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成任何一個鄉鎮的黨委書記,孫書記都不會如此的為難,先換思想後換人,不換思想就換人,除了下級服從上級,局部要服從全體,他孫良棟有的是讓人服氣的手段,但是面對這個王子君,他突然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很難再這麼痛下決斷了。
沉悶的空氣,讓胡雲中和馬小紅感覺到了如山一般沉重的壓力。這兩人突然意識到,剛才那個大大咧咧出言不遜的傢伙,恐怕遠遠不是一個鄉鎮幹部這麼簡單!
「李主任,你去看看是不是西河子鄉的王書記?如果是,就請他過這邊來坐。」孫良棟終於開口了,不過這話卻是對縣委辦主任李笑天說的。
馬有福此時恨不得給自己閨女一個耳光,看這事給鬧的。好好的氣氛,就因為她多了一句嘴,弄得他現在也無法收場了。王子君是什麼人?要說起來,他馬有福應該感謝人家的,要不是他的出手,他怎麼會坐到財政局長的位置上來呢?
「孫書記,李主任,還是我去吧。」馬有福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說道。
「你今天是主兒家,就忙你的吧,讓李主任去就行了。」孫良棟一揮手,阻攔了馬有福。儘管孫書記說的也有道理,但是在座的人都不是傻子,這分明是覺得他馬有福的份量不夠。
「好,那我就過去看看。」縣委辦主任李笑天說話之間,就從桌子旁站了起來,朝著門外走去。
「你們倆,還不趕緊跟上!」馬有福看著呆若木雞的女兒女婿,氣不打一處來,沉聲的提醒道。
此時的馬小紅真是懊悔不迭,她恨不得自己打自己兩個嘴巴子,明明一件喜事,就因為自己多了一句嘴,弄成了這個被動的局面。
千萬不要是那個王書記啊,馬小紅心中暗自祈禱道。可是她越是這樣的祈禱,心中越是沒有把握。
在胡雲中的帶領下,李笑天走進了榮華廳,榮華廳裡那些伊楓的同學,在看到胡雲中和馬小紅兩人又轉回來的時候,熱烈的鼓起掌來。
「李主任。」一個在縣委辦工作的同學一見李笑天進來了,趕緊招呼一聲,笑容幾乎從臉上溢了出來。
在洪北縣,被稱為李主任的人多了去了,但是能讓縣委辦的同學這般姿態的,那就只有縣委辦主任李笑天了。一個財政局長馬有福就足以讓他們所尊敬的了,而作為縣委常委李笑天,那更是讓他們需仰視才見了。
李笑天對打招呼的縣委辦的小科員點了點頭,急切的目光落在了角落裡的王子君身上去了。此時的王子君正悠閒自得地坐在那裡陪伊楓喝茶聊天,看李笑天進來,站起身來迎了上去。
見王子君走了過來,李笑天也跟著迎了上去。
「李主任,這縣城真是太小了,我前腳剛找你匯報過,後腳就在這裡碰上你了。套用一句喜劇明星的話,這都是緣分哪。看來,我今天非得好好敬李主任兩杯不可!」王子君率先伸出手掌,熱情地說道。
李笑天心裡雖然遺憾不已,畢竟他也不希望孫良棟面對這種兩難的抉擇,但是事已至此,也只能硬著頭皮來接他了。臉上堆起燦爛的笑容,客氣道:「王書記,我都說了今天咱們一起吃飯,你非要推辭,看看,咱們各辦其事,不還是走到一起來了?」
胡雲中看著握在一起的兩隻手,一顆心跳得更快了。此時的他,已經知道了這個人的身份。
王子君,西河子鄉的黨委書記,也是全縣最為年輕最前途無量的黨委書記,更何況,現在還有好事者,又給此人加了兩個字:強勢。
以前,在西河子鄉以強勢出名的鄉長趙連生,在這位書記走馬上任之後,也顯得黯然失色了。而洪北縣的幾度風雨變幻,似乎都跟眼前這個年輕書記密切相關。
看著他和李笑天侃侃而談不落下風的模樣,胡雲中只覺臉上熱辣辣的,好像剛才自己的話,就等於一個巴掌打自己臉上了。
「孫書記也在這裡呢,王書記,請到那邊去坐吧。」李笑天說了一通閒話之後,就對王子君熱情相邀到。
李笑天為什麼要來,王子君心裡一清二楚,想著孫良棟見自己的目的,王子君淡淡一笑道:「李主任,我這裡不方便,您就當沒有見過我,反正老一也不知道,你就賣我個人情,讓我偷懶一次。」
王子君雖然說得嬉皮笑臉的,沒個正型,但是李笑天卻明白他的意思,也沒有強求的李笑天在和王子君又閒聊了兩句之後,就跨步走出了榮華廳。
榮華廳的那些同學,這才弄清楚王子君的身份,看著從容淡定的王子君,不少人的眼裡,都流露出一絲熾熱。
王子君一看自己這會兒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人物,心裡一陣苦笑,暗罵道,真他娘的勢利眼兒啊,這會兒又把老子當人物了?
李笑天沉著臉走在前面,馬小紅和胡雲中走在後面連大氣都不敢出,此時的兩人快要把腸子悔青了,再沒有了剛剛的神采飛揚。
馬小紅幾次鼓起勇氣,但是最終卻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回到包間之後,孫良棟已經恢復了先前的笑容。
「孫書記,就是他。」李笑天輕輕一笑,接著道:「我讓他過來,他說今天上午已經陪了老闆您一上午了,現在這個時間,要陪女朋友。愛江山,也愛美人。」
李笑天的這番匯報很有藝術,不管聽到誰的耳朵裡,都不會覺得孫良棟沒有面子。這就是李笑天的精明之處。果然,孫良棟一聽這理由,撲哧一聲樂了,笑罵了一句:「這小子!」再沒有了下文。
婚禮依舊繼續,一切都好似沒有任何的變化,作為最為尊貴的一桌,這裡依舊是整個宴會的中心。那對幸福的新人,依舊在端著酒杯四處敬酒。
不過,細心的人還是注意到了有些不同,一是這婚禮雖然熱烈,但是氣氛卻有點生硬,而那男女新人的臉上,笑容看起來有點勉強、僵硬。
一個多小時的酒宴,差不多已經快要收尾了,孫良棟在將杯中酒喝完之後,就在眾人的前呼後擁下離開了江園。在臨上車的時候,孫良棟拍著馬有福的手道:「有福啊,你那個女婿,我覺得趁年輕,還是多歷練歷練,就讓他在現在的位置上多呆兩年吧。」
並肩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王子君的心思有點飛躍。而在他身旁的伊楓,此時也是小臉緋紅。被同學逼著喝了幾杯喜酒,讓她恍惚之間,有點迷醉。
黝黑的小皮鞋踏在石板路上,發出清脆的聲音,就像一頭調皮的小馬駒,得得的響得歡快無比。
「王書記,今天真是麻煩你了。」伊楓抬起頭,眼裡帶著一絲歉意。
看著伊楓那好似胭脂般通紅的小臉,王子君忍不住伸出手在上面擰了一下,看著伊楓像一隻受驚的小鹿一般,羞紅了臉,又蹦跳著躲閃開來,王書記這才意識到,這動作實在是有點太過輕浮了。
「你以後準備怎麼辦,一直當個孩子王麼?」王大書記乾坤大挪移的本事很是不錯,瞬間就轉移話題道。
伊楓畢竟單純,很快就被王書記問住了。抬頭看了王書記一眼,反問道:「當老師不好麼?孩子們的世界,單純又快樂。」
「當老師是不錯,不過伊楓同志,你還年輕著吶,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走到窗外看世界,遠遠比隔窗觀望要美妙得多。」
王子君把從一本書上看到的經典語錄說給伊楓,接著道:「我聽說省裡有一個培養年輕法官的招錄計劃,你何不去試一試呢?」
「培養年輕法官,我行嗎?」伊楓碩大的眼眸閃動,像是對這個計劃有點心動。
「當然行了,我很看好你的。」王子君看到伊楓有些底氣不足,一本正經的給她打氣。
「真的?」伊楓輕輕的踢著腳下的小石子,再次有點不確定地問道。
「那當然了,你看我像是騙你的麼?」王子君看著伊楓純淨的眼神,那一刻,感覺自己就像一隻誘惑小雞仔的壞狐狸一般。
一腳將小石頭踢到遠處,抬了抬自己小皮鞋的伊楓嫣然一笑道:「既然王書記說我行,那我就試試好了。」
「試試吧,有時候改變人生的,往往是一個不經遇的機會。」王子君有感而發的感慨道。
說完這話,兩人之間就再沒有了別的語言,只是這麼靜靜地朝著前方走著。
「王書記,有一件事情不知道該不該說?」伊楓在走動了一會之後,終於鼓起勇氣道。
「哦,你說。」王子君看著伊楓有點鄭重的模樣,心絲閃動之間,就沉聲地說道。
「王書記,我聽其他老師說,我們現在建的校舍根本就不合格,該用鋼筋的地方,都用鐵條代替了。」
伊楓的話雖然不多,卻把王子君聽得眉頭緊鎖。這些天,他的主要精力,都用在糧油深加工項目上了,對於小學校舍改造的事情,他想著有左運昌這個紀委書記現場監督,應該不會有什麼事情。可是現在,伊楓反映的事情,卻讓他又不能不重視。
百年大計,教育為本。
王子君聽著伊楓的話,整個人慢慢的陷入了沉吟之中。
王子君知道,通過競標,二十所村小學的改造工程,委託給了一個叫宏星建築公司了,聽說這家公司的名聲還不錯。自己也去兩個學校看過,他們的質量還可以,可是伊楓不可能騙自己。
心中一個個念頭閃過,王子君意識到哪裡出了問題。心情有點沉重的王子君,沒有心思在洪北縣待下去了,登上公交車,就回到了西河子鄉。
「王書記,您回來了?」鄉里沒有幾個人,正在值班的黨委秘書朱常友一看王子君回來了,立刻緊跑幾步,率先開開門,將熱水給倒上了。
「嗯,常友,今天沒有什麼棘手的事情吧?」王子君一邊說話,一邊快步朝著辦公室走了過去。
「一切正常,王書記,您去縣裡匯報工作還順利吧?」雖然已經成為了黨委秘書,副科級,但是朱常友在王子君面前,依然表現得很是尊敬。在朱常友看來,這點知遇之恩,是當湧泉相報的。
王子君往自己的辦公椅上一坐:「倒也沒有什麼事情,對了,左書記在不在?你通知他來我辦公室一趟。」
「左書記出去了,我這就派人去找。」朱常友答應一聲,就拿起王子君桌子上的電話,給值班的辦公室人員打電話。
「常友,你覺得鄉里的這二十所小學的改造質量如何?」王子君在朱常友打完電話之後,單刀直入地問道。
「這個……王書記,我還沒有聽到關於這方面的東西。」朱常友顯然沒料到王子君居然會問這個,一呆之下,趕忙說道。
「嗯,這學校的質量最為重要,在小學建成之後,我們要先驗收,再給付剩餘的工錢。」王子君也沒有在這個問題上深究,只是淡淡地說道。
辦公室打了一個小時的電話,也沒有找到左運昌,沒有辦法的王子君看著天色漸晚,不得不決定在第二天集合時,再跟左運昌談談。
在食堂吃過了晚飯,王子君回到辦公室看書,這些天,王子君將自己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最近出台的文件精神上,並用這些東西和自己後世的記憶印證,還別說,這麼一整,還真是有不少所得。
電話鈴聲,突兀的響起,拿起電話,王子君就聽到了電話裡左運昌的聲音。
「王書記,聽說您找我?」左運昌聲音裡有點疲憊。
「左書記,我是有事情要和你談談,你現在在哪兒呢?」王子君看著已經指向了八點的指針,淡淡地說道。
「王書記,我現在在家裡呢,您有什麼指示?」
王子君掐了掐眉頭:「左書記,我想和你談談關於小學建設的事,這樣吧,你明天一上班就到我這裡來一趟。學校的建設關係到全鄉師生的安全問題,可千萬大意不得啊。」
王子君的話一說完,就發現電話那邊沉默無語,就像電話掛斷了一般。
「喂……」王子君接連喝了幾聲,電話那邊左運昌的聲音才傳過來了:「王書記,明天我就去見你。」
左運昌有點不對勁,王子君放下電話,心中暗自思量道。莫非,這學校建設裡什麼貓膩,左運昌也攙和到了其中不成?
對於左運昌這個鄉紀委書記,王子君一向還是放心的,但是現在,左運昌這麼欲言又止,總覺得讓他心裡有些不踏實的感覺。
明天,等左運昌來了,不管怎麼說,我都要親自找質量監督機構實地去勘測勘測。心中念頭閃動的王子君,暗自下定了決心。
刺耳的電話鈴聲,將王子君從睡夢之中驚醒,看著外面仍然昏暗的夜色,王子君心裡升起了一絲不祥的感覺。強自按壓一下自己的慌張,鎮定一下,拿起電話道:「喂,我是王子君。」
「王書記,不好了,左書記死了!」電話的那頭朱常友的聲音裡充滿了驚慌。
左運昌死了?王子君一聽頭都大了,明天正準備跟他談談呢,怎麼現在莫名其妙的就死了呢?
「怎麼回事?你慢慢說。」王子君鎮定了一下心神,疑惑著問道。
「王書記,剛才城關派出所打來電話說,左書記死在城南的紅妹洗髮屋裡了。」朱常友的心神,也慢慢的平靜了下來,頓了一下,才接著道:「是死在一個洗頭小姐的床上。」
左運昌死在了妓女的床上?王子君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事情沒那麼的簡單,他握著電話好大一會兒都沒有放下,沉吟了瞬間,王子君吩咐道:「盡快和城關派出所取得聯繫,並通知家屬。」
放下電話,王子君點燃了一根煙,昨天左運昌給自己打電話時他還在家裡,怎麼半夜裡又跑到城南洗髮屋裡了呢?而且,還偏巧死在自己要和他談校舍建設的事情之後。
任何時候,桃色新聞就是一個讓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西河子鄉紀檢書記死在洗髮屋小姐床上的事情,就好似一陣的狂風,迅速傳遍了整個洪北縣。
就連縣委書記孫良棟和縣長牛萬晨,也聽說了這件事情,不過兩位大領導都沒有在公開場合發表意見。不過據消息靈通人士透露,孫書記對西河子鄉很是不滿,一聽說左運昌死在小姐床上,大發雷霆,拍著桌子說,這是死有餘辜。
「愛國,鑒定結果出來了麼?」王子君給周愛國撥著電話,急切地問道。
周愛國清楚自己當上公安局常務副局長,那都是王子君暗中幫了自己,因此對王子君很是尊重。聽王子君問,他很是恭謹的答道:「王書記,結果出來了,是脫陽而死。」
「真的是這樣麼?」王子君聲音有點發冷。
「王書記,法醫這一塊兒,一直都是老魏的人,這個結果,也是那裡出的,不過,我聽一個跟過我的城關派出所的民警說,他們出現場的時候,左運昌雖然赤條條地躺在床上,但是他的脖子之間,卻有一道明顯的淤痕。」
有淤痕?王子君重重地點了點頭:「愛國,這件事情,我只能拜託你多留心了!」
「王書記,您可要為我們老左作主啊,他給公家操心費力,賣命工作了一輩子,絕對幹不出來這種丟人現眼的事情,您說啥也得查明真相,我不能讓他死也死得不安生啊!」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中,左運昌的老婆在女兒的攙扶之下,跌跌撞撞的衝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