾江任職,聽說了,你在外經貿部也屬於掛職,所以呢,這件事主要還是看你,我估計,經貿部的領導已經同你談話了。我是來向你表個態,作為我個人,很歡迎你來瀾江,希望你能將特區好的經驗帶過來,這對我們瀾江地委班子,也是益處多多嘛。」
陸錚早就接到了馮聯營的電話。
11·28難民事件,令上層領導都認為,中緬邊境地區,地方上在援外事務中應該承擔更重要的角色。而且,因為國際政治局勢的變化,在西南邊境,以地方機構出面援外,可以緩解共和國受到的外交壓力。
而在這種政策風向下,外經貿部滇南特辦,首先提議任命一位援外幹部到瀾江掛職,如此援外事宜,可以實現地方和中央的統籌安排,提高工作效率,避免11·28事件再一次上演。
滇南省委同意了這種安排,於是,人選問題上,外經貿部、滇南特辦和地方溝通的結果,陸錚成了最合適的人選。
陸錚聽說來著,省委秦副書記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有人私下議論,秦書記是希望快刀斬亂麻,盡快平息這次事件。
馮聯營在電話裡說,滇南省委擬任命自己為瀾江地委委員、行政公署副專員一職,分管的自然是外聯、經貿、口岸等工作,而自己,仍將會兼任特辦瀾江工作組組長一職。
因為地區黨委、行政公署為省委、省政府派出機關,所以,地委和行署幹部,由省委、省政府直接任命,沒有換屆選舉一說,黨的地區工作委員會,通常不設常委,地委委員類同地級市市委常委,行政公署專員類同市長,副專員類同副市長。
只是想不到,劉孝感會盛意拳拳來請將,陸錚感覺上,劉孝感是那種官場老油條,想來,援外事務令他焦頭爛額,他也希望能來個有工作能力又能承擔責任的專管官員。
笑了笑,陸錚說:「其實我同部裡溝通過,組織上的任命,我肯定無條件服從。」
見陸錚態度明確,劉孝感滿意地點點頭,「好,這才好嘛,咱們瀾江啊,也不是沒有發展前途的山旮旯,雖然肯定比不上特區,但我覺得,能為邊民做點實事,這種成就感在大城市可體驗不到。」
陸錚笑著,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