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學斌的話一開口,那洪安澤也接著道:「錢書記說的有道理,這麼辦的話,我相信正虹財團也不會有什麼意見,合作的大框架沒有變不說,把西河子鄉的企業收歸縣裡掌控,在重視程度上也比鄉管強多了。」
兩人說話之間,就朝其他常委看了過去,這些常委都是人精兒,儘管知道這兩人走這步棋其實是聯手欺負王子君,這可不是從西河子鄉的鍋裡舀來一碗粥,這幾乎等於把人家的政績全盤給端走了,但是,事不關己,跟王子君也沒什麼交情,自己畢竟不是「人民幣」,做不到讓每個人都喜歡。權衡一番利弊之後,乾脆裝聾作啞,閉口不言了。
接下來,又有幾個和錢學斌、洪安澤關係不錯的常委開口支持,孫良棟不得不歎了口氣,雖然他知道這樣對王子君不太公平,但是作為一個縣的縣委書記,他不想太有悖於其他常委的意見,再說了,不管落戶在哪裡,只要在他洪北縣,那政績就是他縣委書記籃子裡的菜,跑不了的。
「好,那就按老錢說的辦,不過,對於王子君同志,咱們還是要表揚的。」孫良棟最終還是拍了板。
「孫書記說得對,我看,要不這樣,回去之後,我就讓縣委辦行個文,對這件事在各縣直單位、各鄉鎮進行通報表揚。」錢學斌心滿意足地笑了,端起水杯,笑著說道。
通報表揚?說得倒是冠冕堂皇,其真實用義卻在這一動作裡隱約浮現:你他娘的這根本不是表揚,這是在全縣範圍內公然打人家王子君的臉,人家辛辛苦苦拉來的項目,你說給城關就給了城關。再這麼一表揚,那豈不是要告訴所有的人,就算你王子君磨破嘴,跑斷腿,最終也是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估計到那時候,王子君就成了全縣幹部職工私下裡的笑柄了!
孫良棟看著嘴角浮起一絲笑意的錢學斌,心中雖然暗罵這傢伙卑鄙,但是錢學斌的提議,他還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想到王子君那年輕而冷靜的臉,孫良棟突然覺得,自己做出的這個決定,可能有點太草率了,這裡面有問題。
可是,有問題又能怎麼樣,他不能因為維護王子君一個人的利益,跟一大部分常委都過不去吧?
……
王書記將正虹財團兩個億的項目拉到了西河子鄉,這個消息就好似長了翅膀,迅速傳遍了整個鄉政府。雖然鄉幹部見識有限,但是有一點倒是挺有共識的:一旦這個項目落戶本鄉本土之後,將會給西河子鄉帶來大大的好處。
此時,就算是和王子君不對勁的張民強等人,一個個也喜形於色,不管怎麼說,這件事情要是弄下了,那就是一個大大的政績。儘管他王子君佔了主要功勞,但是他們也是西河子鄉的班子成員不是。
「王書記,我來給您匯報一下工作。」宣傳委員齊亞斌手裡拿著一篇剛剛寫好的信息,來到王子君辦公室,恭敬的朝著王子君說道。
現在,齊亞斌的表現算得上是一個合格的下屬了,雙手恭敬地將初稿交到了王子君的手中。
王子君看了看這篇題為《兩億糧油加工項目落戶我鄉》的稿件,輕輕地點了點頭,這齊亞斌送來的不是稿件,而是一份投名狀,以前,一直在他和趙連生之間搖擺的齊亞斌,正以這種方式,向他表忠心。
儘管王子君很不喜歡齊亞斌的為人,但是本著「先換思想後換人,不換思想才換人」的原則,王子君還是很溫和地接受了齊亞斌的投誠,不管怎麼說,身處官場之中,水至清則無魚,對別人要求的太嚴,那就等於自己又多了一個孤立面。
「嗯,信息講究的就是及時二字。亞斌不愧是多年的宣傳幹部了,這篇通訊報道不僅寫得簡明生動,而且措辭十分到位。」王子君輕輕地將文稿在自己的辦公桌上一放,接著道:「亞斌,現在這個項目基本上已經確定了,機遇很大,但是,也面臨著很大的挑戰,希望你做好各種思想準備,咱們齊心協力,將這件好事扎扎實實的辦好。」
齊亞斌聽到此處,忍不住有些心花怒放,王書記這麼說,言外之意豈不是說會有更重的擔子給自己壓下來?只要將這件事情搞好了,縣裡的獎賞肯定少不了,更重要的是,自己總算傍上王書記這輛戰車上了!
「王書記您放心,我隨時等待您的安排。」齊亞斌在表了一通忠心之後,就輕聲慢步地走了出去。
還沒等齊亞斌出門,那邊組織委員李秋娜就走了進來,這個女人未語先笑道:「王書記啊,說句不該說的酸話,我算是把腸子都悔青了!你說俺怎麼沒在合適的時間遇上你啊。你說你不但人長得一表人才,還不是一般的有能耐。現在,咱整個洪北縣都傳遍了,說西河子鄉的王書記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放衛星,全縣矚目的焦點人物啊!」
雖然不待見這個女人,但是王子君還是無聲地笑了。他不得不承認這女人說話做事的確有她的獨到之處。心裡清楚李秋娜的來意,嘴上道:「李委員哪,不管別人怎麼說,嘴長在別人身上,咱管不著,但是,這件事,咱自己人可不能摻和著說。」
「王書記您謙虛,這個我知道。王書記,這是咱們鄉里新近發展黨員的名單,請您先過過目,心裡有個底兒。」李秋娜見王子君根本就不解風情,很是識趣的住了口,然後將手裡的名單遞給了王子君。
李秋娜選這個時候來匯報工作,其用意王子君當然知道。正當他準備勉勵李秋娜幾句之時,李秋娜的傳呼機突然響了。
李秋娜想要拿出來看看,又看了看王子君的臉,最終還是將手放了下來。
「看吧,就當我不在這裡。」王子君沖李秋娜揮了揮手,毫不在意地說道。
李秋娜拿出傳呼機一看,那塗了厚厚一層粉的面孔抽搐了一下,努力的鎮定了一下,這才平靜下來。
「王書記,我還有事,我先走了。」說完,李秋娜就匆匆的告辭了。
「王書記啊,這件事情你做得很好,不但孫書記,就是各位常委對你也是大加讚賞,說咱們洪北縣,缺的就是像你這樣有開拓進取精神的幹部,作為一個鄉里發展經濟的領頭雁,不等不靠不要,能主動克服困難,千方百計把這個項目留下來,可謂是咱們洪北縣優秀年輕幹部的典範哪。」
一個個大帽子,不斷往王子君頭上扣下來。王子君定定地看著眼前的常務副縣長,心裡就有些發冷。
現在的王子君,可不是當年不知輕重的年輕人,重生的經歷,讓他比一般人成熟了很多。現在還不到肯定成績的時候,領導就毫不吝嗇的對你使勁表揚,原因只有一個:八成是欲抑先仰,接下來就要對你進行捧殺了。
心中雖然明白這個套路,但是王子君臉上依舊帶著淡淡的笑意,正襟危坐,像一個遵守課堂紀律的小學生似的,靜靜地聽著常務副縣長霍勝利的談話。
霍勝利看著王子君這張年輕又充滿了活力的面孔,心中也在不斷的罵娘,這種明顯得罪人的事偏偏落在老子身上,那錢學斌、洪安澤這兩個始作俑者跑哪兒去了?吃屎去了?這會兒倒躲得遠遠的!
只是,這差使既然落到自己頭上了,就算他再怎麼不願意,也得把這個差使完成了,不管怎麼說,自己在這個位置上坐著呢。
「王書記,我跟你接觸不多,但是也能看得出來,你是個講大局的幹部。你還年輕,年輕就是最大的資本,以後的路還很長,我相信,你把正虹集團的投資引到咱們縣,組織上是不會忘記的。」霍勝利不愧是縣領導,雖然知道再怎麼說,也是安慰之辭,但是,把這人捧得高高的,總歸比冷落了人家好。
王子君聽到功績這兩個字,立刻就明白是哪裡出了婁子:肯定有人眼紅正虹集團的投資,半路上要給自己使絆子了!
「霍縣長,謝謝你對我的肯定與表揚,我一定再接再厲,不負眾望,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好正虹財團糧油加工項目的建設工作。」
知道事情出在哪裡,王子君也不客氣,心說,霍縣長你還在這兒給我兜圈子,我奉陪,我看你還能兜多久,才會把你的真實用意說出來了!
果然,霍勝利一聽王子君的表態,臉上頓時一熱。別人不清楚他為什麼來,他自己可是清清楚楚。當下趕忙咳嗽了一聲道:「王書記啊,我乾脆跟你明說吧。這個,我想,你應該學過大局觀。這個……這個糧油加工項目,經過縣委縣政府研究,覺得還是落戶在城關鎮比較好,畢竟城關鎮是咱洪北縣的政治經濟中心,一旦將這個糧油加工項目建設起來,就能夠以點帶面,輻射帶動,更好的促進咱們整個洪北縣的經濟發展。」
「我知道這麼安排,你可能會覺得委屈,但是王書記,作為一名黨員領導幹部,咱們得講吃虧是福。如果為官一任,只顧造福一方,那是不講大局不顧全局的狹隘之見,是只見樹木不見森林的短視之舉。咱們要從長遠考慮,本著為全縣人民造福的大局觀念,服從縣委縣政府的決定。不過王書記,我也代表縣委縣政府表個態,你的努力與成績,組織上是絕對不會虧待你的,遲早會給你一個交待。」
霍勝利的這番話講得很有水平,既照顧了王子君的情緒,又把中心意思表達得清清楚楚:把本屬於西河子鄉的糧油加工項目轉移到城關鎮去,將本該屬於他王子君的政績,拱手送人。
一旦糧油加工項目投產之後,誰還會記得你王子君呢?領導的承諾是不能太當真的,只要沒有落實到位,那任何許諾都是空頭支票,都是應該主動忽略不計的。作為一個識趣的下屬,當領導說過的話沒有兌現時,你要比領導還先忘記它,這才是真正的官場要義。
不僅如此,將來也不會再有人提及這個項目是你王子君最先把它引過來的,所有的榮譽,順理成章的就是人家城關鎮的,而城關鎮的當家人,也會藉著這個項目的東風,青雲直上,一路高昇的。
將項目建設在城關鎮的李寨村,還他娘的說什麼為了帶動洪北縣的經濟更好的發展,這不是明擺著欺負人麼?兩個村地鄰挨地鄰,憑什麼說李寨村就比自己選址的搾油廠更有優勢呢?看來,身處官場,最權威的規章制度不在牆上,而是在領導的口裡了。
一股怒意,從王子君的心頭迸發而起。他知道,這是有人在爭他的政績,暗地裡下手了。
就在王子君心中念頭翻滾之時,霍勝利卻有點緊張地看著這個年輕人。儘管在臨來之前,他已經做好各種各樣的思想準備,但是,果真來面對的時候,心裡多少還是有些不安的。
當他的目光看到王子君不動聲色,既不發怒,也不爭辯時,心裡就湧過一股不好的預感。早就想好的應急預案,更是迅速出現在心頭。
年輕人,身處官場,衝動是魔鬼,就算你知道別人在搗鬼,也得忍而不發,頭腦發熱是沒有用的,你得學會忍耐,等著一個合適的時機到來,否則,你的憤怒無法發洩不說,還會把自己帶入更大的困局中來。
霍勝利輕輕地將水杯放下,準備應對接下來的狂風暴雨,但是,等他放下水杯之時,就發現王子君那本來充滿了怒意的眼光,又很快變得清澈起來。
「霍縣長,您的意思是說,這項目經縣領導研究決定給了城關鎮了?」王子君聲音淡淡的,似乎對這項目落在任何地方都無所謂一般。
「咳咳,不錯,經縣常委會研究決定,城關鎮更利於這個項目的發展,因此,從整個洪北縣經濟發展的大局出發,把這個項目批給了城關鎮。」霍勝利雖然竭力的想要做得滴水不露,但是任憑他怎麼努力,這語氣裡都有些乾巴,顯得很是底氣不足。
王子君笑笑,輕描淡寫道:「還是縣領導有長遠眼光,到底考慮得長遠一些。其實就是領導不說,我也覺得這個項目落在城關比較好,從咱們洪北縣的情況來看,也只有落在城關鎮,才能夠帶動咱們整個縣的經濟發展。」
看著面不改色的王子君,從他嘴裡說出來的這番話,讓霍勝利心裡猛的一寒,多年的從政經驗告訴他,亂叫的狗不咬,咬人的狗不叫,在他看來,這王子君本來就不是個善茬兒,現在這般出奇的反應,這裡面會有什麼問題呢?此人遇大事不驚不動,必能成大事。
反正不關我的事情,我還是不要得罪王子君的好。心中念頭閃動,霍勝利馬上又堆出一臉笑容,溫聲說道:「王書記啊,今天咱們不論官職,單單論個人交情。我給你說句掏心窩子話,這件事,其實我也知道你受委屈了。」
霍勝利換上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情真意切的對王子君道:「只是,作為一個常務副縣長,我本人在這件事情上再怎麼持反對態度,那也是徒勞無用的。對於常委會做出的決定,我也只有服從執行的份兒。因此,派我來這裡當這個傳話筒,希望你能理解我也是言不由衷。理解萬歲吧。不過王書記,我看不如這樣,你們鄉里有什麼困難給我說一下,只要是在我職權範圍內的,我一定給你解決,在我職責範圍之外的,我會給常委會匯報,限時給你解決。」
「謝謝霍縣長,您能這麼體恤鄉里的困難,我真是心懷感激。既然您開口了,我也就不客氣了。」王子君拿出小本本,一會兒功夫,就提了三四條。雖然都不是什麼大事,卻也夠霍勝利頭疼的。
「好了好了,小王,咱們就這樣,你說的事情,我都給你辦。這件事情就到這了,我一會兒還有個會議,先回去了。」說話之間,霍勝利就大步朝著門外走去。
這都快十一點了,哪裡還有什麼會議可開?儘管心裡清楚霍勝利想急於離開西河子鄉,但是王子君還是很有禮貌的盛情挽留了霍勝利一番。
等霍勝利的小車駛出了西河子鄉政府,王子君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陰冷之色,揚了揚手中那份縣委縣政府發下來的表彰,恨不得將這份狗屁文件撕個稀巴爛!
不過,這份心思,瞬間就被他給壓制在了心頭。沉吟了一會兒的王子君,對跟在自己身後的朱常友道:「常友,將這份表彰文件給我複印一百份,然後下發到每一個行政村,每一個鄉直單位。」
朱常友當然清楚自己的老闆為了這個項目付出了什麼樣的努力,眼看就要成功了,卻被城關鎮跳起來摘了桃子。別說王子君了,就是他,此刻也是怒氣衝天,冷不丁地聽到王子君如此反常的安排,朱常友疑惑之下,倒愣住了:「王書記,這……」
「這什麼這,難道你認為我對這份表彰還沽名釣譽不成?發下去,讓大家好好學習學習,這可是縣委縣政府對我進行表彰的決定!」王子君說話之間,將那份表彰文件塞進朱常友的手中,闊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