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李非語,自從他目睹柏安民和姜菲菲出雙入對之後,一直如骨鯁在喉,心中有著太多的疑問和困惑。也難怪,多年來,姜菲菲一直是他傾慕的偶像,是他心目中的女神,現在,這尊美好的雕像突然在一夕之間轟然坍塌,他有一種找不著北的感覺,怎麼也不能相信這是事實。「傍大款」、「傍高官」之類的字眼像蒼蠅一樣在他的眼前飛來飛去,趕都趕不開。人的變化怎麼就這麼大呢?姜菲菲怎麼能這樣呢,她怎麼竟然是這樣的人?莫不是她一時糊塗,中了這個老男人的圈套?作為老鄉和同學,李非語覺得自己有義務提醒姜菲菲一聲,以免她在這條不歸路上越滑越遠。
還是邀請她喝一次咖啡吧,儘管這咖啡的滋味一次比一次苦。李非語和姜菲菲再次面對面坐在咖啡廳的包廂裡,雖然他們都沒有言語,但彼此心知肚明,氣氛非常不和諧。李非語在姜菲菲的臉上足足掃視了三分鐘,多麼漂亮的面孔,多麼秀美的五官,恰到好處的淡妝,使這張臉無可挑剔。
姜菲菲感到不自在了,她說:「非語,你這麼看著我幹什麼?不認識嗎?」
李非語說:「多麼熟悉的臉,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這麼漂亮,一直沒有變。」
姜菲菲「撲哧」一笑,說:「非語同志,我今天差不多是被你『綁架』來的,你費了老大力氣叫我到這兒來,就是為了告訴我我一直沒變嗎?」
李非語的臉突然變了顏色,神情變得異常冷峻,他說:「可是,你還是變了。」
姜菲菲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了,她好像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她大聲地說:「不是我變了,是這個社會變了!」
「哦,是社會變了嗎?沒錯,這個社會是變了,變得越來越俗了,社會中的人也變得越來越現實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還有一位名人說得更形象:人生是海,金錢是船夫;如無船夫,度世維艱。」
姜菲菲說:「你現在好歹也是官居市委副書記了,而且還是官場績優股,圍著你轉的人肯定也不少,你別裝了,有些事情你比我懂得多。」
「就按你說的,我不過是懂得了而已,可是,有人已經在付諸實際行動了呢?」
姜菲菲生氣了,臉漲得通紅:「李非語,你把話說清楚一點,你在說誰?」
李非語還是不想把話挑明,他點著了一支煙,穩了穩情緒,淡淡地說:「菲菲,你別誤會,我是關心你,官場中的有些人,心機詭譎,你捉摸不透,也把握不住,我勸你還是不沾為妙。你在荊都這些天,有些行為,很令我傷心和失望。」
「果然是說我,」姜菲菲冷冷地哼了一聲,「我沾惹了誰?你以為你是誰?難道我連交友你也要管嗎?」
看來,不把話挑明了還真不行。李非語豁出去了:「你交友難道非要找一個五十多歲可以做你父親的老頭子嗎?」
「你……李非語,你太卑鄙了!」姜菲菲花容失色,她指著李非語的鼻子問道,「你為什麼要刺激我,我們彼此保存一點美好的記憶不好嗎?為什麼非要弄得不可收拾?你是嫉妒、吃醋,還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說過了,我是關心你。」
姜菲菲怒不可遏地吼道:「把你的關心帶回去送給嫂夫人吧!」
這句話無疑戳痛了李非語的傷疤,他「騰」的一聲站了起來,怒視著姜菲菲說:「你把老同學的好心當成了驢肝肺,我再告訴你一遍,有些人真的不能沾,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到時哭都來不及!」
姜菲菲正色道:「告訴你,我做事從不會後悔!就像當初拒絕你一樣。別怪我刺激你,人家給了我兩把鑰匙,一輛名車,一套別墅,人生衣食住行四大問題,人家一下子就給我解決了兩個。你說,我會後悔嗎?我後悔什麼?」姜菲菲站起身來,整了整衣服,拿起了包,說:「你都是市級領導了,別這麼沉不住氣,一點事就激動,我勸你還是虛心點,多向老領導學著點,人家比你大方。最後我再告訴你一句,你送給我的那套化妝品我轉送給賓館服務員了。」說完,招呼也不打,揚長而去。
李非語抓起桌上喝咖啡的杯子,「砰」的一聲砸得粉碎。
藝術節取得了預期效果,圓滿地結束了。不久,新一輪人事調整中,官塘縣委副書記賈新高當上了建委主任,聽說還是副市長人選。松林縣縣委書記退休,縣長章林如願以償地接任了縣委書記。谷雨茶業相繼又傳來好幾個消息,什麼又榮獲了國際農產品博覽會金獎、被評為省級農業產業化龍頭企業等,聽說正在組建茶葉集團,建設全國最大的茶葉交易市場。各種消息真真假假,讓人不明就裡,反正谷雨茶業的名氣是越來越大了。
李非語病了,他是被姜菲菲氣病的,這病因還不能對外人說。他堅持不上醫院,葉映寒沒辦法,只好將醫生請進家裡,吊了幾天水。葉映寒也請了幾天假,專心在家裡服侍李非語。看著葉映寒跑前跑後,李非語又想起姜菲菲的事,人家不過是陪了領導幾個晚上,就得到了兩把鑰匙。那是兩把普通的鑰匙嗎?少說也要值兩三百萬。這聽上去就像一個神話,怎麼也讓人無法相信。再看看葉映寒,除了年齡比姜菲菲大幾歲,哪一點比她差?可她從李非語身上得到了什麼呢?人家把你當親人般地照顧著,從來就沒有開口索求過什麼,這樣的女人,就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女人和女人的差別是很大的,葉映寒是過日子的女人,而姜菲菲呢,身上的每一個細胞裡都隱藏著慾望。總有一天,這慾望會爆炸的。
桃花汛來了,連日暴雨,江河水位暴漲。荊都既多山也多水,山上要防山洪泥石流,河道水庫要防決堤潰壩,防汛工作任務很重。防汛工作涉及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全,責任重大,是一項重要的政治任務。面對突然而至的汛情,一天清晨,還未到上班時間,柏安民、孟揚帆、李非語等荊都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先後來到設在市水利局的市防汛指揮部,召開緊急會議。儘管防汛工作會議在汛前也開過,但那是例行公事。現在暴雨連天,汛情緊急,各位領導行色匆匆,神情嚴肅,會上氣氛也有些劍拔弩張。
會上決定立即啟動防汛工作Ⅲ級響應。從會後起,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按照汛前確定的工作分工,立即奔赴各自分管的防汛區域,加強領導,認真做好各種防範,確保安全度汛。
會議很快就結束了。柏安民像是想起了什麼,對李非語說:「非語同志,會後你留下來,我們一道去新區那邊看看。」
也許柏安民預感到了什麼,他是擔心南山新區那條新開挖的河道嗎?南山公園是他親自負責的書記工程,那條河道是南山公園中的核心景觀,上級滿意,市民叫好,怎麼老天偏偏和他過不去,連日瓢潑的大雨,河堤的防洪性能如何,柏安民的心裡沒有底。所以,會議一結束,他就叫上李非語,陪他一道過去看看。
車子馳入新區,由於雨勢過大,街道上積水較深,行人捲起褲腳行走,水深及膝,出租車都停運了,只有公共汽車還在積水中像甲殼蟲一樣慢慢蠕動。柏安民一行的兩部小車,七轉八繞,好不容易來到市民公園的河堤上,新區管委會常務副主任雷力平和南山公園承建方、桃花源集團總經理胡妍紅早已等在那裡了。
柏安民來到堤上,李非語注意到,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了一個電視台的攝像記者,看來是報道柏安民冒雨視察汛情的,這肯定是秘書長孫志明安排的,他知道柏安民的喜好。河水離堤頂只有約一米的距離,水的流速很快,渾濁的水流夾裹著殘枝落葉,翻著卷兒向下游衝去。
雨越來越大。柏安民撐著一把雨傘,走在前面。大家的褲腳早已被雨水打濕了,靴子裡也早已進水,走起來發出一聲聲的悶響。
柏安民問胡妍紅說:「上游的汛情怎麼樣?」
胡妍紅哭喪著臉,雨水把她澆得像一個落湯雞,她說:「山洪來得太凶,山裡暴發了泥石流,電閃雷鳴,地動山搖,嚇得我一晚上沒睡覺。」
柏安民對李非語說:「你看,女人就是膽小,下點雨怕什麼?非語同志,你馬上安排地質人員進山去看看,這麼大的泥石流,我看至少是百年一遇。」
李非語有點想笑,但怎麼也笑不出來。怎麼就憑胡妍紅一句話,就輕易定性為百年一遇了呢?這就是所謂的潛規則吧,把自然災害說大點,程度說重點,就為下一步多做文章留下了餘地。一個地方的災情越大,上級領導就會越關注,支持力度也就會更大;還有,戰勝大災也更能表現出一個地方主要領導的執政水平,為下一步的提拔重用埋下了伏筆。雖然受災是壞事,但就有那些深諳官場道道的官員,他們有火中取栗的功夫,能從災情中撈到政績和實惠。這樣,誇大災情也就成了官場潛規則。
胡妍紅繼續報告說:「柏書記,山洪夾裹著泥石流,將我山腳下開發的別墅沖毀和掩埋了十多套。」
「哦,災情比我們預料的要嚴重,人員沒受到什麼傷害吧?財產損失要及時向民政部門報告,下一步安排救災款時市委會適當考慮的。」柏安民說道。
胡妍紅圓形的臉龐上閃過一絲驚恐,她說:「人員還好,轉移及時,沒受到什麼傷害。這次的山洪暴發太突然,水勢太大,我從來沒有見過,真讓人害怕。目前雨還在繼續下,汛情可能進一步加劇,我非常擔心人工湖堤壩的安全,我已安排搶險人員日夜監視。」
聽胡妍紅說到堤壩,柏安民一驚,像是被什麼東西突然蜇了一下,他嚴厲地說:「一定要高度重視大壩安全!一旦潰壩,後果不堪設想,走,我們上去看看!」
柏安民一行剛剛走了幾步,在嘩嘩的雨聲裡,突然,傳來了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大叫:「快逃啊!大壩潰破啦!快逃啊!大壩潰破啦……」
李非語抬頭一看,只見一條渾黃的巨大洪流從遠處沖天而來,令人望而生畏。洪峰的確像一條龍,不過,它是一條孽龍。孽龍一到,新區河道裡的水位暴漲,河中泥沙翻滾,濁浪滔滔,河堤隨時有潰破的可能。
柏安民不愧是久經沙場經驗豐富的老將,他臨危不懼,對雷力平、胡妍紅等人說:「你們趕快叫人在這堤上搭幾座簡易工棚,這裡就是新區防汛指揮部,我要親自在這裡值班。」說著,一個電話打到軍分區,簡單通報了汛情,請求駐軍支援。接著,又一通電話打到縣防指,命令立即調集人員和物資,支援南山新區河堤搶險。
當天晚上,荊都新聞反覆播放了荊都南山新區的汛情,並反覆強調這是一場百年一遇的洪災。河堤上,紅旗獵獵,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穿著軍裝的軍人和穿著帆布雨衣的民工來來往往,運送物資,查堤查險。柏安民身在一線、沉著指揮、科學調度的光輝形象多次出現在新聞中。
領導們晚上不可能還住在工棚裡,但是汛情緊急,為了做做樣子,也不適宜回家。領導們的住處孫志明秘書長早就安排好了。天剛黑,柏安民、李非語等人就驅車來到了新區內的一家五星級賓館裡就餐。
剛進餐廳,李非語就看見了市招商局長陳雅芊。陳雅芊說:「領導們辛苦了,下午我在新區察看了幾家招商企業的防汛情況,正打算吃飯,沒想到在這裡有幸碰到了深入一線的各位領導,既然碰到了,晚餐算我請客,領導們給個面子,也算是慰問,如何?」
李非語對柏安民與陳雅芊的關係早有耳聞,覺得這場「偶遇」十分可疑,哪有這麼巧的事呢?如果他猜得不錯的話,陳雅芊說的來慰問是不假,不過,她來慰問的對象恐怕是柏安民一個人。
李非語笑著徵求柏安民的意見,他說:「柏書記率領大家親自奮戰在防汛一線,美女局長來慰問,怎麼說也是代表了民意,這點面子我看還是要給的,不就是吃餐飯嘛。」
柏安民點了點頭說:「雅芊同志政治敏感性很強,在第一時間趕到一線慰問,不愧是黨培養多年的好幹部,雖說眼下汛情緊張,但飯還是要吃的,人是鐵飯是鋼嘛,不吃飯明天怎麼繼續戰鬥?」
於是,大家說說笑笑地走進雅間。菜很快上齊了。喝不喝酒呢?按照防汛紀律規定,防汛期間是嚴格禁酒的。要是領導帶頭違反,傳出去影響不好。李非語知道晚餐肯定要喝點酒,官場上有些細節是很有意思的,他在靜觀其變,看看這個話題怎麼被說出來。
柏安民愛喝茅台,當服務小姐舉著茅台酒正要開瓶時,柏安民大手一揮說:「防汛期間,嚴格禁酒!」
陳雅芊對柏安民說:「柏書記,按規定是禁酒,但是,下午視察時大家都淋了雨,有的同志渾身都濕透了,剛才我看見志明秘書長還患了感冒,看來不喝點酒驅驅寒是不行的。」
孫志明見點了他的名,趕緊咳嗽了幾聲,打了一個噴嚏。柏安民見狀說道:「哦,雅芊你說的有理,我對同志們太缺少關心了,那這樣吧,就喝一瓶,而且也不能喝茅台,喝我們本地生產的菊花酒。」
領導有指示,事情就好辦了。孫志明站起來說:「好,好,我馬上去安排。」
李非語知道,柏安民早就不喜歡喝菊花酒了。一會兒,一瓶菊花酒端了上來,每人斟了一小杯。李非語輕輕抿了一口,今天的菊花酒味道有點不一樣,像茅台味。孫志明就是知道領導的心思,肯定是將茅台酒換了瓶子。
在座的領導都是酒精考驗,個個都是海量,有酒就有興致,有興致就更要喝酒,誰也搞不清晚上到底喝了多少。反正桌上就一隻酒瓶,不過,由於科學安排,這一瓶酒就像是神仙手中的寶葫蘆,怎麼也倒不空的。
吃過飯就要休息,房間早就安排好了,主要領導都是一人一個套間。柏安民的房間在九樓,其他的人都安排在八樓和七樓。李非語暗暗留意了一下陳雅芊,看她一會兒到哪兒去,沒想到她和大家告別了,上了車子,回城去了。
難道今天晚上她不和柏安民住在一起?那為什麼又要精心安排這一場「偶遇」呢?又一想,難道她走了就不能再回來嗎?也許這是她故意使的障眼法呢?這麼簡單的小伎倆都看不出來?李非語釋然地笑了。
第二天黎明,天還未亮,就聽見新區公園河道那邊傳來一陣陣絕望的叫喊:「決堤啦!決堤啦……」
李非語在睡夢中被驚醒,他匆匆爬了起來,在大廳裡等了一會兒,柏安民等人也下來了。河道決堤,新區大多數建築的一樓肯定要進水。大家匆匆鑽進小車,向決堤的地方馳去。
車子剛剛馳出一段路,李非語看見後面有一輛棗紅色的豐田車,遠遠地尾隨著他們的車隊,也離開了酒店。那輛車他很熟悉,是陳雅芊的專車。他料想的果然沒錯,陳雅芊昨晚肯定返回了,而且是和柏安民住在一起的。五十多歲的人了,在這種緊張的時刻還不忘與情人幽會,真是牛人。李非語想起他剛到荊都時,老同學高正言說的「十種人不適合做官」的話,其中有一種就是「性功能不強的人」。想到這裡,他的嘴角泛出一絲不易覺察的苦笑。
荊都南山新區成了一片水鄉澤國,公路成了河道,洪水橫流,無數車輛拋錨在大街上。有的車主坐在車頂上,就像困在荒島的魯濱遜一樣,望著滔滔洪水一籌莫展。新區建築一樓大多是臨街商舖,商家在忙著向高處搶運貨物。到處都是大呼小叫,亂成一團。
孟揚帆市長帶著緊急調運的一批衝鋒舟趕到了,近百條木船也到了救災現場。搶險人員忙著轉移人員,轉運貨物,到處都要船,這些船隻很快就顯得捉襟見肘,要船的叫聲此起彼伏。
柏安民與李非語等人穿上救生衣,上了衝鋒舟,秘書長孫志明帶著電視台攝像記者,上了另一隻衝鋒舟。衝鋒舟開動了,來到了正在搬運貨物的一隊武警戰士面前,停住了。柏安民站在舟首,手持擴音喇叭,大聲叫道:「同志們辛苦了!」武警戰士們正忙得不可開交,見領導來了,不能不理,一個個都停下手中的活,注視著柏安民,大家都知道他要講話。
柏安民神色嚴峻,高聲喊道:「同志們,當前,我市遭遇了百年一遇的特大山洪,在人民群眾最需要的時刻,是你們挺身而出,搶險救災!我代表市委、市政府感謝你們!希望你們發揚連續作戰的精神,打贏這場硬仗,奪取抗洪鬥爭的最後勝利!」柏安民話音剛落,戰士們熱烈地鼓起掌來。說完之後,柏安民跳下衝鋒舟,踩著齊腰深的泥水,和戰士們一起搬運起貨物來。李非語和孫志明等人見狀也只好走下衝鋒舟,加入了搬運隊伍。
只不過干了四五分鐘,孫志明說:「柏書記,您還要到前面去看看受災群眾的轉移情況。」
柏安民說:「好,我們到安置點去看看,同志們繼續戰鬥。」
衝鋒舟在街道上飛馳著。突然,孫志明看見前方一幢建築的二樓,有一位婦女揮著白毛巾在求援,他立即將情況報告給了柏安民,柏安民親自指揮衝鋒舟靠上去營救。
衝鋒舟靠上窗台,舟上的一個保衛人員邁開步子正要上去營救,孫志明伸手阻止他說:「慢!」只見一直坐在舟中的柏安民慢慢站了起來,邁著笨拙的步子,上了窗台。孫志明朝裡面呼救的婦女大聲喊道:「裡面的群眾不要驚慌,市委柏書記親自來營救你了!」說著,朝另一隻衝鋒舟上的記者做著催促的手勢,示意他趕緊跟上去拍攝。
瞧著孫志明的奴才嘴臉,李非語噁心得要吐。現在有些領導,特別喜歡在電視上作秀,擺出一副親民愛民的樣子,和群眾打成一片,這種現象可以叫做官秀吧。實際上呢,這些領導在電視上是公僕,在電視下是公爵。柏安民就是典型的這樣的官員。
柏安民來到窗台邊,裡面的婦女先是遞出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來。柏安民說,孩子,叔叔救你來了。一邊接過孩子,在她的小臉上親了一下,又用自己的衣襟把孩子臉上的泥水擦乾淨了。在對著鏡頭擺弄了一番後,柏安民才將孩子遞給了衝鋒舟上的人。這時,裡面的婦女又遞出兩隻老母雞。兩隻母雞一撲稜,把柏安民嚇了一跳。他遲疑了一下,沒有伸手去接。孫志明示意衝鋒舟上的保衛人員上去將雞接了過來,並叮囑記者說,將剛才那一段錄像掐掉。這時,窗台後的婦女示意要出來,柏安民上前,將她攙到衝鋒舟上,並轉移到安置點。
安置點設在一所學校內,看到滿屋的災民,柏安民就像是見到自己的親人一樣,他來到他們中間,和他們一一握手,噓寒問暖,抱抱這個孩子,又抱抱那個孩子,問食品有沒有,礦泉水有沒有,又囑咐現場的基層幹部,要確保群眾有飯吃,有乾淨水喝,生病了能得到治療,一定要時刻將群眾冷暖掛在心上。
在安置點轉了一圈,孫志明悄悄來到柏安民身邊,輕輕說道:「柏書記,差不多了,我們回指揮部吧。」
孫志明在說這句話時恰好讓李非語聽見了。李非語心想,什麼叫差不多了呢,是不是說今天的鏡頭內容已經很豐富了?足夠包裝出一個親自組織參加搶險和情系災民的市委書記形象了呢?孫志明說的所謂回指揮部,十有八九是去賓館休息了。李非語對柏安民說,我再到搶險現場去看看。孫志明說,那讓記者同志跟著。李非語悄悄地對他說,記者就不必了吧,這種場合老是有個鏡頭圍著自己轉,我怎麼覺得有點像在拍戲呢。孫志明尷尬地笑了笑。李非語帶著幾個人,上了一條船,向水災現場馳去。
由於排水及時,水災很快過去了。幸運的是,這次水災基本沒有造成人員傷亡,但財產損失慘重,民房倒塌超過百間,一大批汽車由於發動機進水損毀嚴重,新區主要建築一樓商舖裡的貨物都沒來得及轉移,多家商場超市遭洪水浸泡。本次水災造成的財產損失估計超過億元。
媒體上連篇累牘地都是關於荊都市遭受特大洪災和荊都干群搶險救災的報道。省委副書記衛前再次來到荊都,調研受災和搶險情況。照例是把官樣文章又做了一遍,看現場,聽匯報,作指示,一大群人又跟著忙碌了好幾天。
省委、省政府對荊都市的防汛搶險工作給予了高度肯定。很快,一千萬元的首批救災款撥下來了。李非語聽說,胡妍紅在搶險救災工作中表現突出,她置公司財產於不顧,率領公司全體員工幫助轉移群眾。在宣傳部門的安排下,近日,多家媒體對她的先進事跡進行了報道,將她作為荊都市的搶險救災典型進行宣傳。有消息說,在即將召開的防汛搶險總結表彰大會上,她無疑會被評為市防汛搶險先進個人。
兩個星期後,洪水退去了,可是民間關於本次洪災的各種議論,又像另一種洪水一樣,在大街小巷氾濫成災。輿論傳聞,有老幹部向省紀委寫了舉報信,說本次洪災本來可以避免,完全是人為因素造成的。市委書記柏安民迷信風水,他屬龍,相信風水師胡妍紅的胡言亂語,說市委機關新址周邊無水,龍無所依,在柏安民的一手操作下,規劃部門擅改新區規劃,借建設市民公園之名,在新區新挖了一條河道,並在上游建設人工湖,強行改變山上的洩洪道走向,將本來向東通向長江的洩洪道改道向西,通向湖中。由於對防洪形勢估計不足,加上人工湖的建設方偷工減料,大壩是豆腐渣工程,直接導致潰壩和公園河道決堤。因此,所謂的書記工程是地地道道的害民工程。
輿論一出,柏安民面臨著很大的壓力,但他並不著急,他很清楚,他個人能有多大的責任呢?規劃是規劃局修改的,還召開了所謂的專家論證會,就是追究責任,也應該追究那些專家們的責任。在洪災到來之際,柏安民誇大災情,開口就說什麼百年一遇,實際上這也是一種掩蓋,要先入為主地給人們造成一種印象,本次洪災完全是天災,而非人禍。高超的領導藝術,就包括要善於運用老天做文章。
可是,畢竟有人膽大包天,揭了他柏安民的老底子,舉報了他最擔心的問題,這叫柏安民怎麼不暴跳如雷呢?
柏安民將李非語叫到辦公室,意味深長地說:「非語同志,關於本次搶險救災工作,市委、市政府領導有力,指揮得當,將損失降到了最低程度,可以說我們打了個大勝仗,連省委、省政府都是滿意的。可是,民間最近有點議論,有點謠言,有人要借本次洪災做文章,把矛頭指向我個人,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實在是讓人氣憤啊!」
李非語知道柏安民暗指的可能是市長孟揚帆。因為把他這個市委書記整得倒了霉,市長就很有可能接替書記之職。
李非語說:「我聽說好像是幾個老幹部向省紀委寫的舉報信。」
「建設這個市民公園,就是為老幹部休閒鍛煉提供一個活動場地,當初他們紛紛叫好,一致擁護,現在為什麼倒打一耙?很明顯,這是受到了指使。」柏安民說道。
「誰會料到今年會暴發這麼大的山洪?這是自然災害,非人力所能抗拒,就是怨,也只能怨老天爺。」李非語轉移話題說。
「非語同志,你說得很對!」柏安民肯定地說,「山洪百年一遇,神仙也預料不到。要是反思我們的工作中還存在什麼疏漏,一是專家論證不夠周密,二是人工湖的大壩存在質量問題。」
柏安民的托辭早就想好了。要平息輿論,不做出一點實際行動是不行的,不找個替死鬼轉移輿論目標,他又如何能金蟬脫殼?所以,他才叫來李非語,要拿人工湖的大壩做文章。
柏安民站了起來,輕輕說道:「省裡的調查組這兩天可能要下來,你去牽頭去組織一個匯報材料,要強調天災。胡妍紅是我市著名企業家,南山新區的開發成績是有目共睹的,對荊都市發展作出貢獻的企業家,我們要盡可能保護。」
李非語知道他又要忙碌幾天了。
看來,這次舉報至多給柏安民製造了一點麻煩,要想徹底扳倒這個老奸巨滑的官場老狐狸,僅靠本次洪災是遠遠不夠的。現在的幹部犯錯誤,千篇一律的是因為嚴重的經濟問題。儘管也有極少數幹部因為安全事故下台,但那一般都會涉及嚴重的人員傷亡。再看荊都洪災,無非是財產損失,沒什麼大不了的。
調查組很快下來了,經過調查,他們得出的初步結論與柏安民預料的完全一致。調查組認為:一、由於對南山地區的水文、地質、地形等情況缺乏深入論證,草率修改規劃,攔壩蓄水,直接導致潰壩;二、人工湖大壩存在嚴重的質量問題,承建方超卓市政工程建設公司負責不可推卸的責任。實際上,超卓公司並沒有直接參與工程建設,是胡妍紅的桃花源集團借用了他們的資質。
調查結果對胡妍紅非常不利。在得知情況後,胡妍紅非常著急,對於大壩的工程質量,她是非常清楚的,偷工減料的事是有的,但也絕對不是什麼豆腐渣工程。誰會料到今年暴發這麼大的山洪呢,一下子就讓她原形畢露了。連日來,胡妍紅上下奔走,四處托人找關係,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罰點款賠點錢沒什麼的,只要不追究刑事責任就萬幸了。
胡妍紅遇到了麻煩,最高興的人要算她的冤家對頭、南戲演藝公司的韋芳芳。胡妍紅一直瞧不起韋芳芳,多次嘲笑她是小護士出身,南戲藝術節開幕式群星演唱會,胡妍紅竭力阻止韋芳芳登台,兩人早就結下了樑子。胡妍紅摸清了柏安民的喜好,靠著這棵大樹大發其財,這也讓韋芳芳感到憤憤不平。省裡的調查組來到荊都,韋芳芳也一直關注著調查結果,巴不得公安部門早一天將胡妍紅繩之以法。現在看來,這種情況不大可能發生,胡妍紅這個女人有很強的活動能力,況且,她的弟子李莉還認識省委副書記衛前,要是衛前再出面說說話,胡妍紅就會化險為夷。
韋芳芳非常清楚,一個大壩問題打不倒胡妍紅,至多不過對她罰點款而已。現在,最要緊的事,是在胡妍紅的要害處再插上一刀,那麼,縱然她有通天的本事,也無力回天了。可是,要打倒這個女強人也絕非易事,她的死穴到底在哪裡呢?
韋芳芳想起藝術節開幕式當天,她和群星參觀南山風景區時,景區保安隊隊長劉慶說的那句意味深長的話。劉慶說,我讓她胡妍紅風光就風光,我讓她不風光就不風光。按常理,一個小小的保安隊長,就是借一顆膽子,他也不敢說這樣的話。這名保安肯定掌握了胡妍紅的什麼秘密。當時,韋芳芳就準備找個機會套出劉慶的話,以備反擊之需,後來由於忙別的事務,就將此事耽擱了下來。現在,完全有必要找劉慶談談了。
一個美女要想從一個男人嘴裡打聽什麼秘密,是有很多種法子的。當年謀害老文物局長石礪時,劉慶只是個參與者,下手的並不是他,況且胡妍紅給他的報酬和此後安排的工作並不能讓他滿意。他劉慶還需要為胡妍紅保守什麼秘密嗎?韋芳芳略施小計,很快就從劉慶的口中得知了胡妍紅謀害石礪的經過,她在暗中將劉慶的講話錄了下來,以防止他日後反悔。
胡妍紅被公安部門拘捕了。這個消息無異於一枚重磅炸彈,將荊都官場炸開了鍋。大家都知道,胡妍紅不過是一個鍋蓋,人們迫切地想知道揭開這只鍋蓋後,荊都官場這只鍋裡到底隱藏著什麼。
結果總是觸目驚心的。胡妍紅很快交代了自己謀害石礪的犯罪事實。更讓人震驚的是,她還隱瞞了一起嚴重的安全事故。在這次洪災中,胡妍紅開發的別墅中有十多套被突然而至的泥石流掩埋,其中有一套別墅內住著的一家三口全部死亡。他們是剛剛搬進來的外來住戶,沒有人認識他們。因此,外界對他們的死亡並不知曉。按規定,死亡三人屬於較大安全事故,要上報省政府。胡妍紅害怕被追究責任,故意隱瞞不報。胡妍紅還交代,她向柏安民累計行賄達一百多萬元。還有,經過核查,她的策劃師資格證書、北大畢業證都是假的。
柏安民到省城「出差」去了。只有極少數幾個知道內情的人清楚,他是被省紀委派來的人帶走的。都說女人是官場的地雷,這個自稱在雷場中如履平地的官場老狐狸,最終還是被地雷雷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