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解決了一個問題,就解決了一切問題,這是生活的奧妙。向前進的確有著無窮魅力,而且魅力無窮。

不到新年我又分到了一套三室一廳,八十八點八個平方。這是施廳長去世以後轉出來的一套房子,很多人都望著,居然被我分到了。丁小槐開始也報名申請了,後來知道我也申請了,就撤了回去。反正申請不到,又何必去丟這個臉。他不傻,見著我還是一口一個「池處長」,但我想他的心裡怎麼也不好受,人嘛。拿到鑰匙我和董柳商量著怎麼裝修。我說:「去年多虧申科長一句話,這套兩室一廳沒怎麼裝修,裝了就打了水漂了,你還去問後面的人要錢?」我打算把新分到的房子好好裝修一下,誰知董柳說:「別人住過的房子,我還把那麼多錢貼上去,沒一年又打水漂了。」董柳這一年看好處看多了,錢也看多了,眼界大幅度提高,比我向前進的速度還快。我說:「我住什麼地方都無所謂,你去設計,我跑腿就是。」董柳想了幾天,帶我跑了很多人家看了,提出一個方案,預算是三萬多塊錢。我說:「你不幹都是三萬塊,真幹那還不傾家蕩產?」她說:「三萬多塊你別出去說,人家多的有十萬,你好意思?」她有設計的興趣,投入的熱情,我也樂得不管了。

這時候苟醫生來了,毛醫生跟在後面提了兩桶茶油,我說:「去年的還剩了一點呢。」毛醫生說:「這是純茶油,送人也挺好的。」董柳說:「你們提著這些東西上樓,別人看見會說閒話的。」廳裡的確有那麼一些人,專門觀察別人在幹什麼。苟醫生說:「這點我們倒疏忽了,不該,不該!」一邊拍著自己的頭。毛醫生先下去了,苟醫生抱了拳說:「聽說池處長高昇了,可喜,可喜!」董柳給他倒茶,他馬上站起來說:「不敢當,謝謝嫂子。」又坐下說:「我是提前來給池處長拜年的,虧了池處長的幫忙,也托嫂子的福,我們這一年還是有了一點小小收穫。」我說:「現在發財可不容易,可喜,可喜!」他說:「說不容易也的確不容易,說容易也容易,有人幫忙撐台就容易,我們就是虧了池處長幫忙,站住了腳跟。」我說:「我調離了,以後就幫不上忙了。」他笑笑從懷裡掏出一包東西說:「池處長去年在我們那裡入了股,雖然沒訂合同,我們還是記得的,年終還是要分紅的,我也順便來拜個早年。」我說:「我哪裡入了股,別講相聲!我那一百塊錢是給的油錢。」我把東西推了過去。他說:「池處長您怎麼忘了?」我說:「那是開玩笑的。」他很認真地說:「池處長您跟我們開玩笑,我們可是放在心裡了,要是我今天帶回去了,大家的唾沫非把我淹了不可!您可不能讓我當忘恩負義之人啊!」董柳說:「我家池大為思想比較保守,你就別讓他為難了。」他一仰身子,吃驚似的說:「嫂子你怎麼這樣說?他入了股,還給了我錢,我沒打收條我心裡是記得的。我們也不說虛的,實事求是吧。」我想,這真的是一本萬利啊。平時說一本萬利總覺得是誇張,誰知道天下真有這麼回事。我瞟了桌上的紙包一眼,不止百分之一萬的利潤,一定是百分之兩萬。我說:「利潤倒是挺高的。」他說:「商品社會追求利潤那是名正言順的,追求利潤最大化也是合情合理的,黨中央推行思想解放,就是從這裡開始。不追求利潤,還有什麼市場經濟?所以說是名正言順的,也是合情合理的。」我心裡好笑,名正言順幾年前你怎麼不來送我?看他一根舌頭把事情說得如此合理,我不拿這包東西簡直就是不近人情,怪不得有那麼多人下了水。

我說:「說一千也好,道一萬也好,東西我是不敢收的,你還是讓我在台上多坐幾天吧。」他怔一怔,說:「那,那也好。」他把紙包抓起來從西裝領口處塞進去,說:「我今天上門還有一件事,聽說池處長分了新房子,可喜,可喜!我有一個表弟是在這裡搞裝修的,我想為他攬一筆生意,不知池處長家的裝修能不能讓他接了做?」董柳很感興趣說:「他們的水平怎麼樣?不會跟我們開玩笑吧?」苟醫生說:「水平不怎麼樣我敢到這裡來開口?這是什麼地方?明天嫂子有空,我帶你去參觀幾家,看看他們的水平。」我說:「我們自己去找算了,裝修隊還是找得到的。」他說:「外面的游擊隊能相信他?多敲你幾千塊錢你都沒感覺,再說質量誰負責呢?」董柳對我說:「如果真的可以,也沒什麼不可以。」董柳把房間的式樣畫給他看,什麼地方用什麼材料,鑲什麼邊,都一一說了。苟醫生說:「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明天我帶嫂子去看幾家,如果做工不細,你把我表弟他踹了就是。」我還不肯,董柳說:「先看了再說,看一看又不犯法。」就約好了時間。

過幾天董柳說:「苟醫生表弟真的裝得好。」我事情多圖省心,就讓董柳去弄了。裝修過程中我去看了幾次,的確比我設想的要好,就放手不管了。過一個月裝修好了,我問董柳結賬多少錢,她說:「你別管這些小事。」我一聽話風不對,原來設想的沒這麼好,還要三萬多塊,現在難道還省下了錢?我說:「你實話告訴我,是多少錢?這些人送好處給你,從來就沒有白送的,他們做的是一本萬利的生意。你不告訴我,將來他找我有什麼事,我是不買賬的。」董柳猶猶豫豫哼哼哈哈,半天說:「一萬塊錢。」我說:「開什麼國際玩笑,你也來拆我的台吧。」又說:「人家倒貼幾萬塊錢,他是雷鋒?」董柳說:「他表弟說熟人進的材料便宜。」我冷笑一聲說:「他還跟你說了什麼沒有,你說!」她說:「他們在試驗一種中成藥,就是治那些病的,他說療效好得不得了,想再試一段時間,到你這裡申請個批文。」我恍然大悟,難怪他這麼堅定地要跟我把關係拉緊,我總覺得後面還有點什麼東西。他是把我的情況瞭解得一清二楚才登門的,一手不成了還有第二手,果然就把我套進去了。我拍了桌子說:「董柳你做的好事!到時候他拿來的是不是個藥我也得批,被套住了不批行嗎?」董柳幾乎要哭說:「你當了官對我拍起桌子來了,以後還打人吧!」我把手收回來,她說:「不要你違法,是個藥就批,不是就不批。」我想想現在辦事幾乎事事要操作,不合法要操作,合法也要操作,我們也就成了被人供奉的神仙。說起來搞了個裝修也是小菜一碟。這件事也只好算了,再說也不是沒給錢,一萬塊錢是他表弟說的,材料價格我不清楚,誰能把我怎樣?我把這件事放了下去,就搬了家。新居住著實在舒適,心裡卻不踏實。苟醫生既然知道我的情況,廳裡就肯定有內線,把柄就在別人手中了。而且那個表弟肯定是捏出來的,誰保證他不到處說?我越想越不安心,這件事現在看起來不算一回事,別人知道了也不會說什麼,但哪天真跟誰撞上了,狹路相逢,那就成了一件天大的事。這些事放下去沒有四兩,提起來可有千斤!我不想進步就算了,想進步早晚會狹路相逢的,我又何必因小失大?就向董柳要了一萬塊錢,寄到雲陽去了。

董柳在人民醫院當了兩年多護士,心大了許多,覺得當個護士簡直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經常跟我唸唸叨叨的。我說:「你也要有點憶苦思甜的精神,忘記了過去就意味著背叛。」她說:「你想進步,人家也想進步嘛。護士被人叫過來叫過去的,心裡不是個滋味。」我想自己連孟曉敏的問題都解決了呢,何況妻子?我說:「你還只是個處長太太呢,叫你幾聲就不舒服了?」我還是找機會跟耿院長把事情講了,請他推薦董柳去進修。耿院長一口答應了。然後說:「池處長你給我出了個難題,人家會想,醫院一百多個護士為什麼偏偏是她出去進修?」我說:「現在就是這麼回事,大家都知道都明白。有人要想就讓他去想一下,想一想就過去了。」耿院長說:「那也只好這樣。還要我出兩萬塊錢呢。」我說:「你捨不得我叫董柳拿給你。」他說:「豈敢,豈敢,這點事還收池處長的錢嗎?不過到時候我也會給你出個難題的,哈哈!」我說:「一句話,只要不違法,那就是一句話。」我又在醫學院聯繫了一個名額,讓董柳脫產兩年去拿麻醉專業的本科文憑。聯繫好了我對董柳說:「留得青山在,隨時有柴燒。以後揩幾滴油的事可千萬不能幹,幾萬塊錢算什麼?要有戰略眼光,大地方看得細,小地方看得粗,那才是戰略家。為那點錢把帽子摘了,幫你裝修?送你去進修?分房子給你?解決一個問題就解決一切問題,所以政治家從來不為枝節問題而焦慮,綱舉目張!可是把這個東西鬧掉了,」我一揚手做了個摘帽的手勢,「一切問題都無法解決了。還有人送東西給你?屁都沒人送一個!這個道理你還是懂的吧?」她連連點頭說:「我懂,我懂。活生生血淋淋擺在眼前的事,我不懂?」

《滄浪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