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趙仁初心中念頭閃動之時,就聽丁一平笑吟吟的幫腔道:「劉書記,聽說靳東強這傢伙報紙賣得比較火,小日子比咱們拿個死工資過得滋潤多了,就算打土豪斗地主也該輪到這小子頭上了,我看,不如讓他進來匯報匯報工作,事出有因也好,小題大做也罷,今天晚上就扎定他了!」
丁一平的湊趣,惹得劉庚得一陣大笑,當即對秘書揮揮手示意道:「好,就聽丁書記的,你叫靳東強進來,今天咱們就給他放放血。」
看著兩位領導一唱一和,趙仁初忽然間明白了,為什麼丁副書記比自己年輕卻能夠坐在這個位置上,他朝著兩位書記笑笑,靜靜地等著靳東強的到來。在他的心中,其實也很希望這次晚宴能夠促成了,如此以來,自己不就又多了一個親近領導的機會麼?
靳東強四十多歲,頭髮梳的油光發亮,配上西裝革履,倒也是風度翩翩,不過這位風度翩翩的大社長,此時卻是滿臉的失急慌張之色。
「劉書記,您可得幫幫我啊,要是明天的法制報出不了,那可就麻煩了。」靳東強一見到劉庚得,就哭喪著臉道。
要說起來,這靳東強也算是半個官場中人,對於官場之中的規矩,他應該也清楚的很,此時如此的失魂落魄,足可見事情還真不是一般的嚴重。
正想著怎麼讓他出血的劉庚得,立刻收起了開玩笑的心思,正身一坐,一本正經道:「靳社長,出什麼亂子了,天要塌下來了?」
「劉書記,不是天塌,要是天塌下來倒也不怕,還有您這個個高的頂著呢,現在這檔子事,您要是不發話,我這社長可就干到頭了!」靳東強朝著丁一平笑了笑,就一屁股在劉庚得斜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來了。
「怎麼了,你說給我聽聽?」越是這個時候,劉庚得越是不慌,他朝著靳東強一揮手,笑吟吟地說道。
靳東強看著從容淡定的劉庚得,也靜了靜心道:「劉書記,報紙明天就要出,可是今天我們社裡的總編,副總編還有幾個負責版面的編輯,全都被法院給傳喚走了,到現在還沒回來,您說,我這肚子裡明明沒娃兒,明天怎麼生出來個孩子呢?明天的報紙是無論如何也弄不出來的!」
報紙的總編和副總編被法院弄走了?這句話從靳東強的嘴中一說出,就是劉庚得也是吃了一驚,作為省政法委書記,他沒有想到自己的麾下竟然發生了這等離奇的事情,在他看來,這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己人整起自己人了麼?
「怎麼回事?老肖是怎麼搞的,他事先怎麼沒給政法委打聲招呼呢?」劉庚得的臉,一下子陰沉了下去。
劉庚得嘴中的老肖,是省高院的院長,作為政法委書記不知道自己下面兩個部門在生掐,他心裡的不快也是必然的。
靳東強一臉無奈的攤了攤手道:「劉書記,要是肖院長就好了,我也不用找到您這裡了,問題的關鍵是根本就是肖院長的人動的手嘛。」
劉庚得一聽不是省高院,臉上頓時輕鬆了不少,他笑吟吟地道:「不是肖回夢那裡?那就奇了怪了!難不成是江市中院?他們有這麼大的氣魄把你們報社的班子給集中傳喚了?靳社長啊,看來,你小子也不是像你吹牛時說的,在江市政法系統縱橫無敵,所向披靡啊。」
丁一平見劉庚得取笑靳東強,也跟著打趣道:「劉書記,靳社長可能說的是江市各縣區法院,您的境界太高,所以想偏了。」
丁一平的小馬屁,拍得劉庚得十分受用的哈哈大笑,不過靳東強此時卻沒有笑的心思,一臉苦相的對劉庚得訴苦道:「哎呀,劉書記,這句酒後失言的話,我承認是我說的。您不知道哇,我這人二兩馬尿一灌進肚子裡,立馬就是老天爺老大我就是老二了,說起話來更是滿嘴跑火車!您就別拿它取笑我了。不過,倒也不是咱們江市的法院,憑著我跟他們的交情,也不會出這檔子事的,帶人的根本就是咱們江市的!」
「不是江市的法院?那還能是誰呢?還反了他們了,竟然敢來省裡隨便抓人!」劉庚得臉色一變,惱火地說道。
「劉書記,他們並沒有說抓人,來叫他們走時,並不是這麼說的,而是說協助調查。」靳東強一看劉庚得生氣了,又小心的朝著劉庚得解釋道。
能夠成為省政法委書記,劉庚得也是修煉成精的人物,他一聽靳東強立馬又蔫了,就知道這小子在這件事情上可能理虧,要不然,怎麼會如此的底氣不足呢?眼睛定定地望著靳東強,不再說話,端起水杯呷了幾口,等著靳東強說話。
「劉書記,要說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社會反響巨大。前兩天,有個記者發表了一篇關於蘆北縣公安局暴力執法的稿件。」靳東強說話之間,從自己的包裡拿出了兩張法制報的報紙。
趙仁初沒想到這件事情竟然和蘆北縣還有牽涉,本來想著怎麼和劉書記搞好關係的他,此時也將心思放在了靳東強的身上。
「嗯。」劉庚得接過報紙看了看:「發表這篇稿件怎麼了?作為政法系統的喉舌,就應該有這樣自查自糾的勇氣,不能光當唱讚歌的花喜鵲,還要敢於當治病救人的啄木鳥。單從這一點來看,這個記者寫這篇負面報道就是勇氣可嘉。」
「劉書記,問題的關鍵是……關鍵是這報道不對,那記者他……他捏造了事實,報社把關不嚴,這才導致了今天的被動啊。」靳東強嗑嗑巴巴地解釋道,那欲言又止的模樣恨不得將報紙上的這篇報道給咽進肚子裡吃了。
「不是有照片麼,照片也不屬實嗎?」劉庚得此時已經將心思完全放在了蘆北縣事情之上,他剛剛聽了匯報,現在又聽報社社長親口說這消息是胡編亂造的,心裡大大地吃了一驚。
靳東強的臉色越發地尷尬,他指了指那張照片,一臉難受的模樣道:「劉書記,要不是這照片,還出不了這檔子事呢,這照片他是利用攝影技術偽造的,您看這打人的女警,她……她懸浮在半空中。」
懸浮在半空中?這幾個字,靳東強說的聲音不高,但是不論是劉庚得還是丁一平,神色都不由得一愣。此時好似已經意識到了什麼的丁一平,目光看向趙仁初的時候,已經變得陰冷無比。
此時的趙仁初差點把腸子都悔青了,照片是假的,報道是假的,那自己親自去蘆北縣進行實地調查,自己剛才寫的這份妙筆生花的調查報告,以及慷慨激昂的向劉庚得書記匯報的召開現場會的宏偉計劃,豈不是一個讓人笑掉大牙的笑話嗎?
想到這件事情的後果,趙仁初再沒有心思理會丁一平的臉色了,更沒有時間想想自己得到劉庚得書記賞識的美事,此時他的心中只有一句話,怎麼把剛才的話收回來呢?
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劉庚得認真的看了看那張懸浮的照片,仔細看著那照片之上懸浮打人的漂亮的女警,臉色不斷地變幻。雖然是副部級幹部,但是此時,他心裡也不由得一陣發寒。如果不是這靳東強正好趕來,當真召開了這麼一個規模寵大的現場會的話,那豈不是一個天大的笑話?對於自己的工作,簡直是一個大大的諷刺了!
雖然不至於會影響到自己的位置,但是昏庸之類的大帽子,估計是怎麼都摘不掉了。
「啪!」劉庚得的手掌,狠狠地拍在了桌子上,他一指靳東強道:「靳東強,你是怎麼搞的?法制報不說弘揚正氣,還被用來當作誣陷執法人員的道具,我看你這社長真是瞎了眼了!」
面對劉書記的暴怒,靳東強一臉的苦笑,雖然他臨來之前已經預料到會有這麼一場暴風雨了,但是事到如此,他也只能硬著頭皮挨剋了,誰讓他當初把關沒這麼嚴呢。
「合成照片,真是能耐了,你們報社竟敢把這種造假的照片登上去,真是有能耐,你們收了人家多少回扣?吞了多少昧心錢?啊?你們這是幹什麼?這是在打江省政法工作的臉,打我劉庚得的臉哪!」劉庚得的臉色十分難看,手指指點著靳東強,大聲地罵道。
看著挨罵的靳東強,趙仁初的心中卻是充滿了羨慕,能夠被劉書記劈頭蓋臉的臭罵一頓,那只能說明劉書記這是恨鐵不成鋼,嫌他不爭氣了,要不然,二話不說,直接開除不得了?或者不顯山不露水的把這筆賬給他記下了,有機會給他雙小鞋穿了,不比這唾沫星子更能發洩一下心裡的怒火嗎?而自己這等現在還沒有聽到劉書記批評的人,才是最慘的。
他多麼希望,此時劉書記也能使勁痛罵自己幾聲,如果他也能對自己這麼口無遮攔的痛罵一番的話,那自己的前途可能還能有點想法。不過可惜,劉庚得好似已經忘了他的存在,丁一平也低著頭一言不發,好像全然忘記了屋子裡還有他這麼一個人存在一般。
等劉庚得重新坐下來之後,靳東強這才小心地說道:「劉書記,我們知道這件事情是我們做錯了,就是檢討,處理人甚至是書面檢查我們都認了,但是現在蘆北縣法院將我們的人都帶走調查,這出不了報紙可不行啊。」
「帶走調查,哼,我覺得人家帶的也沒有錯。」劉庚得的話說的硬邦邦的,不過從這話語之中,靳東強還是能夠聽得出劉書記的意見的。
劉庚得的辦公室靜悄悄的,沒有半點的聲音,一股壓抑在空氣之中不斷地流動,不論是丁一平還是趙仁初,都是屏心靜氣,不敢輕舉妄動,生怕一不小心驚擾了沉思中的劉書記。
「蘆北縣,呵呵,蘆北縣還真是鬧出了不小的事情,東強,人,我可以給你先要回來幾個,好歹讓你把這一期的報紙先弄出來,但是誰犯了錯誤,誰就要負責,該怎麼處理,就要一查到底,決不姑息!」劉庚得在恢復了平靜之後,態度嚴厲的對靳東強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靳東強聽到劉庚得能夠出面,頓時就將心放下了大半,對於他這個社長來說,最不能承擔的後果,那就是報紙不能按時出版,至於其他的事情,那都好說。
劉庚得的目光,不經意間落在了趙仁初和丁一平的身上,這兩人此時惶恐的就好似兩個犯了大錯的小孩,特別是趙仁初,此時已經有一點魂不守舍了。
劉庚得沒有說話,而是拿起電話薄,剛要翻動,那靳東強已經小聲地說道:「劉書記,蘆北縣主抓政法的副書記叫王子君,他的電話是……」
劉庚得聽到王子君這三個字,撥動電話的手為之一頓,不過隨即,他還是快速的將電話撥了出去。
「喂,你好,請問是王子君書記麼,我是省政法委的劉庚得啊。」劉庚得此時是滿臉的笑容。
「嗯,王書記啊,這件事情靳社長已經給我匯報了,我很是氣憤啊,對於他們報社發生的事情,我感到非常的憤怒,嗯,下面的同志受委屈了,尤其是那位被誣賴的小姑娘,更是受委屈了,你代我傳達一下我對她的問候。」
「對於這件事情,我的意見是執法必嚴,違法必究,該是誰的責任,就得讓誰來承擔。不過有時候,咱們在工作上也得講究統籌兼顧嘛,靳社長他雖然應該承擔責任,但是法制報的出版時間是不能耽誤的。」
「那好,就這樣,王書記啊,你能夠頂住壓力,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這很好。嗯,等一會兒我就讓靳社長給你聯繫。」劉庚得說話之間,就放下了電話。
靳東強小心翼翼地看著掛了電話的劉庚得,想要開口,又趕忙閉上了嘴巴,雖然他和劉庚得的關係不錯,但是在這個時候,還是知道什麼該自己說,什麼話自己不能開口的。
「靳社長,蘆北縣法院的同志還沒有走,你去找他們吧。對了,說話的時候客氣點,下面的同志也不容易。」劉庚得放下電話,一本正經的囑咐道。
靳東強一聽說事情解決了,臉上頓時洋溢起一陣的笑意,他想要恭維劉書記兩句,但是看著劉書記那有點陰沉的臉,他還是很知趣地說了一聲我這就去執行劉書記的指示,就快步的朝著門外走去。
隨著靳東強的離開,房間之中只剩下了劉庚得三人,此時的趙仁初,就好似熱鍋上的螞蟻,手足無措,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劉書記,這件事情我得向您檢討,我工作不細心,差點釀成一個大失誤,幸虧劉書記明察秋毫,差點惹出個大亂子來了!我願意承擔責任,您批評我吧!」丁一平在沉默了半天之後,就一臉痛心的朝著劉庚得承認錯誤道。
劉庚得滿臉凝重的朝著丁一平看了一眼,點了點頭道:「一平書記啊,這件事情,錯誤並不完全在你的身上,不要有什麼心理負擔,不過,以後的工作中,這種事情還是要慎之又慎,盡量避免比較好。」
丁一平連忙點頭,嘴中更是說了一大堆的保證。趙仁初看著低頭檢討的丁一平,也趕忙道:「劉書記,這件事情我……」
就在趙仁初的話語剛剛說出口,劉庚得就一揮手道:「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我還有個會,你們先下去吧。」
趙仁初看著一臉嚴肅的劉庚得,還想要說什麼,卻被丁一平一把拉了出來,此時此刻,丁一平可不管他趙仁初是不是聽我的話,他首先要做到的就是保全自己。
就在兩人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劉庚得突然慢條斯理道:「仁初同志為政法工作操心費力,辛苦了大半輩子,也該歇歇了,以後就不要讓他這麼辛苦了。」
正在出門的趙仁初,本來就惶恐不已的心,此時更是不知道了方向,如果不是丁一平拉著他,此時腳下一軟的他,恐怕當場就跌坐在地上了。
不要再辛苦,那豈不等於就成了省政法委的閒人了?而這等提前退休的日子,他可真不想過。在懵懵懂懂的被丁一平拉著走了出來之後,趙仁初已經不知道自己的辦公室在哪個方向了。
丁一平在來到自己辦公室的時候,一把甩開了拉著趙仁初的手,冷冷地看了趙仁初一眼之後:「趙仁初同志,劉書記愛護你這老同志,從明天起,你就在檔案室上班吧。」
如果說政法委最清閒的地方是什麼地方,那就是檔案室,每天除了面對一摞摞的檔案,真的沒有什麼地方,而去了檔案室,那就真的跟千年不見光日的老古董一般,整個人都會發霉的。
想著檔案室那幾間陰森森的辦公室,趙仁初就覺得自己的頭一陣發懵,嘴唇碰了碰,想給丁一平說說自己其實還年輕,那一瞬間,只覺氣血上湧,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