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你的腿還疼嗎,這段時間江市正是多雨的季節,您可要注意點,有什麼大活累活,能找人幹的就找人干,要是找不到人,就等我回家了再說……」
「嗯,我在這裡挺好的,同事都不錯,鄉里的空氣清新得很,過些天等你和爸放假了,我接你們來住兩天,保管你們不住不知道,一住忘不掉!」
「媽,把我給調到這兒,也不能怪爸爸,他也是身不由己啊,開始我也想不通,不過現在我可不這麼想了。我覺得在西河子鄉比我在大學裡面充實多了。你放心好了,我都是二十多歲的人了,哪能照顧不了自己啊……」
撥通了家裡的電話時,王子君的神情還處於一種迷離和恍惚之間,他幾乎可以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隱隱的還一絲酸楚隱藏在心底間的暗影裡。多少年了,再一次聽見母親的聲音,仍然是字字深情、句句凝重、聲聲難忘,那份割捨不了的親情,永遠是無法抹煞的。
好女人是一所學校。好女人使人向上,事情往往是這樣的:當一個男人疲憊、迷惘、痛苦、狂躁時,好女人更溫和、更冷靜、更有耐心、更肯犧牲,她可以暖化了男人,同時,又彌補了男人的不完整和幼稚,於是,男人就更像一個真正的男人一樣走向世界……
作為一個女人,母親對父親當之無愧地做到了這一點,但是,在對兒子的安排上,兩個人卻發生了前所未有的爭執,從母親的話音裡,王子君仍然能夠感覺得到,她對兒子被調到這窮鄉僻壤仍然耿耿於懷。
剛才打通家裡的電話時,王子君忽然發現母親原本溫柔可親的聲音裡已經有了風霜的痕跡,心裡有一種被緊緊揪住的感覺。一陣陣的悸痛襲來,喉頭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似的!母親老了!過去,自己怎麼沒有如此深切的體會呢?
掛斷了電話,「媽!」這一聲喊,王子君可能只是喊在心裡的,顯得微弱而可憐,下意識地揉了一下眼睛,才發現眼裡蓄滿了淚水。
從自己熟悉而又陌生的椅子上站起身,王子君這才意識到辦公室外面,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西河子鄉政府面積不小,三重院子五六十間房子,足夠近百名鄉幹部辦公所用了。在鄉政府大院裡,雖然很多人都不把這個書記放在眼裡,但是很少有人將他這個書記放在眼裡,但是作為一個黨委書記的待遇,卻是不能少的。
王子君住的是一個套間,外面是他的辦公室,裡面一間就是他的臨時住室。兩間房屋雖然擺佈很是簡約,倒也樸素大方,住起來蠻舒服的。
覺得肚子飢腸轆轆的王子君,拿起鑰匙就走出了自己的辦公室。西河子鄉政府和當時其他的鄉一樣,都有自己的伙房,王子君這些天的飲食,就是在伙房裡解決的。
想起伙房,王子君看了看天,眉頭就皺了起來。伙房裡的兩個伙夫的嘴臉就出現在了他的眼前。這兩個人,一個叫李三泰,鄉長趙連生的小舅子;還有一個叫張順,不知道是誰的關係。
王子君初來乍到的時候,這兩個人對他還算尊敬,但是,隨著王子君不諳世事,在整個鄉院裡面的威望開始下降,這兩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傢伙,對於王子君這個書記,也開始陽奉陰違,沒有原來那麼熱情了。
看看天色已晚,王子君揣摩著現在到廚房去,倒也可以讓兩人中留守的一個給自己弄些飯菜,只是想想兩人陽腔怪調的表情,王子君就沒了食慾,乾脆自己到街上找些吃的算了!
作為一個鄉政府的所在地,西河子鄉說起來也就是一個大村子,這幾年,就像吹進來一股清新的風,鄉政府所在的東西大街上,開始店舖林立,商賈雲集,每月逢集的時候,更是熙熙攘攘,十分的擁擠,首當其衝地成了本鄉的人流物流商品流的集散地。
幾處燈光閃爍的霓虹燈,妝點著整條東西大街,在夜幕之下帶來了勃勃生機,也給這個西河子鄉帶來了一絲現代化的氣息。
白天還是人如潮水,這一會兒,卻像刮過了一陣風,大街上的行人一下子變得寥無。走在行人稀疏的柏油路上,王子君一邊走一邊逡巡,看著一家家門店,當年的記憶,再次和王子君融合在了一起。看著這只存在二十多年前的環境之中,王子君就覺得自己像是走進了一副圖畫之中。
按照以往的記憶,王子君找了幾個是飯店的地方,卻都打烊了,肚子餓得咕咕叫的王子君,心中思考著是不是找個小店買點餅乾之類的東西填填肚子的時候,一個昏暗燈光之下的小攤,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小攤不大,攤主是個六十多歲的老人,剃著瓦片頭,穿著漿洗得乾乾淨淨的衣服,看樣子,負責幫忙打雜的就是他的老伴兒了。
店裡只有兩張桌子,一張桌子已經坐了人,還有一張空著,店前的空地上支著一個鐵打的三角架,架上坐了一口大鍋。也不知道熱氣騰騰的鍋裡到底煮的什麼,一股股氤氳熱氣,絲絲縷縷地被風吹進王子君的鼻子之中,光聞那香氣,便已醉了三分!讓本來就有點餓的王子君胃口大開。
「大爺,都有什麼吃的?」在一條簡陋但很乾淨的凳子上坐定,王子君問道。
「羊肉湯,燴面,手工水餃……」小吃攤的店主一看來了生意,立馬笑吟吟的迎了出來,一邊報飯名,一邊用手裡的抹布將王子君的桌子擦了一遍又一遍。
「先來一碗燴面吧。」也不待那老大爺再說下去,王子君就揮了揮手,朝著那老闆說道。
「好勒,你先歇會兒,馬上就好了!」老大爺歡快地答應一聲,就在大鍋旁邊忙活起來。
閒著無聊的王子君,坐在凳子上四處打量了起來,就在他四處張望之時,就聽坐在旁邊一張桌子之上的兩個臉色黝黑的中年漢子,正壓低了聲音說話。
「老哥,你兒子出來了沒有?」一個漢子環顧一下四周,方才小聲的向同伴問道,但是那粗獷的聲音卻是掩蓋不住的。
「出來了,罰了二百塊錢,總算消停了。我兒子被人打了,反過來還得倒賠給人家二百塊錢,老弟呀,你說這是什麼世道啊!」唉聲歎氣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不過,臉上卻早早的刻上了歲月的痕跡。
坐在他對面的中年漢子,聽了同伴的抱怨,將手中的粗瓷大碗放了下來,安慰道:「大哥,你就看開點吧,花錢消災,破財人安樂。誰讓人家是秦鄉長的小舅子呢,二百塊錢能把人給放出來,也算萬幸了!」
「我聽說鄉里來了一個新書記,你說能不能找他告那李三泰一狀?」好似有點不甘心的中年漢子,不知道從哪兒拿出了一個用紙裹的煙棒,試探著問道。
「找他,找個逑吧!那書記,根本就是一個屁事都不懂的大學生,聽說在鄉里邊沒有一個人聽他的。聽俺村的村長說,他說話還不如一個包村幹部管用,包村幹部最起碼還在村裡混熟了,那新書記根本就沒人搭理他!」
「連個包村幹部都不如?不會吧,不管怎麼說,他好歹還在一個書記的位置上坐著呢。一個書記也不會這麼沒用吧。」中年男人吃驚地張開了嘴,發黃的牙齒在昏暗的燈光之下若隱若現。
「老哥你還不信哪,你那檔子事啊,我看還是省省心吧,全當花錢買個教訓,你要是真的鬧起來,等事情鬧大了,那就不好收場了。」將瓷碗再次端起來,撥拉完了最後幾根燴面的漢子,朝著同伴勸道。
「唉,也只有如此了。」中年漢子在說這句話時,很是有點心酸和無奈。
聽到這兩人對話的那一瞬間,王子君就覺得自己的骨頭縫裡鑽進了一股寒風,刺著骨頭。這兩個人徹頭徹尾地敲醒了自己曾經失敗的記憶。不過,就在他準備搭腔的時候,小吃攤的老闆端著一大碗燴面走了過來。
燴面上放著一小撮鮮嫩水靈的香菜,翠綠翠綠的,直把王子君勾得胃口大開,當下也顧不得別的了,從桌子上放置的那一碗紅彤彤的羊油裡剜下來一筷子,就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香,真香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餓了,還是因為那個年代沒有被飼料添加劑污染過的東西味道更純正,王子君端起碗,一會兒就吃得滿頭是汗。
「老闆,來兩碗水餃,一碗要素的。」清脆的聲音,突然在王子君的耳邊響起,王子君下意識地回頭瞥了一眼,就見兩個人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這聲音怎麼有點耳熟呢?王子君不覺抬頭一看,就見今天遇到的紅嶺村女教師伊楓,正巧坐在他的對面!
此時的伊楓,身著一件深紅色小襟短袖束腰的上衣,披著黑亮的長髮,圓潤豐滿的身材和修長的腿顯得楚楚動人,性感十足。
在王子君看向伊楓的時候,伊楓也正好扭頭看向了王子君,很快,她和他的目光就相遇了,就像事先預謀好的那樣,一觸即交!彼此都沒有迴避的意思,直直地凝視了片刻,那伊楓方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大窘之下,趕緊將目光挪移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