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東財政系統的官場風暴還在繼續,在從常建民親屬處查出上百萬來源不明的財產後,財政廳同常建民關係比較密切的幹部陸續被談話,其中多人交代了這樣那樣的問題以求寬大處理。
然後,計委、外經貿委等系統又有數名處級以上的幹部被專案組帶走後就一去不復返,這些人雖然多是以前省財貿委出身,卻也令很多幹部意識到,這次由振華公司帶來的政治風暴只怕隨時都會捲到自己的頭上,在這場政治風暴中,個人的力量,簡直渺小到微不足道。
……
農業廳招待所別墅區1號樓的客廳家俬早就被清理,擺著一排排桌椅,變成了小會堂,剛剛在省人大常委會作了工作報告的陸錚,回來專案組駐地,就召集專案組幹部召開會議。
超過三十名專案組成員參加了這次會議,他們都是專案組中正科級以上幹部,每個人臉色都很嚴肅,在這次會議之前,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就從這樣那樣的渠道收到消息,省委一些領導對專案組的工作很不滿意,包括省委高書記,也認為專案組調查範圍過了線,行為太激烈,弄得省直部門幹部人人自危,造成的政治影響很不好。
都以為,在省人大常委會做工作報告用這段時間工作成績出足風頭之後,陸錚主任會給專案組的辦案方向剎車,誰知道,看起來陸錚主任卻是在開打氣會、動員會,完全沒有給專案組劃線的意思,看來,外面那些傳言未必是真的了。
「同志們,現在外面一些人說我是酷吏……」
聽到陸錚突然把話題轉到了這些傳聞上,台下一些幹部不禁會心的微笑。
「我說好啊,我很歡迎這個說法,我願意做這個酷吏頭子。我呢,剛剛參加工作時有人說我是槓頭,後來,又有很多人說我是茅坑裡的石頭,臭又硬,說好聽的呢,就說我是小鋼鐵公司,但是,石頭也好,鋼鐵也好,都是一個意思,總之就是讓很多人不舒服,但是,我覺得,到底我為什麼讓你們不舒服了?還是要從你們自身找原因吧?也沒見我對咱們遵紀守法的市民又臭又硬,對不對?」
台下又有幹部笑,鼓掌。
「現在呢,我又提格了,成了酷吏頭子,我覺得,這對我是一種褒揚,我引以為榮。」
台下的掌聲,越發的響。
斜坐在陸錚身側的專案組副組長曹顯澤也不得不在心裡承認,陸錚在很多時候,都能表現出一種超乎尋常的個人魅力,很能蠱惑人心。
「我呢,和大家共事時間不長,以後,可能也沒太多機會再和大家共事,我也很珍惜和大家共事的這段時間,我覺得,紀檢幹部,就是要冷酷嘛,要六親不認,我們認的,……」陸錚輕輕拍了拍桌上的小冊子,說:「我們認的,就是法律,除此之外,就是這本小冊子。」
台下幹部人人都知道,陸錚右手邊的小冊子是中紀委下發的《黨的紀律檢查機關案件檢查工作條例》。
「古人說廉生明,公生威。我們紀檢戰線的幹部要不憚於被人怕,不憚於做茅坑裡的石頭,更不憚於做酷吏。這是我的切身體會,和同志們共勉。」
台下響起了整齊的掌聲,曹顯澤帶頭鼓掌,心裡琢磨,或許,陸錚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這就是他的為官之道吧,雖然在他身上爭議很多,但不可否認,還不到三十歲的年輕幹部,能形成自己的口碑和風格,這就是他的成功之處,從政這麼多年,自己遇到的年輕高官中,這樣的幹部絕無僅有。
會後,曹顯澤忙自己的事情去了,陸錚則把雷永勝叫到了小會議室,陸錚翻看著手裡的幾份專案組深挖後的材料,其中有一份材料追查下去牽涉到了財政廳鄭廳長最得力的屬下,財政廳辦公室主任李晟一,還有份材料則是關於前省財貿委主任、現今擔任省顧委副主任的季XX。
雷永勝關了門,陸錚便放下手上材料,說:「我還能抗十天半個月的吧。」
雷永勝一呆,關切地問道:「這麼說,外面傳言是真的?高書記……」
陸錚擺了擺手,說:「那都是傳言,是一些涉案的幹部自己給自己定心丸吃,不過,各個口要開始收收了。」若真等高書記表了態,事情就沒這麼簡單了。
陸錚又看著手上的材料,終於,在掛著李晟一照片的卷宗上敲了敲,「接下來,查他。」
雷永勝又是一怔,李晟一雖然只是財政廳辦公室主任,且高配副廳而已,但卻是鄭廳長絕對的親信,要碰他便必然會觸及鄭廳長,而鄭廳長,可是當時得令的紅人,背後的籐蔓誰也不好說通到哪裡,要說查鄭廳長,可不是專案組能做主的,只怕沒高書記首肯,便是徐省長點頭,也沒人敢碰。
反而省顧委季副主任,雖然退居二線後享受副部級待遇,但卻早已淡出冀東政壇,查下去怕阻力反而比李晟一要小。
但是雷永勝並沒有說出心中的疑惑,只是默默的點頭。
……
客廳,掛了徐省長的電話,陸錚便點上了一顆煙,就在幾天前,李晟一被專案組帶進了在冀東省直幹部眼中已經陰森無比宛如閻羅殿的農業廳招待所西區,顯然,很多人已經坐不住了。
「徐國平跟你說什麼了?你直接硬頂啊?」對面,衛香秀笑孜孜走了過來,坐在了沙發上,來到陸錚家裡,她便不似在滇南一樣整天穿著一身黑西裝,現在的她雪白高領衫,淡淡水磨白牛仔褲,多了幾分青春,那雙拖鞋裡的鵝黃白點的小花襪更顯少婦的嬌俏誘惑,只是擔任了這麼多年的監獄長,監獄裡上千名女犯的福禍真是在她一言之間,在那種地方,人性尊嚴都不復存在,說她是那塊伏法之地的女皇亦或奴隸主一點也不為過,現在的衛香秀,自然而然的身上便有那種肅殺的氣息,不是高高在上,而是見多了踐踏人格尊嚴之事後將治下「奴隸」完全視作草芥的那種特殊的惡人氣質,當然,體現在衛香秀身上,並不顯野蠻。
剛剛提了滇南司法廳監獄管理局副局長的衛香秀來北京開會,順便來正定看陸錚,不過衛香秀雖然看似從職務上被提了格,實際仍兼任滇南女子監獄監獄長,行政級別仍為正處,但不可否認,是向上走的趨勢。
陸錚能感覺到,當了這麼多年監獄長,衛香秀和以前不同了,雖然在自己面前不見那種頤指氣使的凶狠,但變化卻也不小,比如剛才說起不知道為什麼,今天保姆趙大嫂沒來上工,衛香秀就跟自己說,說她手裡有個特別漂亮的女犯,要是你在滇南倒可以調出來給你做保姆,犯了錯你罰她跪一天都沒問題,雖然有點開玩笑的意思,但話裡語氣,確實隱隱不將那個女犯當人看,而是某種物體一般。
想想,真不知道衛香秀進獄所繫統是對是錯,陸錚,也只能心裡歎息,也不能說衛香秀變狠變冷漠了,而是環境使然。
現在聽衛香秀說自己「硬頂徐省長」,陸錚無奈地道:「我沒你那麼牛氣。」陸錚知道,她沒聽到自己和徐省長對話而是只聽到了自己說的話,自然斷章取義。
方才和徐省長說起李晟一的問題,自己闡述了自己的意見,敲山震虎,如果不震一震鄭少波,振華公司的案子便完結不了,將來,是會被歷史詬病的。
而且李晟一的問題是個典型案例,他便曾經兼任振華公司一個分公司的經理,且將分公司設在家中辦公,愛人當出納,兒女親戚參與經營,完全將用國家財政撥款近千萬元架設的振華分公司開成了他的私家店,如果這樣的案例不辦一辦,如何向中央交代?如何令群眾心服?
自己的話沒說的這麼直白,但意思傳達到了。
而聽在衛香秀耳裡,倒好像自己和徐省長硬頂了一般。
衛香秀笑孜孜削著蘋果,潔白修長的手指,已經不見美甲痕跡,但卻格外誘人,在陸錚身邊,她更像個千依百順的俏麗婦人,特別的有情調。
「對了,我介紹幾個人給大老李認識吧,幫你做事什麼的用得到。」衛香秀秀眉蹙了蹙,說:「正定這邊的,不過有兩三年沒用他們了,有兩個好像死了,剩下的給大老李看看,人保證都可靠,這幾年雖然沒用他們,逢年過節,我還是給他們打錢的。」
陸錚笑了笑,說:「不用,沒你想的那樣,也用不到這種人,等以後真需要再說。」衛香秀說的「做事」的人,都是那種有一天沒一天的人,多是癮君子,而且,肺結核啊肺癌的疾病纏身,犯了事的話,因為有嚴重傳染病或者是將死之人,看守所都送不進去。公安系統一線辦案的幹警,手裡大多有幾個這樣的人,用在正途當線人也好,用在邪路用來釣魚執法甚至敲詐勒索也好,這些今天活著明天便可能死了的癩子都不可或缺,而且,這種人不惜命,什麼活都可以接,只要給錢就好。
門鈴響了起來,陸錚笑道:「應該是大老李。」
衛香秀過去開門,陸錚則開了電視找台看,聽說烏山有線辦的特別好,綜藝節目很吸引人眼球,可惜暫時收不到。
門廊那邊,果然是大老李的聲音,就聽大老李千恩萬謝的,見了衛香秀的面就連聲地道謝,恭謹而又客氣。
前陣子,大老李在老家冀南有個親戚犯了事,其實本來是小事,農村親戚,擺攤沒有交營業稅,這在農村很常見,通常開票補了就好,但幾個執法的臨時工將他秤桿子給撅折了,而且不是第一次搞他,大老李的親戚是老實人,但老實人受了欺負爆發反而令人意想不到,大老李這個親戚,用磚頭把人家其中一個小伙子給開了瓢。
這事情可就鬧大了,現在的刑罰,要重裡說判個十年八年都有可能,最後是衛香秀出的面去的冀南,賠了那邊一些錢,加之找了系統內的熟人,那邊也就不再追究。
由此大老李對這位衛獄長特別感激,卻不想老連長打電話叫自己來,卻見到了衛獄長,大老李吃驚之餘更是連聲感謝,又說:「早知道您來我備點土特產啊,這事兒您瞧我這……」
衛香秀微微一笑,說:「李大哥,快進來吧,咱們都一家人,沒說的。」
陸錚則在屋裡喊:「大老李,衛獄長陞官了,以後該改口叫衛局長了。」
看著越發嬌艷的衛局長,大老李心下暗自羨慕老連長,衛局真沒的說,人漂亮又豪爽,辦事更是痛快利落,聽說和老連長有過一段過去,但最後還是沒能嫁給老連長,不過人還是這麼仗義,對老連長那是沒的說,一個電話,就能從萬里之外直接飛過來,而且,還是為了自己這個不相干的人,由此可見對老連長,她多麼的重情重義。
進客廳,又見衛局長笑孜孜坐到了老連長身邊,艷光照人,倒把老連長比的就好像特平常的一個普通人,大老李又不禁納悶,要說衛局嬌艷若斯,絕對是帶刺的玫瑰花,要多迷人有多迷人,又是司法系統的處級幹部,可不知道多少人追求吧,可看起來,怎麼和老連長這麼親熱,總不會跟著老連長吧?這,好像有點荒唐。
可是坐在陸錚和衛香秀對面,大老李不經意瞥到茶几下,衛局長那穿著素淨小花襪透著別樣嫵媚的小腳好像故意似的,挨著老連長的大拖鞋,老連長手大腳大,那拖鞋怕能裝進衛局長三個小腳,此刻和衛局長那秀氣無比的小拖鞋挨著,顯得特別不協調,這種對比,又令人心裡怦怦直跳。
大老李忙把目光轉開,當年在戰場上,也盡說些葷段子,夢想著回後方能說上個媳婦,又以後怎麼和媳婦親熱都是平素的談資,反正,有今天沒明天,什麼不能聊?可就是幻想中,也沒想過下戰場能樓上衛局長這樣天仙似的婆娘吧,當年老連長好像也是個大老粗,和衛局也太不般配了,好像那個外國電影,美女和野獸。
大老李都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亂想什麼,直到陸錚問道:「趙大姐今天沒去你那裡拿鑰匙?」
大老李猛地醒悟,又突然意識到,老連長和在部隊時可是一點也不同了,這些,自己以前倒沒仔細想過,現在想想,最起碼自從和老連長再次見面,從沒聽過老連長爆粗口,這在部隊上時簡直不可想像。
胡亂琢磨著,大老李忙說:「她沒來拿鑰匙?我還以為跟你說過了呢。」趙大嫂是老連長家的保姆,每天早上九點來老連長家裡打掃,從自己那裡拿鑰匙,走的時候再把鑰匙放在自己那兒。
陸錚點點頭:「這樣,明天看吧,她要還不來的話,你就幫我去問問,到底怎麼回事。」從勞務市場簽合同的正規雇工,不管是身份證複印件還是家庭住址,資料都很齊全,用起來也放心,這段時間,趙大嫂也一直盡職盡責,但沒想到,無緣無故也沒打招呼就曠工。
說著話陸錚一笑,「就這點事,本來想給你打電話說,但你一直跟我念叨,想找機會當面感謝香秀,這不香秀來了麼,所以,就把你叫上來了。」
大老李呵呵傻笑,在衛香秀明亮美眸下,撓著頭,也不知道說什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