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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電腦前,李紅旗突然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孤單。就在五分鐘前,顧燕告訴他:她剛從上海回來。李紅旗問:到上海出公差嗎?顧燕說不是,是私事。李紅旗問私事?顧燕說是去看一個大學同學。李紅旗問男同學?顧燕說是的。
李紅旗沉默了會兒,顧燕說我很矛盾,他讓我也到上海去,可是父親不同意。
啊!李紅旗歎了聲,心裡卻一疼。問他是你男朋友?
也不能算,剛開始吧。顧燕說。
啊!李紅旗又歎了聲,心裡又一疼。
後來顧燕下線了。李紅旗卻懷疑她是不是隱身了,也許正和上海的那個男人聊著呢。
心疼!李紅旗第一次感到了鑽骨的心疼。孤單開始襲上來,他好像進入了無邊無際的大海,一個人,被海浪拋扔著,摔打著,卻找不到岸。先前一直看見並憧憬的岸,正在遠離、消失……
酒,他想喝酒了。
出了門,李紅旗隨便找了個小酒店。裡面坐著幾個正在喝酒的年輕人,一邊喝酒一邊打牌。李紅旗本來想退出來,但想了想,還是進去了。坐在最靠裡邊的位置上,他要了兩瓶啤酒和一個小菜。喝了一杯,啤酒卻是苦的,苦得無法下嚥。
正皺眉,手機響了,是翟軍。翟軍讓他到百福門去,請他喝酒。
「不了,我正在喝呢?」李紅旗道。
「跟誰?怎麼都不喊我翟大頭了?」翟軍問。
李紅旗喝下去的啤酒,又冒了一口上來:「我一個人喝呢?找你幹什麼?」
「一個人喝?有煩惱的事吧?那可不行。在哪?兄弟去陪你。」接著就聽見翟軍在電話那頭對著人說,「我先走了,哥們兒有事。」
李紅旗趕緊勸翟軍別來了,翟軍說那怎麼行?我不能看著哥們兒一個人喝悶酒。又問李紅旗在哪?李紅旗只好說了,不到十分鐘,翟軍開著車子呼地過來了。一個人,手裡還拎著一個大袋子。
李紅旗說:「我讓你別來,唉,真是……」
「我不來?你一個喝死了誰找?什麼事,說!看我能不能幫一把?」翟軍坐下就倒了杯啤酒,一咕嚕喝了,說,「比白酒好,那貨太辣。」
李紅旗也喝了一杯,這回酒不再像剛才那麼苦了。
翟軍看了看李紅旗的臉:「是談戀愛了吧?是不是為日出那……」
「別瞎說,別!」李紅旗趕緊制止了,但是,嘴上是制止了,心裡卻有一千個理由,要找個人傾訴。望著翟軍焦急的樣子,李紅旗點點頭:「她有男朋友了。」
「有男朋友了?那就算了唄。隔天,兄弟給你介紹一個,保比她好。」
「那不。我就是覺得她……唉!就是感到舒服。想得慌。」
「你是陷進去了,陷進去了。她談了多長時間了?」
「她說才開始,是大學同學,在上海。」
翟軍端著杯子,看著啤酒的氣沫往上飛昇,然後又望了望李紅旗:「這就好辦,才談,不是還沒定嘛。好辦!明兒我問問五四,搞清楚情況,讓它黃了不就成了?」
「黃了?誰黃了?」李紅旗瞪大了眼睛。
「還能有誰黃?讓那上海的小子黃了嘛。不黃,你怎麼能上?這事包我身上了,我來操作。哥們兒在公安,這點事有經驗。」翟軍說著給李紅旗倒了杯酒,「既然兄弟願意吊在這一棵樹上,我就把這棵樹弄給你。」
「這……不妥吧,不妥!」李紅旗囁嚅著。
翟軍眼一瞪:「有什麼不妥?愛情從來都是你死我活的。」
「這倒也是。」李紅旗咕嚕了一杯酒,問翟軍有什麼辦法。翟軍說這你就別管了,我來幫你,你到時享受就成了。
啤酒漲肚,尿多,李紅旗急著上了趟廁所,回來,翟軍又叫了好幾瓶酒。兩個人加了菜,繼續喝。李紅旗問:「莫局的事……」
「這個……可能是有問題啊。莫局看來也著急。昨天一個人開車到省裡去了,到現在還沒回湖東呢。」
「真有事?」
「誰沒有事?真查起來,誰都有事。不過沒查罷了。莫局這幾年也是,跟二顏……唉,不說了,不說了。」
「二顏?」李紅旗詫異地問。
翟軍道:「就是啊。這跟葉書記也有關哪!莫局現在……不過,要倒不是一棵樹,還有更大的樹呢。」
「昨天我聽程書記接電話,好像有人給調查組送了錢和刀子。」
「錢和刀子?誰送的?」
「這我哪知道?肯定是與調查組有關的人送的。錢,是拉攏;刀子,就是威脅了吧?是不是?」
「這太……太冒失了。要壞事的。唉,要是莫局知道,一定急死了。」
「這個可不能亂往外說,洩露了,我可要負責的。」
「放心,我有那麼呆?不會說的。放心。喝酒,喝!」
喝完酒,回到叔叔家,已經是十二點半了。叔叔正起來小解,問李紅旗怎麼現在才回來。李紅旗說幾個朋友聊天,聊著聊著就晚了。叔叔說也老大不小了,可別跟社會上閒散人員混,你是縣委辦的司機,要注意影響,知道吧?
知道。李紅旗答道。
酒醉好睡,一夜無夢。
第二天到辦公室,李紅旗感到頭有些暈了。還是昨晚酒多了些,一覺睡了,解了部分,但酒精還在起作用。魯小平哼著歌,慢慢地踱進來。李紅旗問:「事情處理好了?」
「好了,保險公司賠了。」魯小平道。
撞車事件發生後,魯小平一下子老實多了。司機最怕的就是出事,一出事,在別的司機面前就抬不起頭。雖然天下有一半的司機,都出過或大或小的事,但像酒後開車,撞翻了油條攤子的,可能也就魯小平一個人。黃炳中就笑他:你開你的車,怎麼看著人家炸油條也不順眼?不順眼就不順眼,也不能撞嘛?那油多燙?還有那油條?惹你招你了?
誰也沒惹,誰也沒招,就是酒多了,車子把不住了。我有什麼辦法?魯小平無奈地攤了攤手。
也是,酒多誤事啊!
喬志成背著個大包,邊進來邊喊:「出去招商囉!」
魯小平看看他,「你也招商?招女人吧?」
「真的招商?馬上就走,到北京。我一個戰友在那,開了家公司。我去把他招過來。不然,車沒得開,我不真的失業了?」喬志成說著,發了煙,「以後兄弟我發了,也請大家喝酒!」
李紅旗和魯小平都笑,喬志成上去了,說要給姚主任打個招呼。魯小平說:「就他?也招商?葉書記出去都沒招成,就他?」
「什麼沒招成?葉書記不是還沒回來嘛?」李紅旗問。
魯小平抽了口煙,然後將煙圈吐得老高:「回來了。商沒招成,說對方提出的條件太苛刻,沒法招。其實我看,是人家不願意。聽說已經回到省城了,下午就可以到家。」
「吳坤倒不錯,賺著玩了一趟香港。」李紅旗停了下,「不過時間好像也太短了,不是才四五天嗎?」
「就是,高效率啊!」魯小平說,「葉書記心裡急啊,湖東這邊的事,說不定就掛上了他呢。」20(3)
「這……什麼事掛上了他啊?」李紅旗輕輕問。
魯小平笑著:「能有什麼事?莫天來的事,顏二的事唄。」
「不會吧,不會的!」李紅旗望了望門外,魯小平說:「會的。我聽紀委的小楊說的。昨晚上我們在一塊吃飯。」
「啊!」李紅旗不說話了。
劉奇衛副主任夾著一摞報紙,伸了頭,對魯小平說用車出去一下。薛茵科長正好進門,劉奇衛說程書記正找你,讓你把上午那份明傳再送給他看看。薛茵說我這就送上去,劉奇衛莫名地笑了下,魯小平也跟著笑,薛茵卻突然紅著臉走了。
偌大的一個縣委辦公室,沒有一點桃色,似乎也不太正常。不過就看你怎麼對待這桃色了。說說笑笑而已,欲抱琵琶半遮面而已。虛虛實實,仿如太虛,其中的奧妙也就只能意會了……
李紅旗一個人坐在辦公室裡,心裡又想著顧燕了。翟軍說要替他想辦法,能想什麼辦法呢?不會是胡來吧?他拿起手機,打翟軍電話。無人接聽。又發了條短信:
千萬不要胡來。讓她反感。
下午,葉能文副書記果真回來了。李紅旗在大廳裡碰見,竟嚇了一跳。才出去幾天,葉書記竟然老了許多,頭髮都有些花白了。人說香港開放,再開放也不至於這樣吧?
打了招呼,葉書記徑直上去了。過了會兒,吳坤也來了,送給李紅旗一個小玉佛,說是在香港買的。一點小意思,不值錢的。
李紅旗摩挲著玉佛:「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啊。謝謝了。」
吳坤說給其他人也帶了,小車班每人一個。李紅旗問在香港玩得怎麼樣?吳坤說就這樣,除了人多,車多,再就是鈔票多,房子多,別的就沒什麼了。本來去時說好要在深圳和廣東玩幾天的,可是葉書記堅決不同意,就提前回來了。葉書記心情不好,大概是項目沒談成。一路上都黑著臉,惹得大家都不快活。徐延高局長說:「這哪叫招商?這叫招罪啊!」
吳坤哪裡知道葉能文副書記心中的苦楚呢?
那天晚上,葉能文副書記回到酒店,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足足坐了半個小時,才慢慢地上樓。黃總卻先到了。見到葉能文,黃總神秘地笑著,說:「葉先生,請放心,你的事我們不會說的。酒店的賬我們給結了,明天我送你們出關。」
葉能文想好好地罵黃總一頓,可是罵什麼呢?而且這是在香港,就是罵了又能怎樣?50萬已經轉過去了,還有欠條。這樣的神仙局,把他套得喘不過氣來。憋著,卻又找不到出口。得趕緊離開,不然他要崩潰了。
當天晚上,葉能文副書記召集徐延高、胡局長,說項目的事同霍主席談了。對方認為湖東的條件還不不夠理想,想再考察考察以後定,看來希望不大。好在這次考察,雖然沒談成項目,也算是見識了萬盛的決策層,何況所有的費用也是由他們安排的。既然談了,就沒必要再待在香港了,明天就出關,直接回湖東。
徐延高問:「怎麼這麼匆忙?他們還準備在香港多玩幾天呢。」
「玩什麼玩?是出來工作的,不是玩的。」葉能文突然沉下臉,徐延高不再作聲了。
上午,葉能文副書記剛下飛機,就收到了黃總發來的短信,問他一路平安否?他沒有回答,黃總又發了條短信,說欠條放在龍哥那兒。龍哥是個黑白兩道都通的人,請葉先生慎重,可別惹怒了龍哥。上次有一個大陸客,就被龍哥派去的殺手給砍了。
黃總這短信讓葉能文心裡發涼。這一刻,他最看著難受的,就是徐延高。如果沒有徐延高,沒有什麼朱先生,沒有孟查理,哪會出這麼多事兒?可是,這氣他卻只能悶在心裡,他不能對著徐延高發火。是你自己賭了,是你自己寫了欠條,能怪誰?怪就怪招商心切,怪就怪經驗不足,怪就怪防範意識不到位。要是再怪,就只能怪自己太輕信了。
回到湖東,葉能文的心裡踏實了些。路上,他反覆權衡,已經決定不再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了,包括組織上。誰能把這事情說清?誰都說不清。既然說不清,索性就不說了。這事到目前為止,清楚的就他一個人。顏二昌打了款,卻不知道詳細情況。葉能文準備適當的時候,再和顏二昌談談的。
程傑之副書記過來了,看著葉能文,哈哈一笑:「變了嘛?香港有這麼大魔力?事情還好吧?」
「變什麼?老了吧。事情不太順利,我正準備把詳細情況給你和宗榮同志說說呢。」葉能文沒有用「匯報」,而是用了「說說」。
「那好啊,我正想明後天開個常委會呢,會上說說吧。」程傑之問香港方面接待怎麼樣,葉能文說挺好的,可惜項目沒談成。
程傑之哈哈一笑:「不是還沒徹底斷了嗎?還可以再爭取嘛。」
「也是,也是。」葉能文有些不自然地應著。
程傑之便往外走,剛走了幾步,又折回來:「能文啊,最近省裡正在調查二顏的情況,知道了吧?」
「這個,這個……我不太清楚。」葉能文到香港之前,顏二昌曾同他談過,說省裡正在調查他,好像是紀委的樸格書記在具體負責。他沒往深裡想,現在程傑之這麼一說,他的心裡真的一驚了。真的在查?查什麼呢?
「問題很複雜啊。前幾天,有人給調查組送了錢和刀子,囂張得很哪!」程傑之說省裡對這個情況相當重視,專門增加了人手,省委有關負責同志指示說,一定要將這種囂張的氣焰打下去。
葉能文腦子裡迅速地晃過顏三昌的影子,一定是這個傻瓜干的。真是傻到底了。你也不看看是什麼時候了,還敢碰調查組?真是……但是,他嘴上卻道:「是太囂張了。湖東這地面上還有這樣的人?是要嚴查,嚴懲!」
程傑之說這個事情反正省裡在直接查,之所以要開一個常委會,就是要通報一下情況,統一一下思想。湖東開氏兄弟才打掉沒幾年,又出了顏氏集團。而且從目前掌握的情況看,這顏氏比起開氏兄弟來,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再不打擊,湖東穩定的政治局面和良好的經濟發展環境就要受到影響了,後果不堪設想哪!
葉能文聽著,心裡卻一直在罵著顏三糊塗。程傑之說完,葉能文道:「可以的,我同意。常委會統一思想十分有必要。」
程傑之走後,葉能文一個人關了門,靜靜地理了理。事實上,他同顏氏兄弟也並不是很熟。認識他們,是因了莫天來的原因。這幾年,分管公安工作,同莫天來打交道多了。交道一多,就同莫天來的朋友們也打起交道了。這裡面就有顏氏兄弟。雖然他一直很謹慎,不過多地與顏氏兄弟私下來往,特別是不在公開場合同顏氏兄弟一齊露面。但是,畢竟有來往。而且這次到香港,在萬不得已中,他還向顏二開口要了50萬。50萬,是一筆不小的數字啊,顏二能那麼爽快地答應下來,並且很快就打過去了,可見自己在顏二的心目中,似乎就是同道中人了。
顏氏兄弟在湖東的名聲,葉能文不是不知道。不過,這幾年好像這兩兄弟已經轉行做正當生意了。不然,怎麼一個成了人大代表,一個成了政協委員呢?現在,省裡來查他們,查什麼呢?難道他們還一直在黑道上行走?
不太可能吧?不太可能!
葉能文趕緊打莫天來的手機。莫天來一接電話,他就聽得出來,聲音很頹喪。葉能文問他知不知道省裡正在查二顏?莫天來說知道,我正為這事在省裡奔波呢。
「那情況怎麼樣了?」葉能文急著問。
「不太好。聽說列入了打黑專案名單。他們的目標不僅僅是打黑,而是要找出涉黑的幕後保護傘。」莫天來一口氣道,「關鍵是湖東有人在慫恿,省裡才查的。能文書記,這事可不是小事啊,要是真查出什麼個一二三四來,多少幹部都難保啊!」
葉能文用筆在紙上使勁地劃了個十字,又慢慢擦掉:「這樣吧,縣裡明天開常委會,要討論這事。我會在會上說的。另外,你一定要冷靜,多瞭解情況。同時對二顏,也要批評,不要急躁嘛。誰見過急躁的人成得了大事?」
「葉書記指示得及時,我晚上回湖東就找他們談,找他們談。」莫天來這會兒想起來了,問,「剛從香港回來?」
「下午回來的。」葉能文答著,有人敲門了,便說有事,掛了。再過來開門,是左安副主任。
「葉書記,香港萬盛集團的傳真,給您。」左安說著,就將傳真放到桌上出去了。葉能文瞟了眼,便將傳真一把揉了,扔到了廢紙簍裡。
剛過三分鐘,他又將傳真從廢紙簍裡找了出來,展平,原來是孟查理發過來的一份不可能簽訂的協議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