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事情一出來,胡一峰就想到了這種可能,他的猜測,和齊正鴻的判斷不謀而合。在他看來,這場鬧劇一出,誰是最大的受益者,誰就是這件事的幕後操縱者!
「應該就是他了!」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胡一峰就對這件事情有了一個精確的判斷。
「胡省長,安易市常委會上已經通過,要讓蘆北縣享受副廳級高配,我看,這個王子君就是衝著這個來的。不把軍才弄下去,他又怎麼能佔住這個一把手的位置呢!」齊正鴻說到這裡,臉色有些陰冷,狠狠地說道:「這種背後下陰手的傢伙,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得逞了!」
辦公室裡的氣氛,再次陷入靜默。胡一峰手裡的煙也在慢慢的變短,那在燈光下閃爍的一絲絲暗紅,好像在訴說著什麼。好一會兒,就在那煙要燒到手指的時候,胡一峰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底氣不足地問道:「我們阻止得了麼?」
作為一個省長,別說阻止一個縣委書記的任命了,就是阻止一個市委書記的任命,那也不是不可能的。可是現在,在王子君接任蘆北縣縣委書記這件事情上,胡一峰卻明顯有些遲疑了。
齊正鴻看著胡一峰臉上的那一絲頹廢之色,心裡也有些打退堂鼓了。胡一峰的意思他明白,如果涉及到一個普通的縣長,他們完全可以輕輕鬆鬆的把自己的意圖實現了,但是現在,考慮到當事人雙方,都讓他們顧忌不已。
王子君那邊不用說,如果狠下心來得罪一下子也不是不行,但是楊軍才那邊怎麼辦呢?既然王子君能把這場鬧劇折騰出來,依照他為人處事的風格,這件事絕對留足後手了!如果自己阻攔了王子君登上書記之位的話,那等待楊軍才的,又該是什麼呢?
想到那年輕縣長溫潤的面孔,齊正鴻心裡一陣發寒,他們兩個作為楊度陸的老同事,老下屬,老朋友,難道楊度陸把自己的親生兒子送到他們的手下來,就是為了背一個處分回去麼?
這個人應該連這一點都算計到了吧!齊正鴻心中暗歎一聲,也沒有說話。雖然此時兩人都不說什麼,但是各自的心意卻是心領神會了。
「胡省長,來日方長。」齊正鴻在辦公室沉默了足足有十分鐘,這才好言安慰道。而這一句來日方長雖然像是在給自己鼓勁,但是齊正鴻自己聽了,都覺得有一種透心蝕骨的悲涼。
胡一峰點了點頭,就在這個時候,胡一峰辦公室的電話急促的響起來了。
看著來電顯示上熟悉的電話號碼,胡一峰的臉色變了變。不過瞬間功夫,他就趕緊拿起電話,笑著道:「老領導,您這個時候給小胡打電話,是不是有什麼好事要傳達啊?」
胡一峰雖然沒有說明是誰打的電話,但是從這一句老領導之中,齊正鴻就足以判斷出這電話是誰打來的。將手中剛剛點著的煙摁滅,轉身就準備走出去了。
胡一峰朝著齊正鴻招了招手,示意他不要走。而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麼,胡一峰就正色地說道:「也沒什麼大事,就是出了點小岔子而已。」
齊正鴻見胡一峰示意自己坐下,就收住了腳步,在沙發上再次坐下來了。電話裡的內容片片斷斷地聽到他耳中了。
「出了點小岔子?一峰,你還想瞞到我什麼時候啊?哼,你覺得這是對軍才好嗎?今天是不是這小子把臉都丟盡了?!」楊度陸一聽胡一峰打哈哈,毫不客氣的指出來了。
胡一峰一聽楊度陸這麼說,知道這件事也瞞不下去了,只好如實道:「老領導,軍才畢竟還年輕嘛,而且,這件事的主要責任是他用人失察造成的,他太信任下邊的黨委書記了……」
「一峰,你就別再給他打掩護了,我這個兒子我還不知道?那就是好大喜功,恨不得一口吃成個胖子嘛。我讓他下去幹什麼?不就是為了鍛煉鍛煉他,讓他一步一步的走穩當了?沒想到,事與願違啊,他還是給我捅出來個這麼大的婁子,真是讓我大失所望啊!現在好了,做錯了事,那就讓他付出代價吧。」
怎麼回事?楊度陸怎麼要求親生兒子為此事付出代價呢?心中念頭閃動的齊正鴻,飛速的揣摩著楊度陸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老領導,軍才也就是一時糊塗,責任雖然也有,但是,他還年輕,您不能要求得太苛刻了!當年您在山省的時候,不是常說要多給年輕人機會嗎?」胡一峰苦口婆心的勸著楊度陸,聲音不覺間柔和了不少。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這些大道理我都知道,不過,只有為自己所犯的錯誤付出代價,他才能把這個教訓記深刻了。軍才的責任,你們該怎麼追究怎麼追究,絕對不能讓人家翻後賬了!」
開始的時候,胡一峰還以為楊度陸動了舐犢之心,楊軍才再怎麼氣人,這份血濃於水的親情畢竟是無法抹煞的。但是,楊度陸的這句怕人家翻後賬一出口,胡一峰方才聽明白了,老領導眼神犀利著哪!
自己和齊正鴻作為局外人,和楊度陸不同,考慮問題的角度自然就不一樣了,他們兩個想的是如何保住楊度陸這個老領導的臉面,如何把這件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而楊度陸想的卻是楊軍才的以後。
以後的楊軍才,依舊要走這條路,而這個膿包,只有處理過了才能拿得出來,一旦採用大事化小的辦法,那就給楊軍才以後的道路上埋下了隱患,這個隱患就成了定時炸彈,說不定哪天被人翻出來,用這件事攻擊楊軍才,那這個污點就成了一輩子也抹不去的把柄了!
長痛不如短痛,痛下手腕,將這個毒瘤一舉剜掉了,哪怕疼得會昏死過去,至少過一段時間,傷口就會痊癒了,也沒什麼後遺症了。從長遠的角度來考慮,這才是對孩子深深的愛呢。
「老領導,您放心,我明白了。」胡一峰心中念頭飛速的轉動,沉聲地說道。
「嗯,一峰,你辦事我放心,不過,我覺得這件事明顯是有預謀的,也不能讓這些別有用心之人太如意了!」楊度陸說到這裡,話語裡多了一絲陰沉。
楊度陸此時的心情,胡一峰和齊正鴻自然能體會,不論是誰,自己的兒子被人家這麼對付了,心裡難免會不高興的。刺蝟覺得自己的孩兒光,屎殼郎還覺得自己的孩兒香呢,更別說一個人了。就算楊度陸覺得自己的兒子有錯在先也不行。
不論是什麼時候,做家長的都是這樣,孩子有問題,自己劈頭蓋臉,怎麼打罵都成,但是,讓外人動一指頭,心裡就不舒服了,不論這個外人是誰。現在的楊度陸,是動了真怒了。
沉吟了瞬間,胡一峰就言辭鑿鑿的保證道:「老領導,這件事情您放心,我會處理好的。」
楊度陸那邊什麼也沒說就掛了電話,而胡一峰卻是等楊度陸將電話掛了半分鐘之後,這才將電話的聽筒輕輕的放下。
「老齊,這件事老領導可是動了雷霆之怒啊!」胡一峰給齊正鴻扔了一根煙,沉聲地說道。
齊正鴻將煙點著,沒有說話,只是用眼睛看著胡一峰,等待著他繼續說下去。
「這實際上也怪不得老領導,軍才那孩子雖然有點不爭氣,但是這個跟頭栽的卻是有點重了!」胡一峰抖了抖手中香煙的煙灰,接著道。
「胡省長,沒有足夠的證據,也不好把事做得太明瞭。王子君也不是好惹的,先不說江省的王家,就是張家那些人,也不會看著咱們對他動手置之不理的。」齊正鴻說到這裡,臉上露出了一絲深深的擔憂之色。
胡一峰笑了笑,輕聲地說道:「誰說我要對付他來著?這個年輕人手段雖然不錯,但是咱們何必在這方面跟他糾纏呢?他太年輕了,有些方面還太衝動,我覺得還是讓他多磨練一下,把他那個焦躁的脾氣磨平了,才更有利於他的成長嘛。」
「機關是個好地方。」齊正鴻哪裡會不知道胡一峰的意思?說話之間,又帶著疑問朝著胡一峰看了一眼道:「只不過,好像現在他才是收拾蘆北縣爛攤子的最佳人選,要是沒有一個合適的理由,恐怕很難通過。」
「聶書記不是一直在強調培養年輕幹部麼,我覺得這個提議很好,青干班的第一批學員,更是咱們山省年輕幹部隊伍中的佼佼者,更應該得到全面發展,以利於他們在走上更加廣闊的政治舞台。你看這麼做怎麼樣,讓那些機關經驗豐富,但是卻缺乏基層經歷的年輕幹部到基層鍛煉,掌握第一手的資料;讓那些從基層來的青年幹部進機關,培養他們駕馭全局的能力如何?」
胡一峰的提議,讓齊正鴻的臉上一亮,這個提議不錯,實施起來不但有利於年輕幹部的成長,更能夠在不動聲色之間,將自己的目的達到了。齊正鴻簡直想要為胡一峰的這個金點子拍手叫好了!
「好,不如就在這一次常委會上提出來,不過,您最好事先跟賀軍書記溝通一下。」齊正鴻說到聶賀軍之時,聲音不覺得輕了幾分。
「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知道該如何處理。」胡一峰好像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齊正鴻的語氣變化一般,手掌輕輕地一揮,信心十足地說道。
在確定了行動方案之後,王子君這幾天就跟一個陀螺似的,忙得團團轉,幸好他在蘆北縣頗有威望,有人手,再加上此時也是大權在握,也沒有什麼勢力掣肘了,雖然忙活,卻也得心應手,不過,要收拾這麼一個爛攤子,還真是需要不少時間。
將忘了名鄉的兩位鄉長書記從自己的辦公室裡送走,王子君長長的伸了個懶腰,這一坐就是兩三個小時,渾身上下弄得疲憊不堪。不過,這和他剛剛回到蘆北縣,各路諸侯都紮著堆兒的來看他密切相關。
官場裡好像有個不成文的規矩,當領導幹部發生變動的時候,新領導一上任,就會有很多二級班子的負責人,想方設法的想和領導見上一面,儘管不一定要匯報工作,但是,表示一下態度卻是十分有必要的。眼下王子君在這個當口回到蘆北縣,大家都敏感的聞出味道來了,來看他的人也變得更多了。
為了不影響工作,王子君接見的大多都是各鄉鎮的負責人和與果樹種植有關的鄉鎮,不過就是這樣,他每天的大部分時間,都在這種匯報交談中過去了。
「王縣長。」輕輕地敲門聲過後,副書記孫國良快步走了進來,自從那天的事情發生之後,本來已經倒向楊軍才的孫國良又以比翻書還快的速度,迅速朝王子君靠攏了。
孫國良的變臉,王子君很是清楚,不過清楚歸清楚,他對於孫國良還是很客氣,不管怎麼說,現在他最大的問題就是團結縣裡的各種力量,將他們彙集在自己的身旁,而孫國良這個抓組織的副書記,第三把手,更是團結的對象,王子君萬萬不希望在這個時候跟他鬧僵。
孫國良很是低調,緊走幾步來到王子君的跟前,恭恭敬敬地遞給王子君一根煙,點上,然後才開始匯報自己所負責的鄉鎮解決問題的情況。渺渺的青煙,在兩人之間不斷地升起。
「王縣長,這次魯格鄉種植的蘋果樹和棗樹加起來有一萬多畝,死了一多半,這些果樹苗都是縣裡提供的,要想平息這件事情,最少得拿出十多萬。」孫國良嘴中雖然認真的再向王子君匯報工作,心中想的卻是怎麼和這位將要接任縣委書記的強勢人物搞好關係。
對於王子君的歸來,孫國良在大感意外的同時,也不無擔憂,他可是親眼看著王子君從一個掛職副縣長一步步成為縣長的,眼下,這縣委一把手的職務,正在向他招手呢,自己以前和陳路遙齊心協力都鬥不過他,現在勢單力薄之下,就更不要說了!
想到這些,孫國良心裡就是一陣後悔,後悔自己前些時候腦子是不是給驢踢了,怎麼就跟著楊軍才跑起來了,如果是跟著肖子東等人走,哪裡至於像現在這般,混到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的份兒上?可是,這又怎麼能怪自己呢,誰也沒長前後眼,誰又能算準今後一段時間到底是陽光燦爛,還是陰雨連綿呢?
王子君點了點頭,將煙往煙灰缸裡一摁,問道:「魯格鄉自己能夠解決多少?」
「鄉里最多也就是解決七八萬塊錢,剩下的錢就沒著落了。」錢國良對此事可是很盡心的,聽到王子君問,趕忙答道。
七八萬離十幾萬也不是太多,不過全縣並不是一個魯格鄉。雖然王子君已經離開一段時間了,但是蘆北縣的財政狀況,他可是清清楚楚,現在想要拿出那麼多錢,可不是輕而易舉能擺平的。
「咚咚咚!」
就在兩人沉吟的時候,清脆的敲門聲響了起來,隨著王子君輕輕地一聲進來,肖子東走了進來。
「王縣長,好消息,劉傳福都交代了,他這次進的病樹苗,乃是和咱們蘆北縣交易的苗圃串通好的,他本人從這些樹苗款裡撈了三十幾萬的好處。」肖子東一進門,就迫不及待地說道。
為了三十多萬,就給縣裡造成這麼大的損失,王子君壓制的火氣頓時升了起來,要說劉傳福什麼也不知道,就拿了三十多萬塊錢,就是傻子也不會相信的。
「依法處理吧,對了,子東,準備一下證據,咱們縣一起起訴這個苗圃,怎麼把這筆錢給吞進去,再怎麼給吐出來!」王子君神色轉動之間,沉聲地說道。
肖子東點了點頭,接著看了孫國良一眼,好似有一絲顧忌。孫國良對於肖子東的眼神哪裡會看不出來?知道兩個人還有別的話要談,識趣的從椅子上站起身來道:「兩位縣長,你們先忙著,我還有點別的事情,先去處理一下。」
王子君站起來將孫國良送到門口這才返回來,肖子東對孫國良很是有氣,雖然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但是腳下卻好似生根了一般,根本就沒有跟孫國良打招呼的意思。
「王縣長,這傢伙這些天可沒少往你這裡跑啊!」肖子東看著王子君,笑吟吟地說道。
王子君笑笑,並沒有說話,而是將煙扔給了肖子東一支,自從回到了蘆北縣之後,王子君的煙癮不覺就上來了,來到王子君辦公室的人,幾乎第一個動作,就是給這位領導上煙。
肖子東接過煙之後,並沒有接著在孫國良的身上糾纏,而是沉聲地說道:「王縣長,據劉傳福交代,他那三十多萬塊錢,有十萬送給了劉主任。」
「是劉主任親自收的?」王子君並不覺得意外,劉傳法讓自己的弟弟負責這種事情,不出事才怪呢。
「那倒不是,是他媳婦收的。」肖子東吐了一口煙霧,輕聲地說道。
「讓左書記負責查處,如果咱們蘆北縣查不動的話,那就請市紀委出馬。不管涉及到誰,都要一查到底,絕不姑息!」王子君沉吟了瞬間,就對肖子東吩咐道。