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杜林祥下的這盤大棋,連精明異常的徐萬里也沒看懂

在河州處理了幾天公務之後,杜林祥接到徐浩成的電話,匆匆趕往香港。徐浩成說胡衛東這段時間找了不少人,柳林的事已有些眉目。趁著胡衛東來香港出差,三人正好再聚一次。

杜林祥只在香港待了一個晚上,又直接飛去北京。莊智奇等企業高管,以及剛接掌河州市國資委主任大印的劉光友,正在京城等著他。

此行是要拜見正在中央黨校學習的市委書記徐萬里,出了機場後,杜林祥徑直前往河州市政府駐京辦。在車上,莊智奇問道:「胡衛東那邊活動得怎麼樣?」

杜林祥笑著說:「這小子的確本事大,柳林的事很快就要搞定了。用不了多久,柳林就能重出江湖了。」

杜林祥又說:「你還記得上次庭宇說過,讓我們把徐浩成手裡的銅礦,借來用一用的事吧?」

莊智奇點了點頭。就在從美國回來之後的那次會議上,杜庭宇建議,為了宣傳造勢的需要,緯通不妨向外界宣佈,自己在非洲購買了一座儲藏量極大的銅礦。當然,這座銅礦其實是徐浩成的,而且儲藏量究竟有多大,連徐浩成心裡都沒底。莊智奇並不贊成這樣做。他認為,造勢也得有底線,宣傳過了頭,就變成造假了。

杜林祥接著說:「這次在香港,我隨口提到這事,沒想到徐浩成不僅一口答應,還積極支持。徐浩成那麼熱情,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趁著這次來向徐萬里匯報,我想不妨就按庭宇的建議,聲稱咱們在非洲收購了一座大銅礦。」

杜林祥去香港與徐浩成商談時,並沒有向莊智奇吹風。還有個把小時,就要面見徐萬里了。此時提到這事,莊智奇明白,杜林祥並不是與自己商量,只是告訴一聲。

「好吧。」身為下屬,莊智奇除了答應,實在沒有其他辦法。莊智奇更清楚,杜林祥知道自己不贊成這樣做,這時通報一聲,還說什麼「徐浩成那麼熱情,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不過是給自己一個台階下。

在衣食住行等小節上,徐萬里十分謹慎。平時來北京出差,他都是住在駐京辦的普通單間,絕不去外面的五星級酒店下榻。這次來中央黨校學習,他更是嚴格遵守黨校的規定,住在黨校的學生宿舍,連駐京辦都很少過來。

杜林祥等人在河州駐京辦用過晚餐後,便來到三樓的會見室裡,恭候徐萬里的大駕。眾人都知道徐萬里的習慣,他平常就極少出席宴會,更甭說在中央黨校學習期間。大伙只好乖乖坐在會見室,等待徐萬里在黨校食堂用過晚餐再乘車過來。

晚上八點過,劉光友接到河州市駐京辦主任的電話,說徐萬里的車還有十多分鐘就到了。一行人趕緊來到樓下,排列在大門口。

徐萬里從一輛懸掛武警牌照的大眾途銳越野車上走下來,瞟了一眼在門口列隊歡迎的部下,面無表情地說:「搞什麼名堂?我過來一趟,需要這麼大排場嗎?」

駐京辦主任笑著解釋說:「聽說徐書記過來,大家都很興奮。」

徐萬里沒有理睬等著握手的駐京辦官員與劉光友,而是走到杜林祥跟前,伸出右手說:「林祥,不好意思,讓你也跟著瞎折騰。」

「應該的,應該的!」杜林祥滿面笑容。

徐萬里一邊與緯通集團的高管握手寒暄,一邊朝裡面走去。駐京辦的下屬們早已預留出一部電梯,專門停在一樓等候徐萬里。徐萬里剛走到電梯口,電梯門便貼心地打開。

來到會見室落座後,劉光友說道:「緯通收購信豐集團的談判已經完成,雙方很快就要簽署正式協議。關於兼併後的一些工作思路,我和杜總特地來向徐書記匯報一下。」

「我當初就叫你們不用跑這一趟,可你們非要堅持。」徐萬里說,「來北京學習之前,市委常委會就決定由華明同志主持日常工作。這些事,大可以直接跟華明匯報嘛。」

徐萬里臉上有一股強裝出的無奈,嘴角卻掛著笑容。想必,他對於杜林祥一行不遠千里跑來匯報的舉動,還是十分滿意的。

其實,在座的都清楚,別說來北京學習,就算出國考察離開個把月,徐萬里那一雙敏銳的眼睛也始終沒有離開過河州。那裡大小事情的真正決策者,從來不是主持工作的市長曲華明,而只能是一把手徐萬里。

杜林祥說:「感謝徐書記的支持,信豐集團年紀大點的職工都享受到社保政策,能夠提前領退休工資。這樣一來,企業的負擔小多了。對於剩下來的員工,一部分繼續留在原崗位,還有一部分打算轉移到地產公司物業管理這一塊。總之,我們會兌現承諾,不裁員,不降薪。」

「好啊!」徐萬里說,「我看你們的思路不錯。信豐集團工人的生活有了保障,市委就放心了。」

杜林祥知道,徐萬里最在乎的兩樣東西,一個是確保工人不鬧事,另一個就是保住上市公司的殼資源。他繼續說:「由於長期虧損,信豐集團旗下的上市公司信豐製藥已經面臨退市風險。兼併後的第一步,就是迅速幫助企業扭虧。」

徐萬里關切地問:「有什麼具體辦法?」

杜林祥說:「這段時間,我去信豐製藥的車間轉了一下,對於全國製藥行業的情況也做了些瞭解。說實話,無論生產技術還是營銷手段,信豐製藥均已經大大落後於其他企業。指望它短期內扭虧為盈,幾乎辦不到。」

這些情況,徐萬里心知肚明,他沒有吭聲,只聽杜林祥繼續說:「為今之計,恐怕不能局限在醫藥這個領域想辦法。我的意思,是將上市公司中虧損最嚴重的製藥板塊迅速剝離出來。虧損的錢,由緯通集團慢慢消化,但如此一來,上市公司的賬面上會立刻好看一些。」

徐萬里點了點頭:「為了保住這個殼,資產剝離的法子值得一試。但是,把舊的資產剝離出去了,你打算注入什麼新資產?」

「有兩樣。」杜林祥說,「第一個就是把緯通剛剛拿到手的位於河州市中心的兩個地塊注入進去,這兩個地塊盈利前景可觀,短時間內就能為上市公司提供盈利。」

徐萬里沒有表示反對,說明他已認可了這個方案。杜林祥趁熱打鐵,搓著手說:「這兩塊地,我們已經在拍賣會裡拿下,首筆購地款也繳納了。價格方面,我不指望政府再有什麼優惠。就是關於付款週期,原先是說半年內繳納第二筆購地款,鑒於企業資金周轉困難,能不能改成兩年?還有,為了盡快將這些資產注入上市公司,相關手續能否盡快辦好?」

徐萬里抬手指著秘書:「馬上給我撥岳明的電話。」

徐萬里口中的「岳明」,自然是分管國土、建設的副市長曾岳明。接通電話後,徐萬里說:「緯通前不久在市中心拍下兩塊地,相關手續什麼時候能辦好?」

杜林祥沒聽見曾岳明的回答,只聽到徐萬里斬釘截鐵地說:「不行,太慢了!一周之內必須辦好!」

曾岳明那邊還在叫苦,徐萬里卻不耐煩地說:「我知道有困難,但我更知道,你有辦法克服困難。這件事情你抓緊辦,實在沒辦法,我就向黨校請假,專程回河州來幫你辦。」

「徐書記放心,一定落實你的指示。」曾岳明這句話說得很大聲,通過話筒,周圍的人都聽得真真切切。杜林祥心想,一把手不愧是一把手,說話擲地有聲。劉光友內心則蕩漾起對權力的膜拜,甭管說得在不在理,從實際效果來看,最高領導的話,就是一句頂一萬句!

徐萬里繼續說:「緯通收購信豐集團,為政府分了憂、解了難,對這種企業,我們就是要給予大力扶持。關於購地款的事,原先說半年內就繳納第二筆,時間太急,企業這邊壓力有些大,我看就改成一年以後繳納吧。」電話那頭的曾岳明,自然不敢說個「不」字。

放下電話,徐萬里笑著說:「林祥,你佈置的工作,我可是第一時間貫徹執行呀。」

「徐書記這話可折殺我了。」杜林祥滿面笑容,心裡卻在想,這個徐萬里,真是太霸道!我分明說的是希望將付款期限延長到兩年,但他抓起電話,直接就吼出一年。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

徐萬里又問:「剛才你說打算將兩樣東西注入上市公司的殼裡。除了地,還有什麼?」

杜林祥趕緊說:「還有就是河州冶金廠。近年來,河州冶金廠的效益不錯,集團又投入數千萬資金,從日本引進了先進生產線。」

「冶金廠?」徐萬里手指敲著沙發,「近段時間,冶金廠的發展勢頭是不錯。但據我所知,它也是從老國企改制過來的,身上的債務並不輕。」

關於冶金廠自身的債務問題,莊智奇已制訂出解決方案。杜林祥底氣十足地說:「將冶金廠注入上市公司前,我們還會進行一次債務剝離。就是新成立一家公司,把過去的債務一攬子接收下來。剩下的冶金廠,將是名副其實的優質資產。總之,虧損部分由我們集團公司來消化,注入上市公司的,都是現金奶牛。」

徐萬里露出滿意的笑容:「由林祥來兼併重組信豐,我總算沒找錯人。」

一旁的劉光友這時說:「杜總可是一位雄心勃勃的企業家,對於信豐以及整個緯通集團的未來,他還繪製了一幅令人振奮的藍圖。」

「林祥若是不介意,可否說給我們聽一聽呀?」徐萬里說道。

「本來就是要跟徐書記匯報的。」杜林祥笑著說,「通過資產置換,短期內能夠讓上市公司的財務報表靚麗一些。但這畢竟是治標的手段,真要治本,還得為企業尋覓新的利潤增長點。如我剛才所說,信豐在製藥領域很難再大有作為,只能選擇逐步退出。我倒是想,依托河州冶金廠,讓企業轉身成為一家礦業公司。這樣,信豐徹底擺脫困境,緯通也實現了地產與礦業兩條腿走路。」

「想法不錯!老大難的國企信豐集團實現浴火重生,緯通也在多元化的路上邁出堅實一步。」徐萬里點了一下頭,接著卻話鋒一轉,「但是僅僅依托一個河州冶金廠,要實現這個目標難度不小吧?」

杜林祥說:「當然不僅是依靠現在的河州冶金廠。冶金廠這些年變化雖大,不過體量還是太小。」

杜林祥又說:「最近,非洲有一個蘊藏量極大的銅礦正在尋找買家,我打算吃下它。過去的河州冶金廠,沒有自己的礦山,只是幫人家冶煉,收點加工費而已。有了礦山,就能真正實現產業鏈整合。」

見杜林祥越說越興奮的模樣,一旁的莊智奇心中也不平靜。他知道,杜林祥的牛皮已經吹出去,再也收不回來了。但是,這樣明目張膽地造假,真就能瞞過所有人嗎?

杜林祥繼續說:「除了非洲的礦山,緯通還在與德國一家冶金大廠接洽,希望能兼併對方。這家德國公司叫TKK,是歐洲久負盛名的冶金公司。在此次金融危機中,這家企業的資金鏈出現了問題,正在尋找有實力的股東。」

杜林祥從皮包裡掏出一疊材料放在徐萬里面前:「說起TKK,行業外的人可能不熟悉,可在冶金領域,卻是響噹噹的。二戰期間,希特勒以及許多納粹頭子都去工廠裡視察過。二戰後,這家企業發展迅猛,頂峰時期曾躋身世界五百強。就說現在吧,這家公司的生產工藝與管理水平也堪稱行業翹楚。」

徐萬里來了興趣,他問:「你把這德國公司吹得天花亂墜,它為什麼要賣?」

杜林祥說:「金融危機的衝擊下,連通用、雷曼兄弟這樣的企業都擋不住,何況TKK?但我認為,現在這個時候,恰恰是抄底的好機會。買下這家企業,緯通進軍礦業領域的底氣就足了。另外,我還有一個想法,今後把高精尖系列的生產線留在德國,那些普通設備,轉移回河州。」

徐萬里一邊聽杜林祥介紹,一邊仔細地看著資料。當看到TKK狀況確如杜林祥所說,不僅是行業內的巨擘,更是在歐洲聲名遠播的百年老店時,他忍不住拍了下大腿:「這是好事情啊!真能成了,就是中國企業走出去的又一個經典案例。聯想收購IBM,吉利收購沃爾沃,人家可都是沿海地區的企業。你們要能收購TKK,那可是在內陸欠發達地區做出了表率,從此誰還敢小看咱們河州的企業?」

杜林祥說:「收購非洲礦山的事,已經溝通得差不多,只要我願意,隨時可以簽合同。我的計劃,是簽署收購信豐集團的協議時,就將消息正式公佈。至於買下TKK嘛,雙方僅僅是初步接觸,所以我只能跟徐書記匯報,對外還不敢大肆宣傳。」

徐萬里有些激動:「這件事我看你不妨抓緊落實。真要成功了,無論對你們企業還是對河州,都是大喜事。需要政府方面配合的事,儘管開口。」河州的民營企業收購歐洲百年老店,對於徐萬里來說是往臉上貼金的政績,他自然很熱心。

「有了任何進展,我第一時間向徐書記匯報。」杜林祥笑著說。

一旁的莊智奇卻有些不知就裡。哪裡冒出來的一個TKK,我怎麼從沒聽說?非洲銅礦已經算彌天大謊了,這個歐洲百年老店,不會是杜林祥如法炮製的吧?

劉光友又開口道:「兼併信豐集團的簽字儀式,準備近期舉行。本著勤儉節約的原則,我們國資委沒打算大操大辦。但杜總的意思,是要搞一個『三合一』的慶典。第一,是緯通正式收購信豐;第二,是對外宣佈緯通將河州市中心地塊與冶金廠等優質資產注入上市公司,提振投資者信心;第三,就是緯通正式發佈進軍礦業市場的十年戰略,他們拿下非洲銅礦的消息也一併發佈。」

徐萬里立即表態:「都是好事情,湊在一起便是喜上加喜,我看很好嘛!」

劉光友點頭道:「我回到河州立即落實。」

杜林祥說:「就是不知道,徐書記能否蒞臨現場?你老人家真能去一趟,那才叫蓬蓽生輝。」

徐萬里思忖了一下說:「按說這是河州經濟界的大事,我應當去。可是我現在在北京學習,中途回河州參加這類活動,不太好呀!」他接著說,「索性這樣,讓市委辦公廳以我的名義擬一封賀信,到時讓市委秘書長專門去現場宣讀。」

杜林祥知道,徐萬里這已經算是給了天大的面子。他不再強求,只是笑著說:「太感謝徐書記了。」

眼看時間不早,徐萬里還要趕回中央黨校的宿舍,便起身告辭。臨別時,他握住杜林祥的手:「我說收購信豐集團的事,你怎麼磨蹭這麼久,原來心裡在謀劃一盤大棋!又是買下非洲銅礦,又是兼併德國企業,看得我眼花繚亂。我們河州就是需要多一點你這樣的企業家。」

杜林祥嘴上客氣,心中卻在冷笑——這的確是一盤大棋,可惜你徐萬里卻沒有看懂!

《舵手:掌舵是一門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