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王子君沒有表示,李長興接著道:「王書記,現在縣教育局已經將二十所小學改造建設的資金撥了一批過來,催促我們盡快開工。我和老趙也覺得應該開工了,就是還有一件事我心裡沒譜兒,想請王書記幫忙。」
對於學校裡的事情,王子君一向都是盡最大可能支持,點點頭道:「你說。」
「王書記,現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這施工的工程隊不好找,咱們這工程小,也不值當的招投標。因此,咱教育組想麻煩王書記給幫幫忙,把這個工程隊給定下來。」李長興一邊說,臉上的笑容就像厚實的雞冠花一般綻放開來。
找施工隊?王子君一聽這話就明白了李長興的心意。這年頭,只要一聽說有工程,那建築公司就會像聞到肉味的蒼蠅一般飛過來,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各種各樣的公關手段層出不窮。分管這種事情的人如果操作得好,從工程承包這個環節裡撈點實惠,充實一下腰包,那幾乎是順手牽羊的事情。
王子君不傻,他當然知道李長興說這話的意思。他哪裡是在求自己?這分明就是在變相的討好自己!這份禮送得巧妙啊,不顯山不露水,間接的就把自己的心意表達到位了。只是,這種事情,王子君不想沾,也不願意沾,他本人並不缺錢,吃人嘴短,拿人手軟,至少他目前還不想被金錢俘虜,他覺得只有這樣,才能在金錢的誘惑面前站得偉岸如山。
正準備開口拒絕,王子君又看到了李長興那笑容燦爛的臉,心裡猛地想起來自己前世之中那所小學的改建,就是因為官商勾結,讓那所寄托著無數孩子求學夢的新學校,在投入使用了五年之後,就成了一堆危房了。
李長興這個人本質並不壞,但也不是一個能堅持原則的主兒。如果改建學校的事兒搞砸了,處理他是小事,弄出一堆豆腐渣工程來,那再後悔就來不及了。想到這裡,王子君就沉聲地說道:「好,這件事情就由鄉政府出面,替你把工程隊定下來。」
江園飯店的包間裡,趙連生幾個人正喝到興頭上,不過這一次坐在上首的並不是趙連生,而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
「錢少,我再敬您一杯。」趙連生的臉上,已經沒有了在鄉里時的高高在上,他恭敬地端起酒杯,衝著那年輕人滿是笑容地說道。
被稱為錢少的年輕人雖然也是滿臉的笑容,但是那一絲高傲之意卻是一目瞭然的。他輕輕地端起了酒杯道:「連生哥,你這個當哥的給我倒酒,實在是折煞我了,來,咱弟兄倆同端一個。」
水晶的酒杯,輕輕地碰在了一起,趙連生將酒杯裡醇厚的五糧液一口倒入口中,只覺熱火燒心,腹腔裡升起一絲暖意。將酒杯放下,趙連生就朝著對面那錢少的酒杯看了過去,就見那錢少的水晶杯裡,依舊留著一半。
趙連生的臉色一變,但是隨即就好似什麼也沒看見一般,誠懇地說道:「錢少,我這兩天實在是背透了,想讓兄弟幫忙安排一下,我想見見錢書記,給他老人家匯報匯報工作。」
年輕的錢少雖然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但是心裡卻是清楚得很。趙連生好像在前幾天的簽約儀式上得罪了自家老爺子,現在求著自己引薦,無非是想要給老爺子解釋一下。
對於這種事情,錢少還是願意幫他一個小忙的。但是,他可不會那麼爽快的答應下來,想了片刻,敲了敲杯子道:「連生哥,不是兄弟不想幫你,老爺子這兩天有點忙,我都很少見到他的。」
趙連生的心情,一下子又跌入谷底。低三下四的請這錢大公子吃飯,已經是他能想到的最後的手段了,如果連這個也是徒勞無功的話,那只能說明一點:他已經被錢學斌給徹底的拋棄了。
自從王子君來了之後,他在西河子鄉的地位每況愈下,一旦沒有了上邊的支持,這種情形將會變得更加的舉步維艱。作為一個有野心的實職正科級,他不能小富即安,小進則滿哪。
想到這裡,鬱悶之下的趙連生將手裡的煙猛吸一口,卻聽那錢少再次說道:「連生哥,你這個要求有點為難老弟了,不過,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連生哥束手無策,這樣吧,明天老爺子可能要回家吃飯,依我看,趙哥你不如在我家裡湊合一頓飯得了。」
湊合?這兩個字說得很是輕巧,但是聽在趙連生的耳中,卻猶如天籟之音。他知道,有這位錢大公子出馬,自己向錢副書記說明情況的機會就沒跑了!
身處官場,趙連生對這點捷徑還是知道的。對領導本人接觸的可能不多,可以從他身邊的人身上下手啊,這叫迂迴曲折,卻在很多時候,能實現事半功倍的效果。
心中欣喜的趙連生一把端起酒杯道:「錢少,來來來,我再敬兄弟一杯。」
那錢少看著趙連生欣喜萬分的模樣,暗道,難怪人家說他趙連生像條狗,丟給他一根剩骨頭,他就會搖尾示好!心裡雖然很是鄙夷萬分,但是口中還是親熱無比的將那半杯五糧液給幹了下去。
錢少大名叫錢少方,乃是縣委副書記錢學斌的大兒子,在縣財政局掛著個名字,卻吊兒啷當,根本就沒去上過班,他的主業就是承包一些工程掙錢。
因為有錢學斌這個老子罩著,這錢少方做起生意來自然是順風順水,沒經歷過什麼磨難。不管是哪個部門的大小工程,只要錢家大少有興趣,那都可能被插手一番。
錢少方一邊將手中的酒杯放下,一邊咂了咂嘴,喃喃自語道:「這五糧液他娘的就是好喝,咱們江州大曲雖然不錯,但是怎麼喝都品不出這五糧液的味道來,不過,就是他娘的太貴了!」
「咱們洪北縣誰不知道您錢大少年紀輕輕,就身價百萬了?別人可能喝不起五糧液,對您來說,拿這五糧液泡澡按摩,估計您連眼都不會眨一下的!」坐在下首的王六順一邊嚼著一塊牛肉,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道。
對於這恭維的話,錢少方估計早都聽膩了,但是,王六順的這番話仍然讓他很是受用。哈哈大笑著說道:「小王,你可真會說話,不過說實話,我都快窮瘋了,這五糧液還真是喝不起了,他娘的今天整個洪北縣都沒有什麼項目,真是掃興!」
論年齡,王六順比錢少方足足大了十歲,被一個比自己小十歲的傢伙喊小王,王六順心中就有些鬱悶,不過隨即就想開了,這才像自己人嘛。更何況自己的大老闆有求於人,說話還客氣了三分呢。
趙連生看著錢少方那張長著兩顆青春痘的臉,沉吟之間,一個計策就出現在了他的心頭。西河子鄉爭取來的二十所小學改建專款的事情,他雖然不直接管理,但是也是知道的。對於這二十個小學改造專款的拔付,說實話,他心裡對王子君有點佩服。能在這個關口要過來這麼一大筆專項基金,那也不是誰都可以辦成的。
不過有一點,他心裡也清楚,這是王子君爭取來的政績,他絕對不會讓自己染指的。想到王子君,趙連生的心裡就有點發寒。一場場有形無形的鬥爭,讓他見識到了王子君的老辣,這個年輕人不可輕視啊,別看面孔嫩,但是心計卻是老辣獨到。
老書記在位的時候,憑藉著自己的本事幾乎快要將老書記架空了,想當年,自己是如何的春風得意,掌控力幾乎是不容質疑的。但是眼下卻不同了,隨著這個年輕書記的影響力越來越大,趙連生甚至覺得他這個鄉長的位置已經江河日下,開始搖搖欲墜了!
你不是不讓我參與麼,那老子就給你添點堵。一股強烈的嫉恨之心,衝擊得趙連生的心口都是痛的。
「錢少,要說掙錢的門路,我倒是有一個。」趙連生將酒杯端起,幽幽地說道。
錢少方沒有端酒杯,而是漫不經心的一揮手道:「趙哥兒,你不會說你們鄉新落戶的那個糧油深加工的項目吧,我也知道那是一塊大大的肥肉,只是可惜,我家的老爺子發話了,我要是敢插手這上項目,他就把我的腿給打斷了!」
趙連生看著錢少方眼裡深深的不甘,對於自己的老領導不由得又佩服了幾分。這糧油深加工項目乃是港資,更是市委大佬關注的焦點,儘管從這個項目的旮旯縫兒裡弄點小錢,都足以讓人一輩子衣食無憂,但是,這裡面的風險實在是太大了!
老領導能夠對錢大少爺這麼要求,由此可見他老人家的眼光看得不是一般的長遠。
心中對自己的老領導大加讚揚,趙連生的嘴上更是說的漂亮,隔空猛拍了錢學斌一通馬屁之後,趙連生呵呵一笑道:「老弟啊,糧油深加工那個項目老領導知道動不得,你趙哥我同樣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咱們弟兄倆這麼多年的交情,我怎麼會把你往火坑裡推呢?」
錢少方雖然主要靠打著老爹的幌子招攬工程掙錢,但是本人倒也不是個糊塗之輩,聽趙連生這麼一說,心裡旋即明白過來。
有錢就是娘,兜裡揣著人民幣,那揣的就是底氣。錢少方見趙連生說話有些吞吞吐吐的,當下趕緊握住那半瓶五糧液瓶,滿滿的倒了一杯端給趙連生,自己又倒了一杯道:「趙哥兒趙哥兒,兄弟是個實誠人,就是有個糊塗腦袋在頭上頂著。還請趙哥兒指點一二,有什麼好處,兄弟絕對少不了趙哥您的。」
「看兄弟你說的,這就跟趙哥兒見外了!現如今,都是信息時代,我把這個信息透露給兄弟,不就是為了讓兄弟掙錢掙得更加爽快?」
兩人說笑之間,關係不覺就更親近了幾分。一杯酒下肚之後,趙連生這才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們西河子鄉,近來可並不是一個項目,糧油深加工項目老弟你不能動,但是修建二十所小學的工程,我相信你一定有興趣。」
修建二十所小學?錢少方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他雖然就開了一個皮包公司,卻也清楚建築工程的利潤,特別是二十所小學這麼大的工程,只要轉手出去,五六萬那輕輕鬆鬆就賺到手了。
在九幾年,公務員的工資才二三百塊錢,五六萬塊錢,那算得上是一筆沉甸甸的進項了。
「哈哈哈,我就說嘛,趙哥你就是兄弟的福星,今天這句話就應驗了,老哥,別的不說了,兄弟我敬你三杯,謝謝老哥將這件工程交給我。」錢少方想通了其中的關節,立刻來了精神,酒杯一端,就準備給趙連生倒酒。
趙連生看到錢少方果然入殼,心裡好不得意,但是他卻是一捂自己的杯子道:「錢老弟,咱哥倆兒的交情沒的說,這件事我這個當哥的肯定會竭盡全力,不過,兄弟,現在哥哥我還作不了主啊。」
錢少方雖然主要把精力放在經商之上,但是對於洪北縣的風吹草動,心中也是清楚無比,王子君的到來,整個洪北縣都傳遍了,他自然清楚。
「你是說,這件事還得讓那個王子君點頭同意?」錢少方放下了酒杯,淡淡地說道。
「不錯,就是得讓王書記點頭同意了,這筆專項基金就是他要過來的。」趙連生說到這裡,牙齒都有點泛白光了。
老爹有什麼樣的高度,衙內就有什麼高度,錢少方雖然聽說過這王子君和自家老爺子鬧過一些不愉快,但是在他看來,只要自己伸伸手,這王子君還是會買帳的。不管怎麼說,老爺子還在縣委副書記的位置上坐著,有幾個體制中的人願意得罪主管官帽子的縣委三把手呢?
大不了多扔給他幾個錢兒,問題就解決了。心中打定主意的錢少方再次端起酒杯道:「王子君那裡,我會打點好的。趙哥兒,你這份心意,兄弟表示一下感謝還是不能少的。」說話之間,錢少方拿起酒瓶就給趙連生倒了三個酒。
眼見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趙連生心裡就偷偷地笑了。暢快之下,端起酒杯和錢少方痛痛快快的連干了三個,因為有了共同的利益,錢少方也放下了架子,再也沒有了剛才的拖泥帶水,這場酒喝得賓主盡歡,兩人都帶了些許的醉意。
一行人喝完了酒,就在江園飯店的門口依依惜別,趙連生等人上了派出所的警車,負責開出的趙子躍呸了一聲道:「什麼玩意兒嘛,不就是仗著自己老子是副書記麼?如果我處在他的地位,老子比他幹得好。這年頭,能不能混得風生水起,哪裡還看個人能力?分明就是拼爹嘛。」
趙子躍對錢少方有意見,主要是因為在剛才倒酒之時,那錢少方大大咧咧的端坐在那裡不說,接過他雙手遞上的酒杯卻只是沾了沾嘴唇,根本就沒有喝乾的意思。雖然趙子躍在縣裡不算什麼,但是在西河子鄉也是得意慣了的人物,當時雖然不敢說,卻把錢少方的傲慢給記在了心裡。
「子躍,這話自個兒心裡知道就行了,千萬不要亂說,隔牆有耳,錢少方那傢伙,可不是你能得罪的。」趙連生皺了皺眉頭,朝著趙子躍嚴厲的訓斥道。
對於趙連生這個拜把子兄弟,趙子躍還是很尊敬的,被趙連生訓了幾句之後,趙子躍嘿嘿一笑道:「大哥看您說的,我也就是在您跟前發發牢騷而已,在外人跟前,我嘴上豈能沒個把門的?說實話,我就是看不慣他那種樣子!」
「大哥,那麼一個吊兒啷當的傢伙,您還把一塊肥肉扔給他,真是糟蹋了。」趙子躍開動小車,隨意地說道。
「交給他?哼哼,我只不過是給某些人添點堵而已,省得他得意忘形,再他娘的折騰人折騰得變本加厲!」趙連生點起一根阿詩瑪,深深地吸了一口,發狠道。
某些人,這三個字一出口,麵包車裡就是一陣沉寂。這兩個以往在西河子鄉說一不二的人物,一時都沉默下來,這三個字所代表的人物,就好像一座沉重的大山,無所不在,結結實實的橫亙在他們心裡。
王六順從上車之後就沒有說一句話,他不願意插嘴,不僅僅是因為他的身份沒有達到,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這西河子鄉修建小學的事情。作為一個西河子鄉的人,王六順雖然為人不怎麼樣,但是對鄉里還是很有一些感情的,對於趙連生將這麼一件有利於西河子鄉的事情介紹給錢少方,他心裡覺得憋氣。
錢少方是什麼人?他雖然接觸不多,但是心中卻清楚的很,一旦讓這個錢大公子摻和到這個工程中來,那最終的結果想想都知道是什麼樣子。
工程質量不合格,豆腐渣工程,這些字眼兒不斷的在他腦子裡閃現,想到自己的兒子有可能要坐在這種學校裡上學,王六順的心中,就湧起了一絲對趙連生的不滿。
不過這不滿,他也只能隱藏在心中,不敢說出來。
小車平穩的在西河子鄉政府的門口停了下來,已經有幾分醉意的趙連生搖搖晃晃地走了下來。一個酒場辦妥了兩件事,心中很有成就感,嘴裡哼著小調回房間裡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